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投票?”
主会席上的人这才抬眉看过来,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对啊!”想去阿马尔菲的人忙不迭点头,“反正Leo也要去团建的,当然也该投这一票。”
严聿没什么表情地扫视一圈,跟大家确认,“我投?”
“是的是的!”有人附和,“我们都没有异议!”
“那行吧。”
严聿勉为其难,看了看目前持平的票数,突然问杰西卡,“你刚才投的是哪里?”
杰西卡一头雾水,却还是如实回答,“我投了陶尔米纳。”
“行,就这里吧。”
三两句话,今年部门团建的地方就定下来了。
可是这样的结果不仅是乔安娜,就连杰西卡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正要追问为什么,就听严聿对她道:“DG-TRANS的背调电话都打来了,你还准备瞒着我们多久?”
“哇——”
刚才还只关心去哪里团建的人都兴奋起来。
DG-TRANS,欧盟翻译司,总部设于卢森堡,前途和待遇都可谓是行业顶级。
杰西卡笑笑,有点不好意思,“纸质offer还没收到呢,嘿嘿,但总之是谢谢Leo的推荐啦!”
明明是在拍他马屁,严聿却还是端着副讨人厌的模样,冷哼,“所以这次团建你又去不了,我们当然是选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到时候大家的社媒和私信都不要手软。”
“啊——”杰西卡瞬间拉长了脸。
会议室爆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不得不说这波操作,既没让想去阿马尔菲的人如愿,也让选了陶尔米纳的这波人,没有感觉到老板的偏爱。
两头都得罪,真是非常的“严聿”。
后来在大家的起哄和恭喜下,杰西卡决定就着周五的casualday,请大家在部门会议室里吃一个下午茶。
“喝这个。”
尤莉娅拿走许知韵手里的起泡酒,递给她一杯香槟。
“这是我刚看见Leo叫人拿过来的,是库克安邦内的黑钻香槟,一瓶将近两千镑,贵着呢!”
说完,她喝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不得不说,Leo这人虽然讨厌吧……但该大方的时候,也是真大方。而且也挺能培养新人,还不会像别的老板一样,拿着那点知遇之恩就挟恩图报,困你一辈子。”
“啧!”尤莉娅感叹,“他要是再温柔一点,爱笑一点,偶尔也在工作要求上给咱们放放水,然后……哎!不行不行!”
尤莉娅絮絮叨叨,这会儿又自顾嘟囔,“他还是就保持现在这样吧,如果他变成好人了,我怕我会想泡他。”
难得见尤莉娅这么畏首畏尾的,许知韵觉得好笑,“怎么?想泡他就泡啊,还有你不敢上的男人嘛?”
“谁这么想不开要跟自己老板谈恋爱啊!”
尤莉娅一脸嫌弃,“上班就够烦了,下班我还要对着那张脸,代入一下真的会性冷淡好吧……况且我平等地厌恶着身边每一个同事。当然除了你,因为你是姐妹,嘻嘻。”
“诶诶,你看那儿。”尤莉娅捅了捅许知韵,“明明是杰西卡的告别Break,那两人却一直围着Fiona转,真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是想等杰西卡走了,分她手里的好项目是吧。嘁!”
尤莉娅白眼翻得圆润,忽然扯住许知韵的胳膊,“今天是经期头一天,肚子有点痛,我去趟厕所,你帮我拿一下。”
“哦,好。”许知韵接过她递来的酒杯,眼神却不自觉瞟到Fiona的方向。
乔安娜和查理站在那边已经很久了,三个人有说有笑,十分的热络,社交达人的模样。
许知韵想起小时候自己性格内向,喜欢一个人呆着,在长辈和外人面前也不怎么懂得讨好,以至于常常听到父母的念叨,说她不会说话,以后工作进入社会要吃亏云云。
后来因为学语言,许知韵很大程度上克服了脸皮薄这个问题,但是面对有目的的接近和巴结,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做不到。
做不到,但也不会苛责,或者看不起这样做的人。
各人有各人的方式,她喜欢就事论事,拿专业说话;有人喜欢讲感情,用关系拉近距离,生存方式不同罢了。
这么想着,许知韵的目光扫过众人,不自觉就落在室内的一株绿植上。
旁边,是靠坐在桌沿,沉默地喝着香槟的严聿。
他就那么孤伶伶地站着看窗外风景,方圆三米之内都像结了层厚厚的结界,无人敢靠近……
对比起另一边Fiona的众星拱月,严聿简直是寸草不生的寥落。
这一瞬,许知韵释然了。
严聿这么讨人厌都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所以,许知韵毫不怀疑专业的力量。
她笑了笑,正要收回目光,就见严聿突然转头看过来,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
许知韵心头一震,下意识躲避着,低头摁开了手机。
屏幕上,聊天app的左上角弹出新的红色小点。
许知韵点进去,发现居然是那个假冒学长发来的信息。
大约是一直在忙,许知韵并没有关注到手机的信息。
她有些忐忑地点进去,看见一条通知显示学长撤回了一条消息。
“……”
不得不承认,比发错信息更好的勾引,是发出消息再撤回。
从巴黎到现在,两人都装了这么久的高冷,如今对方终于坐不住,要主动出击了?
鬼使神差的,许知韵点开app上的语音界面,摁下了通话键。
短暂的空白过后,听筒里传来等待的铃声。
一声、两声……
立体环绕,从左耳到右耳。
不对。
许知韵有些怔忡地拿开手机,发现铃声并不只是来自手机,还有……
这间嘈杂的会议室。
胸口好像有什么巨大的滚轮轧过,轰隆隆的,呼吸都忘了。
目光寻着铃声,落到那株半人高的绿植旁边,许知韵看见桌上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是手机的屏幕。
而桌子旁边站着的人,是严聿。
思绪在此刻完全空白,一种麻痹的感觉从心脏传向四肢,手上一松,“咚”的一声,手机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严聿许是听到动静,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看看许知韵手上的电话,再看看自己身旁的手机。
“不好意思,Leo请让一让。”
杰西卡风尘仆仆地过来,错开严聿,抓起桌上的手机。
“喂?嗯,对,是的,是我订的pizza和炸鸡。是的,送到莱姆街17号。好的,我下来接你,等一下。”
杰西卡的脚步走远,许知韵那颗快要停跳的心脏,才终于落回了肚里。
冷静下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严聿虽然不怎么做人,但也不至于龌龊到那种程度。
而且……他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人,不缺钱也不缺女人,怎么可能对她骗财骗色?
许知韵摸摸自己冰冷的额头,告诫自己不要想多了。
*
这通语音是在严聿回到办公室才发现的。
因为工作的原因,他的手机一直都是静音的状态,如果不随身携带,就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
那条撤回的消息,是他今早回到伦敦的时候发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米兰的时候还觉得一切游刃有余,一回到伦敦,想到自己正呼吸着她呼吸的空气,想念就像阳光下的常春藤,开始一路疯长。
仔细想想,这似乎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如果说巴黎之后的回避,是因为严聿的内疚和自我厌恶,那酒吧那晚的消失,他就只剩下怨怼和难堪。
毕竟,亲耳听到她说两人的关系只是“独立的、偶发的、今后也不会再有的”……
严聿没办法真的像表面上那么冷静。
无论是网络还是现实,他都做不到。
所以……
许知韵迫不及待地打来语音,是因为看到了他那条发出去又撤回的消息?
因为以为Dylan联系了她?
这个想法让严聿有点妒火中烧。
他憋着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直到健完身从浴室出来都没有再碰过。
然而灯光昏暗的卧室内,那只被他故意冷落的手机却亮起来。
幽蓝的呼吸光落在洁白的床品上,让严聿有些心神不宁。
擦着头发的手顿住,严聿等了几息,还是走过去,拿起了床上的手机。
小幸韵:【今天路过沃德街糖果店的时候,想起上次学长请我吃的巧克力,还有威士忌口味的「图片」】
信息发出去,许知韵忐忑地咽了口唾沫。
巴黎的那次语音过后,对方的态度就变得莫名高冷起来。
当时不明白什么原因,如今想来,许知韵愈发觉得这就是对方的欲擒故纵。
换做一般的人,估计早就自乱阵脚,上赶着送人头了。
但偏偏许知韵不是一般人。
虽说对待男人,她不像尤莉娅游刃有余,却信奉一个原则——绝不倒贴。
掐指一算,许知韵晾着那人,
也足有半个月了。
跟骗子周旋,拼的就是心理素质。
现在,她用骗子精心编纂的巧克力落日为突破口,旧事重提的同时也给足台阶。
在骗子看来,或许就是她终于按耐不住,服软联系。
这就是收网的好时机。
许知韵默默忖着,手机屏幕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擦得透亮泛光,也不见对方回复消息。
看看时间,离她发出那条消息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楼上的租客又开始深夜的双人节目,战况激烈得像是要搞出人命。
另间屋里的简悠扯开窗户,像往常一样骂街,许知韵等消息等得无聊,顺便报警举报了楼上的兄弟扰民。
就在时间缓慢过去三十分钟,许知韵快要放弃的时候,手机忽然亮了。
她满心雀跃,就知道骗子装得再好也是骗子,哪有给了诱饵还不咬勾的?
然后她有点得意地点开对话框,发现对方就高贵冷艳地回了她一个字——
【哦。】
第32章
哦……
哦?
哦?!
许知韵看着手里的对话框愣了三秒,真是神一样的一个“哦”……
这位骗子怎么这么高冷?
话都不主动往下接,只大爷一样的甩过来一个“哦”字,许知韵觉得心态有点崩。
不过台阶都递了,五十步和一百步,实际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于是她想想,又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再发了一条:【学长,你生日快到了诶。】
饵料递到嘴边,他只需要张张嘴,开口问她要个礼物,许知韵觉得,自己或许就能努把力要到他的账户。
然而没等多久,对话框弹出“学长”的回复:【哦?难为你了,记得这么清楚,呵呵。】 ???
不是,骗子大哥你但凡敬业点呢?
怎么非但不问礼物的事,语气还这么阴阳怪气的,搞得她都错觉自己是不是在做什么背德出轨的勾当……
许知韵稳了稳情绪,决定愈挫愈勇。
小幸韵:【所以说,学长你想好要什么生日礼物了吗?】
这一次,骗子终于上道似的,很快回复:【你要送我礼物?】
小幸韵:【对啊!可惜我不知道学长喜欢什么……】
学长:【那就送我巧克力吧。】
“……”许知韵无语,心道这骗子不仅业务能力不行,连情趣好像都没有多少。
许知韵没有放弃,试图挽回:【那不如也像上次你陪我逛街一样,我也陪你在格拉斯哥逛逛,然后你去买你喜欢的巧克力?】
学长:【不用了,买的没意思,不如你亲手给我做。】
许知韵愣了愣:【可是我不会啊。】
学长:【不会没关系,可以学。】
小幸韵:【从头学?要很久的吧?】
学长:【转账】
学长:【去报个班吧,线上线下都可以,我等着我的生日礼物。】
对方风卷残云地发完消息,转头就下线了。
许知韵怔忡地看着对话框里的那个转账,一头的雾水。
*
次日,在TROSOL隐蔽的工具间。
尤莉娅难以置信地问许知韵,“你说……昨晚,那个骗子给你转了一千镑?”
许知韵点点头,把对话拿给尤莉娅。
灵活的手指快速翻了几下,尤莉娅露出些迷茫的神色,但很快,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危险的光。
“我知道了。”
她目光坚定地攫住许知韵,语气笃定,“这就是传说中的杀猪盘,骗财骗色,最后让你人财两空!”
“什么盘?”
“杀猪盘啊!”
尤莉娅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缅北很多这样的骗子,就是利用谈恋爱的方式接近你,先给你花钱,给足你的情绪价值,这就是在养猪。然后放长线钓大鱼,等你这头猪养肥了,再下手狠宰!我有个中国朋友就中了这种杀猪盘,被骗了三百多万!”
“啊?!”许知韵有点忐忑,“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尤莉娅一脸坦然,“给你钱就拿着,抓到骗子这些钱就交给警方,没抓到骗子,这些钱就请我喝酒,有什么好纠结的?”
“哦……”许知韵点点头,仍旧不放心,“那这个骗子这么聪明,我们能钓到他的信息吗?”
尤莉娅嘿嘿两声,凑过去对许知韵勾了勾手指。
“你看这个……”
尤莉娅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黑不溜秋的仪器,“这是我一个毛子朋友给我的,叫追踪器,我等下给你装一个,下次你和骗子聊天的时候,可以给他发一些带着追踪链接的图片,他只要点开,我这边就能追踪到他的IP地址。”
“那他要是不点开怎么办?”
“啧!”尤莉娅乜她,“当然是发一些他一看见就会点的图片啊!但是最好别用自己的图,去P站或者Sexart找一找,拿AI修一修,懂我意思吧?”
许知韵点点头。
“或者,你也可以诱导他语音、视频、或者给你发图也行。”
尤莉娅补充,“有些图片可以解锁元数据,倒是户让我那个毛子朋友帮我破解试试,总之不拘一格,素材越多越好。”
“知道了。”
尤莉娅拍拍许知韵,把手机塞回她手里,“行了,先出去吧。”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从工具间走出来。
还没到午餐的时间,大家虽然忙碌但一个个心都飞到了餐区。
经过严聿办公室的时候,许知韵下意识往里面瞟了一眼。
没想到平时最严苛的人,此时居然不在办公室,许知韵正暗自腹诽,转头就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严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把她往他办公室打量的行为抓了个现行。
许知韵觉得有点尴尬。
“Zinnia?”
好在一句呼唤尤如天籁。
许知韵寻声看向严聿旁边,一张熟悉的白人脸孔映入眼帘。
但更为尴尬的是,她记得那人的脸,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半晌都只能欲言又止。
“劳伦斯。”
对方倒是不介意,大方伸手跟她问好。
“嗯!对!劳伦斯!”许知韵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劳伦斯看了眼严聿,笑到,“当然是因为下周的一个活动需要你们的帮助。不过,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你,你是在这里上班吗?”
“是的。”许知韵点头,“我是TROSOL中英组的初级译员。”
“这样吗?”劳伦斯忽然高兴起来。
他转身问严聿,“那下周那个活动,你的助理翻译,可以让Zinnia来担任吗?”
“啊?……什么助理翻译?”
“是这样的,下周在我们俱乐部,中英两国的马球协会会举办一次产业分享会。”劳伦斯解释,“我今天来,就是跟Leo确认这次活动的翻译人员。”
“哦……”许知韵点点头。
可是严聿没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把这谈话内容往下接。
许知韵偷瞄了一眼严聿,发现他此刻也在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算了。
自从上次跟他把话说清楚之后,对着严聿这狗哔,许知韵就老是觉得尴尬。
而且从他刚才那副隔岸观火的架势,她就知道这人铁定是不想带上自己。
与其等他来拒绝,不如识趣一点,自己婉拒了,也好给劳伦斯一个台阶。
许知韵抿了抿唇,还没开口,就听见严聿冷冷淡淡地回了句,“好。”
他看了许知韵一眼,公事公办的语气,“那既然要去,下午考察现场的时候也一起吧。”
吃完午餐,许知韵浑浑噩噩地跟着去了停车场。
俱乐部安排了专车和司机,真是把宾至如归做到了极
致。
等到要上车,许知韵倒有点犯了难。
两个翻译陪同一个客户,她有点拿不准自己该坐哪里,就一时站着没动。直到严聿走过来,径直拉开了后面的车门,示意许知韵上去。
老板都表了态,她当然没有异议。
可许知韵刚在后排坐好,一条笔直的长腿就紧跟着迈了进来。
严聿一脸正色地坐到她旁边,用那双无处安放的腿抵了抵她的膝盖,对她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过去点。”
“哦。”
许知韵往里挪了挪,心里却在吐槽这人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劳伦斯坐到了副驾的位置。
一个客户两个翻译,这么安排位置也没有问题,只是说话的时候会费点力。
比如现在,劳伦斯就只能侧着半个身子,伸长脖子问许知韵,“Zinnia是什么时候去TROSOL的?”
“也不久吧,”许知韵想想,“快半年了,倒是劳伦斯你们一直跟TROSOL合作吗?”
“那也没有,”劳伦斯道:“马球这边我们很少和中国交流,这次是洛克部长的推荐,我们才找到了Leo。”
卢卡斯洛克,是新晋内阁的外交大臣,他居然会直接推荐严聿。
许知韵脸上不显,却在心里小小地惊叹了一下。
“对了,Zinnia会骑马吗?”
“啊?”许知韵有点不好意思,“没自己骑过,只坐过那种有人牵着的。”
“那正好,等下去了俱乐部可以试试自己骑,我们也有很好的马术教练,可以教……”
哗哗的风声吹散了劳伦斯的声音。
严聿面色如常地转过来,对劳伦斯抱歉,“不好意思,对香水味有点过敏,我透透气。”
“哦,好的,没关系。”劳伦斯有些讪讪,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聊天中断,车里安静了一瞬,劳伦斯似乎又想到什么话题,转身正要开口。
“不好意思布莱克先生,打扰一下。”
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他。
严聿翻看着随身携带的Pad,问劳伦斯到,“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先聊一聊下周会议的流程和人员信息,包括中英双方的诉求和语言习惯。等下就可以只看现场,效率会高一点,您看可以吗?”
劳伦斯愣了愣,最后还是点了头。
于是,前往俱乐部的一路上,严聿就一直在向劳伦斯了解问题。
从双方代表的身份职务到需求补充,细致到哪个代表来自哪里,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口音和习惯。
许知韵从不知道翻译前的准备可以细致到这种程度,一路帮着记录,很快就密密麻麻写满了好几页。
等到了俱乐部,确认设备和视觉辅助材料,看场地,沟通翻译箱的搭建位置……
亲力亲为、事无巨细,许知韵这才发现,原来严聿也有脾气这么好的时候。
等到终于沟通得差不多,劳伦斯邀请两人去餐厅喝点东西。
白色厚帆布的外面,就是视野最好的马球观赛区域。
难得遇上伦敦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人群熙熙攘攘,是汉姆俱乐部自己的马球队在进行一场训练赛。
劳伦斯忽然问严聿,“听洛克部长说,Leo你好像马球挺厉害?要不要现在上去玩玩?”
见严聿眉头微蹙,劳伦斯又道:“俱乐部有全新的装备,当作是合作的见面礼,刚好送你一套。”
严聿还是那副活人微死的脸,眼神落在赛场的球员,“我一个业余选手瞎去凑什么热闹?不过,如果布莱克先生愿意陪同,我倒是也有兴致活动一下。”
许知韵眨眨眼,问劳伦斯,“你也会打马球吗?”
“当然。”劳伦斯笑笑,看一眼场上,对严聿道:“那就一起吧。”
换装上场,各队四人。
劳伦斯和严聿都默契地待在了一号位,负责进攻。
印象里,许知韵都没怎么看过严聿打球,更何况是鲜有机会接触的马球。
然而马球真是一项自带滤镜的运动,任谁背脊凛直地往马背上一坐,身上都会多出一股矜贵气。
可是这种优雅的和气,随着比赛开始,就全然不见了。
确实如劳伦斯所说,严聿打马球挺厉害的,只是风格激进,抢球又狠又快,压迫感和他盯着人做译审的时候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他平时都怎么健身,穿梭勾撞间,马背上的腰腿控制能力堪称一流。
三两个来回,劳伦斯就明显有点吃不消,第一节结束休息的时候,笑着要严聿手下留情。
他听了也就笑笑,看似同意放水,上场后还是该怎么打怎么打,劳伦斯被他压着,根本连摸球的机会都没有。
第二节还没结束,场上的比分已经是2:0。
劳伦斯的心态显然也起了微妙的变化,开始跟严聿对着打。在又一次严聿控球冲向球门的时候,劳伦斯突然从他的斜后方冲出。
正式的马球比赛中,一定条件下的马匹冲撞是被允许的,但角度需小于45度,且冲撞点仅限于马的臀部和肩部。
但劳伦斯的马显然角度不对,而且速度过快。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驰马冲到严聿的面前。
紧接着,马匹踉跄两步,轰然跌倒,严聿随之跌落,因为惯性在草场上滚了好几圈才卸下力道。
许知韵吓得魂都没了。
好在严聿似乎没受什么重伤,自己捂着手臂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可是劳伦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相撞的力量太大,他的马被撞得翻了过去。劳伦斯来不及跳马,就这么被那匹几百斤重的马压了一下,惨叫声响彻整个球场。
最后,劳伦斯是被担架抬着出去的。
好好的切磋弄成这样,许知韵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跑前跑后,通知安抚,等到把劳伦斯送上了救护车,她才想起还有个严聿也该过问下伤情。
结果回去俱乐部找人,才见他早就处理完手肘的擦伤,一脸阴沉地等着她,仿佛一只无人在意的流浪狗。
第33章
手忙脚乱的一天,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想起刚才严聿那副样子,许知韵就觉得生气。
既然这么在意那一晚,当初就不该自告奋勇往她跟前凑,这下倒好,弄得她就像个睡了又不负责任的渣女。
许知韵没心情做饭,随便从橱柜里翻了包泡面煮了。
刚吃一口,尤莉娅的信息就来了:【钓鱼的事怎么样了?】
许知韵拍了张自己的泡面发过去:【今天简直太Drama了,这才顾得上吃饭。】
塘主殿下:【哦,那你快点。我现在我那毛子朋友那儿,如果你可以跟他视频的话,他说不定能当场定位对方地址。】
“吱溜——”
许知韵猛吸一口泡面,嘴巴一抹回了句:【好的,你先别下线,等我汇报。】
说完点开另一边的对话框,酝酿情绪发过去一句:【学长嘻嘻!甜品班我已经报好了,迫不及待想给你做漂亮的巧克力了呢!】
没过多久,对方就回来了消息,言简意赅的一个词:【When?】
许知韵愣了愣,总觉得这个骗子最近是不是KPI达标了,怎么每次聊天都这么消极怠工的样子?
她想了想,保持高情绪:【还没开始上课,应该很快就能做了吧。】
学长:【我问的是你今天什么时候去报名的?】
莫名其妙的关注点,让许知韵有点疑惑,她随手回了句:【今天下午】
学长:【今天下午?你确定?】
什么鬼……
怎么觉得自己的胡诌被骗子看穿了?
许知韵决定严谨一点:【就是下午跟Leo去查看会议
场地的时候,趁他和客户打球,我就用手机报名了。】
学长:【所以……你没看Leo打球而是在自己刷手机?】
啊?!
许知韵无语,但想想Dylan一直都挺崇拜Leo的,所以要是真学长,可能也会比较好奇Leo的现场表现?
啧!没想到这骗子还挺专业。
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许知韵把对话继续下去:【当然看了!没想到Leo这么会打球,简直控场秒杀!我才发现其实他穿紧身裤加马靴还挺性感的。】
是的,很性感。
特别是俯身击球的时候,脚踩马镫站起来的那刻,许知韵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简悠会记住严聿的臀。
因为那真是上帝伟大的创造,起伏、紧实、充满张力,堪比雕塑大卫的完美曲线。
这么看来,严聿身上其他地方的线条应该也不会很差。
如今想来,许知韵突然有点后悔。
后悔那一晚关着灯,没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好好观摩一下他美好的身体。
说来说去,还是怪那天的意识过于迷糊,一开始是因为酒精,后来是因为缺氧……
脑海里的画面已经跑偏,许知韵赶紧把思绪抓回来,看见骗子的回复:【你觉得Leo很性感?】
嘴角浮起一抹得逞的笑,许知韵快速打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就是随意欣赏下。那个俱乐部经理身材也不错的啊,今天医生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我看了,胸肌这么大。】
许知韵发了个手比西瓜的表情:【目测有C。】
果然,对面的人仿佛受到什么打击,不说话了。
许知韵乘胜追击:【学长你也不错啊!上次看了腹肌,这次不如就给我看看胸肌吧?】
说完不给对方机会反应,一个视频就打了过去。
然而响了两声,视频还是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这骗子还真是油盐不进!
许知韵有点恼火,却也只能好生询问:【怎么了?不会这么巧又在外面吧?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忙?那我明天得问问Fiona,你在格拉斯哥都在忙些什么。】
大约是一听要找熟人对峙,对面坐不住了,回了句:【不是。】
小幸韵:【那为什么不给看视频?你不会在家里藏了个女人吧?】
学长:【没有,最近熬夜多,状态不太好。】
啧啧!还状态不好?怎么不说是自己良心不好?
许知韵冷笑:【那你不露脸呗,把镜头对着胸总行了吧?】
学长:【你为什么对我的胸肌这么感兴趣?】
心跳一滞,许知韵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激进,惹得对方怀疑了,赶紧以退为进:
【你说呢?难不成我还能对你的唧唧感兴趣?】
小幸韵:【哼!不给看就算了,小气!那学长要不要看看我的?我很大方的。】
学长:【不看。】
嘁!
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东西,她要信了才真是有鬼。
许知韵不管对方的拒绝,点开准备好的网图。
太直白的不行,显得她过于积极不说,还缺少神秘感。
想要骗点击,必须是那种掐头去尾、若隐若现、看得清,又看不太清的图片才最合适。
她很快找到一张合适的。
怎么形容呢?
两块雪顶蛋糕上殷红的小草莓,白纱覆盖,后面是昏暗的浴室灯光,氛围拉满。
点下勾选,照片就发了过去。
没反应。
许知韵等了一会儿,问尤莉娅:【他点了我刚发去的追踪链接图没?】
尤莉娅很快回复:【没有。】
许知韵纳闷儿,心道莫非骗子不喜欢雪顶蛋糕?
思及此,她又选了张趴在柔软床垫上的圆翘蜜桃过去。
还是没反应。
她再次点开尤莉娅的对话,问:【怎么样?这次点了没?】
塘主殿下:【还是没啊!我说你到底都发了啥?】
小幸韵:【图片、图片】
塘主殿下:【没问题啊……这都不点?还是不是男人?!我都忍不住放大看了三百遍!】
小幸韵:【视频也不通过。】
塘主殿下:【啊?!不会是看出这两张是网图,所以没兴趣?】
小幸韵:【他又没看过我倮体,怎么可能认出来?!】
塘主殿下:【不是啊,那个雪顶蛋糕一看就是D,你最多就是个C啊,还是挺明显的。】
小幸韵:【……谢谢(微笑.jpg】
塘主殿下:【那你直接发个劲爆的!】
小幸韵:【捂胸jpg.NO!!!】
塘主殿下:【慌什么?拍个浴室暧昧氛围照过去,然后说,邀请他视频一起鸳鸯浴,人不出镜。】
许知韵想了想,回了个:【OK,好的,可以。】
话是这么说,实际操作的时候,许知韵自己发挥了一下。
她先打开浴室的花洒,营造出水汽氤氲的氛围,然后在洗手台上点了两只香薰蜡烛。
最后,她又在蜡烛旁边放了一套蕾丝的内衣裤。
内衣的内标露出来,她还特意把那个C罩杯P成了D。
很好。
一切准备就绪。
许知韵开始跃跃欲试。
她找了一张最满意的,点下发送:【那一起冲个澡可以吗?(害羞jpg.】
视频通话的铃音跌宕起伏,像浴室里层层推波的热浪。
这一次,对方没有急着挂断电话,直到声音响断了又续上,许知韵才发现,电话居然是尤莉娅打来的。
她欣喜地接起来,开口就问:“是不是骗子追踪到了?!”
“不是。”
尤莉娅欲哭无泪,“刚才Fiona突然安排了部门加班,说是有个特别紧急的合同,两小时后就要。”
“啊?!”许知韵瞠目,“我也有份吗?”
“当然。”
尤莉娅刚说完,邮箱紧接着就跳出一个小红点,点开,果然是Fiona的加班通知。
将近八十页的合同,两小时就要?
许知韵觉得,除了苏格兰马上要独立,应该没有什么事能紧急成这样……
可是老板发了话,一个人四页,两小时以内搞定。
许知韵看看那个响断了都无人接听的视频通话,觉得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
另一边,严聿看着许知韵发来的图片,脸色非常难看。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许知韵要给Dylan发这种低俗的网图。
严聿一点兴趣都没有,直到……她发来了那张浴室氛围的内衣照。
他简直搞不懂许知韵这女人是怎么想的?
之前那么决绝地跟自己撇清关系,难道就是为了继续追求Dylan?
这个想法像落入滚油的一点火星,妒忌和醋意霎时就烧得熯天炽地。
行啊。
这么多项目做不完,还有时间到处聊骚。
严聿看着屏幕上那行“对方邀请你视频”,转头点开了公司邮箱上Fiona的标签。
好在合同虽然要得急,但量不大。
许知韵不仅按时完成了任务,还因为被迫中断“钓鱼”,而阴差阳错地睡了个早觉。
次日,中文组的茶水间,被抱怨和吐槽淹没了。
乔安娜抱怨说自己昨晚都还在酒吧,就被抓回去加班,朋友估计又得生气了。
查理嘴上表示体谅,说:“谁又不是呢?”
乔安娜往严聿的办公室看看,挤眉弄眼地拱火,“你们说Leo这么天天醉心工作,时不时就来个紧急任务的,谁受的了?不如咱给他找个女朋友,免得总盯着我们薅?”
“女朋友?”佐伊还是那副呆萌的样子,“这能行吗?”
乔安娜嫌弃地瞥她一眼,“当然能。至少有了另一半,吃饭、逛街、晚上还能一起运动,那时候醉心恋爱你侬我侬,哪还有时间加班?只要Leo不加班,咱们也就不会加班啦!”
说完,乔安娜眼神游移地瞟向了尤莉娅。
尤莉娅是公司里出了名的“玩咖”,长得漂亮又情史丰富。
虽说严聿看起来就像个油盐不进的苦行僧,但只要尤莉娅使点手段,大概没有男人能
坚守道心。
“别扯上我!”
尤莉娅疯狂拒绝,“我从入职培训到转正,每个季度的业务考核、零零总总的突击译研,加起来每年都要被他骂哭五次……我、我我我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
理由、论据充分,乔安娜放弃了她,眼神在佐伊和许知韵身上匆匆掠过,最后落到了查理身上。
“???”查理一头雾水地瞪回去,强调,“我是直男。”
乔安娜张了张嘴,查理抢答:“Leo也是。”
“行吧。”乔安娜作罢。
“大家都在啊?早上好呀!”
清亮的女声冲破茶水间的愁雾,丽薇还是那副活力满满的模样,进来拿了个茶包。
大家嘴上礼貌回应,眼神却各怀鬼胎。
丽薇刚走,乔安娜就激动道:“你说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位给忘了?她不是和Leo本来就有点那意思嘛?咱们去撮合一下,不是刚好?!”
“对对对!我也刚想说呢!”
大家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只有许知韵看着丽薇走远的背影有点出神。
心里像埋了颗橄榄,淡淡的有点涩。
原来在大家眼里,丽薇才是严聿的天作之合,她之前小心遮掩和严聿的关系,原来是多此一举了。
“Zinnia?Zinnia!”
许知韵回神,懵懂地望向众人。
“想什么呢?”乔安娜笑笑,对她道:“丽薇跟你最熟,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什么?”许知韵有点懵。
乔安娜“啧”一声,“就是撮合丽薇和Leo这件事呀!”
“啊?我吗?”许知韵有点无措。
“是的!”乔安娜拍拍她,给予了绝对的肯定和期待,“我们就都指望你了!”
“哦……”许知韵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思忖着应了句,“那行吧,我试试。”
然而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阴影就从背后罩了过来。
“都躲在茶水间聊天,是手上没事做吗?”
冷而熟悉的声音响在头顶,刚才还火热的气氛霎时跌入冰湖。
大家愣了几秒,熟练地打着哈哈,一边装着乖巧无辜,一边火速撤退。
严聿像个门神一样堵在茶水间门口,冷脸目送他们一个个回到工位。
等到许知韵要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门神”脚步一转,直接把她堵在了里面。
严聿垂眸看她,冷着脸扔下一句:“来我办公室。”
第34章
不过是随意听了场吐槽,就再次喜提老板的耳提面命,许知韵觉得自己最近多少是有点水逆。
况且自上次说清楚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奇怪。
虽说现在是在公司,可办公室的门一关,许知韵下意识就觉得紧张,眼神游移着回避严聿。
严聿也像是跟她斗气似的。她不问,他就不提。
兀自在办公室窸窸窣窣一阵后,就干脆坐回老板椅,打开电脑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情。
许知韵终于忍不住,开口道:“Leo你找我什么事?”
对面的人眼都没抬,对着电脑屏幕淡淡地道:“我以为只要我不开口,你就会在我办公室站到下班。”
许知韵大概知道这狗在不高兴什么。
他从小就讨厌有人背后给他乱组cp,高中时就因为一哥们儿收了人姑娘的好处费,答应撮合他们,最后闹得连朋友都没得做。
许知韵没那么头铁,但阴阳怪气谁不会啊?
于是眼睛一眨,故作恍然地道:“原来你没有要紧的事要先处理吗?”
潜台词是:那你让我在这儿杵个屁!是不是有病?!
果然,严聿眼睫微抬,送了许知韵一记冷飕飕的眼锋。
“昨天看现场的沟通记录呢?怎么还没发我邮箱?”
“记录?”许知韵讷讷道:“我中午之前整理好会发的。”
“中午之前?”严聿显然有些不满,“现场沟通涉及许多细节,你应该趁着记忆最新鲜的时候整理,而不是等到第二天上班。”
“可是……”许知韵没忍住反驳,“昨天离开俱乐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啊。”
“所以呢?”严聿问,语气就有点不太好,“如果你只把翻译当作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你就可以只用朝九晚五要求自己。”
许知韵也有点不高兴。
撇开昨天的意外不说,回家本来就晚,再加上严聿突发奇想的临时加班,一份整理她留到第二天上班来做怎么了?
又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
严聿问她,“是不是想说,昨晚是因为那场临时加班才没整理的?”
许知韵愣了愣,没想隐瞒,“昨晚加班到十点,今天一早就催资料。老板您醉心工作没有错,但我也不是铁打的……”
“是吗?”严聿挑眉,“所以你敢说那份记录,是自己原本就打算昨晚完成的吗?”
想到昨晚和骗子的聊骚,许知韵到底也心虚,便自觉噤了声。
严聿却继续道:“我并没有在催资料,我只是在告诉你,以后和客户当面沟通的细节,不要等,越早整理出来越好。”
“哦,知道了。”
许知韵恹恹地应了,转身要走的时候,又被严聿给叫住了。
他沉默地盯了许知韵两秒,意有所指地提醒,“少把精力放在无关的人身上,职场不是用来交朋友的。每个人的试错成本不同,别人能犯的错,你却不一定。”
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有人突然扭开了翻腾碰撞的可乐瓶。
许知韵的情绪突然变得很坏。
她觉得严聿话里的那句“别人”很扎耳朵,好像在是拿她和丽薇比较,并且提醒她,丽薇拥有好的背景和家庭,人生可以无限次犯错再重启,这是她望尘莫及的底气。
所以她应该看清自己的位置,安分守己。
“严聿。”
许知韵突然叫他的名字,“你是不是特别放不下那一晚?所以才故意想要为难我?”
这席话像忽然横进来的尖刺,扎得严聿措手不及。
“什么?”他怔了好几秒,脸色愈发地难看。
“你觉得刚才跟你说的话,是故意为难?”
“不是么?”许知韵问,也每给他反驳的机会,“如果你玩不起,当初就不该自告奋勇。事前和事后,我都说得很明白了。”
彼此熟悉的人,最知道怎么扎对方的心。
严聿也知道。
“行,那我借此也把话说清楚。”
他沉下脸来提醒,“就算我们之间没有那一晚,我和丽薇也不需要你来撮合。不要被别人带着在背后议论,再一次,我会告诉人力部的琳达。”
上纲上线,借题发挥。
严聿抬出老板的身份来压她,警告也是足够的冷漠。
心口像堵了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之前她害怕两人的关系超越老板和下属,而现在严聿当真抬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她又觉得不太舒服。
许知韵抿紧嘴唇不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微颤。
“Leo,欧洲部的合伙人……”
助理推门走进来,看见剑拔弩张的两人,立马识趣地往后退,“呃……我不知道你有事在忙,我等下再来。”
“回来。”
严聿叫住助理,眼神扫过许知韵,淡声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许知韵没回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
整理报告很快就发到了严聿的邮箱,只是等到下班,许知韵都没收到他的回复。
她点开看了一下邮件的状态,显示的是“对方已阅”。
公司虽然没规定收到邮件必须回复,但好歹正常人出于礼貌还是会说点什么的。
所以,许知韵在严聿不想搭理她和严聿不是个正常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不回复算了。
她也不是个小学生,难不成还期待老板表扬一句“做得好”?
许知韵撇撇嘴,准备下班。
简悠上个月谈了个男朋友,现在正式如胶似漆的热恋期。今天一早,她就跟许知韵报备了自己的行程,晚上要出去约会,自然回家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许知韵于是决定拉上尤莉娅去家里煮火锅。
两人专程去华人超市买佐料和食材。
太久没吃中国菜,两人看见什么都两眼发绿,最后实在是因为坐地铁不方便,才勉强一人装满两个大购物袋,回家了。
从电梯出来,走到楼道口的时候,几个男人突然窜出来,吓了她一跳。
许知韵不认识他们,刚想说让一让,其中一个就开了口。
“前天晚上,是你报的警吧?”
“啊?”许知韵有点懵,再一看,那人确实问的是自己,又挑眉问了句,“你说什么?”
那人却笑了,“别装了。”
他走过来堵住两人的去路,“有胆子报警,没胆子认啊?我找人查过了,就是你,Fuck!”
听着那有点熟悉的“Fuck”,许知韵忽然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不就是楼上那个每晚激战扰民,还坚持不过三分钟的大哥吗?
可是看着他现在满脸戾气的模样,许知韵大概知道了他想干什么,心里不禁还是有点忐忑。
她没说话,侧头对上尤莉娅一脸懵懂的表情,掂了掂手里满满两袋子的食材。
“砰!”
一声惊响炸开。
有凉凉的液体飞溅到手臂,整个逼仄的楼道都是果酒的香气。
片刻后,被酒瓶砸到脑袋的男人抱头哀嚎。
许知韵看看身边拿着半个酒瓶挡在她身前的尤莉娅,把手里的食材往两人身上猛砸,推一把尤莉娅道:
“走!!!”
*
下班后,严聿难得去了趟赵美娜那里。
位于伦敦西南角,切尔西区的老庄园,房子是维多利亚时期流传下来的家族产业,自从二十多年前嫁给了欧文达西,赵美娜就成了这里的女主人。
她是央美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在那个大专学历都能横着走的年代,哪里出个本科生都不容易,更何况是国内艺术院校里顶尖的央美。
严聿的生父是国企领导的儿子,第一段婚姻里面,赵美娜算是高嫁。
像所有那时候的女人一样,结婚后的赵美娜没有再工作,专心做着相夫教子的事,直到有一天,她跟严聿两父子说,自己要出国玩一趟。
再回来就是六年后,那时的严聿已经十八岁了。
那么多年杳无音信,赵美娜自然是觉得对严聿亏欠的。
所以严聿来伦敦十年了,赵美娜除了不遗余力地供他念书,满足他的要求,其他事情上,赵美娜从不过问。
而严聿呢?
这么多年里每一次去看她,都会提前打电话告知。上门的时候,还会捎带些礼物,像拜访一个不熟的朋友。
母子间就一直这么不远不近地保持着奇怪的距离,礼貌又疏离。
继父因为生意的原因,最近都呆在加拿大,所以严聿这一次来,就叫上了丽薇一起。
等着开饭的时候,严聿点开公司邮箱,把页面从上到下滑了又滑。
丽薇看到了,凑过来问:“你是在等谁的邮件吗?”
“没有。”
严聿收了手机,随口道:“工作上还有些事。”
“工作上的事很忙吗?”
远处有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女人走了过来。
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气质出众,保养得宜,笑着的时候,身上不自觉就会透出一股不染世事的灵动。
严聿叫了她一声,“妈。”
“达西太太!”
丽薇眼睛一亮,连忙上去挽住赵美娜的手臂告状,“你要好好管管他!”
她对着严聿吹胡子瞪眼,“他工作忙不忙,我不知道。但我们工作忙,可都是因为他!比如昨天,都晚上八九点了,突然一封邮件就让全部门加班,早上我可听见大家都在背后蛐蛐他!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孤独终老啦!”
丽薇的语气八卦又夸张,逗得赵美娜“噗嗤”一声笑出来。
赵美娜一直挺喜欢丽薇,一是因为两家的家族交情和生意往来,二是因为丽薇性子直来直往,每次丽薇在的时候,严聿面对她也能多点人气。
赵美娜只是笑,转头对丽薇道:“布市的那场画展还没来得及感谢你父亲,他总是到处飞,很难才能遇的到,所以只能请你转达。”
丽薇笑笑说没有,但还是点头应下了。那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让严聿想起茶水间里的许知韵。
他和丽薇的事,当初双方家族都有意愿是真。但这件事从始至终,赵美娜和继父都是以严聿的想法为主,没有多劝过一句。
连他亲妈都知道不去参合,许知韵偏偏愣头愣脑地答应了。
严聿气得要死,却又不能明说。
而且这女人邮件发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主动跟他确认一下内容。
怎么?
是翅膀硬了,不准备在TROSOL干了?
严聿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越想越觉得那股气漫上来,缠绕在胸口,憋得他难受。
他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气,却看见丽薇不知什么时候抱着手机过来,指着Tiktok上一段路人拍摄问:“这个……不是那个驻俄大使,科尔赛德吗?”
严聿瞄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视频里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确实是科尔赛德不错。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画面里出现的地方,是他去过无数次的,许知韵家楼下。
然后,他在一堆警车和救护车的错乱喧嚣里,看见了捂着一只手臂,坐在后车厢接受检查的许知韵。
第35章
许知韵从没想过,事情的发展会变成现在这样。
就在今天之前,关于对伦敦街头帮派的了解,她也只是从电视剧和纪录片上。
万幸的是,警察来得及时,不然她和尤莉娅今天怕是就会交代在这儿。
“嘶——”
尤莉娅呲牙咧嘴,痛得直哼哼。
看着她腿上那条又长又狰狞的伤口,许知韵突然有点难过。
“哭丧个脸做什么?”
尤莉娅看出了她的伤心,安慰她说:“就这点儿伤,一个月都不用就好了。”
“万一留疤怎么办?”
许知韵知道尤莉娅最爱漂亮。
腿上要是多了这么长一道疤,以后夏天要穿热辣的短裙可怎么办?
“姐姐,现在什么年代了?医美技术是吃素的嘛?”尤莉娅笑笑,满不在乎,“就算有疤也不影响,我在这里纹一条青龙,比基尼照样穿。”
许知韵终于笑了。
两人这边正在苦中作乐,淅沥的雨幕里,一辆黑色路虎破开警车和救护车的包围,径直停在了路边。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大块头男人从副驾下来,撑开雨伞,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条被深灰色西装裤包裹的长腿,先从里面迈了出来。
男人身着西服套装,悬垂式的经典剪裁,英式双经双纬,肩线挺括平直,腰部微收,突显出来人完美的倒三角身型。
喧杂的背景和雨声里,那人远远地看过来。
眉眼是极其深邃的西方轮廓,白肤黑发,眼神冷冽,一缕细发垂在额前,既古典又疏远,像高订成列馆里那些完美的假人模特,精致得没有一丝裂缝。
许知韵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现场的伦敦警察。
片刻后,有警察反应过来,立即面向他立正道:“晚上好,MyLord,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男人挥挥手,从保镖手里接过雨伞,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许知韵有些慌乱地
搜刮着记忆,可惜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他,直到他走到救护车前面站定,许知韵也只能尴尬地挤出一个微笑。
“您好,请问……”
“哥。”
没问完的话,被某人心虚又幽怨的声音打断了。
许知韵惊讶回头,才发现原来这位帅哥,从开始到现在,看向的都不是自己,而是她身后的尤莉娅。
只是……尤莉娅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个这么大的哥哥?!
而这个被尤莉娅叫做哥的男人,此刻什么表情都没有,就这么垂眸,沉默地注视着她。
你不言,我不语。两人以对视拉锯,气氛霎时微妙且怪异。
半晌,男人突然哂了一声,“我早该知道,每次你叫我哥的亲切程度,都取决于你所惹麻烦的大小。”
说完他漫不经心扫一眼周围,语气嘲弄,“这次看来挺厉害的,连警方都出动了。”
尤莉娅胸口起伏,看得出是在隐忍着怒意。
许知韵赶紧打圆场,解释说:“这位……嗯……先生,您误会了。不是尤莉娅惹的祸,她是为了帮我才会在这里,而且我们是受害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终于意识到旁边还有别人,男人蹙眉转过头来。
可能是瞳色过浅,许知韵总觉得,他看人的时候,眼神里透着股傲慢和冷漠。
而他也就这么沉默地注视了许知韵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气氛变得比之前还要尴尬了。
“请问现在方便做笔录吗?”一个警员走过来,打断了几人的沉默。
尤莉娅拍拍许知韵,“你先把手上的伤处理了,笔录我去做。”
“哦,好的。”
许知韵点点头,瞄一眼那对别扭的兄妹,转身上了救护车。
她的伤口不深。
只是伤在了惯用的右手,长长的一条,贯穿整个手掌,等会儿可能会被包成粽子。
清理创口实在是太疼了。
绽开的皮肉要一点点冲洗干净,然后消毒,再用针头缝合。时间特别漫长,到了后面,麻药都开始失效。
许知韵偏偏自虐似的盯着伤口看。
看着那些皮肉一针一针地归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头上突然罩下来一片阴影。
“许知韵。”
清冷又熟悉的声音。
许知韵怔忡抬头,撞进一双黑且沉郁的眸子,往上,是他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
严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这片混乱里。
而且他过来的时候,似乎是没有打伞。凌乱的发丝沾着雨的潮气,显得他那本就深邃的眉眼更加锋利。
像要吃人似的。
脑子本来就乱着,现在又多出来一个严聿,许知韵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应付。
可严聿似乎也没打算跟她说话。
他站着扫视了一圈,而后咬着后槽牙,径直往警察做笔录的方向去了。
直到许知韵的伤口处理好,医生又反复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严聿才沉着脸回来,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扔给她。
“穿上,跟我回家。”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啊?”许知韵有点懵,那个“我”字刚出口,严聿就黑着脸打断了她。
“许知韵,”他的语气非常不好,努力压着,像在强忍。
“你是嫌你的命太硬了吗?你知道今天围堵你们的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在他们落网之前,这些人随时都可能回来继续找你的麻烦。”
“我知道。”许知韵嘴硬,“我还可以住酒店。”
“好啊,住酒店。”严聿点点头,“酒店鱼龙混杂,人来人往,更方便他们寻仇。还是说,你愿意每晚花几百镑,住个安保设施好点的酒店?”
很好,这是个实际的问题。
对于月薪只有不到四千镑的许知韵来说,住酒店确实不是最好的选择。
可从小和严聿较量惯了,许知韵知道输人不输阵的道理,于是梗着脖子特别硬气地回了句,“我不住酒店还能去我朋友那儿,就不劳烦您费心了,谢谢。”
然而二十分钟后,许知韵支着包成粽子的右手,开始跟副驾的座位较劲。
严聿倾身过来,给她扣好了安全带。
许知韵是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上的严聿的车。
明明尤莉娅都已经开口,邀请她一起,先暂住进她哥哥的房子。
她看见严聿跟那个叫做科尔赛德的男人互问了晚安,然后科尔听见尤莉娅的邀请,就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就是这改变命运的一眼。
许知韵想不明白,像尤莉娅那么热情坦荡开朗又义气的姑娘,怎么会有个这么冰冷阴森的哥哥。
那看人的眼神,透露着毫不掩饰的精英阶层傲慢,一眼就能把人踩在地上,让你绝对不敢生出任何“僭越”的心思。
于是几乎不用怎么挣扎,许知韵果断上了严聿的车。
第二次跟着严聿回家,照理说该是熟门熟路的。
可是巨大落地窗外的伦敦眼映入眼帘,许知韵看看面前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地毯,忽然就有点不敢下脚。
“嗯……Leo?”
她恭恭敬敬地又把称呼换回了Leo,“可以给我一双拖鞋吗?”
正在解领带的严聿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从柜子里给她开了双新的。
男鞋的款式,是严聿的尺码。
许知韵穿进去,晃晃悠悠的,像踩着两只控制不住的小船。
严聿指了指沙发的方向,回头去中岛台洗手,开始砰砰磅磅地翻东西。
“先坐一会儿,昨天没来得及购物,今晚只能将就吃点简单的。”
“哦……”许知韵应了一句,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要不我自己来吧,你不用管。”
“不用管?”
严聿回头,冷飕飕地瞥了一眼她包成粽子的手,说:“行啊,我的卡拉拉大理石台面,270镑一平米;威奇伍德限量版阿拉伯系列瓷器,一万三千英镑一套;还有这套Carrs刀具……”
“行!行行!你做吧,当我没问。”
本来就只是客气一下,这狗哔既然这么讨打,许知韵干脆就不管了。
她百无聊赖地摸出手机,问了下尤莉娅现在的情况。对方拍了些房间和晚餐的图片发过来,许知韵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远处的中岛台上,有节奏的笃笃声已经响起。
许知韵望过去,看见严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切菜。
他换了件休闲的T恤和长款宽松居家裤,干净又清爽的打扮,让许知韵想到一个词,叫“秀色可餐”。
眼前的男人竟然有点性感。
不对!
许知韵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立马就移开了目光。
独居男人的家本来就是个暧昧的场景,做饭也是个可严肃可暧昧的事情,要是她再往暧昧的方向脑补……
许知韵觉得这个趋势不太好,及时打住。
可是……
看着那道专注的身影,许知韵又忍不住想问:
严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两人认识已经超过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好奇。
工作上,他严格又讲究,关注细节几乎到了偏执的程度;可是私下里,他竟然也会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睡觉。
而且,明明她都说不用麻烦了,严聿却还是执意收留自己,还给她做饭……
心念一动,有些话就问出了口。
“严聿,”她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对面的人愣了一秒,一脸疑惑地确认,“对你好?”
许知韵点点头,“你带我回家,还给我做饭……”
他笑了一声,道:“因为你在英国没有亲人,如果死于寻仇,我作为你唯数不多,也有可能是唯一的朋友,需要帮你完成死亡证明、关系证明、并且申请成为你的遗产管理人,整理遗物和遗产之后,还要负责转交给你国内的亲人。”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配合警方的尸检,提供各种相关信息。另外,我觉得你父母直接带走你的遗体可能不太方便,而英国的火化费用在两千镑左右。”
严聿停下来,上下打量许知韵一眼,
继续道:“不过我看你的遗产可能也没有两千镑的样子,那我还要向政府申请补贴……”
“不是!”许知韵火了,“你都这么有钱了,火葬费居然还要讹政府的?”
“那是我的钱,”严聿冷冷瞥她,“在英国,朋友没有义务支付丧葬费用,而且本来就该政府出的钱,怎么能叫讹?”
“……”
行吧。
许知韵呵呵,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是她想多了。
这么想来,许知韵又觉得,也许之前严聿的反常也不是因为在意那晚,而只是单纯地在跟她斗气。
是的。
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气她的潇洒抽身毫不在意,让他落了下成,毕竟那晚的一切,本来就起源于一个带着斗气意味的吻。
这么一想,许知韵不禁茅塞顿开,觉得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嘴巴闭一闭。”
严聿忙着烹饪,头也没抬,却对许知韵说:“再盯着我看,口水要弄湿我的小羊皮沙发了。”
许是带着偷窥被发现的局促,许知韵当真偷偷抹了把唇角。
“我今晚睡哪儿?”
严聿关了炉灶,带她穿过客厅,拐进卧室的方向。
上一次来过的地方,许知韵恍惚是记得的。
眼见着严聿闷头往他的主卧走,许知韵心头一跳,赶紧拽住他的胳膊道:“说好是借宿,可没说要和你一起……”
那个“睡”字还没出口,严聿脚步一顿,侧身推开了主卧旁边的门——
干净整洁的房间,床单和被套都还没铺上。
许知韵“哈哈”两声,感叹了一句“真漂亮”,对自己刚才的误会只字不提。
她听见严聿在背后哂了一声,那语气好像在说:
说好了没有下次,可你看看你这破脑袋,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第36章
许知韵感受到了那声哂笑里的嘲讽,但决定装傻充愣。
她走过去拉开窗帘,一时间,一面巨大的L型落地窗出现在她眼前。
顶层的高楼,足以俯瞰和远眺整个繁华的伦敦,泰晤士河在远处水波粼粼,视野的尽头,就是在夜雨中璀璨的伦敦眼。
实在是太漂亮了。
许知韵在心中暗叹,可又不好表现得太兴奋,于是煞有介事点点头,说了句,“还不错。”
严聿没说什么,转身的时候被许知韵叫住。
“那个,”她纠结了一下,还是问他,“有可以借给我穿的睡衣吗?”
刚才跟人打架又淋了雨,身上还有救护车上消毒水的味道,许知韵不可能穿着这身衣服在严聿家里晃悠。
严聿垂眸打量她一眼,转身走出了客房。
许知韵赶紧跟上去。
推开主卧隔壁的门,一个巨大的衣帽间出现在眼前。
中间是手表和袖扣一类配饰的柜台,后面是按照类型、颜色和季节分区的开放式衣柜。
严聿走到居家区挑了一会儿,拿出几件睡衣往许知韵身上比划,发现都太大了。
于是他取来一件运动T恤递给许知韵,“就穿这个吧,你这么矮,刚好可以当裙子。”
“我168cm,我不矮。”许知韵表情严肃。
严聿没说话,转头扫了她一眼,那眼神轻飘飘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友好的意思。
许知韵“哼”一声,接过衣服走了,没说谢谢。
一旦回过了神,淋过雨的身体就特别的冷。
许知韵打开浴室的水龙头,往浴缸里放了个精油浴芭。
嘶嘶的声音响起,伴随清新的玫瑰香味和泡泡,许知韵忽然觉得,这一天似乎也不那么糟糕。
要是……
没有严聿的话,就更好了。
四目相对,气氛诡异的安静。
许知韵看着眼前站在她浴室里的男人,一脸的莫名,特别是那人还理直气壮。
“你进来干什么?”许知韵无语,“没看到我准备洗澡?”
严聿抱臂靠在门上,问得特别理所当然,“你一个人可以?”
“可以。”许知韵很肯定。
她只是右手不能用,又不是手断了,怎么可能洗澡都需要人帮忙?
搞笑。
“你确定?”严聿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行吧。”严聿不再纠缠,关上门退了出去。
哗哗的水声停了,严聿靠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抬头看了窗外的夜景,手指轻敲。
一、二、三……
“嗯,那个……”
浴室的门被推开了。
许知韵从里面探出个头,眼神游移地问:“或许……你可以帮我拉一下背后的拉链?”
严聿坐着没动,挑眉问她,“不是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需要?”
许知韵表情一垮,关门就要进去。
严聿却上前一步,把人给捉了回来。
他一言不发地把人翻过去,“唰啦”一声,一股凉意从后背直接蔓延到了尾椎。
“……”
看着落地窗上映出的自己,许知韵简直语塞。
谁家有分寸的好人帮女士拉拉链,是直接一口气拉到底啊?
绅士不都是象征性拉一点,拉到别人可以自己处理的程度,就行了的吗?!
偏生严聿这狗哔察觉了她的嫌弃,还一脸无辜地反问:“怎么?你不是要脱衣服?”
行行行。
狗和人的思维是不一样的,所以狗永远是狗,人也不能和狗讲道理。
许知韵懒得跟他计较,抬脚要走却又被拽住。
这一次不等她反应,背心上接着传来温热的触感。
心跳微滞。
许知韵突然反应过来严聿要做什么,可惜阻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胸前的束缚就松了。
“行了,去洗吧。”
偏偏那只狗无知无觉大言不馋,一副“你不用谢我”的语气,把许知韵推进了浴室。
浴芭的“嘶嘶”声还在继续,玫瑰的精油混着氤氲的水汽,在瓷砖和镜子上结出一层白白的雾。
许知韵夹着上身半掉不掉的衣服站了一会儿,觉得整个人从耳尖到背心全都烧了起来。
这种奇怪的悸动一直持续,直到她闭目在浴缸里躺下来,才舒缓了那么一点。
但很快,她又想到之前跟严聿回家的那晚。
那一晚,他们在不同的地点做了四次。
吧台、沙发、卧室、还有浴室……
许知韵抬头四处望一眼,她不确定是不是现在这间。
思绪到这里就乱了套。
她知道她不该再想起那晚的任何细节,特别是在当下这样的环境。
可是绵密的泡沫包裹着她,让她想起两人侧卧的时候,严聿从身后把她整个裹在怀里。
那条精壮的手臂压在胸前,搂着她的腰,她能看到汗渍浸润的肌肤上莹润的月光、感受到上面凸起血管的搏动、还有身后砰訇有力的心跳。
身体和心灵都是满的。
“咕嘟咕嘟……”
许知韵想得脸颊发烫,把自己埋进水里,学金鱼吐泡泡。
“浴缸里憋不死人,如果有这种打算,直接去泰晤士河比较快。”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许知韵吓个半死。
洗澡水呛进喉咙,她扑腾着咳了好几声,才趴着浴缸抚平了呼吸。
“你……咳咳!”
她看看面前的严聿,又看看他身后开着的门,如果不是因为不方便,许知韵真的很想跳起来给他一脚。
“我在洗澡!而且……”她瞠目,“我不是锁门了嘛?!”
“我知道你在洗澡。”
严聿走过来,把手里的一瓶东西放在了旁边的置物架上,“这间公寓只有我一个人住,所以钥匙是我的指纹。”
“……”
“这个,”严聿瞟一眼刚才拿过来的瓶子,叮嘱许知韵,“记得洗头。淋了雨不洗头,头发会馊的。我不想我的新床单上,留下什么奇怪的味道。”
说完,关上门就出去了。
等到许知韵洗完澡出来,严聿已经做好了晚饭:意面、牛排、沙拉,还有汤……
说好的没有食材将就吃,结果吃得比许知韵平时不知要丰盛多少。
严聿切着面前的牛排,头也没抬,只跟她说:“考虑你只能用左手,拿筷子不方便,所以做了白人饭。”
然后把切好的牛排推给了她。
外焦里嫩的火候,搭配经典的黑胡椒,完全是专业的水准。
许知韵惊讶地合不拢嘴,问严聿,“你居然会做饭啊?”
对面的人愣了愣,蹙眉看她,“我一直会做饭的,你忘了吗?”
哦……是的。
许知韵想起来了。
自从严聿他妈一声不吭地消失之后,他爸就渐
渐开始萎靡不振,成天借酒浇愁,也不去上班。
所以那时候,他家里的一日三餐,几乎就是严聿全包了。
有时候五点四十下课,七点又要上晚自习,就这么短短一个多小时,严聿都要赶回家给他爸做好了饭,再自己带着餐盒去学校。
好像是提到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许知韵一时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她只能闷头用餐叉卷着意面,长发从两颊垂下来,湿漉漉地挡住了眼睛。
许知韵腾不出手去拨弄,只能不厌其烦地摇晃着脑袋。
“怎么不吹头发?”严聿问她。
许知韵眨眨眼,“你不是叫我吃饭?”
严聿一听这话就笑了,“平时叫你做什么,也不见你这么听话。”
“……”许知韵把卷好的意面一口闷了,不想告诉他不吹头发,其实是因为她快饿死了。
严聿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头顶响起呜呜的风声,许知韵一愣,发现严聿不知什么时候取来了吹风机,正给她吹头发。
许知韵想说自己可以,但严聿强势摁着她的头。挣扎无果,许知韵伸手想挠他,被严聿一把捉住。
男士的T恤本来就宽松,她被严聿抓着手腕往上一提。
领口滑开,露出右边半个肩膀。
许知韵低头,发现自己胸前,正清晰地映着两个俏皮的轮廓。
她吓得赶紧收了手,扭头却见严聿仍旧一脸平静地摇着吹风机,还半是嘲讽地问:“捂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
根据以往的经验,严聿这人是越搭理越来劲,于是许知韵捂胸不说话,只在心里骂了他好几句“不要脸”。
头发终于吹干,严聿放开了她。
许知韵重获自由,一溜烟儿地跑回卧室,却听见严聿在门外提醒,“你只有一只左手,确定可以自己穿内衣?”
他顿了顿,继续笑着问:“或者,你想要我帮你?”
“不用!”
面前的门呼一声被打开。
他看见许知韵给自己的T恤外面,套了件他之前扔给她的西装外套。
她红着一张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严聿,气到,“我要去屋里吃!”
“哦。”
严聿没有阻拦,见她端走了那盘牛排,然后“砰”的一声,甩上了房门。
“意面和沙拉不要了?”严聿故意贴在门外问。
“别烦我!”
里面传来某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就当我喂狗了!”
“啧!”严聿没好气地笑笑,心情却莫名愉悦起来。
*
这一晚,许知韵睡得并不好。
她一会儿被手上的伤痛醒,一会儿担心尤莉娅,一会儿又想起严聿这个讨人厌的狗哔。
一晚上忙忙碌碌,早上醒来的时候,自然是头脑昏沉。
许知韵摸索着下了床,穿衣服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只有昨天那身又是血又是泥的连衣裙,根本没办法穿着去上班。
也不知道现在洗了烘干来不来得及?
许知韵这么打算,推开门,就看见穿着运动T恤和短裤的严聿。
他应该是刚刚晨跑回来,在中岛的地方喝水,头发湿漉漉的,浑身散发着热气。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一下,又一下。
许知韵揉了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决定等他走了再出来。
“衣服昨晚洗好了,在那边。”
严聿指了指沙发上的衣物,也没看许知韵一眼。
既然都被发现了,许知韵也不好再假装没看到。
她走到沙发旁边,拿起上面铺放的衣物闻了闻,有清新的柠檬味道。
“谢谢。”
许知韵抱起衣服,没走几步,一团小小的布料就掉到了地上。
她低头,原本平静的表情,霎时就有些绷不住了。
因为那是一条棉质的内裤。
严聿居然连内裤都给她准备了……
“刚出去超市买的,怎么?”
偏偏那人无知无觉地凑过来,还问她,“你内裤穿两天都不用换的?”
“!!!”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许知韵怒而回瞪,咬牙申辩,“我当然要换!昨天不是特殊情况嘛?!你才不换内裤!”
“那你惊讶什么?”
严聿一脸坦荡地拾起地上的东西,推着许知韵道:“那快点吧,今天得早点去公司,我还有事情要上班前处理好。”
许知韵一脸莫名,“快点什么?你要去哪里?”
“不是要帮你穿衣服?TROSOL有着装规范,上班时间不许凸点。”
“……你走开!我不需要!我、我我我自己来!啊!啊啊啊严聿!”
*
清晨的利德贺街,车流在红绿灯前大排长龙。
许知韵扯了扯背心处依然有些发烫的内衣搭扣,敲敲车窗,对严聿道:“你就在附近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去就行。”
“怎么?”
严聿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上班前晨练啊?”
许知韵白他一眼,“晨练个屁!你直接开进停车场,被人发现我们一起上班怎么办?”
“尤莉娅不是同事?”严聿懒懒散散,语气却有些不满,“她昨天不就知道了?”
“她是我的人,她不会说的。诶诶!就这儿!就这儿了!”
许知韵拍拍车窗,一副拉门就要冲下去的架势。
严聿只好停了车。
眼看许知韵从包里拿出墨镜,一副做贼心虚,东张西望的样子,严聿都要给她气笑了。
他故意在许知韵下车之后拉住她,很大声地问:“那什么时候去你家拿东西?总不能天天让我给你洗内裤。”
“谁要你给我洗内裤了?!”
许知韵吓得跳起来,立马冲回车里关上了车门。
“你说话不能小声点儿?”她简直咬牙切齿,埋头半天又摸出手机,“下班前联系吧。这个……”
她点开聊天的界面递过去,“加我这个新号,原来那个老号不用了。”
严聿埋头扫码,“为什么?”
“因为我前几天发现有个变态在网上冒充Dylan,害怕万一他还有其他手脚,总之,小心为上。”
“变态?”严聿动作一滞,神情古怪地看她。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
许知韵没看严聿,扣好包包就下了车。
第37章
变态?
黑了她的聊天账号?
严聿把这句话在脑海中反复品味,忽然想起许知韵这段时间在那个账号上,似乎真的是莫名热情了许多。
一个猜测浮上来,严聿蹙眉,点开了公司的项目管理系统。
Dylan被派去格拉斯哥是驻场,但薪资还是由TROSOL支付,所以每周的工作记录和考勤,也会同步到TROSOL的考勤系统上。
而Dylan的记录和考勤一切正常,除了……
上一周,他有三天的时间补了调休。
那三天,正是许知韵去斯特拉特福,参加莎士比亚戏剧节项目的时候。
所以,或许是有一种可能,许知韵和Dylan在戏剧节上意外碰了面。
这样一来,时间也刚好对上他从米兰回来。
而那之后,许知韵给他发来的那些视频和照片邀约,其实根本就是她的圈套。
她是在钓鱼。
*
另一边,许知韵为了和严聿错开时段,下车后并没有立即去公司,而是在楼下的咖啡厅坐到八点五十,才掐着点上了电梯。
一回到工位,许知韵就看见一脸颓丧的尤莉娅。
昨天才戳破了她和严聿的私交,按照尤莉娅的性子,今天应该是要把她盘问个底朝天的。可是面前的人阴沉沉地划拉着
鼠标,见她过来,也只是无精打采地问了句“早”。
许知韵有点意外,但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话还没出口,尤莉娅就摆着手对她道:“我不好奇你和Leo的细节,你也别问我和我哥的事OK?”
“哦。”
许知韵点头,本来她也没想问尤莉娅那个阴森的哥哥。
“可是……”许知韵想了想,还是决定澄清一下自己和严聿的关系,“就是我和严聿吧,其实不是……”
“行了行了。”尤莉娅一副了然的模样,搂着脖子把人给捞了过来。
她根本没听许知韵说什么,指着屏幕上一则招聘启示问她,“联合国大会会议管理部和开发计划署都在招中英翻译,你去不去?”
“联合国?”许知韵眨眨眼,“这很难考的吧?”
“废话。”尤莉娅乜她,“但待遇是真的好,还能公费走遍世界,就不用老呆在伦敦了。”
“你不想呆在伦敦?”许知韵问。
尤莉娅有点心虚,囫囵道:“呆久了会腻的嘛,你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想。”许知韵点点头。
“所以怎么样?一起报名吧?”
“行吧,我空了准备下简历。”
尤莉娅嘿嘿两声,“我们报不一样的部门,这样机率大一点,而且谁先上岸,以后给另一个内推啊!苟富贵,勿相忘。”
许知韵“嗯”一声,“苟相忘,无富贵。”
尤莉娅笑了,把许知韵搂得更紧了一些,“不过这事儿一定要保密啊,特别是在公司,谁也别说。”
“为什么?”许知韵觉得奇怪,“杰西卡去欧盟翻译司,不还是Leo给的推荐吗?你也说他不是小肚鸡肠……”
“啧!”尤莉娅晃晃她的脖子,“Leo开明大气,不代表别人也是。咱们组里的乔安娜和查理,考了好多次都没考上,还有Fiona……”
尤莉娅凑过来,声音又小了一些,“Leo来之前,她在TROSOL还有机会升职,可Leo来了之后,无论是经历还是专业都把她压得死死的。不能往上升,还不想办法往外面跳?而且你别看她和Leo好像是相安无事,就欧盟翻译司这件事,Leo推荐了她手下的杰西卡都没推荐她,你猜她怎么想?”
“那这跟我们有啥关系?”
“嘿!”尤莉娅忍不住敲她脑袋,“就你跟Leo那关系,要是被她知道了,还不逮着你们做点文章?职场如战场,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手段多了去了,咱们不做坏事,但也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善良,知道吗?”
“哦。”
许知韵点点头,可是转念一想,“诶,不对!我和Leo没有什么关系,我和他只是……”
“单纯的上下级嘛,我知道。”
“……”
不是,许知韵无语,怎么感觉无论自己怎么解释,在尤莉娅眼里都是在狡辩呢?
所以说先入为主,真的是不好。
“哎……”
尤莉娅忽然叹气,爱怜地摸摸许知韵,“我姐们儿真惨,网上的变态还没解决,线下又惹了帮派。所以不管你和Leo是什么关系,现在就先抱紧他的大腿,他是在内阁都有关系的人,比伦敦那些警察靠谱多了。”
“哦,”许知韵没有反驳,只说:“我知道了。”
*
简悠已经搬去了她男友家里,公寓里的东西就少了一半。
可许知韵又不能一直住在严聿那儿,行李就没拿太多。
必要的一些换洗衣物和常用物品,还有就是冰箱里满满的一箱预制菜。
虽然严聿做饭很好吃,但也不好一直让他做,再说这些东西保存不了多久,不吃也是浪费了。
回家的时候,严聿给许知韵录入了指纹。
她想说只是暂住也不用这么麻烦,严聿却臭着张脸质问:“那你就打算一直麻烦我给你开门?”
也是。
这人经常加班就不说了,有时候跟项目出差,世界各地都要跑,要是凌晨还打电话让他开门,似乎是更麻烦一些。
指尖摁过扫描器的地方暖暖的,连带着心里也跟着热起来。
原来在需要的时候有个人伸手是这种感觉,踏实的、安心的,像背后有一堵结实的墙,可以偷懒靠一靠。
许知韵决定亲自下厨,给严聿做顿晚餐以示感谢。
炉子呲啦啦地烧起来,房间里香气四溢。
预制菜就是这点好,大包小包的扯开往锅里一扔,也不担心什么口味和配料,只要按照步骤掐好时间,就做不出什么过分的黑暗料理。
就是……严聿家的这些厨具,质量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许知韵看着那个快要拿不住的平底锅,忍不住想往严聿宝贝的大理石台面上放。
一只手从身后扶住了她。
“行了,给我吧。”严聿有点嫌弃的模样,“家里就只有这一个锅,别给我砸了。”
说完夺过她手里的东西,利落地装好了盘。
许知韵难得态度很好。
她从冰箱里拿出自己珍藏的酒,给严聿满上了。
“这什么酒?”严聿问。
许知韵看看瓶身的标签,“冰酒,甜的。”
严聿蹙着眉,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
“噗——”
一口酒吐出来,严聿用餐巾包住了。他表情怪异地缓了一会儿,问许知韵,“这酒怎么这么甜?!”
“冰酒就是甜的啊。”
严聿一脸怀疑地问:“产地是哪儿?”
许知韵拿起瓶身仔细端详,“巴西。”
“……”严聿眼皮跳了跳,问她,“你猜这酒为什么要叫冰酒?”
许知韵哪知道这么多?
她平时不怎么喝酒,要喝也只喝甜酒,这酒还是她请尤莉娅煮火锅的时候,花了几十镑买的,也不便宜。
严聿看她不说话,起身从酒柜里取来一瓶递给她,“尝尝。”
许知韵接过来,发现标签上写着Eiswein,“这是德国产的冰酒?德国也不冷啊,怎么就能产冰酒了?”
“德国只有五个年份能产冰酒,这款是伊慕的。”
“哦。”
许知韵应了一声,反正她也听不懂,接过严聿推来的酒杯咂了一口。
浓郁的果香和花香,居然有荔枝和蜂蜜的味道。
行吧,确实和她几十镑买的酒不太一样。
“这酒很贵吧?”许知韵问。
“怎么?”严聿举着酒杯看她,“贵你就不喝了?”
“哪儿能啊!”许知韵嘿嘿笑,“贵当然是要多喝的,再给我来点。”
说完把杯子递过去,严聿又给她满上了。
两杯冰酒下肚,虽说不至于上头,但到底是有些醉意。
严聿看着时候差不多,终于抛出了今天的话题。
“上午的时候,你说之前那个账号被一个变态给黑了,是什么意思?”
“啊?”许知韵眨眨眼,笑了,“就是有个变态冒充我的一个朋友,然后在网上撩我,想要骗财骗色。”
“骗财骗色?”严聿慢慢皱起了眉。
“对啊。”许知韵拿出尤莉娅教她的那套,认真科普,“杀猪盘你知道吧?”
“就是对方先用甜言蜜语和美色诱惑你,让你以为你们在谈恋爱,然后等到对方完全获取了你的信任,就会下手宰了你!很多人都因为这种骗术人财两失的。”
呵……
好一个骗财骗色人财两失。
严聿但凡不是当事人,简直都要信了许知韵的鬼话了。
从他开始假冒Dylan的第一天,一直都是这个女人在主动。
不仅索要他的腹肌照,还发自己的照片聊骚,甚至在巴黎那晚,刚在楼下和他跳完舞,上楼就能和另一个男人语音。
他甚至还转了她一千镑。
结果最后全变成了他在诱惑,还骗财骗色了?!
严聿哂笑一声,问她,“那这种人你直接拉黑就好,还留着是想过年?”
许知韵晃晃手里的酒杯,“美色嘛,无聊的时候看看,也挺解闷儿的。”
“……”严聿真是要给她气笑了,“你看过了?”
“对啊。”
许知韵很是坦诚,“他给我发过一张腹肌的自拍,是挺不错的。尤莉娅说,那要是放在Magic
Mike,是可以当台柱子的程度。”
当面被骂骗子变态,现在又被类比成台柱子的某人:“……”
行啊。
严聿在心理冷笑。
喜欢男色是吧?
污蔑他聊骚骗色是吧?
说都说了的事如果他没做过,那岂不是白给这女人骂了?
第38章
原本气氛融洽的一顿饭,吃到后面还是变了味。
自从提起那个黑她账户的变态,严聿那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就越来越阴沉。
许知韵懒得追问,吃完晚餐,就独自回了卧室,眼不见心不烦。
醉酒和微醺是两个状态。
前一种让人意识不清、倒头大睡,后一种却让人心情激动、精神亢奋。
许知韵在卧室里溜达了两圈,想说要不找尤莉娅或者简悠煲个电话粥,结果手机点开,一条新信息就在这时跳了出来。
学长:【在做什么?现在忙不忙?要不要聊聊?】
许知韵怔忡,又把屏幕看了一遍,发现确实是那个假冒学长的骗子没错。
只是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可是那骗子为数不多,主动联系她的时候。
所以……这是自己这些天太忙没空找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许知韵快速在心里盘算一阵,又故意等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打字:【聊?我们有什么好聊的?没意思。】
检查一遍,没问题,发送。
许知韵看着幽蓝的屏幕,对话框半天没有亮起“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一时间又有点后悔。
对面可是个消极怠工,不愁业绩的骗子。
她刚才回复的语气会不会太生硬了一点?
要是那人就这么算了,不理她了怎么办?
这么想着,许知韵又有点慌,想再说点什么给对方一个台阶,屏幕上接着便弹出一句短而暧昧的:【生气了?】
嘶——
许知韵心头一跳,觉得今天这骗子好像是上道了。
小幸韵:【对啊,生气了。】
学长:【为什么?】
小幸韵:【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只要我不主动找你,你就不会找我?】
学长:【最近挺忙的。】
呵!
许知韵冷笑,还挺会装。
小幸韵:【哪有你这样的?视频不接,照片也不发,动不动就消失不见人,你要不想跟我聊了,干脆就相互拉黑好了。】
学长:【照片是吗?想要这个?】
学长【图片jpg.】
许知韵:“!!!”
我的老天奶耶!!!
这人怎么说不发的时候冷面无情,一出手就直接搞个大的哟!
脑子宕机了一秒,许知韵没忍住,还是点开那张刚发来的图片,放大。
照片是一张高清的对镜自拍。
那人上半身倮着,右手撑起趴在面前的镜子上,镜头在左边,平直的视角,能看见精壮结实的胸肌,因展臂而凸显的肱三头肌,还有下面,整整齐齐的两排腹肌。
最绝的是,他还没忘记把运动裤的腰头往下,拉到肚脐下面一拳的位置,展示完整腹肌的同时,还露出那么一点有头无尾、引人遐思的人鱼线。
真是……
太性感了!!!
眼前突然有点犯晕,可能是酒精的原因。
许知韵掐了把人中保持清醒,赶快翻出之前存下来的腹肌照,放大对比。
是同一个人没错。
所以,这个骗子应该是货真价实真材实料?
有这么好的身材干什么不好?找个富婆嫁了不是一劳永逸?
为什么千辛万苦以身试法,要靠这种费时费力的“杀猪盘”骗钱?
许知韵按下心中狐疑,回复:【照片里的人真的是你吗学长?可是你上次不是说自己最近太忙,很久没健身了?不会是提前存了谁的照片骗我呢吧?怎么不露脸?】
学长:【网上发露脸私房照不安全,但我可以证明。】
小幸韵:【好,那你找张纸写上自己的名字,再拍一张给我。】
学长:【身边没有笔不方便,你可以换别的东西。】
许知韵想了想:【那就拿身边一个蓝色的东西拍一张。】
学长:【好。】
发完这个“好”,对方又短暂地没有了动静。
许知韵也没闲着,拿来新手机点开尤莉娅的对话框,激情呼叫。
塘主殿下:【干什么这么激动?和Leo解锁新姿势了?】
小幸韵:【……胡说八道什么呢?!现在才八点半呢!】
塘主殿下:【哦……那什么事?】
小幸韵:【骗子刚才联系我了,他还给我发来了这个。】
小幸运:【图片jpg.】
照片发过去,对面安静了几秒,然后一整页的“啊”就像刷屏一样,飞快占据了许知韵的手机屏幕。
塘主殿下:【这图片是真的吗?不会吧?有这本钱还用出来做这个?不会是组织统一的资料,每个人都存着一样的吧?】
小幸韵:【嗯,我也想到了,所以让他按我的要求重新拍。这张你先看看,能不能分析出什么。】
塘主殿下:【嗯,行,我给我朋友。还有新的照片别忘了发我,口水、口水……】
小幸韵:【知道了,放心。】
许知韵放下手机,另一边的信息提示就再次响了起来。
她动作迅疾地点开照片,又一次,被对方震撼到无言。
照片里,男人依然是只穿了件运动裤的造型。
他躺靠在披了层白布的沙发上,镜头从上往下,把他从下颌到大腿的部位都囊括了进去。
依然是那副随意的打扮,性感的身材,不同的是,他用嘴叼着包蓝色小方袋,像是正在用牙齿撕开的模样。
许知韵双击,放大,然后发现……
那竟然是一包没开封的小雨帽!
心跳停了一瞬,而后怦然。
一股热意从胃腹翻涌上来,许知韵很快就脸颊灼热。
到底是谁教他这么拍的?!
这也太犯规了!!!
许知韵打心底唾弃骗子寡廉鲜耻,但还是没忍住把照片往下划了划。
因为是仰躺的动作,照片里的人坐姿随性,以至于一条宏伟的痕迹映在宽松的运动裤,隐约有点突出。
天呐……
这骗子也太豁的出去了,该不会是最近月底,他要冲业绩吧?
偏偏那人还主动寻求她的意见,问:【怎么样?相信不是我存的照片了?】
许知韵拍拍通红的脸颊,越战越勇:【再换一张我就相信你。去找个白色的东西再拍一张,不许用这种让人想入非非的道具!】
对面安静几秒,还是回了句:【行。】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
许知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被一个骗子三两下就撩拨得春心荡漾。
她打开房间里的换气系统,又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才摸索着点开了对话框。
果然,对方的照片已经又发了过来。
许知韵点开一看,才发现是个短视频。
画面先是黑乎乎的一片,像是用什么东西挡住了镜头。背景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也听不出对方在干什么。
突然,画面里传来“嘀嘀”的响声,像某种倒计时。
三声过后,画面一亮,一个没有露脸的、绝美男性躯体出现在画面。
许知韵一愣,然后“啊”一声关掉了手机的屏幕。
不对不对不对!
这、这这这人也太会了!!!
许知韵捧着自己红到爆炸的脸蛋,眼前却怎么也抹不去刚才看到的画面。
他确实遵循许知韵的要求,拿着件白色的东西,不是什么乱七八糟惹人联想的道具,就是一条普通的白色床单。
只是……
他
单手揪着那条床单往下,挡住小腹下面,而这一次,他连运动裤都没有穿!
这样一来,许知韵算是从头到尾地欣赏全了他完美到过分的躯体——胸肌、腹肌、抬手时隐约可见的鲨鱼肌、手臂上的肱二三头肌、还有大腿肌和人鱼线……
最最最关键的是……
他竟然没有毛!
天呐!
许知韵一个飞扑趴到了床上。
这哪是什么杀猪盘?!
这分明就是屠龙刀啊!!!
这种极品出战,谁顶得住啊?!
怪不得之前他都这么高冷,不紧不慢的,原来是胸有成竹,有绝杀一招毙命啊!
她这都知道他是骗子了,还忍不住心动,那些毫不知情的姐妹们,怎么可能逃得过这种魔爪?!
人财两失,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啧啧啧!
许知韵抓耳挠腮,半天不敢再看那手机一眼。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聊斋故事里,被艳鬼妖精缠上的倒霉书生,人菜瘾大,又上瘾又害怕。
许知韵没头苍蝇似的在床上滚了两圈,直到手机传来几声震响。
她踟蹰着点开,看见对面发来的一条:【怎么样?这下总该信了?】
【信信信!】许知韵赶紧回他:【看不出来学长你身材这么好呀!简直不输专业男模。】
【嗯,是挺好的。】对面的人毫不客气:【看在我发了这么多照片的份上,你不表示表示?】
许知韵心头一跳,赶紧拒绝:【你都说了网上不安全。】
学长:【可是你之前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不安全?】
许知韵心虚胡诌:【因为最近被一个朋友科普了一下女生私密照外泄的事情,有点害怕了。】
学长:【这样啊?行吧,既然照片不方便,那就语音吧?刚好我现在方便,我们随便聊聊,如何?】
啊……
这让许知韵有点为难。
好不容易等来了对方愿意语音的契机,可是他的要求又确实过分了一点。
许知韵虽然欣赏他的美色,但不代表可以毫无戒备的,跟一个居心不良的骗子聊骚。
这也太惊世骇俗了一点。
于是她想了想,把刚才保存的照片和这人的提议都告诉了尤莉娅。
塘主殿下:【可以语音,但是千万不要暴露自己!想办法拖住他,我这边立马找人查他的IP!你的安全为上,不行就撤。】
行吧。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许知韵不想放弃。
她在手机上简单回了个【行。】
准备拨打语音的时候,看见对方的邀请已经弹了出来。
她深吸口气稳定情绪,把手机放好。
然后,点下了Accept。
“Zinnia?”
随着眼前屏幕亮起,耳机里传来熟悉的、跟学长有八九分相似的声音。
第39章
骗子有备而来,连Dylan的声音都能摸清楚。
许知韵知道有那种可以变换声线的软件,对此倒也没有很意外。
她放松状态应了一声,刚还在搜刮到底跟他聊些什么,就停那头传来温和的声线。
他说:“下个月我在格拉斯哥的驻场结束,就可以回伦敦了。”
原来如此。
还说他是不是醒悟了开始冲业绩,原来是身份就要瞒不住,准备加快收网进程。
许知韵故作无知,问他,“所以呢?”
“所以我很想见你。”
许知韵在心里冷笑两声,“想见我有什么困难,周一到周五,公司低头不见抬头见。”
“只是在公司吗?”他问。
“不然呢?”
对方没有说什么,低低地笑起来。
那笑声透过胸腔,带着宠溺和无奈,莫名听得许知韵心口发酥,脸颊也跟着烫起来。
“Zinnia,”他突然叫她的名字,“在我们见面做一些事情之前,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呵呵,这死骗子还挺会。
许知韵不主动,问他,“比如?了解些什么?”
“你的杏癖?你喜欢什么方式?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
直白、坦诚、又大胆。许知韵心跳砰訇,简直招架不住。
她闭眼稳定了一下心绪,开始张口胡诌,“我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嗯就……Bondage,Orgasmcontrol,Mildforce-play,再加一个Dirtytalk吧。”
“哦?”那人笑了一声,问她,“像这样?”
屏幕亮了一下。
许知韵疑惑点开,看见一截男人精壮的手腕,上面一头系着领带,另一头被绑在了床头。
正是在这时,耳机里传来男人低沉而沙哑的声线,他故意用充满蛊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英文。
“!!!”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三句话不离撩拨,是打算把之前的消极怠工,今天一口气都给补回来嘛?!
而且,拜托不要用那么优雅的声音,说出这么……的话啊!
很羞耻的好吗?
“怎么样?”偏偏对面还态度端正地虚心求教,问她,“是这样吗Zinnia?”
许知韵咬牙呵呵两声,“我、我我现在其实不在家,不是很方便聊这个话题。”
“哦?那行吧。”对面妥协得倒是快,“那你想聊什么?”
看看通话时间,许知韵觉得或许还可以再坚持一下,“要不我们聊聊见面后去吃什么吧?你、你说说你喜欢吃什么?”
很好,吃饭是个安全的话题,应该或许大概不会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谁知对面的人听到却笑了一声,说:“我喜欢吃滑滑的东西。”
“滑滑的东西?”许知韵不解,“比如?”
“比如,somethingdrippingwet.”
“嗯?”
“Andsoft.”
“……”
“Andslimy.”
“……”
“你呢?”对面的人问。
许知韵努力把谈话拉回正途,“我喜欢吃甜食。”
“哦?”那人语气暧昧,“像奶油派那样吗?”
“什么奶油派?”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他故意对着话筒吹口气,然后很轻很轻地说:“就是Creampie.”
“……”
真的是够了!!!
许知韵无语。
这人可是个专攻杀猪盘的骗子,所以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再瞟一眼时间,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已经进行了快五分钟,不管够不够,这都是她的极限了。
许知韵决定下线,就此打住。
可对面就像是能预知她的反应,那人轻笑出声,像一只诡计得逞、洋洋得意的坏狐狸,游刃有余地跟她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心里的某处神经被撩动,许知韵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
这种无聊又讨打的恶趣味,怎么和一个她熟知的、从小到大都很犯贱的某人那么像?
荒谬的想法一旦成形,就会在脑海中扎根。
许知韵一夜都没睡好,以至于第二天部门会议的时候,她也有些心不在焉。
“Zinnia?”
“Zinnia!”
“啊、啊?是的,我在。”
许知韵看向主会席的Fiona,把面前摊着的笔记本合上又翻开。
Fiona倒没有怪她走神,好脾气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杰西卡离职前不能完成的项目都梳理出来了,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方向和专长申请负责或者加入。公司会与客户沟通之后,重新分配。”
“嗯嗯,好的,我知道了,谢谢Fiona。”许知韵忙不迭点头。
总结会散了,许知韵跟在尤莉娅后面回了工位,想起询问昨晚IP追踪的结果。
尤莉娅让她放心,说:“确定那人是在伦敦,至于是具体哪栋楼的哪一户,还要再等等。他们查到就会通知我的,别担心。”
“哦……行吧。”许知韵恹恹地往严聿的办公室瞟了一眼。
今
天他好像又有什么客户要见,一大早在路口放下许知韵后,就开车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Leo!”
身后突然传来乔安娜的声音。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从工位上探出半个身子,双眼放光地盯着严聿问:“这个项目我有些地方拿不太准,Fiona让我请教你一下,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严聿风尘仆仆,脸上还带着些难见的倦意。他回头看乔安娜一眼,还是让她跟着进了办公室。
“嘁!”
尤莉娅翻出个圆润的白眼,“卷卷卷!刚才整理出来的项目,这儿就有需要请教的了。这么急着在老板面前挣表现,是想逼死我们这些不求上进的老实人嘛?!”
“而且你看她!”尤莉娅拍拍许知韵,“她进门前还把领口的扣子多解开了一颗!这是想干嘛?!抢项目也不至于连活阎王都能下口吧?”
说完,又发现不对,转头对许知韵道:“嗯……那个……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就是……”
“你的那个项目反馈写完了吗?”许知韵问。
“啊?”尤莉娅点头,“写完了啊,怎么?”
“你不拿进去给Leo看看?”
“……我才不要!”尤莉娅头皮发麻,“这都要下班了,我现在送进去Leo肯定让我这儿改那儿改,说不定还讨一顿骂,我电线杆上掉暖壶啊,这么想不开?”
“那给我吧。”
“啊?”
许知韵摊手,“快给我呀!我帮你送。”
“啊?!哦、哦!”尤莉娅抽出一本装订好的文件,递给了许知韵。
下班前五分钟,乔安娜终于从严聿的办公室走出来。
许知韵整整手里的资料,敲响了严聿办公室的门。
“Comein.”
严聿合上电脑,抬头看见是许知韵,表情就有些狐疑。
“有事?”
许知韵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他面前,“这是尤莉娅的项目总结,写完了,我帮她拿过来。”
“尤莉娅的项目总结?”严聿挑眉看她,“要你帮她拿过来?她腿断了?”
“……她说她有点怕你。”
“怕我?”严聿哂笑,“是怕我耽误她下班吧?”
许知韵不说话,安静装老实。
严聿把手里的文件翻了一会儿,见许知韵还杵在那儿,“还有事?”
“没了。”许知韵摇头,“我等你看完,你的指导意见可以告诉我,我来转达。”
严聿没说话,蹙眉看了她一会儿。
总觉得这人今天怪怪的,但仔细一想,以尤莉娅那个怂样,大概也是真的会在误会了他和许知韵的关系之后,去拜托她做这样的事。
于是他瞟一眼办公室里的沙发,“那你坐那儿等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坐了一天,站着挺好。”
严聿没再理她,翻开文件批注起来。
下班的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外面区域的灯一盏盏灭了,只有两人所在的地方灯还亮着。
许知韵一直盯着严聿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幽蓝的屏幕亮起来,是有人发来了信息。
然而严聿专注手上的事情,甚至没有发现手机的提示。
“Leo,”许知韵提醒他,“你的手机有消息进来,要不要看看?”
严聿头也没抬,“不用管,我先看完反馈再说。”
“那万一是什么要紧的事呢?”
言讫,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这都是第几条消息了,看看吧。”许知韵劝,“一分钟的事,我不着急。”
手上的笔顿了顿,严聿打量许知韵片刻,最终还是拿起手机。
解锁,扫读,回复,快得只用了十秒,大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许知韵趁这时挪到了他的办公桌旁边。
“我突然想到尤莉娅刚才说……”
出手精准,她在严聿回完消息还没来得及上锁的时候,一把撞飞了他的手机。
“咚”的一声,手机落地,许知韵赶紧上前,一脚把手机踢到了办公桌下面。
“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诡计终于得逞,也不枉她等了这么久。
许知韵一边道歉,一边俯身往办公桌下面挤,还不忘道歉,“Leo你不方便,我来捡,没事。”
说完就一头扎了进去。
很好,手机确实没有锁屏。
许知韵快速翻阅手机上的各种App,没有发现异常。又赶紧点开聊天软件,把严聿跟自己、跟学长的对话都翻了一遍。
没有。
手机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严聿假冒学长跟她聊骚的痕迹。
“手机还没找到?”
头顶响起严聿的声音,许知韵敷衍,“找到了找到了,马上就……”
忽然,身后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她的后背。
许知韵扭头,看见严聿撑手俯身看她,两条大长腿把她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没关系,你再找找看。”严聿笑得特别温和,“辛苦你等了半个小时,最好再确定一下,我手机里到底有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
是说这狗哔怎么这么配合,原来在这儿等她。
许知韵装聋作哑,晃晃手里被她锁屏的手机,“我又不知道你手机密码,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啊?”
“哦?”严聿笑笑,问她,“你猜我信不信?”
说完不退反进,把许知韵堵得动弹不得。
“咚!”
办公桌抖了抖。
许知韵被他逼到桌角,挣扎之下还撞了脑袋。
这人什么德行她最清楚,吃硬不吃软,从小就上赶着讨打的类型。于是许知韵也不装了,反手就往严聿小腿上一挠。
“把你的猪蹄拿开!让我出来!”
许知韵气急败坏,“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投诉人资部,说你利用职权霸凌员工!”
“霸凌?怎么霸凌?说我把你堵办公桌?”
严聿哂笑,“那你有证据吗?没证据的事,跟我说你下班后钻我办公桌,对我意图不诡,难道不是一样的效果?”
“严狗哔!!!”许知韵气炸,用尽力气在逼仄的空间里转了个身。
哗啦哗啦——
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办公桌晃动的声音。
许知韵张牙舞爪地从桌下爬出来,却见严聿不知什么时候退开了。
他正一脸错愕地盯着办公室前面,那堵没有遮挡的玻璃墙。
而外面,站着瞳孔地震的尤莉娅。
第40章
许知韵是从地上蹦起来的。
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上和严聿算账,只想跟尤莉娅解释。
不想刚一出了严聿的办公室,对方比她还了然,抓住她的手问她,“怪不得你刚才要帮我送文件,原来是想……”
“不是!”
许知韵一脸正色,“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刚才是在帮他捡手机。”
她掰着尤莉娅的头只给她,“喏!手机,看到了吗?在Leo桌上。”
“好好,知道了。”尤莉娅笑得眉眼弯弯。
她往背后觑了眼低头忙碌的严聿,压低声音跟许知韵确认,“不过他没有强迫你吧?如果刚才不是你自愿的,我可以帮你干他。”
“……”许知韵无语,“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刚才只是帮他……”
“捡手机嘛,你说过了,我知道的。”
“……”
行。
许知韵放弃挣扎,干脆换个话题,“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尤莉娅乜她一眼,“还不是担心你替我背锅被Leo骂。”
她话锋一转,颇有些欣慰地道:“那看见你们这么开心我就放心了,我走了啊。嘻嘻~”
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地跑了。
本来就因为严聿接她回家的事被尤莉娅误会,这下倒是更说不清楚了。
她转头看见办公室里,那个悠闲收着东西的男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喂!”
许知韵堵住严聿的去路,
“你怎么不跟尤莉娅解释?”
“解释?”严聿眉头一挑,半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要解释?这是你的困扰又不是我的,我不怕被她误会,反正她也不敢来我面前烦我。”
什么自私自利的鬼理由,许知韵吓他,“你就不怕她把我两的关系说出去?说你利用职务之便,对女下属下手?”
“啊?”严聿故作惊讶,“可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尤莉娅是她的人啊?她这么关心你,放心吧,不会出卖你的。”
“……”
真是个逻辑鬼才。
许知韵被严聿怼得哑口。
“所以还站着干什么?”严聿转身问她,“不回家?”
语言上落了下风,只能在气势上找补回来,许知韵气到,“那你去开车啊!老地方等我!”
严聿笑笑,走的时候还不忘揶揄一句,“知道了,办公室恋情,就是要偷偷摸摸才刺激。”
“……”许知韵气死,捏紧的拳头有斗大。
拿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许知韵看一眼,瞄见屏幕上弹出的公司邮箱提示。
是之前Fiona提过的项目分配,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结果了。
她当时根据自己的经历和职级报了一个A级的主导和S级的协助。可是邮件点开,许知韵看着项目栏后面的名字,一时有些怔忡。
“怎么了?”严聿问她。
许知韵怔怔的,语气里是难掩的欣喜,“Fiona把一个S+的项目给了我,不是协助,是跟Dylan合作。”
“S+的项目?”严聿有些意外。
许知韵把项目的分配表给他看,项目按重要程度排列,第一个就是和中方合作的欣克利角核电项目。
Dylan学士学位的专业本来就是能源,又有几次同类项目经验,参与这个项目完全没有问题。
可是许知韵……
严聿表情略有些严肃,问许知韵,“你怎么想?”
“怎么?”她不太高兴,觉得严聿这么问是看不起她,“项目是Fiona分配的,再说也有Dylan跟我一起共事,我不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问题。”
“如果是协助,我也不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问题。”
“你什么意思?”许知韵有点恼火。
“我的意思很明确,”严聿看着她,态度冷肃,“你的能力确实没有问题,但是资历和背景相比其他译员有不足也是事实。”
资历和背景不合适。
那这跟直接说她不配有什么区别?
可是项目是Fiona安排的,即便和她不适配,结果也不该由她来承担。严聿就算要过问,也应该去问Fiona,而不是在这里质疑她。
“这是Fiona的决定,你有问题可以去问她。”
许知韵咕哝,“而且丽薇也被分配了S+的项目,你也要这样提醒她吗?”
严聿沉默片刻,问她,“你为什么要和丽薇比?”
“不然呢?”许知韵反问:“要说资历,只有丽薇和我差不多不是吗?为什么你不去质疑她而要来质疑我?这不是你的问题吗?”
严聿看着她,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你要听实话吗?Zinnia。”
他叫她Zinnia,而不是许知韵。
许知韵知道只有在两人的身份是上司和下属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叫她。
而每到这个时候,严聿就会变得冷静、克制,甚至还有些冷血。
“因为她姓斯图尔特,而你不是。大家可以默认她的身份为她带来的资源倾斜,但那个人如果是你,你得到的可能就不只是艳羡,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
是呀,严聿要是不说,许知韵都差点忘记了。
之前和丽薇一起做斯特拉特福项目的时候,她想起高中时读莎士比亚,看着那些似懂非懂的句子,就向往着有一天,能去诗人的故乡看看。
后来她终于凭自己的努力去了。
那一年,许知韵25岁。
虽然距离第一次产生这个想法,已经过去了快十年,可是她依然觉得好幸运。
而也是在那一天,丽薇跟她说起六岁时,跟父母参观莎士比亚旧居的趣事。她说她母亲是文学院毕业的,现在还在从事莎士比亚方向的研究。
所以她小时后的春假、暑假、寒假,几乎都是在莎士比亚的陪伴下渡过的,熟悉到厌倦。
说话的人也许并没有发现许知韵当时的表情。
因为“熟悉到厌倦”,这在她听起来,分明是一个过分幸福的词语。
也是直到那时许知韵才意识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过得这么幸福,也可以这么容易地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而且他们非常坦然,也不会觉得这是幸运。
那一天,许知韵突然就释然了。
她坦然地承认并且接受了自己嫉妒丽薇的事实,可她并不为此感到惭愧或者委屈。
因为她和丽薇一样,她们都没有错。
错的是那些带着成见和默认成见的人,还有职场上,惯来捧高踩低的规则。
许知韵知道严聿说得没有错,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是被针对了。
所以她为什么要和丽薇比呢?
这在严聿看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心里赌着口气,回程的一路她都没再和严聿说过一句话。
*
次日,在翻译部的季度总结会后,严聿把Fiona叫到了办公室。
“怎么了Leo?”
严聿压手让她先坐下,兀自看了会儿电脑才问她,“杰西卡的离职交接怎么样了?”
“很顺利,”Fiona补充,“项目已经跟客户和员工都沟通过了,没有问题。”
“是么?”严聿严肃了几分,“可是你把欣克利角的核电项目分给了Zinnia,可以了解下你是处于什么考量吗?”
“啊?”Fiona有点意外,似是没想到严聿会关心到这么具体的问题。
但她也没有回避,只说:“Zinnia本身就很优秀啊。无论是学术背景还是这半年的工作态度……”
“可是以她现在的资历,对应这样的项目,组里其他人会怎么看?你明明有更合适的人选。”
Fiona笑笑,“其他人?为什么要在意其他人怎么看?Zinnia在意吗?她如果自己都不在意,Leo你为什么要替她在意呢?”
严聿的脸色沉了一点,“我只是觉得除了培养员工,团队氛围也应该关注,你确定乔安娜和查理愿意配合这样的安排?”
Fiona点头,“我已经跟他们聊过了。而且就我所知,他们可能在职业上,也有另外的打算,如果有一天我们的高级译员要离开,那个时候再去培养,就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未雨绸缪,未尝不是好事。”
见严聿沉默,Fiona继续道:“我其实挺看好Zinnia,她是这些初级译员里资质最好,成长最快的一个,我相信她可以出色地完成挑战。而且,如何面对质疑,也是一种考验不是吗?”
严聿不说话,紧锁的眉头却依然没有松动。
Fiona打趣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对我的工作提出疑问。你从来都不是一个畏首畏尾、按部就班的人,还是说Zinnia这边有什么顾虑……是我不知道的?”
“没有。”
严聿打断了她,“只要组内其他员工没有异议就没有问题,你的工作你自己把控。”
Fiona点点头,“我会持续关注的。如果这边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班了?”
“嗯。”
严聿点头,让Fiona走了。
下班高峰期,利德贺街车流熙攘。
严聿坐在办公椅上,看着窗外的城市发呆,觉得这件事上面,自己似乎是真的小题大做了。
正如Fiona所说,他从不是畏首畏尾、按部就班的人,他足够冷静无畏、也有足够的野心,可为什么一遇到许知韵的事,就变得小心翼翼了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大约是他私心希望许知韵在职业道路上走得顺利,所以难免草木皆兵、瞻前顾后。
严聿烦躁叹气,揉了揉紧锁的眉心。
他想起自己在来TROSOL之前,参与过好几次欧盟的能源峰会。他有保存资料定期复盘的习惯,倒是便宜了某个动不动就对他甩脸色的人。
严聿看看表,摸出手机拨通电话。
不出意外,电话响了几声,对面的人就给他挂断了。
严聿不着急,打开电脑整理了一会儿资料,十多分钟后,桌面传来手机震动的动静。
“是我,”他接起电话直入主题,“想问问之前你参与的那个核能项目,有没有不涉密的资料可以分享?今晚发我可以吗?”
对面安静几秒,传来某人气到发笑的声音,“我是跟首相大人借口上厕所才给你回的电话,怎么?说一句晚上好我亲爱的卢卡斯老师很难吗?”
“哦,”严聿一顿,语气冷淡地重复,“晚上好我亲爱的卢卡斯老师,请问你现在是在厕所跟我通话吗?”
“……我在厕所外面,谢谢。”对面再次安静,卢卡斯纠正,“再说了,十号府邸的厕所,国防部和通信部都会来定期排查,可不是传统意义的厕所。”
“所以怎么?你们现在可以在里面吃饭?”
“……”卢卡斯无语,庆幸这人总算是不在外交部了。
否则就凭他这张嘴,危险系数堪比在火药桶上点火,不知道要惹出多少外交风波。
卢卡斯“啧”一声,懒懒散散地道:“这个资料啊……你知道我进内阁也有段时间了,我也不像你,有收集资料复盘的习惯,毕竟以我这种天资,也不太需要……”
“我听达西先生说起那个约克郡海岸的Hornsea3风能项目,似乎是还有项目的资金缺口,上个月他还问我来着。”
“嗯,知道了,不就是点资料,我本周内就让秘书整理给你。”
卢卡斯笑靥如花,“没有的没有的,为国效力不分彼此,客气了客气了。好的,就这样,我先挂了。”
“嘟”的一声,手机挂断。
卢卡斯盯着锁屏的屏幕思忖良久,突然对这项确立于1990年的财政法案,产生了动摇……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