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强势
◎同我结婚(三合一)◎
“回报……”
林栖雾低声喃喃,眼前蓦然一黑,混沌的大脑像是被灌满滚烫粘稠的铅水,愈发沉重。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纤细的手臂几乎是凭着本能,攀上了男人温热挺拔的颈项,雨水的湿气在随着少女的触碰在肌肤上迅速游走。
……一个极其轻柔、冰凉的吻,羽毛般落在他紧绷的下颌。
霍霆洲身体一僵,冷寂的黑眸罕见地掠过一丝细微的错愕,瞳孔微微收缩。
“霍先生……”少女柔弱无骨地攀附着他,灼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只要您愿意……救我父亲……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话音未落,少女滚烫的身体,毫无预兆地向下滑落,跌进他宽阔硬挺的臂弯里。
男人眸色微垂,看着少女无力地倚靠在他的胸口,双眸紧紧闭阖,纤长的睫毛湿漉漉地粘在眼睑处,面颊透出不正常的红晕。
他的手掌轻轻托住她腰侧的软肉,臂弯里的分量很轻,隔着湿透的衣衫,他能清晰感受到她体内的惊人热度。
……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霍霆洲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大脑近乎两三秒空白,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深沉如墨的眼底,某种物质在无声翻涌、沉淀。
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男人的手臂从少女的脊背和膝弯轻轻穿过,而后缓缓起身,姿态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晃动。
他跨步绕过低矮的茶几,几步便走到门口,长腿轻轻抵开虚掩的实木门。
“江秘书。”他的嗓音冷静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打破了秘书区的安静。
正对着屏幕处理邮件的江秘书闻声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甚至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他竟然看见那位素来以手段狠戾、冷淡寡欲闻名的自家总裁,此刻正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环抱着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林小姐。
江秘书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因过于惊愕而难以发出音节。
霍霆洲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明显失态的脸:“电梯。”
江秘书一个激灵,所有外露的情绪瞬间被压制,脸上只剩下训练有素的专业。
“是,霍总!”他语速极快,身体已经先一步冲到了VIP电梯前,手指飞快地在感应区刷过,随即用力按住开门键。光滑如镜的电梯门无声向两侧滑开。
霍霆洲抱着林栖雾跨入宽敞的电梯轿厢。江秘书紧随其后,按下B2楼层,电梯门合拢,开始平稳下行。
空气仿佛凝固。
江秘书眼观鼻鼻观心,身体站得笔直,目光却控制不住地、极其隐晦地朝斜前方瞟了一眼。
只见霍霆洲微微低头,看着怀中少女泛着病态的潮红脸颊,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绕过脊背的手臂微微向上抬起,带着一丝迟疑,他的指尖轻轻覆上她光洁饱满的额头。
……指腹传来的温度滚烫惊人。
男人眉宇深锁,脸色沉了下去。
“霍总?”江秘书敏锐地捕捉到自家老板的细微变化,声音压得极低,斟酌着词句,“林小姐她……情况不太好?我们……现在是去医院吗?”
男人的薄唇抿成冷硬的直线,电梯内只有轻微的嗡鸣。
直到屏幕上的数字跳到“B2”时,霍霆洲低沉的嗓音才在寂静的轿厢里响起:“去聂歌信山道。”
……聂歌信山道?
江秘书的心脏重重一跳。
那是霍霆洲坐落于维港半山、守卫森严的顶级私人豪宅。除了定期打扫维护的专人,连他这个首席秘书都极少踏足,如今却……
“是,霍总!”江秘书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他立刻拿出手机,手指翻飞地调出通讯录,一边拨号一边回复,“霍总,我马上联系Matthew医生,请他立刻赶往聂歌信山道。他的住处不远,这个时间应该能半小时内赶到。”
电梯“叮”的一声轻响,平稳悬停。
空旷安静的地下停车场内,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保时捷911无声地滑到电梯口不远处,专车司机恭敬地在一旁等候。
江秘书快步上前,拉开宽大的后车门。
霍霆洲抱着林栖雾,略微弯腰,将她放进温暖舒适的后座。目光扫过少女身上湿冷单薄的衣物,他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直起身,毫不犹豫地解开身上那件剪裁精良、价值不菲的深灰色西装外套,动作利落干脆。随即俯身,将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盖在少女身上,宽大的衣摆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小脸。
江秘书站在车旁,再次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忘记呼吸,甚至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男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秘书内心的山崩海啸,他坐进车里,自动车门无声合上,隔绝了车外微凉潮湿的空气。
“霍总,Matthew医生已经出发了。”江秘书迅速绕到副驾驶位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快速汇报。
“嗯。”霍霆洲低沉应了声,见林栖雾像只小猫一样缩在温暖的外套中,他紧蹙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
黑色保时捷汇入地下车库的主通道,明亮的车灯刺破前方昏暗。冰冷的雨水密集地敲打在车窗上,被无声隔绝。
车厢内极其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雨刮器规律的唰唰声,以及身旁女孩滚烫而紊乱的浅声呼吸。
霍霆洲搭在座椅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车子渐渐驶离繁华的中心区域,沿着盘山公路向上行驶。
“霍总,”坐在副驾的江秘书再次开口,带着处理棘手事务时的谨慎,“关于林徵先生的身体状况,我已联系医院初步了解。”
他微微侧过身,确保自己的声音既能清晰地传到后座,又不会显得突兀惊扰:“林先生确诊为突发性脑出血,当前陷入休克状态。根据现有的医学评估,抢救的黄金时间窗口是发病后12小时内。现在距离病发已经近3小时,时间非常紧迫。”
霍霆洲的目光落在窗外,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紧,那是一种全神贯注的沉默。
江秘书略微停顿后,加重了语气:“霍总,我已联系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神经外科的主任医师,BenjaminCarter博士。他是全球处理急性脑出血的顶级权威,尤其擅长高风险的开颅手术和重症管理。”
“Carter博士目前正在东京参加国际神经外科学术峰会,”他精准地汇报着关键节点,“他表示可以中断行程,在我们安排的私人飞机抵达羽田机场后,第一时间搭乘回国。他的团队已同步启动,正在远程调阅林先生的病历资料和医学影像,进行术前评估。”
霍霆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仍落在窗外被雨水笼罩、黑沉沉的山峦上,冷寂的眸子显得越发幽暗难测。
“联系Broker(私人飞行管家),准备一架赤角国际机场能最快起飞的私人飞机,洲际航程。”他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语气笃定而不容置疑。
“是……”江秘书仿佛已经习惯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面容平静地立刻应下。
“霍总,Carter博士回邮表示,林先生当前的状态极其凶险,每一分钟的延误都可能导致不可逆的脑损伤甚至死亡……”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快速汇报,“我会确保所有术前准备在他抵达前完成,Carter博士的专机一落地,由我们安排的专车护送,直抵手术室,时间尽可能压缩在30分钟以内。”
车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寂。
霓虹灯彩在霍霆洲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他姿态矜贵优雅,眸间划过几丝晦暗,让人难以窥探。
“通知下去,飞机必须在Carter博士落地前准时抵达,分秒不差。”
“……是。”-
雨势似乎小了些,半山间的雾气渐渐浓重起来,宛若乳白色的纱幔。
车子驶入一片极其幽静的私人豪宅区,沿着私密的林荫车道又行驶了一段,最终停在一栋依山而建、极具现代感的深灰色别墅前。
车子刚停稳,后座的车门便缓缓打开。
霍霆洲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林栖雾,长腿一迈便下了车。江秘书也迅速下车,快步跟上。
老管家带着两名穿着得体、训练有素的女佣恭敬地候在门口。见到眼前的难得一幕,老管家眼中闪过一丝克制的惊讶,但良好的素养让他立刻躬身:“霍先生,Matthew医生已经在诊疗室等候。”
霍霆洲略微点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抱着少女径直穿过宽敞简约的门厅,迈入位于一楼的专用诊疗室。室内明亮柔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霍先生。”Matthew医生迎了上来,目光迅速落在男人怀中的女孩身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麻烦放到诊疗床上。”
Matthew医生伸手探了探林栖雾的额头,迅速拿出体温计、听诊器。他语速很快,一边操作一边诊断,“高烧,体温接近四十度。初步判断是淋雨受寒加上情绪波动引发的急性高热和应激性昏厥。”
随即,他示意旁边的女佣:“帮林小姐把湿衣服换下来,用温水擦拭身体降温,重点部位多擦几次。我去准备退烧针和静脉补液。”女佣们立刻上前,动作轻柔而熟练。
……
时间一点点过去。
透明的药液顺着细管流入少女的血管,退烧针也注射完毕。Matthew医生稍稍松了口气:“体温已经开始下降,应该没有大碍。我今晚会留在这里观察,直到林小姐体温稳定。”
霍霆洲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Matthew医生和女佣们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退出诊疗室,将空间留给了等候在外的男人。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发出的轻微嗡鸣声。
少女静静地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仿佛一尊易碎的瓷偶。
一头乌黑长发散在洁白的枕头上,额前的发丝被虚汗濡湿,黏在光洁的鬓角处。高烧的潮红已经彻底褪去,只留下近乎透明的苍白肌肤。她阖着眼睛,卷翘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安静的阴影,眼尾还残留着几丝极淡的烟粉,如同雨后褪色的花瓣。
她的呼吸很浅,胸口起伏微弱。
一缕发丝悄然从鬓角滑落,粘在少女干燥的唇瓣上。
霍霆洲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他的气息带着清冽的雪松味道,混合着几丝极淡的烟草味,瞬间笼罩下来。
他眸光低垂,眉头微蹙了下。随即,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住了那缕发丝,轻轻拨开,拢回耳后。
冰凉的指尖擦过少女温热的唇角,短暂地停留了几秒-
刺眼的光线透过米白色亚麻遮光帘,变得朦胧而温吞,房间里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的柔焦感。
林栖雾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茫然地盯着眼前陌生的天花板。
她的大脑一片混沌,浑身像是被拆卸又勉强组装回去,每一处都泛着酸软无力。
……发生了什么?
眸色渐渐清明,林栖雾猛地从柔软得几乎要陷进去的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砰砰狂跳。
巨大的恐慌蓦然攫住了她——
她掀开身上盖着的柔软薄绒被,双脚即将触地的瞬间,手背上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是金属支架倒地后刺耳的“哐当”声,输液瓶滚落到地板上。
冰冷的药液顺着针头逆流回血管,让她瞬间冒出冷汗。
林栖雾狼狈地摔坐在地毯上,茫然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虚弱不堪的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抑制不住地颤抖。
“林小姐!”房门被迅速推开,一个穿着整洁素色制服、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佣满脸焦急地冲了进来,“您没事吧?”
女佣快步上前,弯腰扶起金属输液架,熟练地关闭了输液管上的调节阀。随即,她小心翼翼地蹲下,避开林栖雾扎着针的左手,双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腋下和后背,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安置回床上。
“林小姐,您千万别再乱动。针头回血了,还差点伤着!”女佣利落地拿出备用的消毒棉签和胶布,轻柔地处理着针眼伤口。
林栖雾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她摆弄着。她茫然地看着女佣的动作,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哪里?”
女佣处理好针头,又迅速拿出新的输液瓶换上,调整好滴速,这才松了口气,语气恢复了恭敬温和:“林小姐,这里是聂歌信山道11号,霍先生的私人宅邸。”
“您昨晚发高烧昏迷,是霍先生把您带回来的。您现在刚退烧不久,身体还很虚弱,医生特别嘱咐,需要静养几天。”
……聂歌信山道?霍霆洲?
林栖雾心脏猛地揪紧,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她一把抓住女佣正在为她掖被角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霍先生呢?我要见他!我爸爸……我爸爸怎么样了?”
女佣被她抓得手腕生疼,看到她这副惊惶欲绝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为难地摇摇头:“林小姐,您别着急。霍先生一早就去了公司,现在还没回来。您父亲的情况……我只是个佣人,实在不清楚具体细节。您先吃点东西好不好?厨房一直备着餐食,您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
“我不吃!”林栖雾猛地甩开女佣的手,像只受惊的小兽,固执地缩回床头,双手紧紧抱住曲起的膝盖,把小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因哭泣而剧烈抖动。
“我要见霍先生!我想知道我爸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求求你,帮我找他……找他回来……”少女溢出压抑的呜咽,无助而恐惧。
女佣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地清理地上的狼藉,又端来温水,轻声劝她喝一点润润喉咙,但少女只是固执地埋着头,一动不动。
……
窗外日光渐渐炽烈,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楼下隐约传来管家恭敬的问候声:“先生,您回来了。”
女佣一直守在门外,闻声快步迎下楼去*。片刻后,她重新出现在房门口,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轻声对依旧缩在床上角落的林栖雾说:“林小姐,霍先生回来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他身上还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显然是刚从会议中抽身,眉宇间带着处理完冗长事务后的疲惫,沉寂的黑眸淡淡地扫了一眼角落里的那团影子。
……像只小小的鸵鸟。
管家在他身后快速地汇报了几句,霍霆洲听着,清冷的面容几乎毫无变化,只是下颌的线条似乎绷紧了些。
他几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少女极力压抑却轻微溢出的啜泣声。
“林栖雾。”霍霆洲嗓音淡淡,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向她砸来。
林栖雾身体猛地一僵,埋在膝盖里哭肿的小脸缓缓抬起。泪痕在苍白的肌肤上斑驳,小巧的鼻尖红得厉害,一双清润的杏瞳此刻肿成了核桃大小。
她茫然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霍霆洲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口倏然泛起微微怒意。他眉头一沉,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林小姐,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药也不肯好好配合,就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他无声向前欺近一步。他身量极高,几乎遮蔽了所有光线,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那只修长冷白的手,如同上好的寒玉,指尖带着一丝微凉,不容抗拒地抵上她尖俏的下颌。
没有粗暴的捏掐,只是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稳稳托住她的下颌骨边缘,然后,缓慢地,向上施加压力。
林栖雾被迫扬起了脸。她避无可避,只能颤着眼睫,迎向那双近在咫尺、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微微眯起眼,薄唇紧抿。指腹下的力道,无声加重了几分:“你父亲林徵,现在还躺在医院,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做给谁看?”
“……?!”
男人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刃,瞬间刺穿了林栖雾的浑浑噩噩。她踉跄着扑倒在霍霆洲双腿前,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他昂贵西装的衣摆,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霍先生!求求您告诉我!我爸爸他怎么样了?他……他还活着吗?”她仰着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娇软的身体摇摇欲坠。
霍霆洲垂眸,看着少女被泪水浸透的小脸,胸口的烦躁和怒意蓦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任由她抓着,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沉默地看了她几秒。
房间里只剩下林栖雾急促压抑的喘息声。
“想知道?”他微微俯身,目光牢牢锁住她仓惶的眸子,“先把饭吃了。”
他抬手,指了指旁边小桌上,女佣重新端来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奶白色汤羹和几粒药片,语气斩钉截铁:“现在,坐回去吃完。我看着你吃。”
林栖雾愣住了,攥着他袖口的手指下意识地松了松。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喉咙干涩难忍,胃里翻江倒海,哪里有一丝一毫的食欲?
……她现在只想立刻知道父亲的消息!她宁愿承受任何酷刑,也不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吃东西!
“霍先生!求求您!我……”她急切地想要辩解,想要哀求。
“坐下。”
霍霆洲打断她,轻易拂开了她攥着自己袖口的手,指了指床边的椅子,自己率先坐了下去,修长的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你除了照做别无选择”的深意。
“吃完,我就告诉你。”
林栖雾被他冰冷强硬的态度钉在原地,她看着霍霆洲那张毫无商量余地的脸,委屈地撇撇嘴,目光移向桌子上的餐食和药。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说到做到。她不吃,他就真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林栖雾轻轻咬住下唇,蜗牛般缓缓挪到床边,僵硬地坐了下来。
女佣立刻机灵上前,将小桌板调整到她面前合适的位置,把温热的汤羹、一小碟虾饺配着清淡蔬菜,以及一杯温水、几粒药片放好。
林栖雾拿起勺匙,舀起一小勺汤汁,送到唇边。椰香味的鸡汤此刻闻起来却让她阵阵反胃。她阖上眼睛,强迫自己张开嘴,将那勺汤机械地咽了进去,味同嚼蜡。
她吃得极慢,眉头紧锁,苍白的小脸写满了委屈和不情愿。腮帮子因为塞满了食物而微微鼓起,随着艰难的咀嚼动作轻轻动着,活像一只被强行投喂、敢怒不敢言的小仓鼠。
霍霆洲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她,眸光深沉。
房间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和少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吞咽和咳嗽声。
林栖雾不知道自己吃了多久,她只感觉胃里沉甸甸的,再也塞不进任何东西。她抬起通红的、泛着泪痕的杏眸,声音微弱:“霍先生,我……我吃好了。”
而后,她拿起旁边的药片,就着温水一股脑吞了下去,眼神里只剩下哀求:“霍先生,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霍霆洲的目光扫过还剩小半碗的汤羹,又落回她焦急的小脸上。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判断她是否真的“吃好了”。然后,才缓缓开口:
“你父亲的手术,在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由本杰明卡特博士主刀,非常成功。”他顿了顿,看着林栖雾迷蒙的双眼,清晰吐出最关键的信息,“血块清除干净,目前状态平稳,正在术后恢复观察。”
“哐当!”
林栖雾手中捏着的瓷筷,直直地从指间滑落,摔在了铺着白色餐垫的小桌板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苍白的小脸上,所有表情瞬间凝固,只剩下纯粹的茫然空白。
她泛着泪痕的杏瞳瞪得浑圆,直勾勾地盯向霍霆洲。嘴唇微微张开,颤得厉害,却发不出一个字。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林栖雾才仿佛找回了几丝神智。她猛然抬起纤白的手腕,不是擦眼泪,而是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掐住脸颊一侧的软肉!
“嘶……好痛。”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惊喜,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的脑袋在失而复得的冲击下微微眩晕,眸间迅速漫上一层薄薄的水汽,胸口剧烈起伏。
“……真的吗?”少女温软而带着几丝沙哑的嗓音颤得厉害,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气音,“我爸……他真的……没事了?”
霍霆洲看着她小脸通红、强忍着眼泪的可怜模样,深邃的眼眸中,倏然泛起几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林小姐还是不相信?”他薄唇微勾,冷冽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调侃。随即,他拿起旁边一个薄如蝉翼的遥控器,指尖随意地点了几下。
镶嵌在墙壁里的巨大屏幕无声亮起,画面非常清晰,光线柔和,但显示的并非任何节目,而是一个实时监控转播视频。
那是一间极其宽敞舒适的豪华病房,各种精密的医疗仪器安静地立在床边,屏幕上闪烁着平稳的绿色光点和波浪线。画面中心的病床上,一个中年男人戴着氧气面罩,安静地沉睡着,胸口随着呼吸平稳起伏。
男人眉宇间熟悉的轮廓,以及即使躺着也依稀可见的儒雅气质……让林栖雾可以断定,床上的人正是她的父亲。
……是真的!
爸爸真的没事了!他真的被救回来了!
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决堤、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争先恐后地滚落下来,顺着少女苍白的脸颊,滑过尖俏的下巴,在餐垫上洇开一小团温热的湿痕。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剧烈地抽泣,仿佛要把近些天所有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霍霆洲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站在屏幕旁,冷寂的黑眸多了几分柔和……沉默地陪伴着这份迟来的宣泄。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
久到林栖雾的泪水似乎已经流干,她才终于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小脸上的泪渍,带着孩童般的稚气可爱。
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然后抬起头,迎向霍霆洲晦暗的眼神。那双澄澈剔透的杏眸,此刻红肿得更加厉害,像两颗熟透的蜜桃,溢出发自肺腑的感激。
“霍先生……”她挣扎着想起身感谢,霍霆洲却微微抬手,一个简单的动作制止了她。
林栖雾停住动作,只好仰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郑重:“霍先生,真的……太感谢您了。您的恩情,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少女白皙如玉的肌肤,晕染开一片动人的绯红,仿佛初春桃花瓣最尖端那抹娇艳的色泽,小巧的鼻翼因呼吸紊乱而微微翕动,鼻尖透出一点可爱的粉色。
终于,她软糯开口,声音极轻,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只要……只要是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下巴几乎碰到锁骨,可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却还倔强地向上抬着,宛若林间迷失的小鹿,是纯粹的、毫无防备的天真失措。
霍霆洲忽然笑了。
唇角牵起的弧度很浅,却足以让冷峻矜贵的面容瞬间柔和,增添了几分莫测的危险气息。
少女就坐在那里,像一朵在晨露中颤抖着、羞怯绽放的粉蔷薇,脆弱而鲜活,美好得让人屏息。
他站定在她面前,微微俯身,幽寂的目光平视着她的眼眸,薄唇轻启,低沉的嗓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在林栖雾骤然停滞的心跳上:
“任何事?”
他刻意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随即,不容置疑地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林栖雾整个认知的要求:
“如果我说,我要林小姐同我结婚呢?”
“……”
林栖雾嫣红的脸颊,如同退潮般瞬间失去血色。那双刚刚还盛满感激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法理解的震惊。
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
“……结……结婚?”良久,她终于恢复神智,喉间溢出的音节干涩发紧,“您……您说什么?和您……结婚?”
林栖雾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追问,她完全无法理解,眼前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怎么会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霍霆洲看着她这副震惊无措的样子,似乎并不意外。
他直起身,姿态恢复了平日的疏离,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被暴雨后的阳光镀上金边的连绵山峦,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听不出任何波澜:
“于我而言,和谁结婚,并没有区别。”
“不过是一纸契约。”
“只是,家里老太太催得紧。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我成家。”他微微侧过头,余光扫过依旧石化的少女,语气顿了顿,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老太太……似乎对你印象不错。”
“选一个让她满意的外孙媳妇,”霍霆洲转过身,眸光落回林栖雾震惊未消的小脸,嗓音轻描淡写,“能为我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仅此而已。”
无关感情,无关她这个人本身,仅仅是因为——
她足够“合适”。
林栖雾张了张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短暂宕机的大脑渐渐恢复清明。
霍霆洲于她而言——
是天之骄子,是绝对的上位者,甚至是她终其一生都可望不可及之人。
她和旁人一样,除了好奇,更多的是敬慕和畏惧。
她从未想过和他步入婚姻的任何可能。
如今他救林家于水火之中,这样莫大的恩情,这辈子……恐怕都难以还清。
更何况两人交集渐深后,霍霆洲似乎也不像传言那般。
他周身笼罩着经年沉淀的沉稳,举止间是老钱家族的考究优雅。那份克己复礼的分寸感早已融入呼吸——
像一座沉静的山,无需刻意,便能划出令人心安的边界。
……林栖雾指尖微微蜷起,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急,你可以考虑几天。”霍霆洲收回目光,嗓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冽,转身离去之际,袖口倏然被少女紧紧攥住。
“不。”
男人的脚步,轻微顿住。他没有立刻回头。
少女胸腔剧烈地起伏,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挣脱了最后一道水草的束缚,贪婪地汲取着空气。她樱唇轻翕,嗓音夹杂着初愈后的微弱沙哑,却异常坚定清晰。
“不用考虑。”
四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霍霆洲缓缓转身,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淡淡觑了眼面前伫立的少女。
少女纤细单薄,站得笔直,仿佛一根绷紧的琴弦。她的呼吸下意识窒住,停顿了几秒后,仿佛要再次确认自己的选择,每一个吐出的字符都清晰有力。
“霍先生,我愿意同您结婚。”
霍霆洲眸光微敛,眼神中似乎多了几分审视,随即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简洁而冰冷:“好。”
“那明天一早,我们去婚姻登记处提交申请书。”*
“……什么?!”
“明……明天?”林栖雾怔住,一双琥珀杏瞳瞪得浑圆,睫毛颤得如同振翅的蝶翼。
她下意识地重复着,目光茫然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仿佛在跟他确认眼前的一幕是否为错觉。
“嗯。”霍霆洲嗓音淡淡,仿佛在说明天去喝早茶一样寻常,“需要提前预约,时间正好。”
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少女因震惊而失措的面容,补充道:“护照或者身份证,有带在身边吗?”
林栖雾的思绪还未追回,闻言迟钝地摇了摇头,嗓音温糯:“没……在我家里放着。”
“知道了。”霍霆洲颔首,不再多言,“明早顺路去拿,今晚好好休息。”
门随即被轻轻带上,留下满室的寂静和依旧僵坐在床沿、心乱如麻的林栖雾。
……好好休息?
……怎么可能。
这一夜,果然如同她预料的那般漫长而煎熬。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般闪现、交织、撕扯。每一次阖上眼睛,都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记不起是第几次梦醒,只觉得喉咙涩得发疼。
林栖雾索性掀开被子,游魂般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深夜的宅邸陷入沉寂,只有壁灯散发着微弱柔和的光晕。她摸索着下楼,想去厨房找点温水喝。
二楼走廊尽头依稀传来几丝光亮——
鬼使神差地,她放轻了脚步,像只鬼祟的猫,无声地靠近了那扇虚掩的门。
透过狭窄的门缝,她看到霍霆洲背对着门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暖黄的光线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清冷沉郁。
他并没有在处理文件,舒展的掌骨间,似乎正拿着……一沓信件?
林栖雾的心跳漏了一拍。
即便是侧影,她也能明显感觉到,男人看得极为专注。
他微微低着头,修长冷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翻阅着那些泛黄的信纸,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偶尔,他的指尖会在某一行字上停留片刻,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纸面。
那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林栖雾屏住呼吸,不敢再窥探。
胸口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宛若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蔓延。
【作者有话说】
开始期待婚后日常[狗头叼玫瑰]
第16章 悸动
◎“随太太心意”◎
清晨的日光带着初夏的微灼,透过窗帘缝隙倾泻而下。
林栖雾几乎一夜未眠,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她简单上了底妆和口红,勉强掩去神色间的疲惫。
霍霆洲已经等在客厅,依旧是周正熨帖的深色西装,黑丝绸衬衫领口挺括,没有系领带,多了几分随性矜贵。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微低下颌:“走吧。”
墨灰色保时捷平稳地驶离山道,汇入港城的早高峰车流。
车子很快抵达尚品汇。
随着自动车门的缓缓打开,林栖雾飞快下了车。她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得到了略微放松。
霍霆洲则步履沉稳地跟在她身后,两人只有一步之遥。
踏入明亮宽敞的大厅,公寓经理正站在服务台同前台小姐说着什么。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进门的住户,瞳孔骤然收缩,微笑凝固在嘴角。
下一秒,整个人仿佛被按下启动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冲了过来,跟在了霍霆洲的身后。
经理身体微微前倾,刻意压低声音,急切而恭敬地问候:“霍总,您突然莅临,可有什么吩咐?”
那股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林栖雾耳侧。
她的脚步顿住,脑海中的某根弦突然被狠狠拉扯了一下。
……霍总?尚品汇?霍氏集团?!
一连串的线索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开,她猛然抬起眼睫,看向男人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探寻。
霍霆洲倒是神色如常,仿佛身旁人于他而言,只是拂过衣角的微风。
他瞥了经理一眼,分明没有流露半分情绪,经理却蓦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头垂得更低,额头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用。”霍霆洲嗓音疏冷,“陪林小姐拿点东西。”
“是!霍总,林小姐,这边请!”经理立刻侧身让开,腰弯得更低,小心翼翼地睨向男人身前的少女,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
林栖雾只觉得一股燥意涌上脸颊,低着头快步走进电梯间。
狭小封闭的空间里,一股淡淡的清冽气息,悄然弥漫。
像是在寒冬的清晨步入一片北欧冷杉林,吸进第一口空气——
带着针叶被霜雪浸透后独有的冷香,混合着被阳光晒化的松脂微辛,冷冽、沉静而疏离。
那股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的肌肤,贴着跳动的脉搏,不由得激起一阵颤栗。
一种……被强势侵入、无声包裹的微妙窒息感,始终萦绕在林栖雾鼻尖,她不由得屏住呼吸,指尖微微蜷缩。
电梯平稳上行,终于抵达顶层。
林栖雾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到公寓门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林小姐,”霍霆洲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姿态矜落,“不邀请我进去坐坐?”
林栖雾开锁的动作猛地一僵,钥匙差点没拿稳。她转过身,瓷白的小脸因窘迫而泛起的红晕还未褪尽,此刻又如火燎般灼烧起来。
眼前的男人生得那样温雅清隽,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仿佛暖玉雕琢的胚子里,封冻着万载寒冰。
……让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心。
林栖雾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硬着头皮应道:“……霍先生,您请进。”
霍霆洲微微颔首,长腿迈进公寓。他的身量本就极高,让这个原本温馨的小空间瞬间显得有些逼仄。
男人平静地扫视了一圈。
房间收拾得极为整洁,地板一尘不染,靠墙的书架塞得满满当当,大部分是书籍,也有一些零碎的小摆件,透着充满生活气息的温馨。
他的视线很自然地移向光源最充足的阳台,除了几盆绿萝和吊兰,还晾晒着几件衣物——
一套纯白色蕾丝内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透,正随着窗外的微风轻轻晃动。
林栖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脑子“嗡”的一声。
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唰啦”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把连接阳台和客厅的那层薄纱窗帘猛地拉上。
动作幅度之大,连带着阳台上的绿植都跟着晃了晃。
做完这一切,林栖雾背对着客厅,胸口微微起伏,只觉得脸颊仍然火辣辣的,滚烫的热意直冲头顶……让她恨不得原地消失。
身后传来霍霆洲沉稳的脚步声。
他走到沙发边,从容落座,膝盖微微抵住茶几边缘,显得原本就不大的沙发更加促狭。
他觑了眼少女窘迫的背影。
“白日里,”语气很平常,甚至带着些许闲聊的意味,“林小姐为什么要拉窗帘?”
林栖雾身体僵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双颊鲜红欲滴,眼睛根本不敢直视他。
“啊?哦……那个……”她支支吾吾,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裙摆,“我……我比较怕晒……拉上窗帘……凉快些。”
她胡乱找了个漏洞百出的蹩脚借口,声音越来越低。
霍霆洲的目光落在她嫣红的面颊,又扫了眼紧闭的窗帘,仿佛真的在思考她这个“怕晒”的理由。
那张精雕细琢的俊美面容上,薄唇向上勾起浅浅的弧度,转瞬即逝,淡得如同水墨画里洇开的一滴墨迹。
“知道了。”他开口,嗓音含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林栖雾刚想松口气,却听他又补充道,“以后会注意。”
……以后会注意?注意什么?
林栖雾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冒着热气,含糊地“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跑进卧室:“我……我去拿证件!”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
霍霆洲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大部分空间被各种厚薄不一的乐谱占据,很多是线装书,纸张泛黄,一看就有些年头。其中一层的角落里,还放着几本《南音指谱集成》、《南音唱腔艺术》的汇编专著。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书架旁的小圆桌上。
上面正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密密麻麻地印着曲谱,页面上用铅笔工工整整地做了细小的标注和翻译。书页里夹着几张便签纸,露出的一角能看到手绘琵琶的局部结构简图,线条清晰,旁边还有小字注解。
霍霆洲目光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些出神。
“霍先生,证件拿好了。”
林栖雾推开卧室门,拿着一个卡其色文件袋走了出来。她脸上的绯红已经褪去了些,双眸仍有些闪躲,不敢看他。
“林小姐平日里下班回来,都做些什么?”
林栖雾没想到他会问这些,神色怔了下。
她走到书架旁,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书籍的脊背,“也……没什么特别的。通常就是回家,自己随便做点吃的,或者点个外卖。然后……大部分时间就是看看书。”
提及熟悉的话题,她紧绷的神经明显放松了些,嗓音温软。
“看这些古谱么?”霍霆洲的目光落在她指尖触碰的那本谱集上。
“嗯。”林栖雾点点头,清润的杏瞳里不自觉流露出专注柔和,“研究里面的指法和唱腔。南音的谱子很特别,是工乂谱,和现代的五线谱、简谱都不一样,需要花时间去认、去琢磨。”*
她顿了顿,想到还在病房里的林徵,声音低了下去,“偶尔……也会帮我爸爸查阅古籍。他这几年在尝试将一些老曲牌新编,需要参考很多原始的谱本文献。”
她说起这些时娓娓道来,字句间甚至带着斟酌的停顿。那双刚才还因羞窘而蒙上水雾、慌乱躲闪的眼眸——
此刻却像被拭去尘埃的琉璃盏,骤然清亮起来,折射出灼灼光华。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柔和的光晕笼罩,散发出沉静淡雅的气息。
霍霆洲沉默地听着,眸子里惯有的审视和疏离淡去了几分。
待她话音落下,他才缓缓地、像是经过某种审慎的思量般,沉着开口:“查阅古籍,修复旧谱,旁人认为繁琐乏味的事——”
“林小姐却能静得下心、耐得住枯燥。”他的声线平铺直叙,却带着沉甸甸的质感。“这份定力,实在难得。”
字里行间,不是疏离的公允……而是发自内心的肯定。
“证件齐了,走吧。”他的嗓音低沉如常,听不出丝毫波澜,神色亦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矜贵,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对话只是林栖雾的错觉。
她怔在原地。
心脏蓦然被一种陌生而混乱的节奏,沉沉地撞击着,涌上一股滚烫的悸动-
中环太平山街道,婚姻登记处。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油墨气息。前来办理手续的人不算多,分散在几处等候区或柜台前,低声交谈着,大厅内安静而有序。
两人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在铺着深蓝色绒布的长桌前就座。桌上摆放着两份空白的《拟结婚通知书》表格、几支签字笔。
林栖雾看着表格上需要填写的个人信息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她真的要结婚了吗。
她侧过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的人。
他眸光微垂,颈项挺拔,冷白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划动,似乎在回复邮件。
此刻,拂煦的日光正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细碎的光斑掠过男人深邃俊美的侧脸轮廓,仿佛被驯服了棱角,融化成温润的、流动的琥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神像般圣洁疏离的美。
林栖雾怔怔地凝望着。
……眼前的画面,美好得近乎失真。
她心尖一颤,竟生出一种不敢呼吸、唯恐惊扰了这一刻的恍惚感。
“霍先生,”林栖雾回过神,鼓起勇气开口,“您的证件……给我吧,我帮您填?”
她想着,这样或许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被动,也显得稍微“有用”一点。
霍霆洲闻声抬起眼睫,平静淡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让人窥探不出任何情绪。随即,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深棕色、皮质细腻的证件夹,从中抽出护照和身份证,递了过来。
“有劳。”
林栖雾接过那两本带着些许体温的证件,指尖微微蜷缩。
她定了定神,拿起笔,对照着证件,在通知书上填写他的个人信息:姓名、性别、出生日期……纤细的笔尖划过纸张,磨出沙沙的轻响,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填写英文名一栏时,她拿起勃艮第酒红色的护照,封面顶部凸印着“UNIONEEUROPEA”(欧盟)字样,下方则是衬线体浮雕的“REPUBBLICAITALIANA”(意大利共和国),内页清晰地印着英文名:
……CyrusZ.Este。
这个带着明显异域色彩的名字,像一枚小小的、带着棱角的石子,轻轻刮过林栖雾的心口,无声提醒着身旁男人的复杂背景。
她握着笔的手指,轻微颤了颤,笔尖停驻在纸面。一滴小小的、圆润的黑色墨点,瞬间在洁白的表格上晕染开来。
“啊……”林栖雾低呼一声,看着那团刺眼的墨渍,懊恼涌上心头。
……她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不要紧。”霍霆洲低沉的嗓音在她耳侧响起,听不出丝毫责备或不满。他身体向她倾了倾,越过她的肩膀,从旁边的文件架上又取了一份空白的表格,稳稳地放在她面前。“我不着急,重新填一份就好。”
他的手臂收回。那股清冽的松香气息,却如同被惊扰的薄雾,骤然浓郁起来,无声而强势地将她包裹其中。
林栖雾脸颊有些发烫,为自己的失误感到窘迫,也为他这份意外的“宽容”而心绪微澜。
她定了定神,努力稳住有些发软的手指,再次拿起笔,更加专注地、一笔一划地在表格上重新填写,力求每一个字符都清晰工整。
终于,两份通知书都填写完毕。
林栖雾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连同自己和霍霆洲的证件一起整理好,走向指定的服务柜台。
柜台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办事员,看起来刚工作不久,脸上还带着点学生气的青涩。她微笑着接过文件:“好的,请稍等,我帮您核对一下信息。”
林栖雾点点头,安静地等待。霍霆洲不知何时也站起身,走到她身侧站定。他并没有靠得很近,但那种无形的存在感和迫人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柜台。
办事员正低头认真核对信息。当她拿起霍霆洲的护照时,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本人。那冷峻的眉眼、紧抿的薄唇,以及周身散发出的上位者的凛冽气息,让年轻的办事员心头莫名一紧。
霍霆洲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习惯性地蹙了下眉。
“啊!”办事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瞥吓得浑身激灵,掌间猛地一抖。
“哗啦——啪嗒!”文件散落一地。
“對唔住!對唔住!”(对不起)办事员的脸涨得通红,连声道歉。
几乎同一时间,林栖雾也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本能地弯腰蹲下。
而站在她身侧的霍霆洲,动作比她更快,长腿一挪,已经半蹲下来,修长的手指伸向她手边的纸张。
手背上那片微凉的肌肤,毫无预兆地落进了一方温厚的包裹里。他骨节分明的指掌轻覆而下,刚好烙在她敏感的神经末梢。
静默的空气里炸开无声惊雷。
林栖雾几乎是触电般缩回了手,那张通知书被她剧烈的动作带起,又落回地上。
霍霆洲的动作也明显顿了一下。
那双寂冷明澈的黑眸,悄然落至少女升温的耳垂——
正洇开一片灼目的绯色,似乎轻轻一碰,满溢的羞涩就要滴落。
他若无其事地捡起,连同掉落的证件一并收拢,随即从容起身,将整理好的文件平静地递给已经吓傻、蹲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办事员。
“真的非常抱歉!”
旁边几位目睹了全程的同事早已悄悄围了过来,交换着八卦的眼神。
“哇……吓死我了,刚才那位先生的眼神……”年轻女孩拍着胸口,低声控诉。
“是啊是啊,冷得吓人!”另一个也压低声音附和,但随即话锋一转,带着明显的兴奋,“不过你看到没?刚才那位太太脸都红透了!先生虽然没说话,但还帮着一块儿捡东西呢!”
“就是就是!看着那么冷的一个人,对太太倒是真体贴!刚才弯腰那一下好帅!啊啊啊磕到*了磕到了!”
“……”
林栖雾听着“太太”、“体贴”、“磕到了”之类的字眼,脸上的嫣红不仅没有消退,反而烧得更旺。
她恨不得把脸埋进衣领里,根本不敢看霍霆洲,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指尖攥住裙摆。
年轻的办事员顶着巨大的压力,手忙脚乱地核对完所有信息,在通知书上盖好章,将回执和证件恭敬递还:“拟结婚通知书已经成功提交了!恭喜两位!这是回执,请收好。预祝新婚快乐!”-
走出婚姻登记处,林栖雾率先上了车。
那股熟悉而清冽的气息随着男人的落座再次弥漫开,丝绒般轻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林栖雾攥着手中那张薄薄的回执单。
……她和霍霆洲,在法律程序上,已经正式踏出了婚姻的第一步。
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混合着未知的茫然忐忑,如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温软的嗓音裹挟着试探和紧张。
“霍先生……”她顿了顿,尝试组织语言,“关于我们结婚的事……需要对外保密吗?”
霍霆洲缓缓睁开眼睛,温雅清隽的面容未流露出多余的情绪,一时也未搭腔。
几秒钟的静默,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薄削的唇线略微松动,随即,一声低沉磁性的吐息溢出:
“随太太心意。”
“太太”二字,被他舌尖轻抵着上颚,咬得格外清晰,像两枚温润却带着棱角的玉,既含着名分上的尊重,又微妙地丈量着两人之间那层未捅破的窗纸。
字音落定,余温尚在唇齿间萦绕,却早已在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上激起一阵更剧烈的涟漪。
太太……
他叫她……太太?
【作者有话说】
*工乂谱是闽南地区南音独有的古老记谱方式。
霍霆洲你一天不调戏老婆会死吗[眼镜]
第17章 请求
◎交缠得厉害◎
车内再次恢复安静。
霍霆洲单手扶着方向盘,袖口处微微露出一截冷白腕骨,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箱光滑的皮面,修长的指节自然舒展,姿态沉稳而松弛。
林栖雾坐在副驾驶上,脊背挺得笔直,几乎有些僵硬。纤白如玉的手指搭在紧紧并拢的双膝之上,交缠得厉害。
空调出风口的冷风不知何时向上调了调,纸巾和矿泉水则放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林栖雾因察觉到男人的体贴愈发不安,思及出门时他刻意未叫司机,而是亲自开车——
即便绅士如他,或许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段关系吧。
从答应结婚的那一刻起,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能维持表面的尊重,已是这段婚姻里她能想象的最好结局。
可此刻男人细微处流露的关怀,却像一道微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甚至隐隐生出一种不该有的惶恐。
车子驶过尖沙咀拥堵的十字路口,速度减慢。四周鸣笛声此起彼伏。
林栖雾按下车窗,呼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气,胸腔里那点微弱的勇气终于挣扎着浮了上来。她猛地转过头,眸光直直撞上霍霆洲偏来的视线。
“霍先生,”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发干的唇瓣,嗓音紧绷,“我……有个请求。”
霍霆洲只是轻轻挑了挑眉梢,示意她说下去。
林栖雾指尖微微掐进掌心,压住内心翻涌的忐忑:“我们结婚的事……能不能,暂时不要对外公布?”
她语速加快,像是怕被打断,“嗯……其他的,需要我配合出席的场合、需要我扮演的角色,我都会尽力做好,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有这个……”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恳求,“只有这个要求,可以吗?”
她一口气说完,心脏在胸口擂鼓般跳动,随即垂下头,眼睫颤得厉害。
霍霆洲眸光深敛,温雅清隽的面庞并无丝毫不悦。搭在扶手箱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可以。”
林栖雾紧绷的肩颈瞬间放松下来,她软软地靠向椅背,低声向男人道谢。
霍霆洲没再说话,目光重新投向正前方的车流。车子一路平稳行驶,离港西剧院只有两个路口。
林栖雾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里刚刚放下的石头又提了起来。她轻咬下唇,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那个……霍先生……能不能……别把车停在剧院正门口?就在前面那个十字路口,把我放下就行。”
霍霆洲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少女局促不安的小脸上,唇角倏然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低沉的嗓音里藏着不算很深的揶揄:
“在太太眼中,我就这般见不得人?”
林栖雾的脸“唰”地一下瞬间涨得通红,整个人透出一种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她感觉耳朵火燎般发烫,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却语无伦次:“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
话还没想好怎么说,车子已经稳稳滑向路边,在距离剧院还有一个路口的僻静处停了下来。
“到了。”男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栖雾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去解安全带,卡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谢谢霍先生!再见!”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车门,甚至顾不上回头看一眼。
少女一路小跑起来,身形有些摇摇摆摆,显然是平日里不怎么穿高跟鞋,步伐不太稳当,意外地透出一种笨拙的可爱来。
霍霆洲坐在驾驶座上,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看着远处那抹纤瘦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早已淡去,深邃的眸子里却仿佛沉入了更浓重的墨色-
林栖雾几乎是冲进剧院的后台通道,勉强平复呼吸后,才快步走向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虚掩着,透出令人压抑的寂静。
她心头一紧,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
室内气氛凝重,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艺术总监姜莉站在长排会议桌的最前方,双手撑着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她那张总是妆容精致、带着矜傲的脸,此刻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眸中的疲惫和焦躁难以遮掩。
台下的人,无论是平时爱闹腾的年轻人,还是沉稳的老前辈,此刻都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僵硬地端坐着。
“都到了?”姜莉的目光如探照灯一般扫过全场,尤其在林栖雾这边停顿了半秒,眼神里满是审视。“行,那就不废话了。”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冰冷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沉重,“吴老太太那边,对咱们准备的压轴曲目《百鸟归巢》,态度一直模棱两可。”
她顿了顿,环视着台下人紧张的脸孔,蓦然施加压力,“离老太太的八十大寿不到两周,干等着我们耗不起!今天排练中断,必须拿出个解决方案来!”
她的话音刚落,坐在前排的孙哥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焦虑:“姜总监!那……那咱们干脆投其所好?把压轴曲目换成老太太最喜欢的粤调,从根儿上解决她的不满!让她满意了,咱不就过关了?”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梅姐立刻打断他,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孙哥,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急糊涂了?就剩这么几天换整套粤调南音的曲谱?你以为是换件衣服那么简单?找谁编?就算谱子能像变戏法一样变出来,唱曲演员呢?是随便抓个人就能唱得地道的吗?团里谁精通这个?呢个根本就系发紧梦!冇可能嘅!”(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没戏!)
梅姐连珠炮似的一番话,像一盆冰水,把孙哥刚刚燃起的一点火星彻底浇灭,也浇熄了台下人心中刚冒头的希望。
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气氛愈发沉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除了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挪动椅子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再无其他声响。
似乎眼前……是一个几乎看不到任何破局的死局。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角落阴影里、穿着简单T恤牛仔裤的年轻女孩站了起来。她是团里年初新来的编剧助理于萌,平时话不多,存在感不高。
她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姜总监,各位老师,我有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于萌舒了口气,语气平缓:“我以前参与过一个地方戏曲传承项目,跟南音传承人林徵先生有过编曲合作。林老对传统南音研究很深,尤其精通闽南和粤地双调的融合演绎,可以说是这方面的大家。”
她的话像在沉闷的房间里开了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风,让在场的人得到一丝喘息。
孙哥的眼睛亮了一下,急切地问:“林徵先生?小于,你能联系上他吗?请他出山帮我们救个急?”
于萌摇了摇头,目光却精准地、毫无预兆地转向了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少女,声音清晰而笃定:“联系林先生需要时间,而且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过——”
她顿了顿,视线牢牢锁定林栖雾,“栖雾,我记得你是林徵先生的女儿吧?家学渊源,想必粤调南音,你应该是会的?”
于萌的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轰然炸响。
场内的人面面相觑,除赵明城外,乐团的其他人并不知道林栖雾的出身来历,平日里只当她是一个还未毕业、涉事未深的小姑娘。
刹那间,排练厅里所有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少女身上。震惊、错愕、恍然大悟……各种各样的目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形之网,将她死死罩住,动弹不得。
姜莉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更是像两把淬了寒的刀子,向她投来冰冷的审视:“林栖雾?”
林栖雾胸口猛然一窒,她定了定心神后,扶着冰凉的金属椅背缓缓起身,面容温煦淡然,并无半分露怯。
“是……林徵先生是我的父亲。”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不疾不徐,“粤调南音……我确实熟谙。”
“哗——!”
场内顿时议论纷纷,仿佛热锅中的沸水,掀起一阵喧哗。
“太好了!有救了!”
“我就说嘛!老天爷开眼!”
“没想到栖雾这孩子……竟然是林徵老先生的女儿!!!”
“……”
刚才还愁云惨雾的同事们,面容瞬间亮起了希望的光,热切的视线纷纷围拢而来,连一直沉着脸的梅姐,紧锁的眉头也微微松动,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林栖雾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蜷了下,紧接着道出的话却让场内的人再次面如死灰:
“但是——”
“正如梅老师所说,即便是换成我来唱,全曲排演的时间也是完全不够的。更何况,我还担任了琵琶手一席……”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位老师,比我更清楚,一场合格乃至优秀的南音演出,究竟要花多少功夫磨合。”
她的话像一根针,瞬间戳破了场内希望的泡沫。
孙哥张了张嘴,刚才的激动慢慢变成了更深的沮丧。梅姐则直接嗤笑了一声,抱着手臂,脸上写满了“我早就知道”的不屑。
一直冷眼旁观的姜莉慢条斯理地转了下手中的笔,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哦?既然你自己也清楚重排的时间根本不够,那你刚才站起来做什么?”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林栖雾瓷白的小脸,仿佛在欣赏一场拙劣的表演,“入职港西还不到两个月,真以为自己站起来说两句,就成救星了?”
【作者有话说】
打脸在后面呢,有没有读者宝宝猜到妹宝准备做什么?[狗头叼玫瑰]
第18章 安抚
◎被点燃了◎
少女脸色带着未褪尽的苍白,但那双杏瞳却异常明澈,透出一种不卑不亢的坚定。
“姜总监,各位老师,其实我有个改编的想法,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怀疑和一丝微弱的期盼,“唰”地一下再次聚焦到她身上。
姜莉眸色僵了一瞬,话语含着明显的不耐:“林栖雾,现在不是天马行空的时候!”
林栖雾挺直了脊背,毫不畏惧地迎向她的目光,温软的嗓音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缓和了场内的凝滞。
“不是变花样,姜总监……是关于《百鸟归巢》的融合改编。”她深吸一口气,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我父亲林徵,一直致力于非遗南音的传承融合,尤其擅长闽粤双调。但他改编的精髓,并非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将整首曲子彻底改头换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神情各异的同事,继续说道:“父亲的做法是,保留原曲的骨架,只在最华彩、情感最浓烈的关键乐句里,巧妙地融入粤调特有的滑音或者装饰音。”
“就像……在一件素雅的传统旗袍上,绣上一朵别致的花纹。主体还是那件旗袍,但这点睛之笔,却能让懂行的听众眼前一亮,又能让熟悉粤调的人……瞬间感到亲切和惊喜。”
这番话让几个原本绝望的老乐手抬起了头,神色里多了几分认真和考量。
少女的声音愈发沉稳,娓娓道来:“所以,我的想法是《百鸟归巢》的曲谱主体保持不变,演员配置也不需要进行调整!我们只用将高潮段落进行融合粤调的改编,其中需要演唱的粤调唱词部分,我可以负责。”
她眸光坚定,缓缓扫过场内沉默的众人,“这样一来,我们不需要推翻重来,大家这几个月的心血也不会白费!而且,两周的时间,足够我们打磨好改编后的段落!”
会议室里“轰”的一下炸开了锅,刚刚还死气沉沉的气氛被这个具体而大胆的方案点燃了。
“只改高潮段?主体不变?”
“栖雾来唱粤调部分的话,我觉得能行。”
“两周时间,听起来……好像真有点希望?”
“按这个思路的话,感觉确实能试试……”
“……”
一直沉默未表态的老杨,眉头紧锁着站了起来。老杨是团里的资深指挥,一向以严谨保守著称。他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改动高潮段落?小雾,这想法……听起来是讨巧了。你想过没有?这会不会破坏《百鸟归巢》的整体性?变得不伦不类?这可是经典曲目,动不得啊!”
老杨的质疑代表了相当一部分老乐手的担忧,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栖雾身上,带着难掩的审视。
少女却没有丝毫慌乱,眼眸依旧明亮坚定:“杨老师,您的问题很关键,这也正是整个方案能否成功的核心。”
“前段时间,我刚好研读了《百鸟归巢》不同版本的曲谱。我发现,”她目光灼灼,语气诚恳而富有力量,“其中描写‘百鸟争鸣’的喧闹欢腾和‘归巢温情’的脉脉深情这两大段落,它们的旋律走向和内在表达,与粤调南音里‘欢庆’和‘思乡’两类经典唱腔,在情感内核上是相通的。而且,这两段在结构上相对独立,进行融合改编,对整体结构的冲击可以降到最低。”
“这……”老杨推了推眼镜,面色有些犹疑。
她停顿了一下,用了一个更形象的比喻:“杨老师,就像您指挥时,有时会特别突出某个声部,让它绽放光彩,但整个乐曲的和谐统一并不会被打破。父亲多年的改编经验,以及成功的公益演出都证明,这种‘点睛’式的融合,处理得当,非但不会破坏传统,反而能锦上添花!”
少女的回答不疾不徐,条理清晰。老杨紧绷的脸色虽然没有完全放松,但眉头明显舒展了些,他沉吟着,没有反驳。
倏然间,坐在老杨身旁的陈韵猛地站了起来。她环视全场,声音洪亮:“我觉得栖雾妹妹说得太在理了!句句都戳在点子上!现在这情况,火烧眉毛了!换新谱新演员?那是痴线!边有可能啊!”(疯了吗!怎么可能啊!)
陈韵平日里就大大咧咧,话音刚落,便引得众人一阵低笑。她随即大声道:“除非在座的各位老师,谁能立刻想出比这个更好的、更可行的办法来?有吗?要是没有,那我陈韵第一个举手支持!”
这番话仿佛沸水投入油锅,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有不少人开始表态。
“对!我支持!点都好过坐喺度等死!”(总比干坐着等死强!)
“听起来挺靠谱的!小雾又是林老的女儿……”
“最多就搏一铺!(大不了就拼一把!)起码能保住咱们的心血!”
“……”
刚才还在犹豫观望的同事们,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纷纷表示支持。
姜莉站在台上,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的掌心紧紧压住桌面边缘,指节泛白而凸出。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场内的喧哗。
“很好。”她嘴角勾起公式化的弧度,眸中却无半点笑意,“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个‘点子’可行,那我们就按这个来。”
“林栖雾。”姜莉的声音陡然拔高,“方案既然是你提的,效果也是你拍胸脯保证的。那么,改编曲谱的任务,就由你来牵头负责!”
她目光一转,落在脸色有些发白的于萌身上,“于萌,你是编助,对曲目结构自然也熟悉,你全力配合林栖雾!还有——”她随即看向角落里头发花白、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太太,语气放柔了些,“张老师,您是资深编剧,这次编曲还要请您坐镇把关。”
姜莉刻意停顿了下,身体微微前倾,朝林栖雾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之后,我要看到改编好的完整曲谱!”
巨大的压力如同轰然倒塌的山峦,让少女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指尖冰凉。她看着姜莉那张冰冷的脸,轻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迎上女人审视的目光,姿态沉稳矜落:“姜总监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做好。”
少女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姜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也让台下不少人为之动容。
“散会!”姜莉不再看任何人,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转身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快步离开。
人群慢慢散去。
“栖雾……”一个带着明显歉疚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林栖雾抬起头,看到于萌站在她面前,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脸上写满了懊悔。
林栖雾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于萌被她看得更加局促,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没人注意她们,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栖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刚才在会上……我不是故意要……要那样点破你身份的!我……我是迫不得已!”
她深吸一口气,娇柔的嗓音含着哭腔:“是……是张编剧……她昨天私下找我谈话,问我……对团里人的背景熟不熟悉,特别是……有没有懂粤调的。她还特意提了一句,说……说我这个月的试用期就到了,能不能顺利转正……就看这次演出了。我当时真的慌了!我怕……我怕搞砸了演出……对不起栖雾!真的对不起!”
于萌越说越急,眼圈都红了。她看着林栖雾依旧平静的脸,更加惶恐:“我保证!这次编曲工作,我一定全力配合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加班加点都行!我熟悉很多曲谱资料,一定能帮上忙的!”
林栖雾看着眼前和自己同龄的年轻女孩,心情异常复杂。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抿了抿干涩的唇瓣,轻轻呼出一口气,嗓音淡淡:“……嗯,我明白。”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于萌通红的眼睛,“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谱子改出来。一起……加油吧。”
两人抱着怀中厚厚的资料,心事重重地并肩走向剧院侧门。
于萌还在小声说着关于曲谱版本和查阅资料库的事情,林栖雾一边听着,一边下意识地抬手推开那眼前厚重的隔音门。
落日西沉,阳光微灼。
林栖雾微微眯了下眼睛,适应着光线的变化。
下一秒,她的脚步蓦然顿住。
不远处,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加长宾利停在路边,周围不少路人纷纷驻足。
穿着笔挺西装的江秘书,正姿态恭谨地站在车旁,目光精准地落在刚刚走出侧门的林栖雾身上,微微颔首致意。
“栖雾?”于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辆显眼至极的豪车,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和疑惑,“那是……找你的?”
林栖雾心口一紧,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脸颊。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下意识的慌乱,语速加快:“抱歉,于萌。我突然想起来有点急事。晚点我会把整理的资料发你,今天辛苦了。”
“哦,好的。”于萌察觉到她眸中的促狭,似乎没有多想,微笑着调头往回走,“那栖雾,我刚好还有些问题要请教张老师,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老婆不让你接送,你就换秘书来,霍霆洲真有你的[眼镜]
第19章 呓语
◎蹭了上去◎
空气中浮动着安静的热意。
林栖雾走近那只黑色的庞然大物,指尖下意识地攥住肩上的包带,嗓音带着迟疑:“江秘书,您这是?”
“林小姐,霍总下午的会议还没结束。”江秘书微微欠身,回答滴水不漏,“特意吩咐我来接您一趟。”
……霍霆洲找她?
林栖雾眉心微蹙,疑惑和不安藤蔓般悄然缠上心头。思及两人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立场,便没再说什么,弯腰钻进宽敞舒适的后座。
……
车子驶入繁华的中环海滨,一栋简约优雅的几何体摩天大楼,巨剑般矗立于周围高耸入云的建筑群中。
江秘书引着她,穿过光洁如镜的大厅,乘坐VIP电梯直达顶层。
“林小姐,霍总会议尚未结束,请您在此稍候。”说完,江秘书微微欠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栖雾一人。她轻轻吁了口气,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打量起眼前专属于霍霆洲的私人领域。
整个房间都是黑白灰主宰的线条,简洁而冷冽。
巨大的办公桌像一块切割完美的深色磐石,桌面文件堆叠整齐,每一摞都棱角分明。一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黑色钢笔,被摆放在固定的金属支架上,一丝不苟得近乎刻板。
空气里中漂浮着若有似无的雪松冷香,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存在感。
林栖雾走到靠窗的米白色沙发边,轻轻坐下,从包里翻出厚厚一叠写满标记的乐谱草稿。她埋下头,指尖划过那些跳跃的音符,时而蹙眉凝思,时而微微点头。
窗外的光线逐渐偏移、黯淡。
紧绷的神经在专注中慢慢松弛,身体里积攒的疲惫悄然上涌。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头越来越沉,握着笔的手力道渐渐松懈。
……
办公室门外。
霍霆洲正同身后几位高管,低声交代着什么,嗓音低沉平稳。倏然间,他微不可察地抬了下手,止住了身后人想要上前汇报的意图。高管们立刻会意,迅速而无声地离开。
霍霆洲随手关上门,一边朝沙发走,一边解开了西装外套的纽扣。他的动作很轻,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沙发上的那团影子。
她睡着了。
少女的身体全然放松,宛如初春刚抽条的嫩柳,毫无戒备地舒展开。
素净的小脸透出桃尖儿般的自然粉晕,几缕发丝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随意搭在光洁的额角旁,随着均匀轻浅的呼吸,微微起伏。
他眸色深了几分,走近沙发,俯身。
视线掠过少女手中虚攥着的纸页,他伸出手,冷白的指尖只捏住乐谱的边缘,缓缓将其抽离。
沙发上的人儿在睡梦中发出模糊的轻哼,脑袋原本只是虚虚地枕在扶手边缘,随着这声呓语——
少女温热的额头,试探性地抵在了男人质感挺括的西装裤上。紧接着,整张小脸便蹭了上去。小巧的鼻尖微微陷进平整的布料,几乎要触碰到他腿部的轮廓。
霍霆洲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鼻间的气息蓦然加重。
他沉默地俯下身,手臂探向少女纤薄的脊背和膝弯处,确认怀中的人依旧沉睡,他才极其沉稳地,将她从沙发里缓缓托了起来。
少女的头自然靠向他的肩颈处,几缕发丝擦过下颌,带着温热的痒意。
她的身体又软又轻,可以完全被他抱在怀里。
霍霆洲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平稳,穿过办公室侧面的另一道门,进入私人休息室。他走到床边,极其克制地将她放下,拉过薄被盖到她肩膀的位置。
他双腿微微抵在床边,眸色微垂。
这张在枕衾间显得格外柔软无害的睡颜,沉静而毫无防备,与平日里的疏离谨慎判若两人。
他看得有些久,直到心头那股躁热悄然蔓延,伸手重新扣上了西装外套。随即移开视线,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大步离开。
……
黑暗中,林栖雾缓缓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暗色调,深灰色的地毯,棕色实木家具,以及她身上盖着的质感极好的丝绒薄被。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意识逐渐清明,薄被从肩上滑落。
……难道这里是霍霆洲的休息室?
她竟然在这里睡着了?还睡了这么久?
一种强烈的窘迫感瞬间攫住了她。
林栖雾踮着脚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拧开了门把手,向外探出头。
办公桌后,男人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甚至有些冷硬。他一手支着额角,眸光落在文件上,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倏然,他似乎听到了细微的声响,握着钢笔的手顿住,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门口。
对视的瞬间,林栖雾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股红潮从耳根蔓延到脖颈,赤着的脚趾不自在地蜷缩着,试图藏进柔软的绒毯里。
“霍……霍先生,”她嗓音软糯糯的,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对不起,我睡着了。您找我有什么事?”
霍霆洲放下笔,深邃的眉眼缓缓掀起,不冷不淡地觑了她一眼。他刚要开口——
“咕噜噜……”
林栖雾想,她大概是被饿醒的。
双颊的燥热愈发清晰,耳尖也烫得厉害,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肚子,头埋了下去,仿佛能从地上看出另一个宇宙来。
霍霆洲看着她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的模样,眸底深处掠过一丝笑意,虽然极快被敛去,仍留下几分温润。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步履沉稳地朝她走来。
“有事?”他停在她面前,垂眸看向她,故意重复了一遍。“当然有。”
他微微顿了一下,目光坦然地迎上她含水的杏眸,语气平淡得理所当然,“陪太太吃饭。”
……又叫她太太,他怎么就不害臊的。
林栖雾脸上的绯红尚未褪去,又因这亲昵的称呼而染上一层薄薄的胭色。
“霍先生,吃饭也算是……妻子的义务吗?”
霍霆洲看着她微微瞪圆的、带着些许抗拒和不解的眸子,唇角那抹似有似无的弧度加深了些。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上前半步。跨度并不大,却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身上那股凛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些许油墨的味道,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
“嗯?”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目光沉沉,“丈夫陪妻子吃饭,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林栖雾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男人炙热的呼吸将她的额头灼得发烫,她退无可退,只能迎向他深邃的眼眸。
气息渐渐乱了。
霍霆洲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反应。
他不再多说,身体自然地退开半步,恢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仿佛刚才颇具压迫感的靠近从未发生-
窗外的霓虹像一条流动的光河。
霍霆洲坐在她对面,姿态慵懒矜贵,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
“想吃什么?”
林栖雾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缠住指尖。“啊……都可以的。”
她回答得很快,带着习惯性的谨慎。吃什么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重要的事,尤其是在面对霍霆洲的时候。
霍霆洲没再说话,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隔板玻璃上轻叩了两下。
“去‘南韵’。”
“好的,霍总。”司机立刻应声,隔板重新升起。
林栖雾微微一怔。
……南韵?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是……一家主打闽南菜的高档餐厅。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霍霆洲。
男人正闭目养神,侧脸的线条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愈发冷峻,未流露出丝毫情绪。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出身泉镇?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无数个小气泡,在心底悄悄冒出。
车子停在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庭院式建筑前。白墙黛瓦,门口挂着两盏素雅的灯笼,映着“南韵”的书法体。
侍者显然是认得霍霆洲的车,恭敬地拉开车门,一路引着他们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来到一处临水的雅间。
推开雕花的木门,空间虽不大,但布置得极为雅致,淡淡的清茶香萦绕其间。
落座后,穿着素色旗袍的服务员递上菜单。霍霆洲掌骨一推,直接递给了林栖雾:“看看。”
林栖雾接过厚重的菜单,指尖拂过上面精美的图片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菜名:土笋冻、姜母鸭、鸡汤汆海蚌……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小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那个带着海风咸湿的小镇。
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和感动,点了几个口味温和的经典菜式,又将菜单递还给霍霆洲。
霍霆洲没接,只对服务员说:“再加一份佛跳墙,按老规矩。”
“好的,霍总。”服务员欠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精致的凉菜很快上桌,林栖雾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土笋冻,夹起一小块,熟悉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海味的清凉和恰到好处的酸辣,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听赵明城说,”霍霆洲姿态矜落,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后,拿起筷子,话题转得自然,“《百鸟归巢》的曲谱改编,交给你了?”
林栖雾夹菜的手顿在半空,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放下筷子,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
他的目光平静淡然,仿佛在询问一件寻常公事,却让她无法敷衍。
“嗯。”她点点头,指尖却不自觉地蜷缩了下,“……压力确实有点大。这首曲子过于经典,改编不好的话……很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
少女神色坦诚,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但我还是想试试。既然姜总监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不想辜负大家的信任。”
霍霆洲眸色微敛,摩挲着茶杯的指尖顿了顿。
林栖雾抿了一口清茶,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不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是……是希望有一天,能让我爸……真心实意地为女儿骄傲一次。”提到父亲林徵,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黯了下,声音也轻了下去,“可惜他现在……”
“你父亲的病情很稳定。”霍霆洲语气平缓,虽然是陈述事实,却带着一股哄人的意味。他夹起一块海蛎煎,金黄的蛋液裹着肥嫩的海蛎,放入林栖雾的盘中,动作从容。“最新的康复报告我看过,主治医生评估,不出半年就可以基本康复,回国休养。”
林栖雾蓦然抬起头,圆润的杏眸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真的吗?”
“嗯。”霍霆洲只应了一个字,却像一颗定心丸,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很随意地提起:“老太太前两天打电话给我。”
林栖雾还沉浸在父亲病情好转的喜悦里,闻言愣了一下:“婆婆?她身体还好吗?”
“精神不错。”霍霆洲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幽深的目光却落在她的脸上,“就是念叨了两句,说挺久没见着你了。”
林栖雾眼睫颤了颤,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老太太想见见你。”霍霆洲的声音不冷不淡,仿佛正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过些天,一起回趟华樾府?”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林栖雾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放在膝上的餐巾一角。
……她该以什么身份去?霍太太还是……她自己?
一种难以言喻的局促和心虚涌上胸口。她张了张嘴,喉咙蓦然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霍霆洲没有催促,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姿态闲适地给她面前空了的茶杯续上茶汤。
“怎么,”他抬起眼,眸光落在林栖雾低垂的、有些无措的小脸上,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不想见coco了?”
“Coco?!”
林栖雾抬起头,眸子倏然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漫天的星光,适才的犹疑一扫而空,只留下纯粹的雀跃。
霍霆洲睨了一眼少女明澈的杏眸和脸上不自觉漾开的融融笑意,知道自己的“武器”奏效了。
他不再多言,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用力地点点头,清甜的嗓音含着期待:“什么时候去?”
霍霆洲幽深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手腕微抬,将那瓮佛跳墙推到少女面前的骨碟旁。浓郁的汤汁氤氲着热气,透出诱人的琥珀光泽。
“吃饭。”
【作者有话说】
霍霆洲你个老狐狸[眼镜]
第20章 发颤
◎沾湿了指尖◎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夏特有的清亮,明晃晃地照在资料室有些老旧的窗户上。高大的铁质书架上,塞满了各种泛黄的乐谱、剧本和理论书籍。
张编剧和于萌一同过来时,林栖雾正伏在摊开的笔记上,认真做着标注。
“张老师早,于萌早。”少女的声音含着微微嘶哑。
张编剧推了推老花镜,脸上是惯有的严肃认真:“小雾已经来了,正好。”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开门见山,“你之前说的那两段,具体对应原谱的哪几页?你父亲当年的改编手稿或者笔记,有没有可能找到参考?”
林栖雾立刻翻开自己带来的曲谱,指尖迅速而准确地指向几个标记了折角的地方:“张老师,是这里,第三乐章开头的快板部分,以及第五乐章结尾的慢板部分。”
她一边说,一边又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用牛皮纸包好的册子,“这是我父亲之前整理的粤调南音中常用的装饰音和滑音的记谱方式,还有一些他融合改编的心得笔记,可能……会有点用。”
她将册子轻轻推到张编剧面前。张编剧如获至宝,老花镜往前挪了挪,仔细翻看起来。
“好!太好了!”张编剧虚指着册子,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兴奋的光,“有方向,有参考,这就好办多了!于萌,你负责把这两段原谱和粤调南音对应风格的经典唱段,找最清晰的版本复印出来,标注好情感节点!小雾,你跟我一起,我们按照你父亲的这个思路,先把核心乐句的融合方案敲定下来!”
“好的张老师!”于萌立刻应声,小跑着去资料柜翻找。
“明白。”
三人立刻围拢到那张堆满资料的圆桌旁,紧锣密鼓地展开工作。
室内瞬间被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低声而激烈的讨论声,以及笔尖在谱面上快速划过的沙沙声填满。
不知过了多久,资料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陈韵提着纸袋,笑容满面地探进头:“各位辛苦啦!中场休息,补充点糖分!”
她走进来,从纸袋中拿出三杯挂着水珠的奶茶,“喏,听说这家在港城刚开就排疯掉,我托人好不容易才买到,试下好唔好食。”(快尝尝味道正不正。)
浓郁的奶茶香弥漫开来。
于萌欢呼一声,放下手里的复印资料冲过去:“谢谢韵姐!我正渴得嗓子冒烟呢!”她插上吸管,满足地吸了一大口。
林栖雾也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走过去拿起一杯:“谢谢陈老师。”
“同我客气乜嘢。(跟我客气啥。)”陈韵笑着,目光落在少女脸上,带着前辈的关切,悄声道,“栖雾妹妹,别有太大压力。姜总监说话有时候是冲了点,但心肠不坏。她也是看重这个项目,你别往心里去。”
林栖雾握着冰凉沁手的奶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指尖。
她摇摇头,语气平静而认真:“陈老师,我没在意姜总监的话。我现在只想一件事,就是把眼前这份工作,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好。”
陈韵看着她清澈坚定的眼神,放心地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有这股劲儿就行!那你们继续忙。”她拎起空纸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有了奶茶的短暂充电,三人的精神似乎又振奋了一些。讨论、尝试、否定、再尝试……核心乐句的融合点像隐藏在迷雾中的灯塔,他们一点点靠近。
窗外的日头渐渐爬高,又从头顶缓缓西斜。张编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最后一张标注好的谱纸推到桌子中央。
“好了,框架基本定了!”她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酸涩的眼角,脸上带着满足的疲惫,“小雾,按照你父亲的思路,这两处融合不仅不突兀,反而有种锦上添花的感觉!于萌,你那边标注好了吗?”
“好了,张老师!”于萌把厚厚一叠复印好的谱纸整理好递过来。
“行!今天先到这里。”张编剧看了看表,“都赶紧去吃饭休息。明天一早,我们继续细化。小雾,你今晚回去再好好琢磨一下那两段粤调的唱法,这是难点,也是关键!”
“好的,张老师。”林栖雾郑重地点头,将父亲的手稿笔记小心收好。
告别了张编剧和于萌,林栖雾快步走出剧院大门。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爽,吹散了资料室里闷了一天的燥热。
她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声音急促:“师傅,去港大南门,麻烦快点,谢谢。”
车子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穿梭,林栖雾靠在车窗边,脑海里还在反复回响着那两段粤调旋律,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拍。
今天是拍集体毕业照的日子。
大礼堂前的小广场上,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地拍照留念。
林栖雾一换好学士服便匆匆赶到集合点,她脚步顿了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几个同学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彼此交换着眼神,低声窃窃私语。
她心头掠过一丝茫然,下意识地垂眸,衣着整齐,并没有不妥之处。
“雾雾!这边!”
林栖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温热的手猛地抓住胳膊,不由分说地拉到了旁边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
阮糖今天也穿着宽大的学士服,圆圆的脸蛋上却没了平日的嬉笑,眉头紧锁,一脸严肃又担忧地看着她。
“软糖糖,怎么了?”林栖雾一头雾水。
阮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她们这个角落,才压低声音:“雾雾,你是不是……还没看今天的新闻?”
“新闻?”林栖雾更加困惑,她一整天都泡在资料室里,根本没时间看手机,“什么新闻?”
阮糖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立刻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递到林栖雾眼前:“你看!这帮无良媒体,气死我了!”
林栖雾的视线落在屏幕上醒目的加粗标题:
[梁氏集团少东梁知砚情定周氏千金,世纪联姻即将启幕!]
配图是梁知砚和周施妤手挽手出席某活动的照片。这消息虽来得突然,但林栖雾倒没什么感觉,毕竟分手是她主动提的。
然而,当阮糖的手指往下滑动,露出下面几条关联的小媒体推送时,她的呼吸蓦然一窒。
[昔日青梅惨遭抛弃?深扒梁少情史,林姓前女友豪门梦碎!]
[周施妤才是真命天女?细数林姓前女友“被退婚”始末!]
几篇新闻不仅标题噱头十足,内容更是极尽歪曲夸张之能事,暗示她攀附豪门不成被弃,字里行间充满了刻薄的嘲讽。
“这帮混蛋!胡说八道!”阮糖气得脸颊鼓鼓的,差点破音,又赶紧低下声,“明明是你提的分手!怎么到他们嘴里就成你被退婚了?还‘豪门梦碎’?呸!他们就是故意的!想踩着你给那姓周的抬轿子!简直太恶心了!”
林栖雾看着屏幕上刺眼的标题,喉咙发紧,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口。
她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阮糖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样子,心疼地抱住她:“雾雾!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他们凭什么这么污蔑你啊!我替你骂死他们!”
林栖雾拍拍她的背,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快走吧,别让大家等急了。”
……
随着快门的咔嚓声,合照环节终于结束。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路灯次第亮起,在暮色中投下暖白的光晕。
“走,雾雾!”阮糖一把挽住林栖雾的胳膊,拉着她就往校门外走,“我请你吃甜品!庆祝我人生第一份工资到手!”
她的语气刻意装得轻松欢快,但林栖雾知道,阮糖是担心她,想让她开心点。
两人来到学校附近一家新开的口碑不错的甜品店。
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新鲜出炉的牛角包的甜腻气息,店内正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
阮糖豪气地点了两份招牌手指饼干,又给林栖雾点了杯香草拿铁,自己则是奶油顶冰巧。
“快吃快吃!”她把其中一份推到林栖雾面前,舀了一大勺浸满咖啡酒的手指饼干和马斯卡彭奶酪送进嘴里,随即拿起手机,“我看看我家孟疏棠今天有没有发新剧照……”
“咦?”她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呼,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眼睛越瞪越大。“哇靠!太解气了!”
“怎么了?”林栖雾被她吓了一跳。
“雾雾!你看!快看!”阮糖激动地把手机塞到她手里,嗓音因兴奋而有些发颤,“看热搜!梁知砚和周施妤的新闻虽然还在上面挂着,但是——”
“那些恶心的小道报道全都不见了!点进去都显示‘内容已删除’!”
林栖雾垂眸看向屏幕。
果然,热搜话题榜上,#梁知砚周施妤联姻#的词条依然醒目。点进去,除了官微联合发布的、措辞严谨的订婚声明,下面关联的新闻,也都是正规媒体客观报道的消息。
……之前那些标题耸动、内容不堪的野鸡小报链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阮糖凑过来,手指兴奋地往下划着评论:“而且你看前几条热评!我的天!全是骂梁知砚的!”
热评第一:啧,为了家族利益抛弃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梁家算盘打得真响!
热评第二:周小姐是名媛没错,但那位林同学也是货真价实的美女学霸好吗?某些人眼里的“豪门梦”真是可笑。
热评第三:梁家这波操作真败好感!以前还觉得梁知砚人模狗样的,原来也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呵呵!
“哈哈哈!太爽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阮糖拍着手,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活该!梁知砚渣男的名声坐实了吧!看他还怎么装!”
林栖雾看着那些为她“打抱不平”的评论,却并没有像阮糖那样雀跃起来。
她盯着屏幕,眉头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条显示“内容已删除”的空白区域。
……会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还能是谁,你老公[眼镜]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