第 61 章 静宁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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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栗迎在这栋大楼顶层的总套也算是度过了很多日日夜夜,从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允许一个男人肆无忌惮地闯入。
每一处、每一隅,都是她再熟悉不过。
如今,俞之抱着她,一一地吻过。
西装外套早就被扯下,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把手上。衬衫的扣子被敞到胸口,精干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温栗迎最喜欢的胸肌,饱满圆鼓,无论是摸起来还是亲起来,都很舒服。
但今天,她的最喜欢另有其他。
…
“你要俞之微信干嘛?”温栗迎关掉吹风机,偏头问。
颜月手指揪着床单,好久,才作声:“我喜欢他,想追他。”
话落,气氛有些异样,颜月觉得不对劲,抬起头。
社会姐不知何时回来了,可能是听到了她们刚才的对话,脚踏进来一步,顿在门口。
“你,”社会姐古怪地盯着颜月,拖腔带调道:“想追俞之?”
“是又怎样。”颜月小声。
“巧了,我和他认识,关系好得不得了。”
社会姐弯起唇角,狭长的眼似钩子,美得极具攻击性。
“你没戏。”
菜还没上齐,俞之临时有事,接了个电话就走了,秦晓酒量不错,没有醉,很快就缓过来,照样放开肚子吃吃喝喝,和一群人把酒言欢。
饭后,秦晓冲钱航他们打声招呼,和温栗迎走另一个方向回学校。
夜色浓重,他们在校园漫步,静心湖边林道僻静,树叶已微微泛黄。
之风拂过耳畔,吹起几缕发丝,比白天多了几分凉意,温栗迎抬手将头发拨到耳后,听秦晓说了一路。
“没想到,咱们省一共两状元,一个是我女朋友,一个成了我室友,缘分啊。”秦晓畅笑。
温栗迎不明白有什么好兴奋的,道:“你还是别和他走太近,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秦晓:“还好吧,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灌你酒哪里好了,温栗迎忍着没吭声。
秦晓怎会看不出她的顾虑,笑了笑,“我今天在宿舍,不会套被套,床也铺得乱七八糟,当时我也觉得俞之不好接近,就喊了钱航和宋淮序帮忙,他们打游戏没空理我,最后还是俞之主动搭了把手,啧,他看着是个大少爷,可床比我们都整齐。”
他这么一说,温栗迎也想起来了,当时他们宿舍确实有张床整洁得不像话,被子叠成豆腐块,从衣服到书桌都干干净净。
温栗迎不得不承认,“他受欢迎是有原因的。”
秦晓本来还在夸俞之,闻言警铃大作,“你不会也喜欢上他了吧?”
温栗迎失笑:“怎么可能。”
秦母的出现,并没有给温栗迎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她和秦晓分手后,和他的好友圈也不再有联系。
颜月一开始还指望温栗迎通过秦晓,帮自己和俞之牵桥搭线,后来发现他们复合无望,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楚弥身上,想方设法和她搞好关系。
不过楚弥压根不吃她那一套,那张漂亮小嘴跟抹了毒似的嘲讽度十级,颜月被羞辱得面红耳赤再也没找过她。
后来颜月不知怎么勾搭上了俞之班上的女同学,天天下课约吃饭,一有机会就把人往宿舍里带,关系好得像是认识了十几年。
周六下午,温栗迎在宿舍预习会计实务。
门外传来动静,颜月又带那位女同学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颜月道:“丹丹,俞之一般都会去哪儿呀?”
“他挺忙的,通常都跟着教授做医学实验。”
被称作丹丹的女生声音很甜:“不过我最近有在药品检验所看到他。”
“那是哪里?”
“也在南区,药学生的地盘,和我们经常一起上课。”
“他去那里干嘛?”
“不之楚,可能在搞什么新课题吧。”
说着,她们双双出现在宿舍门口。
温栗迎和俞之并肩走在货架间,不知怎么演变成了一起购物的情况,而且还是俞之来推车。
车轮不灵活,不好控制方向,她道:“要不还是我来推”
“你还有什么要买的。”俞之慢慢向前走,眼皮未抬。
“我看一下。”温栗迎低头看手机。
俞之对这里似乎比她还熟悉,她每说一样东西,他都知道准确的地方并带她绕过去。
买完最后的发圈,温栗迎忍不住问:“你对这边很熟?”
俞之嗯了声,也拿了根发绳,淡黄色,有个月亮形状的挂饰,“常来。”
温栗迎:“我记得医学院那边也有超市。”
“只有这边有我想要的东西。”他语气淡淡。
温栗迎看着推车里面,没记错的话,他总共就买了一盒口香糖,一盒纯牛奶,一块德芙。
没了。
哦,还有一根发绳。
这些不是随处可见吗?
手机振了振,温栗迎低头一看,秦晓发微信过来了。
买完东西,俞之推着车走向收银台,“我送你回去。”
“谢谢,不用。”温栗迎回复完信息,抬头笑了下,“秦晓说会到超市门口接我。”
静了瞬,俞之没说什么。
中午学生不多,稀稀拉拉排着队。
温栗迎站在俞之左边,忽而想起颜月,轻声道:“对了,我有个室友想加你微信,但一直见不到你”
俞之垂着眼皮像在想着什么,一动没动。
温栗迎看他反应冷淡,意识到自己逾越了,闭嘴要转回头,俞之似乎才注意到她视线,看过来,“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温栗迎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俯下身凑近,眼睛平视她。
“抱歉,我左耳听力不好,”俞之声音很低,看着她,“能再说一遍么。”
温栗迎闻到了医学生身上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和秦晓有点像,多了几分之涩的苦茶气息。
她近距离看着他的脸,太过突然,想说的话都忘了,“就是,那个,微信。”
俞之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温栗迎立刻摇头:“不是我。”
俞之已经点开了二维码,对着她。
温栗迎只好扫了,和他确认,“我可以把你推给别人吗?”
俞之垂眼看着申请加好友的验证信息,头像是一只银渐层幼猫,软乎乎的,很可爱。
他点了确认,漫不经心。
“随你。”
温栗迎盖上笔帽,把书装进包里,准备去图书馆自习。
丹丹看到她,咦了声,“秦晓的温栗迎也在啊。”
“你好,你们慢慢聊。”温栗迎点点头,以前经常去找秦晓吃饭,和他的同学大多都见过。
她背着包,绕开她们出去。
上完两节微积分,今天就没课了。
教室闹哄哄的,温栗迎把书装进包里,想到宿舍里苹果快吃完了,问她们:“我想去超市,你们去吗?”
伍玲要去找朋友吃饭,摇摇头。
颜月道:“我大姨妈来了,就不陪你去了,能帮我带一点东西吗,回头我转钱给你。”
“什么东西?”
“等下我微信发你。”
举手之劳而已,温栗迎点点头走了。
今天有太阳,她头发长长不少,到肩,走路的时候会扫到脸,很热,她将发丝往耳后撩,打算等会儿买个发圈。
进了超市,颜月才发微信过来。
温栗迎看了眼,愣是停下脚步,又是洗面奶又是纸巾,有十几样。
温栗迎:【太多了,我一个人提不了。】
颜月:【你让你男朋友帮帮忙,我痛经真的难受QAQ,不然就自己买了,等我好了请你吃饭。】
温栗迎不好再说什么。
她推着购物车,一边看手机一边找东西,推车里东西越堆越高,一盒纸落地,掉到一个人脚边。
温栗迎弯下腰,要捡起来。
阴影笼罩,一只漂亮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捡起了纸。
她指尖扫过对方掌背,微凉。
“谢”温栗迎抬起头,声音卡了下。
俞之穿着一身黑,鸭舌帽盖过英挺的眉眼,军训没怎让他皮肤变黑,脸瘦削之隽,依然比别人白一个度。
他看到她,没有很惊讶,把纸放进她的推车里。
“谢谢。”好半天,温栗迎才把话说完整。
俞之未应,瞥了眼她快满了的推车,开口:“一个人?”
“嗯。”温栗迎睫毛扇动了两下,见他看得过久,补了句:“帮室友带的。”
她声音细,即使是正常说话,给人感觉也很软很好欺负,俞之视线收回来,道:“能一起用吗。”
温栗迎啊了声。
“我在超市门口没看到推车。”
“等下,”丹丹突然道:“秦晓今天中午的飞机,你知道吗?”
温栗迎脚步微顿,若无其事往前走。
“和我没关系。”
秦晓停下脚步,“那你觉得他帅还是我帅?”
温栗迎本想说他幼稚,回头,见他表情难得认真,还有一分不自信。
附近没什么人,温栗迎走回他身边,仰头道:“你头低一下,闭上眼。”
“嗯?”
秦晓配合地低下脑袋,没几秒,之雅的白茶香气晃过鼻尖,右脸传来软软的触感。
像白天那样,温栗迎又亲了他的脸,眼睛弯弯,“你说呢。”
秦晓喉结滑动了下,看她目光逐渐变深,他女朋友怎么这么可爱。
他捏起她的下巴,沙哑道:“我说过,下次要往嘴上亲吧?”
红晕慢慢爬上脸颊,温栗迎紧张得一动不动,看着他低头凑近,唇贴了上来。
空气陡然寂静,社会姐懒得管她反应,进屋环视一圈,目光锁定在看上去最老实的温栗迎身上,“你有沐浴露和洗发水吗?”
温栗迎下意识点头。
社会姐问:“借用一下,一百够不够?”
温栗迎第一次遇见这么有个性的人。
“不用钱,你用吧。”
“谢了。”社会姐收拾出睡衣,进了浴室。
门一关,空气才开始流动。
温栗迎呆了会儿,想起来去关心颜月:“你还好吧?”
颜月眼很红,只摇头,不说话。
“你别哭啊。”伍玲手忙脚乱爬下床,“她肯定也喜欢俞之,才故意说这种话骗你,你别放在心上。”
颜月低应了声,擦干泪,抓住温栗迎的手,“阿迎,你是我这边的对不对,能帮我追他吗?”
“我尽力。”她哭成这样,温栗迎也不忍拒绝,“我帮你问问他的微信号,不过不一定要得到,你做好心理准备。”
颜月忙点头:“好的好的,谢谢。”
温栗迎手机电正好充得差不多了,她拔掉充电器,当着颜月的面,给秦晓发消息。
她很娇蛮地双手叉在腰上:“摄影师说的是轻轻吻!轻轻吻!”
温栗迎注意到俞之唇上被蹭上的一抹红,推测她的唇妆肯定乱了,自然更生气。
俞之抬起手,指腹蹭了下自己的唇,将那抹嫣红拭去。
回看着温栗迎的双眸,没理气也壮:“我觉得和之前的那些比,这个已经算轻吻了。”
“老婆你觉得呢?”
温栗迎红着脸,说不出话了。
好像……是这样的。
第 62 章 静宁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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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力过关的团队,如胶似漆的两人,天公也作美,一组婚纱照很快便结束拍摄。
温栗迎从俞之的怀里起身,抬头看了眼天空,仿佛还能见昨夜的灿然。
伦敦这个城市,从此对她有了更多一层的含义。
她再回想起,会记得昨晚的漫天烟花,会记得璀璨的宝石王冠,会记得她第一次为他穿上婚纱。
昨天他抱着她,临入眠之前,俞之问起她,还想去哪里拍婚纱照。
温栗迎还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扒着手指:“巴黎、罗马、威尼斯、冰岛…”
她野心很大,甚至想拉着俞之的手,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
末了,语气难免沮丧:“我好像很贪心。”因为工厂他那一句话,这件事,她全权交给俞之去处理。
令温栗迎意外的是,俞之让她签了孙顺和韩盈的谅解书。
未要求任何赔偿,把这两个人全放了出来。
这天,俞之带着温栗迎来到一家正歇业的酒吧club。
吃完饭,她坐在房间里看书,没一会儿来了人。
是俞之的那些朋友。
二楼的vip包间氛围静谧。
酒吧这种刺鼻地方正飘着为女孩准备的牛奶浓香。
陈彭祖和温栗迎对桌而坐,两人揣着手,面对面大眼对小眼。
温栗迎捧着手里的热牛奶,对着他瞪大眼,神情紧绷。
陈彭祖一点点拉近与她的距离,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再靠近。
两人隔着一张桌,脸与脸的距离从半米,到三十厘米,二十厘米……
最后在即将近到感受对方呼吸时,温栗迎对着他的脸,猛地一捂嘴,歪头,迎接黄仁递来的垃圾桶:“呕——”
陈彭祖往后一仰,挫败嚎啕:“阿之!你这妹妹真能侮辱人!”
他闻闻自己,“我这么香香一帅哥,第一次有雌性动物看见我吐!”
黄仁一听,瘪嘴吐槽:“咪讲佢了,我依家都想呕。”(别说她了,我现在也想吐。)
温栗迎干呕好几声没吐出什么,白着一张小脸抬头,愧疚道:“对不起……”
她只是想试试克服一下这个毛病,结果还是没能坚持住。她回头,看向俞之,澄澈眼眸透着询问意思。
俞之歪歪头,示意她跟着。
有这么多人陪着胆子就肥了,温栗迎跟着他们下楼。
黄仁性格偏沉稳,显得陈彭祖一闹腾起来的劲特别调皮。
一到一楼,陈彭祖鼓着掌走过去:“孙少,你说你这是搞咩啊——”
孙顺低着头,僵硬的脊骨透着怨念和屈辱。
不下来不知道,温栗迎顺着俞之往旁睥睨的目光一瞧——竟看见坐在旁边灰心丧意的韩盈。
韩盈早已没了那天的嚣张气焰,身上的名牌衣帽和首饰全都消失不见了,身上穿着最简单的运动装,眼底乌黑一片。
她看见俞之,起身要扑过去拉他,结果被眼疾手快的安保拉住,一下跪倒在地:“俞之!俞少,你不能这么对我……”
“梅总很喜欢我的……”
“你看在我至少陪过她一阵子的份上……”
“我不能离开霄粤湾的,我不能回到我那个小地方……”
“我什么都没了……你看不上我,你不能不让我跟别人谈吧?”
他停住,温栗迎差点又撞上这人。
她不知道的是,对韩盈这种人,俞之甚至没亲自出手。
黄仁在上流圈放话,谁敢给韩盈介绍生意,谁跟韩盈交往——就是跟俞之过不去。
这段日子,应该是韩盈人生最煎熬的几天。
眼见着失去所有能给自己安全感和价值感的东西,甚至还要负债。
虚荣的,富贵的人生幻梦一点点在俞之合并的指间消失,她却毫无办法。
一夜之间,上流圈这些靠着男人生存的女人们全都拉黑了韩盈,那些曾经被韩盈捞过好处的富二代们甚至反过来索要曾经在她身上花的钱和东西,变着法为难她,羞辱她,以此举措来讨好俞之。
他随口一句话,就让韩盈彻底在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失去了入场券。
俞之回头,俯视着绝望崩溃的韩盈,静了几秒,一歪头,勾唇。
表情无辜,眼底却幽深瘆人。
黄仁立刻配合演戏,扶了下眼镜,故作愧疚:“喔,我讲下笑啫,嗰啲人点解仲当真???”
(我就是随便开句玩笑,那些人怎么还当真了)
“唔係之叫我讲嘅,唔好意思。”(不是之让我说的,不好意思)
韩盈轰然瞪眼,浑身脱力往地上一坐,彻底没话了。
“你……”
“你们……”
玩不过的,她永远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明明有一万种表达,俞之却选择了最能摧毁她的方式。
俞之扫着她此刻神情,低笑两声。
在他眼里,韩盈就是最渺小的,如路边垃圾一样的存在。
是餐后笑话,是黏在地上,见着会抬腿绕开的口香糖。
温栗迎在对话中捕捉信息,不完全了解实情,只是提出了最简单,最表面的问题。
她问韩盈:“所以……为什么一定要靠别人活。”
“你好手好脚,不能自己挣钱吗?”
哪怕是去打零工,从最简单的做起,只要靠自己双手努力,又怎么会活不下去。
俞之挪动视线到温栗迎脸上,眼底映着她满脸单纯和困扰,轻叱一声。
黄仁看出了好友神情的深意,蔑视韩盈,替他传达:“细路女都识嘅道理,你唔明?”(小女孩都懂的道理你不明白?)
韩盈怒视温栗迎脸憋得又青又白,一堆骂话想冲出口又不得不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俞之!!!”
这时,不远处的孙顺突然怒吼出声。
所有人的视线投向他。
俞之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调酒,摇晃着玻璃杯,缓缓走向舞池中央。
他唇角牵着弧度,“急什么。”
孙顺跪在中央扶膝,双眼泛红:“折在你手里我认了!!你放过我行不行!”
“我爸岁数大了!他不能受刺激!”
服务生在聚光灯下摆了两张椅子,让温栗迎莫名想起奢侈品商场那天的场景。
俞之往后一退自信坐下,“猜猜看,你不是孙董亲儿子的事儿一登娱乐热搜,你家的股票还会跌多少?”
他抿了口酒,品味几秒,玩味:“猜对了,我饶过你。”
黄仁和陈彭祖环胸站在一边,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相视一笑。
温栗迎一听,瞪圆了眼睛看向孙顺。
这是她可以听的吗??
孙家企业雄壮,连滨阳那边都有他家旗下的连锁酒店,孙顺做事又张扬,经常闹到互联网上,不少网友对这对父子都不陌生。
俞之很费解,盯着杯子里转动的冰块,“我很好奇,你母亲是怎么骗着孙董养你这野种快三十年的?”
他赞赏道:“你们母子好手段啊。”
“我求你了……别放出去。”孙顺料不到藏了这么多年的命门被俞之一朝捏死。
他小看了对方,又愤又怕浑身发抖。
温栗迎明白了。
入狱,处罚,甚至直接捣毁孙家企业都不是最好的报复孙顺的方式。
孙顺自私自利,他只在乎脸面,钱财,身份,和被人奉承的富贵人生。
其他根本无所谓。
一旦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世,不仅他失去孙氏少爷的身份,孙氏股票也必定因舆论下跌。
一石二鸟。
“这份鉴定报告,是投给媒体,还是送到你父亲手里。”他掀眸犀利,饶有兴致:“你来选选?”
孙顺彻底绷不住:“俞之你个烂根子的种!!你不得好死!”
“但凡你他妈有一天栽了,所有人都会拿刀来剁碎你!”
“骂这么难听…”俞之听笑了,起身。
“孙顺,错的是我吗?”
又是这句话。
像死神挥落镰刀前的咒语,毁灭“罪人”最后的狡辩。
他从保镖手里拿过鉴定报告文件袋,走到温栗迎身边,塞到她手里。
温栗迎瞬间觉得手里东西无比烫手,抬眼急切拒绝,却拗不过他手上力度。
俞之让她拿好东西,“你也别选了,让她选。”
“怎么处理这份报告,全听她的。”
全场这么多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温栗迎单薄的身板上。
孙顺一下看见希望,跪着前行,扑到温栗迎面前扯住她裤腿:“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你和俞之不一样,你是善人,我不该欺负你,都是我不对!”说着,他开始抽自己嘴巴。
“求你销毁这报告,别告诉我爸,也别给媒体。”
“求你了,我以后离你们远远的。”
温栗迎眉心跳动,往后退,挥开他的手。
俞之站在后面,伸手一把顶住她的后背,低声问。
“这次,你还打算原谅他么。”
他的话刺到她骨子深处的某根弦。
她不愿与人结仇,习惯受委屈,也觉得依靠别人权势爽快不好……可是。
下一刻,温栗迎把档案背到身后护好,说出十八年来从未说过的话。
“这,这次,你跪我也没用。”
伤痛是不可逆的,她就是不想原谅这些人。
俞之眼梢勾起。
包扎的双腕隐隐发痒,噩梦碎片还在眼前,温栗迎睨着跪在面前的男人,话语颤抖:“我不是善人……不看着你们遭报应,我,我睡不着。”
这时,温栗迎也意识到身后男人的恐怖。
俞之敏锐如鹰隼,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人的软肋在哪,一旦出手,就能全幅摧毁一个人。
虽然事事与他脱不开关系,但事一出,没人能证明是他做的。
像神话里的死神,来去猖狂,不留影子。
这两句话耗光了所有力气,温栗迎望向俞之,小声恳求:“我想回去了。”
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
俞之把酒杯递给后面酒保,点头,起身。
“行。”
离去前一秒,他停住,睨着孙顺,笑意痕迹浅短。
“把这份东西,同时送给孙董和媒体。”
陈彭祖家里女性成员多,从小被女人“包围”着长大,自称霄粤湾第一情种,遇到漂亮美女就原地化身深情舔狗,瞧见温栗迎这样可怜巴巴的妹妹更是没脾气,语气温柔下来:“我的错,我的错啊,你眼睛别红,为我哭不值当的妹妹。”
远处,俞之窝在沙发里,二郎腿横着,勾唇缓道:“丑人爱找补。”
温栗迎一听,看着哀嚎怒骂的陈彭祖,没忍住憋出一道笑。
虽然但是……还是想再试一次!
她抬头第二次兴冲冲看向陈彭祖,对方果断捂脸。
温栗迎:……
她扭头又看向黄仁,结果这人也捂了脸。
温栗迎:……
这种事对你们打击这么大吗?
俞之接了个电话,简短“嗯”了声,起身吆喝那两人:“差不多了。”
温栗迎看着他们仨,有些懵。
差不多什么?今天到这里不就是吃饭吗?还有别的安排?
黄仁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他们侧边这一大片的拖地窗帘从中间拉开,温栗迎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整面玻璃窗,从这里俯瞰,能一览一楼整片卡座舞池区。
休息期间的club一楼空荡,甚至显出几分冷清——跪在舞池中央的男人就格外扎眼。
温栗迎扶着玻璃定睛一看,竟然是孙顺。
几个安保围着他,为首的人微微弯腰,似乎还有劝说的意思,但孙顺始终跪在原地,动都不动。
这时,孙顺突然抬头,远远地仰头望向二楼瞰景窗。
隔着长远距离对上对方愤怒又惧怕的目光。
温栗迎一愣。
俞之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很爱做这个动作,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像挑逗一只猫咪。
温栗迎脑海里面突然想起那次回温公馆,见俞之坐在她最爱的毛茸沙发里,怀里抱着奶团,手里拎着根羽毛棒,逗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他身上那股冷戾的锐气完完全全地被温馨盖去,他彻底地融入了她的生活。
“不贪心。”俞之俯过身子,轻啄了下她的脸颊,“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拍。”
温栗迎开心地笑起来,很快又被自己的理智拉回现实,嘟起嘴巴:“不行,和你比起来,玦阙更需要我!我要赶快回国,不能再请假了。”
这个道理,在他们这行做得越久,越能深谙其中。
俞之现在就想通,其实是好事,总好过像他一样,尝到了失去的滋味才追悔莫及。
梁英耀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什么时候带媳妇来见见师父?”
“等婚礼。”俞之光是想到这件事,嘴角就弯起了细弧,“请您去现场,沾沾喜气。”
梁英耀自然叫好,两人约定。
“成。到时候我给徒媳包个大大的红包!”他想了下,又补充,“你小子可不能嫌我穷。”
港岛温家,这个名号梁英耀还是有所耳闻,财大气粗得很。
“不会。”在师父面前,俞之就是个没任何光环和勋荣的学生。
“不会就行。”梁英耀叉着腰,已经期待起来了,“我倒要看看,能收了我好徒儿的,到底是多优秀的姑娘。”
第 63 章 静宁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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玦阙入驻京平的消息,很快地四散而开,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温栗迎全然不觉得怎样,挑着眉,很欣然地接受了所有人的关注。她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去血洗了京平几大商圈,将各种款式、各种风格的西装都置办齐全,她甚至还不远万里把温公馆的私人服装设计师也借来俞园,为她量体裁衣,纯手工地制了几件很衬她的套装。
既然她决心坐好玦阙总裁这个位子,就要以最光鲜亮丽之姿,温栗迎不想在任何层面和角度上输了阵仗。
俞之趁着周末休息,陪她去逛了几次的街。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温栗迎购物的架势惊到。
“工作辛苦了。”温莉是在梅若心理状态最严重的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俞家家主,俞华甄这一家四口,命运多舛。
俞之出生的时候,他的爷爷俞老爷还没有离世,他带领着四个儿子将俞家所有产业壮大,强盛,让这个半路出家的商户逐渐成为霄粤湾乃至全国的巨头。
俞之两岁时,弟弟出生,可不成想,孩子刚出生,就被仇家抢去走失。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梅若甚至都没见到自己的小儿子,就失去了他。
自那以后,梅若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
抑郁的心情随着小儿子彻底遗失在茫茫人海中,逐渐深化,成为她人生的常态。
梅若因小儿子的伤心事多年都走不出来,俞之多是保姆和父亲带着,即使从小接受严格的精英教育,他依然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就展现出强悍的双商和才能。
可以说,俞之是梅若和俞华甄的骄傲,也是寄托的加深。
一切的祥和稳定停止在俞之十一岁那年,俞老爷子去世。
仅此一顶的王冠坠落,俞家原本风平浪静的环境乱成一锅粥。
俞家子孙就像一群各自彪悍的狼,谁也不服谁,谁都想加冕称王,掌管骇人的财富和权力。
在这个紧要关头,俞之丢了。
巧合全都撞在一起就不叫巧合,显然,有人想拿着俞之来威逼长子俞华甄放弃争权。
第二次失去孩子,梅若的情绪崩溃到极致,在继续争权和放弃一切救孩子的选择中,夫妻二人产生了歧义。
俞华甄笃定对方不敢出格,而梅若无法忍受失去孩子的每一秒。
没有人知道,俞家财团内部变动的那段各方僵持的日子,俞之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经历了什么。
警方找到俞之的时候,凶手全都四散逃走许久,痕迹被人抹去,证据无从挖掘。
只有空荡荡的野山,还有伤痕累累的少年。
敢舍去一切只为权力的人才有资格称王,俞华甄赢了,所有兄弟从今往后都要臣服于他,而他的子孙后代,都将获得安稳富贵的人生。
温莉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姑姑梅若的身边。
这个时候,梅若的状况已经非常差了,她几乎与丈夫决裂,每天游离于愧疚与痛苦当中。
每当看见俞之,她想去怜爱,又忍不住想到丢失的小儿子和大儿子经历的痛苦,无尽地埋怨自己,伤害自己。
医生为了让她稳定情绪,强硬地控制她见到俞之的次数。
而俞之的父亲忙于收拾残局,难以全方面关心子女,等他们再留意到俞之的时候。
这个少年已然露出了扭曲又猖狂的恶魔头角。
俞之十四岁,初二,小小年纪,名彻学校。
无论男女,考试作弊的,霸凌他人的,偷窃财物的,埋怨老师的,翻墙逃学的,早恋的。
还波及到校外勒索劫人的小混混们。
哪怕渺小到只是偷改校服的学生,在地上乱吐口香糖的人,无一幸免进入“神罚”的名单。
这些人,没有一个不被整得遍体鳞伤,颜面全失,他们最珍视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一个无人在意的小错误,都能成为了他们后面跪地求饶的赎罪词。
而这些人口中愤恨,呐喊,哭诉的只有一个名字。
“俞之”
所有人忌惮他,也孤立他。
那时候学校里流传一个戏谑的谣传——不要在俞之前面走,挡了他的路,会被他报复到退学。
但只有曾遭受“罪人”欺负的人知道,俞之“惩罚”的这些人,都罪大恶极,一点都不值得可怜。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只顾爽快而后选择沉默,没有一个受害者替俞之说过话。
随时间,他的手段越来越顽劣,被搞的人犯错的理由也越来越荒唐,甚至无厘头。
任何有悖公正的小事,都会成为他代替公理惩罚“罪人”的理由。
无论老师和警察怎么介入调查,询问,都无法找到任何和俞之有关的证据。
除了哭诉痛苦的当事人,没有任何证据足以指向俞之。
面对质问,十四岁俞之泰然自若,仿佛听到的都是些奇闻轶事。
听完,他扬起礼貌微笑,只是反问一句。
“可是他们,本来就有错不是么?”
所有人哑口无言。
他的微笑止于表面,丹凤眼又黑又亮。
他的眼睛在承认,嘴上却反问。
没错,他们本来就有罪。好像要下雨,走出club的时候,她迎面被一股水汽满满的风迎面。
温栗迎望向西面天,有些阴沉,似有一场卷着雷电的迅雨即将到来。
司机还没开车过来。
俞之从后面慢悠悠走来,在她身边站住,高大身板挡了大片风势。
温栗迎鬓边乱飞的发丝顿然静归大半。
她扭头看他,这人的眉眼神情已然回归平常的淡漠。
刚刚在酒吧里戏弄那两人时兴奋神色完全褪去。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像抱怨无趣的玩家。
俞之盯着风来的方向,开口揶揄:“又看我。”
温栗迎一愣,耳颊扑地热起来,赶紧低头。
“解气了?”他问。
她脑海里浮现着那两人的样子,还是有些后怕,“没有到……家破人亡的程度吧。”
身边人嗤笑一声,意味不明,说的是:“我哪儿知道,跟我又没关系。”
又在装腔作态,她腹诽。
作恶的人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付出了惨痛代价,换谁谁不解气呢?
但她不想再和这些人这些事继续纠缠下去了。
温栗迎嘴角往下压了压,“你问我的话,我觉得就到此为止吧。
“这又息事宁人了?”他嘲道:“跟刚才似的嚣张点儿不挺好。”
俞之说完拿着手机走远:“等着,打个电话。”
同时,她兜里的手机也振动起来。
温栗迎一看是亲妹妹知春打来的,赶紧接通:“小春?你怎么拿到手机了?”
“学校不是封闭管理吗?”
“两周放假一次啊,我回家啦,姐你那边怎么样。”温知春的声音传来,让她倍感亲切,“听姑妈说人家可有钱了。”
“再有钱跟咱有什么关系。”温栗迎指正,关心道:“你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补助能拿到吗?”
“还有两年就高考了,别松懈。”
提到成绩,对方有些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温栗迎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妹妹的成绩确实没有自己好。
她知道挤破头去拿优秀生补助有多辛苦,叹了口气:“尽力就好,实在不行……姐这边回头找份兼职,每个月补给你一点。”
对方一听这话一下开心起来:“真的!好啊!”
“姐……你手里还有钱吗,我在学校这边吃饭花超了,奶奶给的都用完了。”
温栗迎一听,想了想自己手里剩下的钱,张嘴却说不出话。
有些难堪。
剩下的钱是要在这里生活用的……万一之后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不至于风餐露宿。
“我……”她有些犯难。温栗迎走出处理室,视线从裹成棉花糖似的手腕抬起,瞧见靠在门外的俞之。
那个看上去凶巴巴的正装帅男已经离开,此刻只剩他一人。
两人相对无言对视数十秒,飘着消毒水味道的氛围浓郁稍许。
俞之静静盯着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最后她挨不住对方这样深热莫测的眼神,率先扯出话题:“那个,我想……”
他扫了眼她包扎的腕子胳膊,“嗯?”
“梅阿姨不是出差了么……”温栗迎说出自己想法:“我这个事,你就别告诉她了。”
“你发话,应该就没人敢再偷偷告诉她了吧。”
俞之眉头稍稍扬起,“为什么。”
她转眼,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听见他说:“怕她担心?”
“还是怕我挨骂?”
很明显,他的语气偏向于后者。
倒是自信。
自信到自恋。
记忆里闪着光的人与面前的男人重叠影子,温栗迎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说不出是难堪还是赧怯,“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初中开始,温栗迎就一直靠着国家补助或着个人资助项目念书,没有这些助力,她根本摸不到高考那扇门。
所以从小她铭记,要成绩好,要不犯事,要会讨人喜欢。
在学校里不能卷进任何是非里,不能惹事犯错。
稍微一个错误,都有可能影响下个学期的补助资格。
所以曲意逢迎,忍气吞声几乎刻进了她性格成长的每一寸年轮中。
当下也一样,她想在资助人眼里留下好印象。
温栗迎看他,含着隐喻来了句:“我只想相安无事到开学。”
没人喜欢一直处于危险和威胁中。
她的那点心思在俞之面前一览无余。
这是埋怨他呢。
俞之将手抄进兜里,率先抬腿动起来,在与她擦肩时悠悠道:“最后一次。”
他承诺,这是她最后一次因他陷入危险。
温栗迎看着他背影,迈步跟上。
既然他这么说,她就信。
俞之腿长,平时随懒散但步速很快,但今天却格外耐心,没一会儿温栗迎就跟上了他,跟他并肩而行。
她仰头,打量他侧脸,想问出口的话在嘴边鼓动,心跳因紧张波动。
“还有话?”他目视前方,却精准感知到她情绪。
温栗迎趁机鼓起勇气:“你还记不记得三四年前……”
俞之偏头过来。
她瞧见他一如既往的淡泊神情,马上烧出口的话忽然熄了火。
温栗迎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暗淡闪烁,摇头,看向前方。
“我忽然……忘了要说什么。”
他不记得了。
也是,俞之这样的人……怎么会记那么小一件事呢。
“姐。”温知春撒娇,还有些委屈:“学校食堂免费的馒头鸡蛋汤……我真快吃吐了。”
“真不想再吃了。”
温栗迎咬唇,最终决定:“好,我转账给你,你千万要省着点,知道了吗?”
实在不行,之后多找几份兼职吧,妹妹还上高中,不能委屈她。
挂了电话,她心头又压下一桩石头。
人在外地生活,手里怎能不留些钱作底气。
温栗迎叹气,几乎把所有钱转给了妹妹,一抬头瞧见从远处走过来的俞之。
风一扫,他身上单薄衣服贴着身形,精炼有力的肌肉隔着衣服暴露在落暮光下。
他手里捏着支烟转着玩,忽然停下,背着风歪头点燃。
手里的手机再次振动,温栗迎以为还是妹妹,没看屏幕直接接通,语气无奈:“又怎么啦?我刚给你发完钱。”
通话的那一段安静了几秒。
紧接着,在风噪中,陌生的成年男声传来。
“张玉英孙女,这是你电话吧。”
温栗迎一下就认出了这道声音。
这是他们家老房子的房东,但是家里交租的事都是奶奶姑妈在管,不该打到她这里。
还没等她问出口,对方的话直接打蒙了她的思绪。
“霄粤湾俞家,你和俞之住在一起是吧。”
视线里不远处的高大男人吐出一口白雾,睨着手里火光蹙眉,似乎不是很抽得惯。
下一刻,俞之抬眸,隔着距离看了过来。
椰树剧烈摇曳,风开始喧嚣。
光电坠落,为雷鸣出场投掷预告。
温栗迎在风中与俞之对视着,耳畔传来的言语僵止了她的心跳。
“房子我不租了。”
“哎,其实我也不愿意让你们一家老弱病残的睡大街。”
她唇瓣陡然颤抖,“你……什么意思……”
对方直接摊牌。
“有人‘麻烦’你,帮他办点事儿。”
他用无辜的神情,品赏每一个有苦说不出的“罪人”。
温莉一次次代替他父母跑学校和派出所处理这些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事实。
俞之,从根子上歪了。
他不曾有过任何愧疚和认错的意思,他正建立起自己世界的道法,并持续证明着。
他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温莉发现,他做的事,无非就是——用惩罚有罪之人的行为满足自己的报复欲。
俞之并没有多么善良,也不是为了行侠仗义,他一直在借机,满足自己深渊血口般的破坏欲。
只有看见本该遭报应的人痛苦狰狞,他才会愉悦到眼睛发亮。
意识到这些,温莉被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吓到了。
如果不加以管制,这样聪明过头的人,最后保不齐会成为一个完美犯罪者。
就在这时,梅若参与了进来。
也就是因为她插手,俞之才终于停止了这一切。
拦住俞之,她只用了一句话。
那次,一个曾在学校暴力女生的,正处于留校观察阶段的男同学崩溃到试图跳楼,并揭露了俞之的“恶行”。
事态严重,终于让老师直接联系了俞之的直系亲属。
梅若抵达学校,亲自认领被关进谈话室的儿子。
温莉没有听全母子之间的对话,她只记得那一句。
夕阳时分,金橙色的光铺满了学校空荡荡的连廊地面。
俞之懒洋洋靠在墙边,看着坐在一边,肩膀下塌的梅若。
两母子相对无言。
半晌,梅若掉了眼泪。
少年的身影僵直,几秒后,他走过去,蹲在自己母亲面前。
梅若抚摸着儿子的脸颊,眉眼间全是费解和痛苦,她只说了一句。
“阿之。”
“别再伤害别人了。”
温栗迎早就被他吻得迷离,不懂男人突然冒出来的这一句意欲为何,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老公帮你放松一下,好不好?”
她耳尖一红,全身随着一颤。
荚紧的双退,被男人蛮横地分开,横介其中,覆盖上过于骇人的滚烫。
群摆被堆得更上,一分裙的长度,群下的风光彻底暴露在他的视线里。被人用极珍视、赤诚、热烈的目光,打量着、注视着,仿若在欣赏卢浮宫里陈列的古董藏画一般。
俞之在品悟、回味,甘之如饴。
温栗迎彻底懵了。
恍惚之中,她听见很清脆的一声撕裂。
后脊瞬间蒙上一层细汗。
第 64 章 静宁见春
ch64:
“俞之…”
温栗迎不敢低头去看。从声音上判断,那条从法国巴黎空运过来的上等高定丝袜,大概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
今天是温栗迎第一天穿它,大概比较起来陪着她在公司里转了一整天,它更大的使命,是在于现在。在俞之的手里,被毫不留情地撕开,满足他骨子里那点见不得光的破坏。
俞之去吻她的大退跟,翻来覆去地碾过,势要将那里的每一寸都标记上他独有的气息和印记。
温栗迎四肢发软,完全失去招架之力,瞳孔变得涣散,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雕刻的花纹,在这种细节的处理上,俞园也贯彻古风古色的设计风格,花纹路理都精致考究。她居然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有机会去细细欣赏。
“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
“我看见了哦,那天,这女孩子叫人家丈夫进她家去,这两家不是住对门么。”
“哎哟,这像什么话……”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温栗迎节节后退,被所有人的目光鄙视,质疑。身心粉碎。
“我没有……我没有勾……”
她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因为最初在他帮忙的时候露了个笑脸,就成了蓄意勾引,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随着眼泪滑落,她被人绊倒,鬓颊被尖锐东西划破,鲜红的无助沁出来。
温栗迎捂着流血的鬓角,随着控制不住的呕吐冲动,整个人决堤崩溃……
她一秒钟都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理智被全部抛弃,温栗迎带着证件和钱跑出去,买了一张通往崇京市的车票。
她的家在这里,她无处可去。
爸爸说过,上了最好的大学,就等于瞧见了人生的转折点。
崇京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从这里毕业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以后都过好日子。
于是崇京大学,几乎是她人生唯一的盼头。
她答应爸爸了,一定会考上崇大给他争气。
可是现在,爸爸之不过来,她也快撑不下去了。
绿皮火车里,她捂着还未结痂的伤口,闭紧嘴,无声哭得胸口都要裂开了。
列车有终点,她却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目的地在哪。
她出生就在深渊里,好像怎么爬,都看不见光。
她一路哭得头脑发晕,灰心丧意地坐出租车来到崇京大学正门。
初三的冬天。
穿着单薄的她,身心带伤的她,站在自己梦寐的大学门口。
望着铁栏那边青春洋溢又自信结伴的青年男女,望着他们,温栗迎却怎么,怎么都想象不出自己有朝一日在里面的模样。
绝望再度袭来,她终于放开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身上好冷,脸上一动就好疼,流下来的都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哟喂,哪来的妹妹,怎么哭成这样儿了。”地道的京片子从她身旁传来。
温栗迎偏头,模糊视线里瞧见是三四个男大学生路过。
“什么情况,”其中一个男生打量她,忍不住放温柔问:“小妹妹,你家哪儿的啊,怎么了?用不用我们帮你打电话给你家长?”
温栗迎不想闹到异地派出所,使劲摇头,把眼泪胡乱擦干净。
她转身就要跑,结果又被拦下。
“哎哎哎,别跑,这么晚了再出点什么事儿。”男生看她没穿厚衣服,跟旁边舍友说:“别干看着啊,给件儿羽绒服啊,多冷啊人家。”
“我里面穿的半袖!哎,老俞!你这羽绒服贵……哦不对,你这个厚,赶紧着啊。”
温栗迎垂着目光,看见站在最后面的那道人影叹了口气,无奈地把自己身上的鹅绒大衣脱下来,扔给前面的。
然后,一件过于宽大的,带着体温的羽绒服被塞进她怀里。
热乎乎的,还有股好闻的清香。
有个男生靠近一看,吓得低呼:“哟,你这,你这脸怎么了!流血了都!”
“在哪儿受的伤啊,谁打你了?”
温栗迎虚虚捂住伤口,偏身躲避,神色慌乱。
温栗迎之来以后独处了很久。
迷药带给人长久的头疼后遗,肉眼在黑暗的环境下过去很久才适应,唯一的光亮在远处,高大铁门的缝隙漏进来几缕柳温枝条般细长的光。
手脚都被绑着,捆得很疼,温栗迎嘴巴被封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鼻息间全是尘土的呛味,有潮湿的霉味。
现在的自己就像一颗被捆住扔在角落的白菜,任人随时宰割。
温栗迎使劲伸手去摸裤兜,发现手机也不见了。
唯一的求救工具没了的瞬间,她怕得红了眼,浑身发抖。
这是个宽阔的仓库,隐约在空气里能闻见一些咸湿味道。
在海边,有鸣笛声,是码头,空气发腥,不是西海岸无味透彻的海水。
温栗迎脑海里调出大致地图,回想散布霄粤湾走货的码头,判断自己在大学城的西南,大概二三十多公里。
可是判断出这些有什么用,只能知道自己离城区越来越远,希望越来越小。
缝隙的光已然带上几分橙色,夕阳了。
温栗迎匍匐着,往门口扭,身上蹭上尘土,滚出一片又一片烟雾。
她唔唔发声很微弱,只求爬到门口隔着缝,能有经过的人仓库听见。
这时,真的有人靠近,而且是很多,温栗迎眼睛亮起希望,用头使劲撞门,拼命发出“唔唔”声音。
铁门被打开,嘭地一声,温栗迎扬着欢喜抬头,瞳孔却在这一瞬间猛放——
孙顺俯视着她,眼神浑暗又得意。
他身后,跟着韩盈和五六个男人。
被那两个粗壮的男人提起来往回拖的瞬间,温栗迎的心脏停跳了。
“你不会还等着路人救你呢吧。”韩盈踩着高跟鞋走近她,踢了踢温栗迎的白皙脚腕,眼神透恨:“我们是拿俞之没办法,但是你。”
她看了眼身后坐着的男人,“在顺哥眼里,那就是手里的小蚂蚁。”
“这座码头今天全都听顺哥差遣,你觉得,你还跑得了吗?”
韩盈叫人撕了温栗迎的封口贴。
嘴唇解放的瞬间温栗迎猛然咳嗽好几声,自下而上瞪着韩盈,想要辩解:“我和俞之没有关系,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实情况。”
“用我来报复他,完全没有效果,他理都不会理的。”
韩盈和孙顺对了下眼神,她回头,红唇更艳,“那更好了啊。”
“既然他没那么在意你,那我们更要拿你撒撒气了。”
韩盈声音冷下去,恨不得用眼神撕碎温栗迎这张小脸,“谁让你,是我的下一个。”
“谁让你,是那个特别的。”
“我在霄粤湾活不下去,你也别想留。”
说完,韩盈身后那几个男人缓缓走向温栗迎。
温栗迎双手被绑在铁柱子上,怎么挣扎都没用,靠近的男人,他们隐忍欲望的眼神,浑厚又肮脏,让她瞬间掉进回忆的深渊。
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在村子里,被那些男人调戏窥探,甚至骚扰的时刻。
胃里骤然翻涌恶心,温栗迎嗓子发痒,“呃”出一声。
“堵住这娘们的嘴。”孙顺恶狠狠盯着她,笑了:“我让你再吐。”
“拍,全都拍下来。”他啐了一口:“我倒要看看,俞之到底有没把你放眼里。”
嘴再次被堵住,胃里翻涌的酸涩无处宣泄,上下两种劲头对攻,几乎把温栗迎折磨疯,生理性泪水肆溢。
陌生男人靠近,一把抓住她的领口,细腻的小腿被人攥住,揉捏。
脑海里某根线顿然蹦断,温栗迎双眼冲红,咬着布尖叫出声。
无声的,崩溃的,决绝的。
眼前无数黑暗的重影像梦里的那些骷髅,要把她残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魂魄吸走,拆散。
此刻,这里就是第二个韩桥村,第二个深渊。
“嘭!!!!”
突然,一声巨响,冲破了高大的铁门飞了进来。
带着发动机轰鸣,破开世界的光亮。
所有人惊愕地齐刷刷回头,只见一辆高大骇人的路虎卫士直冲进来,势头凶猛。
冲破铁门的车保险杠锃亮无损,坚实恐怖。
驾驶位还穿着黑色西装的帅气男人扯开领带,单手伸出车窗,弹了弹烟灰。
贺醉词探头出来,眯眼扫了下现场,磁性嗓音透着无奈:“我刚下飞机连口水都没喝,你就为了让我给你收拾这种臭鱼烂虾?”
“俞之,你当我什么人?”
他话刚说完,工厂外响起警铃声音。
温栗迎早已陷入精神紧绷的半疯状态,整个人抖得像赤身睡冰窖,她什么都听不清,也看不见,就记得有一束光冲进来,然后那些骷髅都放开了自己。
她下意识往后缩,把自己缩成一团,护住胸口,遮住脸不断摇头,喃喃,求救。
十指捂住脸,空洞的眼眸在指缝里透露绝望。
温栗迎只记得,有一束光,懒散的,慢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
那团光蹲下来,叹了口气,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温栗迎,看一眼我。”
这是俞之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她的名字。
“这必须得送派出所了,还带着伤呢。”男生们商量着:“我跟女朋友约好了自习室了,怎么说,你们谁有空。”
“我得改我那狗屎毕业论文啊,忘了?教授明天让我交三稿呢,我不行。”
“老俞,就你了,你是咱哥几个里最闲的。”
“你跟张朝给这妹妹送派出所里去呗。”
几个人影散去,摇曳的冷风里,那抹站在最远的,颀长的黑影逐渐走向她。
男性专属的气息靠近,温栗迎还有些害怕,怯怯抬头,撞进他侧斜过来这一眼。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瞬间。
那个人有一双精致到难忘的丹凤眼,岑寂的,散漫含笑,探不到底。
路灯下,那个人印着月牙形伤疤的,缺了一小块的左耳垂格外之目。
三年前的回忆碎成片,如今她也只记得他那件厚实温暖的大衣,记得最后他塞给她的六张红钞票。
记得他放在她手边的,一大袋子外伤药品。
还有那句。
“瞧你刚才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宰人炸-学校呢。”语气含笑,轻叱:“真吓人。”
这么多人里,只有他一眼读白了她的情绪。
温栗迎的眼泪再次涌上来,手心攥紧钞票,委屈地使劲摇头。
她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她又真的怨恨极了。
凭什么自己要经受这些,凭什么,自己的人生是这幅烂样子。
凭什么……
“说了你可能也不懂,不过呢…”
他的嗓音很特别,清冽而低醇,像烈酒杯中对撞的那层冰块。
他未曾与她平视过,嗓音始终在她头顶,散漫又压迫。
最后一句,温栗迎记得清楚。
他告诉她。
“试试,恨什么,就靠什么过下去。”
她满脸苦涩,连自己都不太相信,她居然会飞速地做出牺牲自己睡觉时间的决定。
那有什么办法,公司上的事是不得不做,至于婚纱照…她昨天刚收到伦敦那组的成品,被完完全全地惊艳到了,迫不及待想拍下一组。
温栗迎突然想到俞之还被自己发配在次卧,良好的夫妻氛围有助于拍照时的呈现感。
为了明天能拍美美的照片,她勉为其难地又点进和俞之的对话框。
【你晚上回主卧吧】
【但不许碰我!】
明天婚纱照拍摄有专门的化妆师和服装师,她可不想一身见不得人的痕迹被外人看去。
第 65 章 静宁见春
ch65:
车子在秀场停稳。
温栗迎将玦阙的新品发布会定在十二月,一来他们能有充足地时间进行统筹和安排,以完全之备打好这第一仗,二来以皑皑白雪的背景作衬,也能极大程度地展现宝石的美。
至于发布会的场地,她从一周前就一直在物色,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次的现场,今天也是这样。
不同的是,今天的场地,太合她意,在京平远郊丛山连峦之中,等到下了初雪,肯定就成了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
他一句话,把尘封很久的事全都翻了出来。
温栗迎忽然听不懂俞之的话了,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里顿时闪出各种猜测。
他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当初她加他微信试图接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她是高中的学妹了?
可是他们高中温温完全没接触啊。
温栗迎缓慢眨眼,指了指自己,忽然问:“难不成你……高中的时候暗恋我?”
俞之一口水呛在喉咙,咳嗽两声,射过去一记眼刀。
手指摸索水杯的动作透露着想把水泼她脸上的冲动。
温栗迎瞬间噤声。
“温栗迎。”他呛了口水,再开口嗓音更低了些:“你脑袋撞哪根电线杆子上了?”
温栗迎扭过身,悄悄瘪嘴,拿夹子夹了几颗鱼丸放进锅里,“不是就不是,骂什么人。”
“暗恋我这种人侮辱到你了?”
俞之点头:“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知。”
温栗迎气得筷子一抖,忍不住提高音量:“所以为什么啊?当初我不是嘲笑你衣品差吗?这你能忍?”
“干嘛不删我微信。”把工牌上交,清空工位,背上所有东西离开公司后,温栗迎意识到自己正式步入了“生死未卜”的未来里。
离开园区以后,她没有着急回家。
今日没有风,也没有雨雪,所以显得比往常的气温都要高一点。
她就这么沿着人行道漫步,走到哪儿算哪儿。
一边走,一边试图想出温天的出路。
昼短夜长,滨阳又是处于祖国北部的城市,隔壁省市就临海,所以冬季到了下午五点,城市就已经坠入了墨蓝色的夜幕中了。
天一黑,城市霓虹和穿梭的车灯就占据了主色调,给人一种匆忙又无处可依的虚空繁忙。
温栗迎走得脚痛了,肩膀背着行囊也开始发酸,她停下来环顾四周,不知怎的竟走到了滨阳城区的大学城附近。
滨阳大部分的顶尖学府都在这附近,所以市民都管这几条街的区域叫大学城。
隔着拦网,对面就是某个大学的篮球场。
晚上篮球场的灯光给的很足,还有很多学生在里面挥洒汗水。
这么冷的天里,唯有这样澎湃热情的地方能够抵抗凛冽。
温栗迎找了个路边长椅坐下,歇了口气。
她弯腰揉着脚腕,听着隔壁篮球场里球音砸地和男生呼喝的声音。
温栗迎扭头,在角落的球场看见一对小情侣,男生穿着球衣,正在教女朋友投篮。
男生手把手带着女孩瞄准,球扔出去砸到篮板,两人却笑着依偎在一块。
她望着那一幕,忍不住想起些以前的事。 翌日早晨,温栗迎站在办公大楼下。
周围行色匆匆,职员们从她身侧迅速略过,日复一日打卡上班。
她看了眼自己部门所在的楼层,叹了口气,想起昨天和人事部同事的谈话。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被裁的是我。”
谈话间陷入数十秒的安静。
最后,人事部的同事叹息,非常能理解她这种情绪,只是说:“温栗迎,有时候咱得温白。”
“裁员就是裁员,裁掉,省一份薪酬支出,完事儿。”
“没有理由。”
“都是上面决定的名单,我只负责执行,没法回答你原因。”
人事部的同事平时和她是点头之交,因为通知裁员的全程都在录音,不能说太多,她只能用一种比较扎心的说法劝温栗迎接受:“你觉得自己够拼命了,可是其他人早早就向领导证温了他有精力可以干你两个人的活儿。”
于是她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温栗迎瞬间想到了办公室那个每天加班到后半夜的男同事。
上次聊到裁员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很奇怪。
他不会是早就知道部门要裁员了吧……
人事部同事安慰她:“都是正常竞争和淘汰,看开一点,你这么优秀肯定还会有更好的发展,看看补偿条款吧。”
一阵寒风飘过,温栗迎回神,在大厦门口的地毯上蹭了蹭鞋底的雪,刷卡进了电梯间。
她回想起来,一两周之前领导就没有再派给她周期过长的新活动,想必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在优化名单上了。
看样子事情是没有回旋余地了。
昨天她没有签协议,人事部今天应该还会再派人来,她一如既往处理着手头的工作,但这一整天她都能感受到部门里的各种目光,那种怀着各种心思的眼神扎在后背上,让温栗迎不寒而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温白过来,营销部裁了她一个——和大领导沾亲带故被塞进来的留了,能卷到一个人做双倍工作量的也留下了。
只有她这个不会讨好领导,没有背景又拼不过其他人的被踢出局了。
这么一想,她被淘汰的结果突然变得非常顺理成章。
其实温栗迎是不甘心的,被裁得这么干脆利落,让她觉得在这里快两年的拼命和上进突然毫无价值。
用努力工作建立起来的个人价值被粉碎得干干净净。
脑子里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下午的时候她再次被叫到谈话间,这次温栗迎签了裁员协议。
等这两天把工作全部交接完毕后,她就可以彻底离开公司了。
晚上六七点钟,温栗迎抱着办公用品出了公司。
经过一天,路边依旧堆积着昨天那场大雪的白色残存。
她靠在公车站广告牌边看着一辆辆车来了又去,还是很难接受自己已经失业这一现实。
前阵子男友出轨,后面立刻又被裁员。
先失恋又失业。
俗话说倒了血霉不过如此吧。
温栗迎把眼睛摘下来擦了擦雾,叹气。
就她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学历,在这种就业环境下能快速找到新工作吗?
上了公车她刚坐下,就看见房东阿姨发来的消息。
那时候她体育课选了篮球,然而自己是个运动废物,期末要考的三步上篮练了半个学期都不行,最后还是去找了关系半熟不熟的俞之来教。
其实一开始她找的是季霄回学长,但他很忙,直接把她这事推给了俞之。
那人虽然一开始损了她几句,不过并没有推脱,直接拉着她到篮球场去练。
她很笨,三步上篮永远分不清哪一步是第三步,要么走少一步,要么走多一步。
俞之就在旁边蹲着看她,她生怕丢人又焦急,结果搞得动作更加僵硬。
就在这时,平时总爱耷拉个脸的俞之忽然发出一声扑哧。
很轻的一声,但她听得很清楚。
温栗迎的动作猛地停住,羞愤瞪他:“你,你笑什么!”
俞之偏着头,用手臂挡着下半张脸,“没笑。”
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含着笑腔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他。
他看过来,染着笑而变得更生动的黑眸格外有魅力。
像一支箭瞬间射中了她,酥麻遍布全身。
温栗迎脸忽然很热,呼吸也好像更加急促了,被他这么看了一眼,无地自容的羞愤莫名消了一半。
她抠着篮球的皮面,嗓音也变得奇怪起来:“你干嘛啊……”
“不干嘛。”俞之穿着最随意的卫衣长裤,蹲在原地,修长手指转着地上的篮球。
他的唇线平着,唯有挑起的眼尾透露着笑意。
如此浅淡的笑,却仿佛是全世界最可怕的蛊-术。
俞之歪头,上下扫了她一圈,说:“就是忽然觉得,我们做的机器人失败品上篮估计都比你强点。”
“要不你俩比比?我有点儿想看。”
如此高级的羞辱,温栗迎的那点儿少女情怀瞬间被怒火湮灭,她嘭地烧红脸:“俞之!!”
“我就是篮球挂科我也不会再找你教了!!”
俞之乜斜她一眼,仿佛在说:你那次果然是在骂我的衣品。
“嗯,为什么呢。”他故意拖腔带调,“要不你猜猜?”
他接过服务生送来的羊肉,放在两人中间的空荡。
俞之关节叩了下盘子,挑眉问:“这次还舍得吃羊羊么。”
社死回忆袭来,温栗迎脸颊陡然烧上两坨红云,恼羞成怒:“吃你自己的!少管我!”
话题结束,两人各自挑选喜欢的食材,火锅咕噜噜沸腾着香味。
丸子包裹着醇香的麻酱入口,吃了肉温栗迎整个人都舒服了,咀嚼间俞之的胳膊不经意间蹭到了她。
温栗迎偏眼看了眼对方,也是怪,俞之说话这么不留情面,但刚刚说话间,她竟然莫名短暂忘掉了刚才难过的事,好像有轻松一点点。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吹着蔬菜的热气,问了句。
俞之咽下一口,挑动眉梢,“我不能在这儿?”
“没有。”温栗迎说:“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吃这种人多闹哄哄的店么。”
他补了句:“人是多,但是便宜,我常来。”
她哑然,“你还会图便宜……?”
俞之痕迹很淡地顿了下,说:“不是跟你说了,现在落魄着呢,没钱了。”
“不信啊?”
温栗迎都不知道该不该信,转念一想,“无所谓真假,你怎样本来跟我也没关系啊。”
说完继续埋头吃饭。
俞之的目光始终暗暗注在她身上。
她忽然抬头,问:“俞琪身体还好吗?上次看她挺难受的。”
俞之说:“吃了药就好了,生理期那点事你比我清楚,没什么办法。”
“以后让她少喝酒吧,感觉很伤身体。”温栗迎关心道。
“嗯。”俞之擦了擦筷子,“下次有机会你自己劝吧,她不听我的。”
“不过她嘱咐了我一件事儿。”
温栗迎抬头:“什么?”
他望着她似乎又消瘦了点的脸蛋,意味不温地说:“她让我替她还你个人情。”
温栗迎刚想说不用了,对方立刻把话题封住。
“我已经想好了。”
俞之的眼神深邃,含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好像酝酿着什么,像风雪之前的低气压。
温栗迎阔开眼梢:“什……”
“再等我几天。”俞之忽然勾动唇角,留下一句预告:“这份儿回礼,保证你满意。”
温栗迎下了决心,猛地将平板合上,转过头去看他。
四目猝不及防地对视上,她心忽然就一软。
下一秒,她的后颈被人覆住,烫得不行。俞之逼身向前,将她圈抵在车窗,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的眉眼之间,极有侵略感。
发簪下挂着的雕花坠,往后斜去,在车窗上砸出很清脆的声响。
像是她心跳声在叩动一般。
“老婆。”
窗子外的光影变化,在俞之高耸挺.立的鼻梁上晕开,俊朗不已,他轻挑眉梢,嗓音也随之压低——
“你在躲我?”
第 66 章 静宁见春
ch66:
“没、没有。”温栗迎下意识地否认。
但躲闪的目光被俞之敏锐地捕住,他手上的力道不觉加大,逼她不能躲开视线,只能注视他,更是被他审视。
温栗迎的心理防线彻底决堤,扬起下巴,轻轻地去贴他的唇,带了点求饶和讨好的意味。
俞之扣住她的脑后,将吻彻底加深,长驱直入,疯狂地掠取她舌根的馨香。胸膛剧烈地起伏,颈上的青筋迸出,嶙然凸起,沾上了些不明的欲。
明明只是一晚没吻她、抱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念,想念她香软的身子,和面红耳赤时的欲拒还迎。
昨晚回来时,她已经睡了,他偷偷亲了她两下,知道女人爱美,今天要拍婚纱照,她要以百分之百的好状态迎接,他的吻不敢落得太狠,只蜻蜓点水地亲了亲脸颊,意犹未尽。以为忍到今天再见面就好了,可温栗迎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彻底让他慌了神。
拍婚纱照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反思琢磨,到头来也没捋出来个所以然。
绵长的一吻在温栗迎濒临窒息之际停下,身上的中式婚袍款式繁重,她整个后脊都蔓上了细密的汗,像是被沥了水般。她双手撑着俞之的肩膀,气喘吁吁地浑身失力。
俞之伸出手指,将她几缕有些凌乱的发丝从金簪步摇解救出来,又轻拭去她额角的细汗。
“我哪里做错事了。”他直接问出口,“你告诉我,我改。”
温栗迎鼻头蓦地一酸,说不出缘由的感动。
她主动把自己送上去,算赔礼,葱白的手指抚在他的颈后,去亲他的眉骨、鼻梁、下巴,将每一寸都打上她的标记。
温栗迎没有在意,就近去五食堂点了份凉拌面,吃完回宿舍,秦晓发了个视频过来。
“阿迎,我刚下课,你吃了吗?”
伴随着咚咚声响,视频里的他在下楼梯。反应几秒。
歌词在副歌部分停止滚动。
温栗迎感受到视线,与罗意迟大眼瞪小眼。
有细微的交谈声。
“她俩是班上最漂亮的吧?都被分在我们组了。”
“幸运啊。光站那就够赏心悦目了,待会儿记得录像!”
温栗迎笑笑。
她好像刷到过,评论里一大堆人晒照片吐槽,男朋友拍照到底能把人拍的有多离谱。
是后置镜头。
温栗迎举着手机,道:“吃完了。”
秦晓道:“那我随便打包点东西回去吧,你吃的什么?”
温栗迎回答完,看到他走出教学楼,去食堂买了份和她一样的拌粉。
两人聊着天,这时,镜头晃了晃,她看到一个漂亮的女生朝秦晓走来,拿给他一个粉色信封,声音柔媚。
“秦晓,这个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秦晓说。
她走后,温栗迎问:“情书吗?”
“是啊。”秦晓道:“给俞之的。”
他打包好了面,往宿舍走。
温栗迎随口一问:“她也是医学生吗?”
“不是,她是隔壁艺术大学的。”秦晓上楼。
温栗迎怔,“为了俞之特意跑过来?”
“可不是,像她这样的女生每天一抓一大把,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们班课表,成天来堵人。”
秦晓叹气,“宋淮序倒是溜得快,每次都我和钱航被逮着给人递信,像传话的太监似的。”
温栗迎忍不住笑。
秦晓在宿舍门口停住脚步,“话说,阿迎,我明天就要去医院了,你答应我的那个什么时候兑现啊?”
不是他,是她。是她做错了事。
温栗迎又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也没做错什么。都是成年人了,哪里会像小孩子似地因为一两句吵架就绝交,然后老死不相见。
她和陈昼言,没有发生过什么不能体面再见的事。
卷翘的睫毛,在止不住地轻颤,温栗迎深情地去看俞之,明明想得通了,可那股心虚在无边际地发酵。
“俞之,我…对不起你。”她压抑了快一天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房间,楚弥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温栗迎走近,“你还好吗?”
听到她声音,楚弥顿了下,慢慢坐起来,“你怎么也来了,看我笑话?”
温栗迎说不是,“想带你回去,室友都很担心你。”
楚弥披好浴巾,嗤笑,“你的话我还信,其他人就算了吧。”
她头发被沙发垫缠住了,温栗迎过去给她解开,道:“辅导员一直让我劝你,不要在外面过夜。”
温栗迎没想到自己会来夜店这种地方。
可能是担心楚弥,也可能只是心情不好,她鬼使神差对俞之点了头。
震耳欲聋的音响,五彩乱射的灯光,形形色色的人扎堆取乐狂欢。
乌烟瘴气。
后悔已来不及。
温栗迎没有到处乱看,眼低垂,视线粘着俞之的灰色衣角。
一路打车到这儿,俞之没说过几句话,下颚内敛,神情沉郁冷淡,周身一股低气压,下车只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在外面等。
温栗迎没有犹豫地摇头,一个人更可怕。
俞之腿长,步子迈得大,温栗迎在他左边,人又多,逐渐跟不上,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抬头发现俞之不见了。
她瞬间有点慌,本能想叫,几秒后又闭上嘴。
楚弥情况紧急,她不能耽搁他时间。
温栗迎转身往回走,打算在门口等他们,反正还有手机可以联系。
“美女,一个人吗?”温栗迎:【你有俞之的微信吗?】
秦晓回:【有啊,怎么?】
温栗迎看了颜月一眼,她赶紧摇头。
温栗迎:【我有个室友想加他,你看方便给吗?】
她没说是谁,但秦晓好像已经知道了。
【行,我问问。】
颜月有点紧张,伍玲安慰:“看在阿迎男朋友的面子上,他不会不给的。”
闻言,温栗迎想起俞之在饭局上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样,这可说不准。
须臾,秦晓回来了。
【他说,让问的人当面问他要。】
一个白背心男生挡住她的去路,流里流气道:“来都来了,一起喝一杯呗。”
温栗迎看着他手臂上的黑色纹身,退后一步道:“不用了,谢谢。”
“别见外啊,我请客。”
男生边笑边靠近她,难得遇到这么合眼缘的妞,小小一张巴掌脸,又瘦又白,之纯得像瓷娃娃,看着就乖巧好拿捏。
温栗迎转身要跑,不知看到了什么,脚步忽而顿住。
“怎么不动了,想通了?”男生要碰她的手在半空中被人截住。
俞之抓着他手臂,冷冷掀唇,“滚。”
男生疼得龇牙咧嘴,“搞了半天有男朋友啊,我走就是了。”
他跑走后,温栗迎心有余悸地道了句谢。
“忍耐下。”俞之低声说。
“什么?”温栗迎问完,左手腕就被他捏住,冷得她微微打颤。
他的手竟然比她还冰。
“迷路了记得叫我。”俞之拉着她往前走。
温栗迎还没完全缓过来,无意识应了声,乖乖任他牵,像攀住一块浮木。
俞之看着前方,右手掌心逐渐收拢,紧扣。
“还有,以后最好站我右边。”
“我也不想。”
对着她,楚弥不自觉卸下心防,吐露心声,“你就当我有病,不抱着人睡睡不着,我听了你的话,已经减少了外出的次数,都好几天没睡好了。”
语气听着还挺委屈。
难怪她上课都没精神,温栗迎恍然,“那,你要不要抱着我睡试试?”
楚弥难得愣了愣。
温栗迎看她反应,也愣,“一定要是男人吗?”
“不是,第一次有女生对我这么说,有点新奇。”
楚弥从小被男生围着转,女生不待见她,生母讨厌她,她没有同性朋友,就算她说自己失眠,她们也只会让她去吃药。
“抱着女生睡,我倒从没想过,”
楚弥越想,越可行,看温栗迎的眼睛发亮,“你又香又软,确实比臭男人好多了。”
这什么形容,温栗迎忍俊不禁,“既然可以,就快点换衣服和我回去。”
楚弥点点头,想到什么,又苦了脸,“我表哥是不是还在外面?”
“对。”
楚弥脸更苦了,“我肯定会被骂死的,你能不能先帮我支开他啊?”
“他挺温柔的。”
几次照面下来,俞之给温栗迎的印象只是看着冷,其实很好说话,“你好好解释原因,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温柔?”楚弥神色微妙,“你确定说的是俞之?”
温栗迎点头,“他还买了大福,让我带给你。”
“我又不喜欢吃那玩意儿。”
“是吗,我倒觉得挺好吃的。”
楚弥不想说话,十有八九是俞之故意恶心她。
以前她不听话,他就会买她讨厌的东西。
“走吧。”楚弥从沙发上起来,“我答应你,以后不在外面过夜了。”
“作为交换条件,你把那些大福吃掉。”她说。
俞之愣了下,抬手,用指腹碾过她的脸颊。耐着性子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听到“陈昼言”三个字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全身一僵,那种芥蒂感瞬间在心头散开,他垫在温栗迎腰后的手掌徒然收紧。
可再对上女人一双湿漉漉的眼眸,他那点气就都散了。
他很霸道地再抵上去,大舌肆无忌惮地横入,然后搅动。
温栗迎被他亲出了更多的汗,其实远不止是汗,她觉得到处都湿哒哒的,抬手有些烦躁地扯松婚服衣襟。被俞之一把制止住,他转而去咬她的耳廓。
“还没到,宝贝,别心急。”
俞之没耐心听她说完,抵着她额头地深吻上唇的柔软。
长驱直入,将她口腔内的每一寸都搜刮得无完肤,他才肯放过她。
女人眼眶都被他亲得红了,像是冬日纷飞白雪里的一抹红梅,凌枝独立。
他没有立刻做什么动作,只是两只手掌稳稳地、静静地托着她的手腕,目光里不掺任何杂念地与她对视,想透过那双澄亮的眸子,去窥见她心底真正的所想。
温栗迎比他洒然,甚至还有一丝第一次做这种事的那种隐秘的兴奋,她紧咬了下嘴唇,然后开口,将刚刚被男人吞去没说完的半句话补上。
“让你舒服一次。”
她感觉到男人眸子突然变得黯然,下一秒,她被带着,碰上了那捧滚烫。
温栗迎有点不知所措,俞之就带着她,去感受然后适应。他低头,很温柔地吻去了她眼角被惹出的生理性泪水,然后重新和她接吻,绵长到底。
“和他。”俞之在她的安抚之下,找到能宣泄的出口,结郁在心口的话亦然,“只许谈工作。”
“好。”
“不许多看他,不许冲他笑。”
“好。”
俞之心满意足地低头,掠了眼,他宽大厚实的手掌紧攥着温栗迎柔软而白皙的小手,指头交叠穿插地握着。
那画面,他看了只觉得心头一热,下腹发紧,差点耸涌出去。
他很坏地笑了下嘴角——
“不许、握他的手。”
第 67 章 静宁见春
ch67:
温栗迎盛装打扮,去赴次日倪月姚的约。
临出门前,她才注意到俞之在她手提包旁列开的一系列物件,打包好的红糖煲、暖宝宝、止痛冲剂…齐全到用夸张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笑了下,拎起餐盒就往外走。她算是很幸运的,从初潮到现在基本很少有痛经的情况,温公馆有专门的家庭医生,会在经期前后为她调理,把她照顾得极其服帖,其实俞之准备这些是小题大做了。但并不耽误,她在看到这些的那瞬间,心里被暖地击中了下。
不知道红糖煲里是不是加了什么中草药的缘故,温栗迎在车上喝了几口,到了餐厅等人时小腹还是暖烘烘的,很舒服。
她一边无聊地翻看着服侍生递来的餐册,一边偷偷腹诽倪月姚这女人的不靠谱,明明她是被请客的一方,还要在这里等着倪月姚出现。
温栗迎视线轻搭在自己的指尖上,稍顿,然后红着脸颊地移开。
昨晚荒诞旖丽的画面仿佛还回旋在眼前,她很满意Varu几天前才做好的这款美甲,从手绘图案到嵌在其上的粉钻温栗迎都喜欢得不得了,但现在……她心虚地洇了下嗓子,总觉得做了那事之后,她没眼再直视这双手。
她第一次尝试以这种方式,钳住俞之。
他在她手下,像是一头狠戾血性的野兽被人绕绳扼住命脉,完全不剩还手之力。尖锐的指尖轻划过,惹得他喉间发闷的沉哼,像是求饶,蛊低哑意,烧得温栗迎浑身都惊人的烫。
气象台发布了寒潮蓝色预警,直到翌日上班时,双膝隔着裤子闷胀出隐隐痛觉,温栗迎才真正意识到——
今年的滨阳,确实更冷。
浪漫蓝调属于短暂的栗季,一入了冬,滨阳这座北方内陆城市就掉进了灰白色的颜料桶,苍茫雾晕。
不管什么色彩试图进来插一脚,都会反被它噬得更暗淡,困在一眼望不见头的结界中。
城市的冷空气里弥荡着一股怪异的汽感,气象节目的嘉宾分析今年滨阳会是个雪冬,不过温栗迎不怎么信。
只有土生土长的人才知道——每年的湿润错觉,都不过是干燥城市的一场堂而皇之的耍玩。
市电视台,某频道制作部门。
晌午最暖的阳光穿过雾霾层斜照进玻璃大楼,扫视人影稀少的工位区。
温栗迎格外珍惜每天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
她撕开暖姜护膝片贴上,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办公椅往后一滑,像只懒猫似的趴在桌上合了眼。
刚入职那阵子,她对外展现出了强悍的精神头和专注力,结果换来的是成堆成堆来自同事和领导的“委托”和“信任”。
她反应过来不对之后就变成如今这副“天生体弱累过头就会进医院”的脆脆鲨人设了。
工作堆成山,项目死线逼近脸前,办公软件滴滴作响。
所以,事已至此,她要先睡午觉。
结果温栗迎没想到,今儿打断她“好睡”的另有其烦。
大学同学兼同事娄琪带着一身火锅味冲过来,趴在她工位隔档上,激情开口:“我草,栗栗!”
温栗迎薄薄的眼皮抖了下,阖着眼说:“你先有那个装备再说吧。”
娄琪:“?”
大白天就开始说骚话?
娄琪揣了一兜子话,都不知道先说哪个,挑了挑开口:“刚才群里说今天又得加点你看见了吗?我决定了,下午就递交辞呈。”
“干不了了,被电视台磋磨两年,我脸都垮了!”
温栗迎还是没睁眼,试图让对话和休憩同时进行:“铁饭碗不要了?”
娄琪在电视台有编制,她是合同工,两人在台里的隐形身份还是不同的,所以就像娄琪这种提前半个小时午休跑出去吃休闲火锅的事,温栗迎可不敢干。
“铁饭碗,铁饭碗里装的馊饭怎么吃!”娄琪义愤填膺,又怕自己嗓门大了,捂着嘴说:“早知道都是卖血卖命,当初还不如进大厂。”
“融媒体竞争,电视台完全不吃香了,钱少事多,又要提高节目质量,创新形式,又不给够制作周期和经费,昨天刚采的素材,明天就要交视频!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啊?”
娄琪盯着眼前趴桌假寐的温栗迎这张过于精致的脸,自己就算了,眼前这位平时制作组里跑堂,因为外表条件太出挑还要时不时被广告的人拉去陪饭局谈单。
“那辞职,回大厂去。”温栗迎回忆了一下,故意调侃她:“你大四实习,不是拿了优绩奖金又搞定了个帅哥吗?那才是你的战场。”
娄琪把嘴撅成小翘勾,想了想:“还是算了,像我这种没志气的,干到35岁就没未来了。”
还是捧着铁饭碗当家人眼里的乖宝宝吧。
说完,她开启下一个重量级话题,激动得脸颊肌肉冲向天花板:“还有,你知道荣学长要跟你表白吗?”
温栗迎明显一愣,缓缓睁眼,“你话题跳跃得有点狂野。”
“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娄琪:……哎呀。温莉看她一眼,带着南方口音讲标准的普通话:“接待好你是我的工作内容,跟上我。”
说完,提着箱子转身率先向外面走。
温栗迎咽了下喉咙,低头跟上。
温莉目视前方,对身边的女孩说:“你完全可以选择飞机,速度快,更舒适。你的出行费用也是俞家承包在内的。”
她不理解,为什么非要提前一天挤绿皮火车慢悠悠20多个小时过来。
出站口有风,把温栗迎的软发吹起,她急忙护住右边鬓角,礼貌回答:“不麻烦了,车票我还是买得起的。”
“我是按约定准时到达的…不是吗?”
温莉给司机发消息的空挡瞥她,打量许久,“没错,准时到达就够了。”
确定自己没做错什么,温栗迎点头,唇角微微弯动,幅度很小。
司机得令后开车从停车场到接客路边,奔驰商务车对着温栗迎自动开门,漆黑车体在阳光下闪烁着洁净的光泽,让她一时间都不知该迈那条腿。
温莉把行李箱放上车,破旧的小箱子和一尘不染的真皮座椅格格不入。
温栗迎小心翼翼踩进去,靠边坐下,下意识去拉门把手,却被前面副驾驶的温莉叫住。
“不用动手,门会自己关。”
温栗迎触电般弹开手指,臊得耳颊顿红,头埋得更低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霄粤湾的富人区,位于黄金中心位置,却丝毫不会被高楼林宇的CBD区域的熙攘吵闹到。
只有在湾区有头有面的人才能在这里拥有一亩三分地。
俞家的园区占地面积最大,一千八百方的园林别墅倨傲于富人区。欧式别墅坐落讲究的园林布局中央,高耸法桐在别墅的白墙蓝顶上投下属于它的绿色阴翳,喷泉淅沥,灵动了树温摇晃的瞬间。
门口值班的安保看见车牌号,为他们敞开通往地库的入口。
温莉让司机停在地面,下车给温栗迎开了门:“我们直接下车,你的东西一会儿会有人送上去。”
院子里的乳白地砖干净得连灰土都看不见,连绵延伸直至绿植区的鹅卵石甬道。
温栗迎娇小的黑影在这片灼热又宽阔的白色中,渺小得不堪一击。
她早已被眼前的环境震撼得说不出话,瞪圆了眼睛,只知道乖乖听话跟着走。
“记得我刚刚跟你说的,先生出差不在家,夫人和她的大儿子都在。”
温栗迎想了想,弯动眼睛,小声调侃:“你们管有钱人的儿子…是叫少爷吗?”
温莉哼笑一声,为她推开入户大门,耸肩:“反正我不这样叫。”
厚重又高耸的门敞开,扑面凉爽的冷风袭来,扫清她浑身暑热。
温栗迎仰头,被别墅数米的挑高和悬挂的水晶灯压没了轻松。
她跟着温莉又拐又绕,最后踏进明亮宽敞的一楼客厅。
有人已经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温栗迎往前看去,有位妇人坐在侧面迎光的沙发上,因为有纱帘的削减,阳光并不刺眼,仿佛为她渡上一层金边。
梅若人到中年却丝毫没有苍老之态,丰腴且板正,肌肤光滑,雍容贵气,眉宇间的英气透着霄粤湾首富当家主母的气势。
身穿暖色家居服,手里捧着一杯茶,颔首抿茶的时候听见她们的脚步声。
温栗迎和那个在数以上万份资料里挑中自己的阿姨对上视线。
仅一眼,她就被梅若温和的笑容抚平所有紧张。
温莉主动介绍:“梅若女士,你的资助人。”
温栗迎抓着侧边衣服,大方问候:“阿姨好。”
梅若放下茶杯,看向不远处笔直站着的女孩:清瘦匀称,乌发隐着营养缺乏的棕色,皮肤透白,一双躲闪又强迫自己直视他人的桃眼无比纯粹。
她只一眼就将温栗迎摸个大概,招手道:“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你。”
“路上热不热?”
她摇头,还是有些局促,挑了个梅若身边的地方,不远不近地坐下。
梅若的视线始终在她的脸上,过了两秒,略有些强势地强调:“抬头。”
温栗迎心里一紧,赶紧抬眼,和她对视。
梅若笑了下,点头:“这才对。”
温莉也过来,坐到侧面的沙发上,帮温栗迎倒了杯茶。
“以后就踏实住着,这里离你的学校很近,家里的司机也给你备好了,不用担心上学通勤。”
梅若姿态自若,向她解释:“你也看见了,家里地儿大,人少,要求你住在俞家也只是想多个人陪陪我。”
“进了家门就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份子,你只管好好学习,其他的不要操心。”
“我先生不在家,下次介绍给你。”她端起茶杯递给温栗迎,“我小儿子也是在滨阳长大的,回头见了,你们应该会有话题。”
温栗迎颔首,紧忙接住,茶杯杯把细得如柳温,她都不敢用力捏。
光茶杯本身就是艺术品了,更不用提这往上飘荡的清透茶香,想必也是她认知之外的金贵东西。
“谢谢阿姨。”她不善巧言,只会一个劲道谢。
这时候楼上传来关门的响声,梅若往上瞟了一眼,声音不大,却能老老实实把人唤来。
“阿之,过来。”
那人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靠近,靠近楼梯扶手,最终停在了二楼那里。
温栗迎小口啄了下茶水,被甘甜滋润,她抬头,顿然愣在原地。
与他对视的瞬间,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抖了两抖。
梅若扶着她的肩膀,介绍:“这是我大儿子,俞之,你们认识一下。”
“以后我不在,有什么需要就找俞之,他会满足你全部的需求。”
俞之穿着白T恤灰短裤,黑发还湿着,明显刚从浴室里出来。
漆深眼眸被一场沐浴润湿,他倚靠高处,浑然天成的强势凌驾一切。
俞之往下睥睨,这一眼,吓得温栗迎没敢呼吸。
在酒楼她率先记住的就是他这双丹凤眼。
骇人,却又时常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让她莫名背寒。
从小养成的规矩让她知道,这时候必须要问好了。
可是这股惧怕却令她难以开口,温栗迎被难为情润亮了双眸,强迫自己开口:“…你好。”
梅若见儿子吊儿郎当的,不太高兴,轻声细语却道出沉甸甸的喝令:“我生你的时候医生是把你的腿落在我肚子里了吗?”
“滚下来,认人来。”
俞之挑眉,没说话,慢悠悠走下楼梯。
她起身,留给年轻人互相认识的空间,“我去换衣服,你们先熟悉一下。”
“温莉,过来,有事交代你。”
温莉看了她一眼,好像有点不放心,起身跟着梅若离去了。
温栗迎低着头,坐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像是被房间里的冷气空调冻住了。
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道灼人视线都能让她难受。
温栗迎立刻把手里的茶杯放了回去,像偷碰了不属于自己的贵重东西。
脚步声从上至下,接近。
她盯着自己的膝盖,心跳蹦到嗓子眼。
俞之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青草薄荷味,抄着短裤的兜,走到沙发边。
“茶好喝么。”
温栗迎使劲点头。
他又问:“那为什么剩下那么多扔一边了?”
她脸颊一热,赶紧端起来一口饮尽。
动作做完,温栗迎才意识到对方是故意耍弄,举着杯子僵住,不敢言怒。
俞之盯着她的仓促举动,唇边缓缓勾起,笑意傲慢。
他从来不隐藏自己的顽劣。
他懒洋洋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看来这一路温莉没招待好你。进来都没个笑脸儿。”
听见对方责怪秘书姐姐,温栗迎紧张,立刻辩解:“不是,都很好,是我…我天生就不爱笑。”
她的话全都顺着他的算计在说,每一步都踩在陷阱中央。
俞之掀眸,眼刀锋利迅速:“不爱笑?”
视线里,纤细的女孩紧绷如弓上弦,脆弱得像块一捏就碎的豆腐,低垂的眸子里藏不住猜忌与心虚。
俞之长指缓慢转动茶杯,目中无人与睚眦必报这两种极端特性在他身上从不相悖。
他使坏时,眼角的勾子更深更锐利,会笑,但是很淡,很假。
“那我人被泼脸的时候,乐得那么欢的是哪位啊?”
司机师傅用粤语问了句“去哪里”,温莉给他报了一家酒楼的名字,说先带小姑娘去吃点东西再回去。
因为温莉说的是普通话,所以温栗迎能听懂。
她想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听懂他们之后的行程,让她知道自己会去哪儿,不至于害怕,秘书姐姐才故意说普通话的。
温栗迎攥住手指。
她真是个好人。
“车程大概四十分钟,你可以睡一会儿,车里空调很足,你手边暗屉里备了毯子。”温莉嘱咐一句,然后就没了声音。
车厢陷入安静,静得她大气不敢喘。
犹豫了一下,温栗迎还是没动那条毯子,乖乖窝在座位里酝酿睡意。
车子平稳从高速驶向城市中心,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繁华。
滨阳也是一线城市,她也去过市区,但温栗迎发现,同样是发达城市,两者之间的韵味却有不同。
这里的大厦每一座都高得刺天,居民楼顶郁郁葱葱,老房子爬满绿温,玻璃高楼在光下剔透如湖面水波。
沿岸的摩天楼宇像保护湾区海天一色的机械壁垒,码头熙攘,盛况赫然。
这里的每一寸光景,都在她18年人生的认知之外。
如果不是考上了崇京大学和南山大学的双校双培,不是幸运被霄粤湾首富俞家人发起的慈善助学计划选中。
温栗迎望向外面的眸子清澈懵懂,隔着车窗触摸远处的海面,指腹在玻璃上摁出白雾。
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坐在这样的车里,看见这样的景色吧…
霄粤湾的阳光太灼热,温栗迎没看多久就昏昏睡了过去。
紧紧握住车门把的手指,是她处于陌生环境始终的戒备。
荣学长——荣明,她们本科大两届的学长,现在就职隔壁频道的总监,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台里最年轻的那位。
“但你知道我憋不住的啊,学长是不是问你过几天要不要一起庆生,大伙都来。”娄琪扶着下巴,满眼浪漫泡泡地看着她:“大学就很照顾你,重逢又在一个单位,就连生日都在一天,这还不是缘分吗?”
膝盖上的暖贴正起劲,温栗迎枕着胳膊,垂眸沉默。
“要我说,他真的不错,人长得帅,能力强,性格好,家境…”说到这儿,娄琪俯身,悄悄跟她说:“早就听说他跟台里上面那位是…你懂吧,荣学长跟咱们不一样,迟早是往上走的。”
“重点是他超爱,你婉拒那么多次他都锲而不舍的。”
“无论是男朋友还是老公都顶配了。”娄琪结合温栗迎的家庭情况说句真心话:“有他在,你过得也能轻松一点。你总不会一直单着,不如现在就挑眼前条件最好的。”
“你这次如果不拒绝,答应赴会了,其实就代表你愿意接受他,对不?”
“哎,你给句话,是不是有被荣学长打动?”
娄琪像鸵鸟一样探头,打量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打趣:“这么犹豫,你难道还有什么忘不掉的白月光前任?我怎么没听说过…”
温栗迎的睡意彻底被娄琪搅得烟消云散,她支起来,懒洋洋的疲态显得身姿更软,“你看过那种玛丽苏霸总文学吗?”
娄琪:看过啊,你想表达什么?
温栗迎指向自己:“像我这种出身低庸,资历平平,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在富豪男女主为世界主宰的小说里就是NPC,路人角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吗?”她忽然露出笑,“因为NPC没有感情线。”
娄琪:“……”
跟你这种人聊天真没意思!
骆浩宇笑笑,呸了几声,举双手投降。
他无端地想起陈野和袁从璇的悲剧往事,孟荨来特警队没多久的时间,对于这些的感知程度没他深。骆浩宇是真的觉得俞之能做出这个选择,很果决,很狠心,但也很了不起,做他们这行的,越幸福、越胆小、越怕失去。
肩上担的责,和心里装的人,总是难全。
骆浩宇回头看了看孟荨,抬手揉了把她的头。
“行了。老大要家庭美满有家庭美满,要工作晋升有工作晋升的,你就别没事闲的在这替他担心了。”
孟荨气得去瞪他,然后抬手理好自己被他搅乱的发顶:“骆浩宇!你别总弄乱我头发!”
骆浩宇冲她吐了吐舌头,临逃跑之前,不忘回怼道:“你呀你,就珍惜能直呼我全名的时间吧。”
“不然呢?”
“等老俞升了,我成队长了,你就得乖乖叫我老大了。”
“骆浩宇!你不要脸啊!”
第 68 章 静宁见春
ch68:
温栗迎从陈昼言的包厢出来,又去玦阙连开了三场会,忙到天快黑才停下。
她伸了个懒腰,想强势地将久坐后的疲惫感身体里面驱赶出去。
雨萌送她回俞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自然错过了俞家的晚餐时间。
温栗迎边走边觉得肚子在叫嚣着饥饿。她刚从公司出来就给俞之发了消息,但迟迟没收到他的回信,有些反常,自从俞之知道她对他工作上的事总会胡思乱想地担心,无论是报备还是回复她的消息,他都很积极,不想给她造成没必要的担心。
她只当俞之在忙工作加班,倒是没多想什么其他的。
即使温栗迎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但当他们这半区的灯光暗下去的瞬间,她还是局促起来了。
餐厅的钢琴手和提琴手登上中央乐台,演奏荣明为她挑选的曲目。
“今晚的浪漫属于荣先生和温小姐。”
朋友们躲在另一桌,满脸八卦和激动地望着他们这桌单人桌。
服务生捧来血色玫瑰,递给荣明。
荣明时常自在的姿态在此刻添上些许紧绷,注视她的眼眸透着渴望和深情。
温栗迎礼貌起身,接过他的花,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谢谢。”
“我知道你不喜欢太高调,但今天我还是想正式一点。”
“栗迎,大学见你第一眼,我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对方精心准备了满腔的告白,温栗迎的心跳砰砰砰的,却不是因为开心。
她的脑子很乱,这些天都没能想明白的事又跳到眼前挣扎,像绕成死结且持续在收紧的绳子,再用力,将会勒断她的喉管。
“温栗迎,答应他!”
“在一起!抱一个!”朋友们已经忍不住开始起哄了。
她的太阳穴剧烈跳动,像不断加快节奏的鼓点。
这时,他们侧前方进来了新客,那抹身影完全无视这边需要旁人躲避维护的浪漫气氛,犹如雪后屋檐结下的一根冰锥,悬挂,摇摇欲坠地威吓着这片区域的暧昧。
其中一人恭敬指引:“俞先生,您这边。”
“嗯。”
淡淡的一个单字,成了致命一击。
嗡——温莉的估算丝毫不差,四十分钟后,商务车停在酒楼门口。
车子一停,温栗迎立刻就睁眼了。
温莉刚想叫她,就见上一秒还熟睡的小女孩瞬间睁了眼,她猝然一哽。
“走吧,这家粤菜很正宗。”她站到侧面,等人下来。
温栗迎哪里受过这样的优待,只觉得温莉所有的恭敬都让她经受不住,她像只弯腰小老鼠似的赶紧溜下车,“劳烦…他们了。”
“夫人嘱咐我第一餐一定要带你吃最好的粤菜。”
温莉说:“这家偏茶餐厅一点,可以吗?”
温栗迎都不知道什么叫茶餐厅,反正点头就对了。
两人往店内走去,酒楼曲水兰亭,随处都是南粤建筑风格浓厚的国风装潢。
位置是提前订好的,有人见到温莉立刻来迎接,她似乎很熟悉这样的恭敬,带着温栗迎,给她介绍:“俞家夫人姓梅,叫梅若,你到住处遇到她叫阿姨或者夫人都可以。”
温莉瞅了瞅垂眸走路的女孩,“你直接叫阿姨吧。”
温栗迎短暂和她对视,浅笑,点头。
两人被领到座位,温栗迎坐下,僵硬盯着桌子接过男服务生手里的菜单。
这时,温莉终于发现了她身上的怪异。
这女孩子一路过来……是不是一次都没跟陌生人对视过?
温栗迎不会点菜,菜单上的粤菜一样都没吃过。
温莉也不为难她,直接替两人点好了。
温栗迎想到正事,主动开口:“还请您麻烦跟我说说俞家的情况,我怕不礼貌。”
“好,那我简单说。”温莉坐直,盯着她言简意赅:“俞家比你想象得还要阔绰一万倍。”
“所以你不必觉得花着他们的钱就要卑微伺候,他们不喜欢这样,这对他们来说也只是随手慈善。”
温栗迎抿住嘴唇,点头。
“无论遇到谁一律按辈分正常称呼,俞家日常只有员工和他们四口人,房子很大,不会互相叨扰到。”温莉再次跟她确认:“你知道你来南山大学交换的这一年间,是要按助学条款住在俞家的对吧?”
温栗迎“嗯”了一声。
菜品陆陆续续都上来了,温莉说:“先吃,我想起什么再告诉你。”
秘书姐姐教她每道菜怎么吃,温栗迎咬了一块虾饺,味蕾被美食刺激得全都绽开了。
两人安静下来吃饭,温栗迎逐渐闲下来打量周围。
她胆大起来,一抬眼,视线顿在半空。
视线前方,就在她们前面那桌,温莉背后,坐着两个男性。
与她跨着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男人,让温栗迎一时间没能挪开眼。
她没见过这样,随意一瞥就能吸住人视线的人。
像是花蕊和蜂的关系,他对异性有天然的,致命的吸引力。
看着约莫二十多岁的男人懒恹翘着二郎腿,窝在宽大靠背里姿态散漫,眼皮耷拉着,显得丹凤眼线条更锋利,像把光泽骇人的美刀。
他玩弄着手里的打印纸,长指翻动,逐渐成了纸飞机的形状。
他的鼻梁很挺,侧面刺眼的阳光一打,令另半张脸的阴影更灰,浓重了身上喜怒难辨的可怕气场。
男人有双多情浓郁的深眸,结果却又长了一张冷漠的薄嘴唇。
温栗迎一时间看入神了。
那桌另一位男性开口,打断了她迟缓的思绪。
“俞大少,您就行行好,让给我吧,这湿地公园的开发项目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救命的。”男人点头哈腰,姿态不能再低了:“但对您来说,那不就是松松手指头,再无所谓的东西了吗?”
“你那方案我看了,那么搞,整片森林迟早都废掉…”俞之专注手里的纸飞机,拖沓的语气俨然没把对方当回事:“小动物不管了?湖水呢?林子呢?”
他抬眸,眼皮的褶皱更深,继续玩弄口吻:“身为霄粤湾优秀市民,我必须好好保护湾区环境,你说对不对?”
“就是花钱把林子包下来摆在那儿,也比被杂七杂八的人乱搞强。”
说完,他歪头感叹自己的优秀品质:“我这人没别的,就是好做善事。”
温栗迎听着,眉毛抖了两抖,忍着想吐槽的冲动。
下一秒,俞之打量自己的纸飞机,又改了态度:“哎,你猜它能飞多远?猜对了我就让给你,怎么样?”
显然,他根本不是为保护什么环境,也不是真想要这个项目。
他就是纯粹在玩人。
毫不掩饰的戏谑侮辱,让穿着西装的男人快要忍不住。
温栗迎从他后背抖动的线条就能知道这人有多生气。
她有点不敢看了,夹起一块不知道叫什么的餐点,刚要去蘸调料,又被突然在室内炸出的一道女声吓得抖了筷子。
“俞之!!”
刺耳的女声响起。
穿着短裙烫卷发的女生冲向他们那桌。
西装男人看见一向温柔的女友竟然这样对俞之大喊大叫,又惊又怕,紧忙低斥:“你疯了,干什么啊…”
女生胸口起栗,指着坐在位置里玩纸飞机的俞之,告诉西装男:“他不会让你的,你想做什么项目他就抢什么项目,不懂吗!?”
温莉平静吃着,听到这道女声倒是有瞬间的怔愣,但温栗迎没看见。
温栗迎完全被那场闹剧夺取了注意力,圆溜溜的眼珠紧盯着前面。
女生看向俞之,眼圈瞬间红了,浑身都在抖:“俞之,你玩够了吗?我求你了。”
“你折磨我一个人不行,我男朋友你也不放过。”
“我已经被你赶出了门,搞没了学籍,未来全毁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给你跪下!我死在你面前够了吗!!”她尖叫,精致的妆容都裂开了,几乎崩坏所有体面。
下一秒,她真的瘫坐下去,皮包砸在地板上。
像是被气得缺氧腿软了。
茶餐厅里不少顾客都看了过来,有人招呼服务员,但餐饮人员没有人敢去劝阻。
正因为那个在玩纸飞机的男人。
对方歇斯底里丑态百出,而俞之却悠哉哉摩挲着纸飞机锐利的边缘,半晌,无奈叹了口气。
他坐起身,一样样把自己摘清楚:“你学籍没了,是因为你学术造假。”
“你男朋友抢不到项目,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废物。”
俞之支着桌边,仔细欣赏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洋相,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恶魔的镰刀,却又极其无辜:“你看看,跟我哪儿沾边呢?”
他将骨子里玩弄他人的的恶与坏,以最极致的姿态散发出来。
而在霄粤湾这个地界,无人敢审判。
俞之眼底逐渐深去,压低的嗓音骇人:“至于你为什么滚出我家,你不清楚么。”
女生被戳中心虚事,几乎失去理智,“我明明认错了!也没有碰到你分毫!你就是故意的!俞之!你不得好死!”
她站起来,端起桌子上的茶水。
俞之立刻举手打住,一副友情提示的拽样儿,懒洋洋道:“哎,劝你三思。”
氛围已然来到紧绷的临界点,即将冲破爆发。
没人觉得这女生会泼下去,因为很明显,这对情侣都惹不起这个男人。
下一秒,女生挥臂,一整杯茶水迎面泼向俞之。
周围里发出一阵整齐的倒抽凉气。
温栗迎一个没忍住。
“哧。”笑了。
俞之的黑色碎发瞬间湿透,贴在额头,茶水顺着立体的眉眼往下淌,还有一片小温贴在他脸侧,狼狈又怪诞。
她刚笑完,余光一抬,正撞上隔壁男人掀过来的这一眼。
温栗迎倏地抬眼,后脊僵直,大脑空白。
那个人怕冷,一到冷的地方,说话就会有浅薄鼻音,悦耳的嗓音像覆了一层霜粉的薄荷硬糖。
那时候她胆大,故意捏鼻子学他受冷的鼻音,结果反被他摁在怀里乱亲。
“山高路远,我没法在滨阳久留,我弟弟这事要追责到底,多劳烦了。”
是他,是俞之。
没错。
直到两人走近,走到有灯光的地方,俞之的侧脸终于闯进她视线。
听着身边人说话,他目视前方,阔步向前。
温栗迎肯定自己在俞之的视线内,也肯定他绝对看到了自己。
下一秒,他径直地略过了他们这一桌,看都没看过她。
只留一阵淡薄的风,刺得她的脸发疼。
温暖的餐厅里,温栗迎的双腿陡然冰凉。
面前的人还在徐徐告白,而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温栗迎捧着香艳玫瑰站在原地,跟丢了魂一样。
她心里有他,和她心里只有他,其实从本质上来看,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俞之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的没出息。
他想要的其实从来都不多,难怪温栗迎分给他的爱,永远都没有他给她的多。
屋子里女人的抽泣声终于渐渐地停了,俞之临离开前,最后抬头看了眼头顶的一轮明月。
今晚夜色真美,可惜月下的他和她,各揣说不清的心事。
第 69 章 静宁见春
ch69:
温栗迎回了主卧,俞之很识趣地没有出现。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好像又昏昏沉沉地醒了好几次。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将她将被子重新盖好,她指尖好似都能碰到温热的感觉,可到最后,她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是俞之在。
次日,她被一阵铃声吵醒。
电话那边是麦嘉欣的私人助理徐荷:“温三小姐,不是故意打扰您的,是麦总…”
温栗迎听出她话里的焦急,她一颗心往下沉了些,立马清醒:“有话快说!”
徐荷咽了下口水:“麦总凌晨从港岛飞京平,本来想快到俞园再和您讲,想给您个惊喜,结果一下飞机她就犯了低血糖,现在刚转送到医院来。”
温栗迎几乎都要直接从床上弹起来:“哪家医院,快把地址发给我!”
他没认出自己?
还是根本就没把她放眼里?
奇了怪了,俞之不是养尊处优的富三代吗?
怎么也会来吃这种价廉的火锅店?
以前不是一直很嫌弃这种没有边界感的餐饮环境嘛……
记得他第一次吃旋转火锅还是她强拉着他去吃的。
就在分秒间她纠结是离开还是坐下的时候,肚子即刻发出一阵亟待填满的饥饿痛感。
温栗迎一咬牙,拉开椅子坐下,扫了点单二维码。
在一线城市中心区域,三四十块能在这里吃到饱为止,这家店的起价确实不贵。
调料和饮料都是自助的,但是如果还有更多要求,比如要更高质量的海鲜和肉类就需要单独消费了。
她扫了一眼,旋转台上的品类已经很丰富了,普通客人完全不用加菜就可以吃得很满足,老板真的很良心。
氛围莫名安静,只有火锅咕噜噜冒泡的声音。
她已经快把脸埋进手机里了,可却还是很难忽略旁边坐着那人的强烈气场。
旋转火锅店每个位置都是挨着的,所有人都并肩坐着,在狭窄的间距中吃喝都能彼此看见,还要谦让一些空间,在穿衣厚重的冬天,稍微一动甚至都会蹭到对方的手臂。
邻座男人毛衣上隐约藏着雪松香味,因为过近的距离,蔓延到她此刻高度紧张的感官当中。
温栗迎意外,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这个味道的洗衣液吗?
也不知道什么牌子的,似乎很大众,因为她好像刚刚就在哪里闻到过……
不过这样热闹又近密的场所,确实不太适合尴尬的前任重逢。
火锅汤噗噜噜地沸腾着,她的辣锅和他的清汤格格不合。
过去的时候一块吃火锅她就总笑话他不能吃辣,总是故意往他锅里撒一勺子辣汤,然后回去的时候被他“秋后算账”,亲得嘴巴和他吃辣后一样红肿才罢休。
回忆隔着数年在相似的场景里清晰在目。
两人的位置比较靠角落,前斜方有一块暗色的金属反光板,像镜子般能看到其他人。
温栗迎抬眼,反光板里俞之的身影霸占着她的注意力。
这人好像比大学时候更帅了。
五官端正俊逸,这些年的沉淀更让他环绕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俞之始终盯着自己锅里的煮物,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偷瞄,亦或者根本懒得关注她。
温栗迎意识到这点,悻悻收回视线。
这时,她从反光板看见俞之右边的女客人也在打量他,惊艳之色难以伪装。
俞之不属于静态帅哥,细节的动态魅力很难让异性挪开视线。
例如鼻尖的痣,打电话时冷嘲鼓起的卧蚕,习惯性玩弄手边东西的动作。
让人窥见他藏在冷峻之下的不正经的拿人劲儿。
女客人似乎这么偷偷打量了俞之很久,表情隐含着一股蠢蠢欲动又不太敢搭讪的感觉。
他从来都是这么一个令女性不敢招惹又忍不住肖想的对象。
就在这时,俞之锅子的漏勺忽然掉到桌子上。
啪嗒一声,温栗迎冷不丁哆嗦一下。
下一刻,邻座立刻投来炙热的视线。
温栗迎盯着付款的界面,突然像个被天敌盯上的小动物,动都不敢动了。
她频繁眨眼,脸蛋紧张得鼓了起来。
他看什么?他在看她?
温栗迎脑子里飘出很多猜测,猜他到底认没认出自己,他这么盯着她,难道是在等她自报家门主动开口吗?
本就是爱纠结的人,如今这么一座“大佛”就坐在她邻座,温栗迎半边身子都要麻了。
氛围僵硬得连火锅热气都融不开。
就在这时,一抹身影突然冲过来。
对方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啊借过!”
温栗迎扭头看过去,一下子对上蒋望贼笑的眼神。
她认出了这个人——俞之大学时候的舍友。
温栗迎蒙了: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俞之看见蒋望回来,眼神更冷了几分,似乎用目光无声询问着什么。
蒋望溜过来站在两人中间这块空隙,然后从温栗迎手边的餐巾盒后面拿回了自己的打火机,给俞之示意了下,“哎哟我火儿忘拿了。”
说完,他暧昧地看了看这俩人,对俞之挤眉弄眼的,语气完全不惊讶,表演痕迹很温显:“哟温栗迎!怎么是你,好久不见啊!”
“不耽误你们前对象重逢叙旧了哈,走了。”
蒋望的出现和这一句话彻底打破了那层窗户纸。
俞之右边一直偷偷觊觎的女客人唰地看过来。
温栗迎尴尬在原地,呼吸屏住。公车部分功能失修损坏,幸好车上乘客没有受伤,司机等待维修队来拖车,所有乘客被迫疏散下车各找出路。
雪下得更大了。
风带着雪茬打在脸上刺着疼,温栗迎脸蛋被冻得僵疼,踩着积雪缓慢地往前迈步。
当初毕业一个人跑到滨阳来独立生活,这两年里遇到多少困难都没觉得累没觉得苦。
但不知怎的此刻她在这大雪里,真的有些走不动了。
就在这时,一股香味从前方飘来,前面似乎是有火锅店。
温栗迎抬头望向前面,饥饿感如三峡大坝泄洪那刻般地动山摇地扑来。
上午做了半天报告,因为被卡进度让领导数落半天,中午饭没来得及吃就跟着连听了一下午没营养的会,下了班立刻跑到这里捉奸。
她一天都没吃饭。
雪点子不断拍打着脸,闻着这股香味,温栗迎就像看见了望梅止渴的源泉。
一股劲走到店门口,隔着玻璃里面满满两行人在等位。
可周围没有别的更好更便宜的餐饮店了,她只得推开火锅店的大门。
带着香味的热气袭来——她的镜片再次白了一大片。
人在不指定的场所偶然闻到某种味道时会开启对某个特定时间段,或者是对某个人的记忆。
这种现象叫做普鲁斯特效应。
在寒霜刺骨的雪天里忽然闻到了这股火锅的味道,让温栗迎冷不丁想起一个人。
想起一个淡忘许久的人。
全身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酥麻,僵硬。
她说不上来,怪怪的。
就这样雾着眼镜拿了等号条,她摸索一个边角位置坐下,闻着香味,更多挥散不掉的回忆在脑海里逐一浮现。
像潜伏在海面下的礁石,一退潮,那些画面全都冒了出来。
温栗迎捂着饿得乱叫的肚子,靠在一边墙上蹙眉假寐。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今天又想起初恋来,真是饿昏了头。
对方怕不是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或者是隐约记得有个胆敢甩了他的前任,憋着等哪天见到再算账。
温栗迎盯着店里缭绕的火锅雾气,郁闷腹诽:这种时候就别再酸唧唧地想前任了吧。
没出息。
天气恶劣,小店里却人满为患。
等了快一个小时的号,温栗迎饿得头晕目眩,这时候服务生叫到她前面一个号,结果对方是对情侣,不愿意分开坐。
顺延就叫了到她,服务生问:“女士是这样的,那边空出来一个夹中的位置,您看可以吗?”
温栗迎饿得恨不得抱起牛来生啃,使劲点头。
服务生引导她往里面走,旋转火锅座位之间近得胳膊相蹭,香气缭绕。
一步步往店里面走,温栗迎回顾了这一天的经历,上班的时候被组长数落,被另一个流程的小领导卡进度,好不容易下班了又发现男友出轨,坐个公车还能坏在半路。
为了借钱给男友“救急”,她现在每天吃饭都要数着钱将就着果腹。
结果对方却拿着她的血汗钱去快活。
温栗迎鼻尖发酸,莫名委屈。
今天绝对是她二十四年人生里最倒霉的一天。
已经不会有再糟糕的事发生了。
温栗迎拉开椅子,刚要坐下。
一偏头,正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睛。
刹那,周遭空气都仿佛凝固住——
世界安静了。
俞之穿着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捏着杯口的手白皙又漂亮,微微侧着头,睨着她的眼神透着冷。
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早。
糟糕就糟糕在,偏偏这个时候碰到了大学被自己甩了的富三代前任。
这人来匆匆去匆匆,把场面搅成一锅粥满意离去。
温栗迎悻悻回头,直接撞上俞之深沉的目光。
她弹开视线,从旋转台上夹了几根海带,小声讷讷:“如果我说……你们认错人了,我是她双胞胎妹妹……”
你信吗?
话没说完,温栗迎小心翼翼再次抬头,看见他冷漠中掺着嘲谑的目光。
俞之从来不吃她装傻充愣那一套,过去也总是强迫她不许逃避,直面他这个人和其他所有问题。
他不容置喙,不许她糊弄人的态度强势无比,仅一个眼神就足够吓人。
她温白自己彻底没法逃避了。
温栗迎尴尬得头皮发紧,慌乱中看见什么菜都往生蔬盘里夹:“我,不是故意要制造偶遇的。”
“我也不想和你邻座的,你看见啦,这家店人很多。”
“等了这么久才有个地,我没法选。”
对方的沉默让她更慌,嘴一快,温栗迎的心里话溜了出来:“哎行了,就算你想翻旧账,能不能让我把饭吃完了再……”
俞之忽然开口:“你有毛病?”
温栗迎目瞪口呆,怒气上涌,嘴更笨了:“你,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骂什么人啊?”
“你把菜。”他直接打断她,指了指自己的生蔬盘,“都夹我盘儿里了。”
温栗迎看过去:“……”
呀,挨得太近,盘子弄混了。
俞之扫了眼她夹的这一堆蔬菜,轻哧:“怎么,现在连肉都吃不起了?”
他抬手示意,指她:“来,给她上份精品羔羊。”
温栗迎:“不用,我不喜欢吃这个……”12月25日,晚9点,滨阳市中心暴雪。
白絮卷着风在建筑外的灯下狂欢飞舞,碎琼乱玉漫天降落,每颗雪糁都像有了生命,灵动地织成了一张罩住整个城市的网,收缩天地之间的距离。
路边整齐的黄蓝共享单车积起一层厚厚的白,看上去松软又冰冷。
温栗迎冲到酒店。
因为眼镜淋了一层雪水,导致视线扭曲又模糊,朋友站在门口的身影都仿佛扭来扭去的。
邵青青身上穿着工作制服,看见人来了跑到大雪里迎她,“小鸟!!”
“你可算来了!你说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雪……”
温栗迎握住同学的手,抬眼时目光复杂,声线微抖:“又给你添麻烦了……确定是他吗?”
邵青青拉着她往酒店里走,“我只见过他照片呀我不确定,所以才着急忙慌给你打电话。”
当时她正要交接班,结果没想到在自己负责的楼层里看到了好友的男朋友带着一个女的进了房间……
邵青青脾气和软绵绵的温栗迎完全相反,从大学到现在都是直来直去的爆-炸辣椒,看见温栗迎男友杨格那张脸的瞬间恨不得上去手刃了那对狗男女,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给她打了电话。
眼前的温栗迎被大雪淋得湿漉漉的,本就无辜单纯的一张脸更显得可怜,鬓发贴在脸颊上,细密的眼睫抬动,眼珠流转着水光。
无论是谁看着这么一张脸,心都能化成一滩春水。
他直接反问:“以前不是最爱吃这种?”
话落,俞之补了句:“算我账上。”
温栗迎:“……”
谢谢你啊你还真是个大善人。
温栗迎的心情很复杂,当初是自己非要分手的,结果几年过去再发展的对象还是这么一个烂人。
但凡今天不碰到俞之,她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地自容,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放在桌边的手机亮起。
温栗迎看去,弹窗上显示着男友发来的最新微信。
她不曾给过他的柔软和示弱,在陈昼言那或许是常态。这间出租屋,曾经是俞之的庇护所,陈野牺牲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蜗缩在那间卧室,门窗都紧闭,窗帘拉上,将整个空间变得密闭且无光,这样营造出的安全感才能让他勉强入睡。
可昨晚,明明是在他最熟悉的床上、房间,却还是一夜无眠,他几乎睁眼到了天亮。
满脑子止不住地在想温栗迎“追求”陈昼言时会是怎样的姿态,又想没有温栗迎的未来他该如何独自面对,想他们的曾经再想他们的以后。
那些杂乱的思绪,在蓦然见到温栗迎的这一瞬,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
俞之的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女人隐有泛红的眼圈,盖了遮瑕粉底,又抹了些细闪的粉,可他还是一眼看穿。
几乎是本能反应地,他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哭过了?”
第 70 章 静宁见春
ch70: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温栗迎鼻子立马酸了。
但她还是强忍着没让眼泪润出来。
“你为什么突然提退一线?”她是为这个问题来的,可真到问出口的时候,又莫名地紧张。
俞之的目光滞住,他犹豫了下才开口:“正常的工作调动。”
他低头,将扳手稳稳地放在了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指。
温栗迎爱干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这个习惯。
“你骗人。”温栗迎的呼吸还是促着的,但已经有渐渐趋于平缓之趋,更深地染上了泪意,“是因为我吗?”
她收了尾音,一步步地往前逼近他。
朋友八卦这会功夫,温栗迎已经脑补了一万种俞之和俞贺新告密的场景。
他不会已经说了吧那她还怎么面对贺新哥啊。
会不会没说?要怎么试探呢?
她有点怕俞之,说不出为什么,每次和他一靠近就浑身不对劲。
“栗迎,栗迎!!”国庆假期第二天傍晚,俞之从琼海市飞回来,迎着小雨落地崇京国际机场。
飞机落地一瞬间颠簸叫醒了他浑浑噩噩的打盹。
俞之微微弯腰,撑着膝盖扶着额头,头疼得痛胀欲裂,冒了一层冷汗。
他喘息粗乱,缓缓伸出左手扒着飞机窗边缘,手背绷满了青筋。
这一两天路上奔波,两天加起来睡了不过五个小时,再加上存储盘长期丢失,他们工作室的项目大部分都停了,本来谈成的合作如今面之大额赔偿。当初愿意选择跟着他创业的所有人都在摇摆不安,还有人还要靠这份工作吃饭。
诸多压力叠加,往常深夜才发作的头痛今天一上飞机就开始折腾。
飞机一落地后面的经济舱就开始嘁嘁喳喳嘈杂起来,混乱的噪音更加剧他的疼痛。
脑部支配五脏六腑的神经,剧烈的疼痛迅速传达到他的神经末梢,好像四肢每根筋骨都在发紧膨胀。
幸好在坐着,如果此刻是站着,肯定会因为失去平衡在地上乱滚。
操。
俞之阖眼,抓着头发把腮颊咬得硬鼓。
极制着濒之在理智边缘的崩溃。
脑袋里的野兽铛铛铛地震响铁笼,他睁开猩红的眼眸,浮现出在琼海找到申姝时她说的那些。
俞之眼神暗狠,张了张嘴,无声念出个名字。
行啊。
温、栗、迎。
半个小时后,他从vip通道走出机场安检区。
俞之打着电话:“我知道东西在谁手里了,但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她可能已经寄走了,或者正打算送出去。”
赵姿穿着板正的白领装,看见他的第一时间走过去,与他并肩:“俞先生,您好,我以前是总裁办的秘书,也是您母亲的私人助理之一。”
“俞总有吩咐,以后派我”
俞之挂了电话,目视前方:“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不需要私助。”
“你是觉得我有跟你多说一遍的耐心吗?”
赵姿面不改色:“俞先生,这是我领到的工作,而且俞总说了,您不能拒绝她分给您的私助。”
“未来您在中清大的课业,俞光的所有工作,都有我帮您安排。”
“说白了就是让你跟着我,监视我好好帮她卖命跑腿。”他说。
赵姿没想到这人会直接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瞥见他脸色不好,唇色也发白,问:“您在美国遭遇的那场恶意袭击,车祸的后遗症还没完全康复吗?”
“现在头疼的症状仍然不可控?”
“需要我为您约医院吗?”
俞之停下,这才正眼看她,“你从哪儿知道的。”
他眯眼,试探:“是我妈告诉你的?”
赵姿公事公办回答:“作为您的私助,我事先肯定会想办法了解您的所有情况。”
“是我私下调查到的。”
俞之紧着的眸色松了,塌下的肩线透着某种自嘲。
他继续往前走,步伐很急,“也对,她没兴趣打听我这些。”
“这个事儿别跟她说。”
赵姿拎着公文包追上他的速度,“我想俞总应该不会问。”
俞之语气更冷:“我知道她不会问,我的意思是你别多嘴。”
“好的。”
温栗迎吹了会儿风就回到宴厅了,虽然爸爸特赦她不用跟着社交,不过不能长时间让他们找不到。
她便回到宴厅吃点东西,在边角坐着等他们。
现场有弦乐演奏,氛围恰好。
温栗迎想吃一点甜品,沿着会场边缘往自助餐的区域走。
就在她路过一个走廊出口的时候,里面忽然钻出一个人影,倏地攥住她的手腕。
温栗迎吓得声音都没了,抬头对上俞之漆黑的凤眼。
俞之捏着对方的手腕,忍着头疼,手上用了力,声音极低:“东西给我。”
“什,什么东”温栗迎吓得瞳孔又黑又圆。
他拽着她的胳膊,将人推着抵在墙上,黑影压下去,“别装傻,存储盘给了你,我刚见过申姝。”
她懵了:“啊?申姝不是在琼海”
“你给翟左了?给了没有!”俞之用力拽她逼问。
他气场全开时仿若涨高天幕的海啸,一个眼神就能把人拆成粉末。
温栗迎泛起眼泪,像只受惊的小兔,挣扎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申姝给你的那东西是个价值几迎万的自研程序,是我们团队的命根子,”俞之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指腹陷入她柔软的脸蛋,警告:“它但凡有丁点差错你豁出小命都赔不完。”
“还给我。”
颜月心不在焉地走向吧台,肩突然被拍了拍,“美女,要不要一起跳个舞?”
颜月转头看到一个黄毛男,一脸猥琐,吓得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黄毛男被她过激的反应激怒,抓住她的手,“拽什么拽,来这里的女人会是什么好货色,别装之高。”
颜月挣脱不开,心生恐惧,看到温栗迎还在前面坐着,连忙道:“那个坐在吧台前的女生是我朋友,她长得比我好看多了,你要找找她!”
黄毛男一看,单是温栗迎的背影都比其他人要漂亮有气质,一时看失神,真就松开了颜月,颜月趁机混进人群里溜走。
温栗迎喝完两杯酒,脑袋很胀,看人都带重影,晕乎乎的,酒杯忽然被拿走,她抬头看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对她笑。
“你朋友在叫你。”黄毛男抓着她胳膊,声音很轻,像是怕吓着她,“我带你过去。”
他力气倒很大,温栗迎四肢无力,半推半就被他拉走。
她看了他一会儿,问:“我朋友在做什么?”
“在跳舞呢。”黄毛男笑着带她上楼去客房,“等会儿我们也去跳。”
温栗迎不说话,路过卫生间时,突然轻轻说:“我想上厕所。”
“现在?”
“想吐。”
卫生间没人,黄毛男毫不避讳,直接带她进女厕,本想看着她吐,哪知道温栗迎进了厕所后反手关门上锁。
她全程不声不响,说话都很温吞,可动作之快让黄毛男傻了眼,反应过来后用力撞门,吼道:“他妈的敢骗老子,赶紧开门,不然等下有你苦头吃!”
温栗迎用背抵着门,手指发抖地在手机上找人,本来该报警的,可此刻她头脑不之醒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秦晓,不知怎么的去打他的电话,电话打不通,就去打微信语音,通了后哽咽求助:“秦晓,有人欺负我。”
不用她说,对面也能听到黄毛男的吼声。
“你在哪儿?”秦晓声很沉。
“在,蓝夜,客房,走廊卫生间。”温栗迎描述得很慢,咬字吃力。
“电话别挂。”秦晓说,“我马上到。”
那头传来呼啸的风声,伴随着疾速的脚步声。
酒精发作,头越来越沉,不知过了多久,温栗迎听见有人来了,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黄毛男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骂骂咧咧跑走了。
厕所门被礼貌地敲了敲,好听的男声问:“你在里面吗?”
温栗迎打开门,看到来人后扑过去紧紧抱着他,“我就知道你会来。”
俞之微微一僵,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孩,薄唇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
“秦晓,对不起。”温栗迎低声说,“我要是多信任你一点就好了。”
“”
她眼睛湿润,脸很红,一看就醉了。
俞之俯身,一把横抱起她,本来打算送她回学校,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过了十一点,宿舍早就关门了。
他在蓝夜开了间房,把人放在床上,动作很轻。
温栗迎一直很听话,只在他要离开的时候拉住他胳膊。
“秦晓,你别走。”
“你醉了,好好休息。”俞之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我在外面守着你。”
温栗迎见他真的要走,心一慌,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拽过来,翻身压在他上面,低下头,有些笨拙地亲上他的唇。
他们在一起时,她很少主动。
潜意识里,温栗迎一直都在想,如果她没那么害羞,陪秦晓做一些情侣间正常做的事,他会不会就不会离开,至少不会走得那么痛苦。
她伸出舌尖钻入他薄薄的嘴唇,手大着胆子拉开他的外套拉链,他里面没穿毛衣,只有一件黑色单衣,她手指掀起衣摆,往里探。
“秦晓”一动不动任她亲,被脱了衣服也无动于衷,直到她摸到他的腹肌,才低低闷哼一声。
温栗迎第一次这么主动,他还一点反应都没有,抬起头看着他,委屈得快哭了。
“你,你亲亲我。”
俞之终于动了,抬手摁住她后脑勺,把人拉下来,距离又一下拉近。
他近距离看着她,眼深似海,开口时嗓子哑得不行,“你会后悔的。”
“我不”温栗迎没说完的话被他堵进嘴里。
男人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下面,灼热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
“但我不会。”他说。
温栗迎莫名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衣服也被褪下了。
他的手又大力度又狠,捏得温栗迎脸颊发疼,泪珠簌簌地掉,泪渍融进他的指纹。
“不不行。”
俞之眯起眼,倍感荒唐:“你说什么?”
“既然,既然你说它这么贵重”温栗迎双手握住他的手腕试图挣扎:“你怎么证明是你的。”
俞之气笑了。
“它是我朋友托付给我保管的。”她摇头,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松口:“我不能因为你一面之词就给出去。”
“至少,至少等姝姝回来,或者,或者她所说的那位”
“温栗迎。”
他咬牙警告,“我话还要说多清楚你才听得懂?”
温栗迎一愣。
一时间,曾经被无数人嘲笑的回忆袭来,那些人或亲近或疏远,指着她或讥笑或可怜。
温栗迎恍然回神,“啊。”周末的原因,蓝夜今晚人异常多,气氛火爆。
温栗迎没想到会来第三次,看着在舞池扭动的男男女女,心里已生不出任何感觉。
颜月第一次来,既紧张又好奇,粘着她们四处张望。
楚弥带她们到吧台,点了一杯鸡尾酒给温栗迎,“这个度数低,喝喝看,我请你。”
“谢谢。”杯子里有吸管,温栗迎吸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有果香味,还挺好喝。
颜月看着楚弥:“我呢?”
“自己点。”
楚弥收到信息,低头看了眼,“我哥他们到门口了,我去接一下。”
颜月跳下吧椅,“我也去。”
温栗迎慢慢吸着酒,不想动,“我在这等你们。”
楚弥:“行,你在这儿别乱跑,有事打我电话。”
温栗迎乖乖点头。
她们走了没多久,她就喝完了整杯酒,即使是少量酒精,也真的让她感觉到了楚弥说的身处云端,飘飘然的感觉。
仿佛真的忘记了一切痛苦和烦恼。
温栗迎把空杯子还给调酒师,“我可以再点一杯吗?”
调酒师说当然,“还要一样的?”
“要度数高点的。”温栗迎说。
申姝歪头,茫然:“不是,你怎么一脸要哭啊,到底怎么了?”
“没事。”她起身打开行李箱,把慌乱的情绪藏住,眸色难为情:“待会儿开学典礼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看节目吧。”
“我去趟画室。”
申姝挠头:“啊?突然不去了,你不是说了要亲眼看俞贺新演讲吗?还要给他拍照。”
“我‘大炮’都给你扛到学校来了!”
温栗迎蹲着,背影娇弱僵硬。
她双手乱抓着箱子里的衣服,不会撒谎,又怕遇到俞之。
“我有点事,你先去。”
她的耐心终于耗殆,也不剩什么力气了。
甩了下手,温栗迎彻底罢工,眉眼之间笼上了沮丧。
“你太难哄了,我才不哄了!”
俞之感觉自己被浸在幸福里,心脏几乎被撩动得快要窒息,他手掌托着温栗迎的腰肢,想把她揉融自己的骨子里。睫毛轻轻地颤着,连呼吸都错拍。
他在温栗迎心里是与众不同的存在,不是他抢了谁的位子,她的心从来都只留给他。
没有什么温栗迎亲口承认了这件事更让俞之感觉兴奋的。
“不行。”
送到嘴边的猎物,没有不拆骨入腹的道理。他一只手,轻易地钳住了她两只腕子,另只手臂捞过她的腿弯,将整个人稳稳地公主抱在怀里。
“换个地方,继续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