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许知韵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自从那天和严聿在电梯里独处,做了那样的梦过后,她就对姓生活失去了兴趣。


    因为每次做好准备摁开小玩具的时候,眼前总会不可控制地出现那张严肃又欠揍的脸。


    许知韵不得不承认,严聿竟然把她变成了性冷淡。


    一连几天,她上班都鬼鬼祟祟,生怕和严聿同乘一趟电梯。去厕所和茶水间也选择绕路,力求把严聿对她的影响降到最低。


    这天早上,许知韵刚来到工位,就见尤莉娅又是一副悲悯的神情看她。


    “怎么?”许知韵背心发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尤莉娅憋出个故作轻松的苦笑,“有两个消息,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许知韵当真想了想,“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有个艺术商的展会下周在巴黎举行,需要展会交传和同传,Fiona决定让你去。”


    “真的?!”许知韵两眼放光,从工位上跳起来抱住尤莉娅。


    “别别别……”尤莉娅制止了她,“别忘了还有个坏消息呢。”


    “哦。”许知韵坐回去,嘿嘿傻笑。


    总归她有机会参加这么个国际性展会,还有什么坏消息能抵消她现在的心情呢?


    没有!


    许知韵颧骨升天,听见尤莉娅清清嗓,补充,“坏消息是你和Mr.Big一起去。”


    “什么?!”


    晴天霹雳。


    许知韵瘫在座位上,欲哭无泪地问尤莉娅,“要去几天啊?为什么就非得是我呢?”


    尤莉娅劝她,“那艺术商的合同不是你翻译的吗?项目当然是你更熟悉。而且翻译任务也不是很久,就一天晚宴,一天会展开场,两天一晚,很快就搞定,还有出差补助拿,我看就挺好的。”


    是挺好的。


    前提是没有严聿的话。


    眼见许知韵像颗蔫儿了的白菜,尤莉娅继续安慰到,“你别说!这项目可抢手了,乔安娜和杰西卡都想要,是Fiona说你翻译了合同更熟悉情况才让你去的,不然你以为?这么大的国际性会展能轮得上咱们这种小菜鸟?而且下下周的莎士比亚戏剧节跟TROSOL才签了合作协议,你不是喜欢莎士比亚吗?”


    果然,一听到莎士比亚戏剧节,许知韵的眼睛都亮起来。


    “戏剧节我有希望?”


    “这个不好说……”尤莉娅没有骗她,毕竟是国际知名的大活动,主办方也会偏向有足够经验的译员。


    “但你有了这个同类型项目的经历,再去申请戏剧节,我觉得几率总是大一些的。”尤莉娅还在游说,“去吧去吧,涨涨见识,混个资历也是好的。”


    也是,不能因为私人感情影响了工作。


    许知韵觉得自己是个成熟的职场人,这一点基本素养还是有的。


    另外就是,她真的很想接下之后那个戏剧节的项目。


    虽然希望不大,但她反正也没有包袱,正好放手搏一搏,电驴变摩托。


    “那行吧。”


    许知韵点点头,最后还是答应了出差。


    晚上收拾行李的时候,简悠问她要去哪里。


    许知韵一脸辛酸地抱怨完,简悠却推着瘦脸滚轮问她,“你上司就是上次那个,在客厅跟你玩捆绑Play的翘臀帅哥?”


    “……”许知韵无语,斜眼乜她,“他屁股很翘?”


    “对啊。”简悠坐到床沿,笃定道:“一看就是练过的,这臀部曲线,要我说,腹肌肯定也不差。”


    许知韵愣了一下。


    简悠的话让她想起泳池边那遥远又匆忙的一眼,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严聿的腰腹曲线和学长的自拍好像……


    “给,这是新品,有机会试试。”


    思绪被简悠打断,许知韵捡起她扔过来的一盒紫色东西,看见封面那个夸张的螺旋狼牙纹图案。


    “……”


    白眼差点翻上天,许知韵把东西扔回去,“没机会用啊!别乱联想。”


    “哦,对他没兴趣是吧?”简悠不勉强,收走套套的同时又拿出另一个东西,“那试试我研发的这一款吧,小巧便携,口红外形易于伪装,被发现了也不会尴尬。”


    她说着话摁下按钮,吮吸头快速抖动起来却没有一点声响,“完全静音,而且还有三档,马力强劲,不错的。”


    许知韵简直被她这发明狂人的室友弄崩溃,推开吮吸玩具道:“……姐,我这是去出差,而且我哪有这么饥渴?!”


    “Oh!yeah!Yesbaby!Yes!Yes!”楼上传来激烈战斗的声音。


    简悠见怪不怪,抄起瘦脸滚轮往天花板上一扔,“ShuttheFuckup!Yousub-3-minuteloser!”


    “拿着吧。”


    说完她不以为意,“科学研究表明,性糕巢可以促进多巴胺分泌,帮助缓解压力、愉悦心情、集中注意力,只要不成瘾,益大于弊。又不占地方,有备无患嘛。”


    神一样的“有备无患”。


    简直可以和“来都来了”,“大过年的”,并称国人三大经典话术。


    然后许知韵就被这样的话术洗脑了,把那只伪装成口红的小玩具装进了化妆包。


    *


    去巴黎的班机是早上十点半。


    许知韵提前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希思罗机场。


    做完值机在安检排队的时候,一个高大的阴影从身后就罩了过来。


    “怎么不


    接电话?”


    许知韵回头,看见穿着商务西装的严聿拎了个行李,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她身后。


    这是椿梦事件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严聿从天而降,许知韵没有时间缓冲,四目相对的一瞬,梦里那些羞耻的对话和动作,就像可乐开瓶后的气泡冒出来。


    她两颊立马就烧了起来。


    严聿显然也注意到了。


    他眯起眼蹙眉,问许知韵,“看见我就脸红,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问题正中痛点,许知韵血气上涌,一张脸更红了。


    她梗着脖子转移重点,“你你放屁!我在TROSOL是正常上班,又不是卖给你当奴隶,哪能随时随地关注你的电话?!”


    说完,许知韵摸出手机一看,确实有两个未接来电。


    “这儿周围太吵了,”她爱信不信地解释,“手机放包里没听到。”


    严聿倒是一贯盛气凌人的样子,敲敲手机提醒,“过了安检就看看邮箱,这次会展要用的资料已经发你了。”


    “……”


    工作狂上司不分时间地点地让人加班,许知韵乜他一眼,懒得搭理。


    “你好这位小姐,”行李安检处的工作人员叫住了许知韵。


    “您的行李里面,好像有电池类设备,请取出来配合检查确认。”


    “什么?”许知韵傻眼,“电池设备?可是我的手机和电脑都取出来了呀,还有什么设备会有电池?”


    工作人员摇头,“好像在行李箱的一个小袋子里。”


    “!!!”


    想起昨晚上简悠塞到她化妆包里的那个吮吸玩具,许知韵人都傻了。


    她脸色苍白地扫一眼周围,密密麻麻等着过安检的人群,还有身后,那个正一脸狐疑看着她的严聿……


    顿觉手脚虚浮。


    昨晚也没问简悠,那小玩具到底有没有锂电池啊。


    要是她这儿掏出个口红,口红里居然有电池……这要怎么解释?


    许知韵简直后悔死了。


    早知道有今天这一出,她昨天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简悠把东西带上。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许知韵只能硬着头皮把化妆包拿了出来。


    她装模作样地翻了半天,直到工作人员抽走了她的电动牙刷。


    “可以了,是牙刷里的电池。”


    工作人员提醒,“锂电池存在一定的安全风险,不过你这个没超过100Wh,可以随身携带。”


    ……


    有惊无险,许知韵大喜过望,接连对工作人员说了好几声谢谢,拎着行李过了安检。


    两人找了个靠近登机口的位置坐下。


    严聿自带卷王属性,坐下之后就沉浸忘我,埋头开始研究会展的资料。


    而如释重负的许知韵打算先买杯咖啡压压惊。


    正环顾找咖啡店,就听严聿提醒,“这个时间买咖啡的人非常多,有这时间不如先看资料,航班上有的是咖啡。”


    许知韵不屑,但在亲眼看到店铺前大排长龙的人群时,终于还是妥协了。


    两人按着空乘人员的指示上了飞机。


    许知韵拿着手里的登机牌,比对半天,发现自己的座位竟然是商务舱。


    可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按照她的职级,出差是不能享受商务舱待遇的。


    正兀自犹豫,严聿拎着随身行李走过来,挑挑下巴指着靠窗的位置问她,“不坐?”


    许知韵问他,“这次出差,TROSOL给我的标准是商务舱?”


    “当然不是。”


    “那怎么我的座位……”


    “因为我要跟你对接资料。”


    “哦,”许知韵恍然,想想又觉得不对,“那差旅费的差价……?”


    “当然是你自己出。”


    “……”许知韵觉得自己不好了。


    这可是英国航空的商务舱,她卖命一周都才挣四百多镑,这平白就被坑了一半的周薪,那她不是冤大头嘛?!


    严聿却是噗哧一声笑出来。


    “出息。”


    他看着许知韵那张愁肠百结的脸,终于决定不再逗她,“是我亲自向财务申请的升舱,放心吧!不会讹你那几百镑。”


    许知韵不觉得自己的计较是丢脸。


    她哼一声,理直气壮,“本来我一个实习期员工,就比不得严部长财大气粗,一周加班熬到秃顶也就那么几百镑,当然要锱铢必较。”


    严聿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飞机按时起飞,进入平流层的时候,许知韵点开邮件开始加班,自己都忘了刚才想买咖啡的事。


    倒是严聿让空乘送了两杯过来,还在许知韵打了第一个喷嚏后,就一脸嫌弃地扔给她一条早早准备好的空调毯。


    不知道严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该不会又挖了什么坑,就等着她放松警惕往下跳吧?


    许知韵有点警惕,没忍住多打量了严聿两眼。


    “怎么?”严聿盯着面前的屏幕,头也没抬地问:“你的资料跑我脸上来了?”


    许知韵愣了愣,回一句“没有”,想说要不要说声“谢谢”,毕竟严狗哔再恶劣,她还是个受过教育的人。


    然而严聿乜她一眼,问:“那你从刚才就一直瞅着我看?”


    “……”


    “再看告你性骚扰。”


    “???”许知韵嘴角一抽。


    行吧,谁叫“谢谢”这个词对有的狗来说,他就是天生不配。


    *


    伦敦到巴黎有一小时的时差。


    飞机在当地时间下午一点降落在戴高乐机场。


    两人在机场随便啃了个三明治,就打车前往下榻的酒店。


    今晚的任务是晚宴交传,身为翻译人员,着装不能太随便,也不能太显眼。


    许知韵准备的是一件典雅的小黑裙,长卷发扎成个利落的马尾,打扮清爽又干练。


    天生丽质就是有这么点好处,粉底睫毛膏一上,再随便图个口红就足够精神。


    许知韵很快就收拾好,开门的时候刚好遇见在门口准备敲门的严聿。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下。


    虽然严聿这人被许知韵从小讨厌到大,但此时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狗哔平时就挺好看,如今稍微收拾一下就更好看了。


    大概翻译这个工作对他来说,最难的就是职业角色所要求的低调和隐身。


    因为这人无论走到哪儿,都很难不受到关注。


    啧啧!


    许知韵在心里感叹,真是生了张祸水的脸。


    *


    晚宴的举办地点就在同酒店,一间拥有两个百平露台的套房。


    因为还有工作细节需要在晚宴开始前和客户沟通,两人就提前赶到了指定地点。


    接到任务的时候,许知韵就对这次要服务的客户有过了解,但直到亲眼见到本人,她还是觉得惊讶与佩服。


    公司的总裁兼创始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英法混血,贵族出身,精通英法德意四国语言。本人也非常地优雅和蔼,一点没把她当个乙方的小跟班,问候寒暄让人感到非常舒服。


    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许知韵觉得自己都快爱上她了。


    但可惜这么高端的客户,目前还轮不到她这种实习期的菜鸟来服务,老太太斥巨资点名了严聿,而许知韵今晚的服务客户,是公司负责亚太地区市场拓展的运营总监。


    “徐小姐你好。”


    站在老太太身边的亚洲男人跟她问好,说的是一口音调有些奇怪的中文,把许发成徐。


    许知韵愣了一秒,有些意外的笑着回应,“朴先生您会说中文吗?”


    男人笑着说:“会一点,以前在中国区做过三年。”


    “这样……那挺厉害的。”许知韵笑着先吹一阵彩虹屁。


    一般遇到这种商业互捧,出于礼貌或修养,对方都会谦虚地接一句“没有没有”,然后顺带夸奖一下翻译的业务能力,再表达一下对今晚表现的期许和鼓励,来拉近甲乙双方的距离和默契。


    可没曾想这位朴总监不仅心安理得地接了她的夸赞,还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把许知韵从头到尾都打量了一遍。


    “徐小姐是严部长的助理吗?”


    莫名其妙的问题,许知韵怔住了,正要解释说


    不是,一旁的严聿先开了口。


    “当然不是。”他声音带笑,态度却很严肃,“许小姐是我司的翻译员,可以独立完成翻译任务,并不是我的助理。”


    “Oh,Isee.”朴总监依然紧盯许知韵,又问:“那徐小姐是才进TROSOL不久的新人吧?”


    “嗯,是新人。”严聿没有否认,“但也是新人里最优秀的一个,贵司面对中国市场的合作协议就是由她独立翻译完成的。”


    “是吗?”朴总监挑眉,有些意外的样子,“我还说徐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做翻译多可惜,该是要当大明星的。”


    一席话看似褒奖,实则傲慢无礼,还饱含歧视意味。


    许知韵自认自己的职业礼节还算不错,但面对这样的“夸奖”也实在是笑不出来。


    特别是当下场合,对方还是她今晚要服务的客户,冷脸不给回应,已经是她能做到最好的修养。


    许知韵没什么表情地直视他,纠正,“我不觉得不当明星是损失,毕竟漂亮只是大多数女性众多资本中的一个,拿出来用,还是放在家欣赏,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还有……”


    她补充,“我姓许,当然您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Zinnia。”


    说完咧开一个清澈的笑,仿佛这番话真的只是善意提醒,而不是面嘲他那泡菜味儿的中文发音。


    晚上八点,公司创始人薇薇安致辞之后,酒会准时开场。


    许知韵跟在朴总监身后,一路寒暄问候,扮演尽职尽责的小影子。


    不过今天的任务还算是轻松。


    一个是因为朴总监总爱在人前显摆他那口怪模怪样的中文;二来,很多中国客户本身英文就很好,可以应付商务场合的交流。


    许知韵就只需要在双方卡壳的时候出现,帮助纠正整理一些信息。


    陪着朴总监应付了大半场,终于遇到个不太会讲英文的客户。


    他抱怨说朴总监所在的公司,对华市场态度有些善变。


    许知韵在翻译的时候,就用了“flip-flopping”这个词。


    “No.”朴总监忽然蹙眉打断了她,“Youshouldusechangeablehere.”


    “……有什么问题吗?”客户一头雾水地问许知韵。


    许知韵摇摇头。


    “没什么,”朴总监却在这时插话了,“刚才有个词她翻译错了,不过新人嘛,难免会犯些小错误,希望张先生不要在意。”


    “???”


    许知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刚才朴总监的那句话,是在纠正她的翻译,告诉她“善变”这个词应该用“changeable”而不是“flip-flopping”。


    她简直要被这人的自大和无知给气笑了。


    原来这人不光中文不行,连英文都是半桶水到处晃,逮住机会就要显摆,而且还是通过打压别人的方式。


    真是……极品处处有,甲方特别多。


    可是许知韵能怎么办呢?


    秉承一个翻译的专业素养,她是绝对不能在工作的时候停下来,去和甲方掰扯理论。


    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让自己像上次一样,被突发的状况影响。


    思及此,许知韵很快调整好情绪,准备继续投入工作。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严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甲方的客户在创始人致辞的时候见过他,笑着打了招呼,随口把自己刚才让许知韵翻译的话重复了一遍。


    严聿笑笑,转身对朴总监道:“HemeansthatyourcompanysstrategytowardstheChinesemarketisflip-floppingsomuch.”


    他姿态自然举止得体,说话时音调和声线都格外沉稳,带着股专业的强势和天然的公信力。


    而且Flip-flopping……


    许知韵听得清清楚楚,严聿用了和她一样的词。


    他是在给她撑腰。


    同时也巧妙地告诉了在场的人,刚才她并没有出错。


    朴总监愣了一下,没再纠结这茬,笑着和客户聊了下去,把刚才那件事轻飘飘地揭过了。


    晚上十点半,晚宴散场。


    翻译需要陪同甲方送走宾客,等到任务真正结束,已经是快要十一点的时候。


    晚风裹挟着凉意,吹得许知韵打了个哆嗦。


    抱臂走回酒店的时候,一件带着古龙水香气的西装外套,兜头披了下来。


    许知韵回头,只觉头发被什么东西缠住,扯得她险些叫出了声。


    “别动。”


    严聿扶着她的肩,把许知韵扯到跟前,“你头发缠住我的袖扣了。”


    “……”许知韵无语,心道这人到底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明明是他突然扔了件衣服过来,挂了她的头发,怎么到了严聿嘴里,这主宾关系就反过来了?


    可是当了一晚上的传声筒,许知韵当下也懒得反驳这人。


    两人站在酒店前的路灯下,严聿从身后贴着她,双臂绕过被吹到发凉的耳廓,专心致志地帮她解开纠缠的头发。


    外套带着残留的温热,还有严聿身上清淡的古龙水气味。


    一股热气从心底冒出来,像烈日下的橘子味汽水,脸颊紧跟着就红了。


    “今天那件事,你处理得很专业。”


    突如其来的称赞,让许知韵有些不明所以。


    身后的人却继续理着她的头发,慢慢道:“翻译虽然是服务行业,但我们和老师、医生一样,提供的是专业的服务,公信力对于译员来说,是重要的资产,也是易损的资产,一定程度上也会影响客户双方沟通的成败。所以必要的时候,我们也需要对客户进行一定的教育。”


    客户教育。


    这倒是个新鲜名词,许知韵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今天那样的场合,面对那样的甲方,客户教育不能立即进行,我赞成你当时的处理,以大局为重,先把沟通进行下去。而且……”


    严聿继续道:“你没有像之前一样,被别人影响。许知韵,你做得很好。”


    巴黎的夜实在是温柔。


    微风带着塞纳河的湿气,空气里弥漫着香颂的旋律。


    严聿放下她的马尾,说:“就这么披着吧,也很漂亮。”


    许知韵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因为刚才,严聿对她说“做得好”的时候,她的心跳——


    漏了一下。


    *


    第二天的开幕同传,许知韵是和严聿搭档。


    回想自己第一次的同传遭遇,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不得不承认,严聿虽然是个严苛的上司,但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搭档。


    他的好不仅表现在专业能力的出众,还表现在他的职业素养和团队精神。


    一些同传在工作的时候,只会关注需要自己翻译的部分,但严聿却会在许知韵的轮次里,依然保持状态。


    只要遇到说话带着浓重口音的发言人,他都会自觉在旁边一起听,还会标记一些容易混淆的词语,跟许知韵的笔记内容核对。


    也难怪对于同传这个职业来说,同行的评价是一项十分重要的职业资产,很多时候甚至能影响到专业协会对于译员的评估和接纳。


    因为大概所有译员的职业愿望,就是每次的翻译任务,都能遇到一个像严聿这样的搭档。


    下午四点,会展同传任务完满落幕。


    许知韵翻译得酣畅淋漓,一整天下来竟然一点倦怠感都没有,只剩兴奋。


    她掐着时间要回去收拾行李,却被严聿拦了下来。


    “今晚主办方在酒店还有客户答谢晚宴,刚才薇薇安的秘书邀请我们一起参与。”


    “啊?”许知韵意外,“那酒店和机票?  ”


    “机票本来就没定,酒店当然是你自己花钱。”


    “啥?……”许知韵一张脸立马苦下来,“都邀请我们参加晚宴了,怎么不多送一晚的酒店啊……”


    严聿乜她,“你要不要看看我们住的是什么酒店?”


    哼!


    许知韵撇撇嘴。


    不就是靠近协和广场和香榭丽舍大道嘛?


    她昨晚无聊还上网查过,也就是两千多一晚,甲方爸爸都能投资艺术品了,怎么两千块都……


    哦,不对,不是两千块,是两千镑。


    将近她一个月的工资。


    不算不知道,许知韵心头一坠,瞪大双眼惊恐地看向严聿。


    严聿被她脸上这一波三折的情绪逗笑,“骗你的!薇薇安早就让秘书给我们多续了一晚,不会让你自己掏钱,放心吧。”


    梗在喉咙的一口气顺下来,许知韵呲牙咧嘴地对严聿挥挥拳头,转身走了。


    答谢宴也是设在克丽翁酒店。


    许知韵没有带晚宴的礼服,好在昨晚那件小黑裙足够经典,经得起任何场合的考验。


    卷发在后脑松松地挽了个髻,露出纤长的脖子,再搭配一对珍珠耳饰,顿时就显得优雅又精致。


    许知韵对自己今天的打扮非常满意,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直到外面的门铃响起来。


    心情莫名有点紧张,她一边唾弃自己的反常,一边同手同脚地走到门口,给严聿开了门。


    四目相对的一瞬,严聿也是一愣。


    但他很快恢复了那副欠欠的样子,故意凑近了许知韵,道:“今晚和昨天差别那么大,怎么?为了跟我参加晚宴,连假睫毛都贴上啦?”


    “???”


    这人的狗眼瞎了吧?


    许知韵恼火,昂头往前凑近一步,“你自己好生看看!这是货真价实的妈生款!”


    突然的距离迫近,有清淡的男士香水扑面。


    温热的呼吸混在其中,像落进干草的柴薪,烧得许知韵的两颊蓦地热起来。


    “哦。”严聿似笑非笑地应一声,垂眸攫住她的视线,“那请问这位妈生款睫毛的小姐,你脸红什么?”


    “啪!!!”


    许知韵拍开他准备扯她睫毛的爪子,瞪回去,“我、我我觉得天气热不行吗?!怎么?这你也要管?”


    说完飞快踹他一脚,扭头把人甩在了身后。


    答谢宴设在酒店的宴会厅,足有半个足球场的大小。内里的装潢是典型的路易十**格,宏伟、华丽,半弧形的穹顶挑高,上面绘满了繁复的壁画,几盏大型水晶吊灯连成一线,灼灼耀眼,映出满场衣香鬓影。


    宴会厅的尽头,一支室内乐队正在演奏,宾客们手握酒杯三两成围,煞是惊喜。


    “这是巴黎室内乐团。”


    严聿耐心释疑,“成立于1978年,常驻巴黎爱乐音乐厅演出,是欧洲最为优秀的室内乐团之一,在国际上享有很高的声誉。”


    “哦。”


    许知韵对古典乐没什么了解,出于礼貌应了一句,转身去拿侍应生托盘里的酒。


    清甜爽口,带着浓浓的果香,实在是不错,许知韵一口喝完,又去拿第二杯。


    “少喝点。”严聿提醒,“这是果酒,不是果汁,会醉的。”


    “知道。”许知韵敷衍着,赶紧再喝一口。


    灯光暗下来,原本华丽的音乐变成舒缓的节奏,乐队奏起那首浪漫而经典的《玫瑰人生》。


    “许知韵,”严聿突然拉住她,“庆祝我们第一次的愉快合作,跟我跳支舞?”


    许知韵有点意外,“你会跳舞?”


    “会啊,在外交部的时候,交际舞是社交礼仪的一部分,要专门考核的。”


    “可是……”许知韵眨眨眼,“我不会啊。”


    “我教你。”


    腕间微紧,严聿没给许知韵拒绝的机会,牵着她步入舞池。


    大理石的地面光滑如镜,倒映出相拥的男男女女。4/4的拍子,配合法语慵懒的发音,缠绵而旖旎。


    严聿搂着她,礼貌的距离,却比两人任何的一次接触都要近。


    近到盈满她的鼻腔和呼吸。


    他说会教她,其实也不尽然,悠扬的旋律里,他只是搂着她,发丝飞扬,心跳砰訇。


    头顶的灯光像漫天的月和星,搅动音乐和空气,让人分心。


    严聿却真的带着她,一步一步旋进了舞池中央。


    身边都是缠绵低语的情侣,他们像两叶逆行的扁舟,穿行在繁忙的、陌生的、与他们无关的世界。


    他的温度裹着她,旋转和舞步让眼前的场景变化,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她忽然想起不知从哪里看来的那句——“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人,陪着回家的,只能有一个。”


    倏地,心底像打翻了香槟,细密的气泡层叠上涌,惹得她耳后莫名就烧起来。


    偏偏音乐在此时渐弱,缓缓收停,严聿笑着对他施礼,眼神却戏谑地落在她两颊。


    “看来这家酒店的工程师傅该写检讨了,竟然两次让我的舞伴热得像只熟虾。”


    “……”心虚的某人脸更红了。


    “嗯,就是热。”她故作镇定地扇了扇手,最后以补妆为借口,逃去了洗手间。


    哗哗的水声停了。


    许知韵拿出口红准备补个色,却因为手臂不听使唤地颤抖,几次都歪出了唇线。


    门外还有宴会厅的乐声断续传来,糟糕的是,随着那些若隐若现的声音,某人那张脸就会像幽灵一样闪现……


    “许知韵!Pleeeease!”


    她咬牙切齿地叫自己名字,下意识按住的胸口,仍旧砰訇跳跃。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那人可是严聿啊!是那个从小跟你不对付,不干人事、不说人话、不积人德的严狗哔啊,你怎么能因为他寥寥几颗糖衣炮弹就投降了呢?”


    “你忘了他把获奖证书贴在阳台,故意膈应你的事了么?你忘了他骗你的事,害你初恋表白失败了么?你忘了那些睡不着的日夜,你对着莎士比亚发誓,此生都跟他不共戴天的么?”


    “对!他现在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他的下属,他这次任务的搭档。不要被这个祸水的巧笑迷惑了双眼和心智!是的,不能叛变,不能对不起以前的自己。不过是跳支舞而已,又不是情窦初开的二八少女,不能这么容易就迷失自己。”


    嗯嗯。


    一顿狂轰滥炸结束,走出洗手间的时候,许知韵又恢复了一贯的淡定。


    可是回到会场走了一圈,她都没看见严聿,人群熙攘的宴会厅,她谁也不认识,干站着就慢慢地生出了些尴尬。


    “Zinnia.”


    终于,身后响起严聿的声音。


    许知韵冷着脸正想问他去了哪里,转身却见他身边多出一位穿着长礼服,气质典雅的女孩。


    黑发白肤,轮廓是深邃的欧罗巴人种,眼睛却是亚洲人里常见的深棕色。


    “这位是斯图尔特小姐,”严聿一板一眼地介绍,“是TROSOL大客户罗森集团董事长的小女儿。”


    “什么斯图尔特小姐?听起来简直像个快要入土的老女人。”那女孩俏皮地冲严聿抱怨,转头对许知韵笑,“你还是叫我丽薇吧!”


    “哦,好的,”许知韵看一眼严聿,很快摆出专业的姿态,“丽薇,你好,我是……”


    “你就是Zinnia对不对?”


    丽薇笑着牵起她,“你和Leo今天搭配的同传我全程都听了,真的是太棒了!我听Leo说,你是今年才进的TROSOL吗?可是你的翻译怎么这么厉害?一点都不像新人。”


    面对夸奖,许知韵不太会假装谦虚地说“没有”。


    她对丽薇坦白,“其实今天算是超常发挥,搭档也是功不可没的。”


    说完,许知韵眼神扫向严聿,却被一抹倩影挡住。


    丽薇挤到两人中间,用胳膊捅了捅严聿,笑着揶揄,“喂!夸你呢!是不是很开心啊?”


    “Shutup.”严聿冷眼睨她,单手抓着丽薇的脑袋,把人推远。


    一来一回的亲昵,许知韵看在眼里,就觉得心里被扎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两人什么都没说,许知韵却知道,他们绝对不只是乙方和甲方大客户女儿的关系。


    心里的柠檬破了个口,轻轻地挤压,酸涩蔓延。


    人群忽


    然起了一阵骚动,几人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从乐队后面走出来,在一旁的钢琴前坐下了。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人们拍手惊喜,交头接耳,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


    只有许知韵一个人不明所以,直到听见丽薇低低地惊叹,“那不是亚历克西斯弗伦奇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谁?”许知韵不认识。


    严聿答她,“英国蛮有名的古典跨界演奏家,近些年很难看见他的演出。”


    “哦……”许知韵插不上话,只能讪讪地应一句。


    “上次他在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的演出你去了吗?”丽薇问严聿。


    “就是保罗杜卡斯作品的那场?”


    “嗯,”丽薇点头,继而惋惜道:“可惜那段时间我在上海,错过了!气死我!”


    “哦,那确实是挺可惜的。”严聿依然嘴欠,“他那天演奏了《遥远的牧神倾诉》,你不是挺喜欢德彪西?”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这样啊?!”丽薇沮丧得想哭,回头看见一直没有说话的许知韵,又端起淑女该有的仪态,笑着问她,“Zinnia去听了吗?”


    突然被问到的许知韵愣住,只得推说,“我那段时间在忙着毕业的事,没时间。”


    “哦,这样。”丽薇笑笑。


    许是想表现友好让许知韵融入谈话,她接着便问:“那你最喜欢的钢琴家是谁啊?”


    “钢琴家?”许知韵想了想,“肖邦吧。”


    “真的吗?”丽薇高兴起来,“我也喜欢肖邦!我最喜欢他那首《C小调前奏曲》,可惜知道的人并不多。”


    说完,丽薇双眼晶亮地望着她,似乎在等着这位肖邦同好,发表一下自己对这首小众曲子的看法。


    可是许知韵对于肖邦的了解,仅限于他是个波兰的钢琴家……


    “你不觉得自己太聒噪了吗?”严聿终于开了口。


    丽薇一脸被欺负的委屈,斜眼乜他,“那你说,你最喜欢的肖邦是哪首?”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肖邦?”


    “切~”丽薇不服气,脸上浮现孩子的坏笑,问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肖邦的《E大调练习曲》所有版本都收藏了,我还知道你最喜欢的版本是帕德雷夫斯唔……唔唔唔!”


    没给她说完的机会,严聿走过去,一手摁住了那张叭叭的小嘴。


    而这个过程许知韵从始至终无法参与,像一个格格不入的路人。


    更糟糕的是,为了掩饰尴尬,她刚才又喝了几杯,现在酒意爬上来,竟有些微醺。


    “我好像有点喝多了……”许知韵打断两人,赧然抱歉,“你们好好玩,我就先回房了。”


    “等等。”严聿拉住了她。


    他有些恼火地将人打量一番,似乎确认了许知韵情况并没有太糟,才问她,“要我送你上去吗?”


    “你想干什么?”


    不等许知韵开口,丽薇倒是义正言辞地挡在了许知韵身前。


    她神情戒备又嫌弃地看向严聿,撇嘴反问:“不知道女孩子喝醉了异性要自觉避嫌啊?大多数的性侵都发生在熟人之间,特别是公司的男上司!”


    “……”严聿简直无语,“你当我是性侵嫌疑人?”


    “每个送醉酒女同事去酒店的男人,都可以是性侵嫌疑人。”


    丽薇怼得理直气壮,伸手抓来一个女侍应生,把许知韵交给了她。


    *


    浴室的花洒潺潺的。


    氤氲的水汽弥漫,头顶是暖黄色的壁灯,许知韵抹一把起雾的玻璃,看水珠碌碌滚落。


    其实刚才她也没醉到必须回来的程度,这么说,只是不想在那儿呆下去。


    至于为什么不想?


    许知韵也不知道。


    丽薇是个很好的女孩,礼貌、有教养,甚至对她这个陌生人都能给予善意,她该为能认识这样的人而开心的。


    水声淅沥,纷乱地拨弄着本就不够清明的思绪。


    “这世界上有那么许多人,可是他们都不能陪着你回家。”


    理智和情绪处于两个极端,如果不是酒精的原因,那只能是严聿了。


    细想起来,最近和他的相处实在是太多了——警局、加班、出差,桩桩件件,总是会莫名遇到一起,以至于许知韵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很久都没联系过学长了。


    漫起水雾的屏幕上,和学长的对话还停留在酒吧索照的那次。


    对话框里的最后一句,是学长发来的——【照片之前我已经发过了,礼尚往来,这次该你先发一张自己的。】


    心跳怦然,像叛逆的孩子惹祸前会有的暗自亢奋。


    许知韵点开操作框,找到视频通话的按钮。


    第一次,没有人接听,她又打了第二次。


    这一次,对方直接拒绝了她的邀请。


    许知韵有点委屈,也有点生气,于是再打,对方再拒,不过学长紧接着发来消息:【在外面,不方便】


    哦……


    许知韵笑笑,撑臂坐上浴室的洗手台。


    小幸韵:【那我打语音好不好?】


    对方似乎是终于察觉到她今晚的反常,信息很快回过来,问:【怎么了?】


    许知韵顺水推舟,发了个哭唧唧的表情包:【有点不开心,不说话也行,就想听听你的呼吸】


    果然,对面没有了声音。


    这在许知韵看来是一种动摇,更是一种默认。


    于是她点开语音,长达数十声的铃音过后,对面的人终于接起了电话。


    许知韵酒意迷离地笑起来,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叫了声“学长”,因为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最后的那句——


    “WanttohavephoneX”


    第22章


    “呲啦”骤响。


    柴薪引燃木屑,瞬间就烧得熯天炽地。


    实则在许知韵离开后不久,严聿就借口回了自己房间。


    他知道语音电话很危险,只要一个意外,可能就会暴露他的身份。


    可是她说她今天不开心。


    她说想听听“你”的呼吸。


    尽管她口中的那个“你”,严聿知道指的并不是自己。


    电话里安静了一瞬,而后就有浅而急促的声音传来。


    心跳微滞,浴室里本就吸饱水的空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沉沉地压下来,渐渐扼住他干涩的喉咙。


    他忽然就明白了那头的许知韵在做什么。


    手上的浴巾掉了,落在水汽凝结的地砖,“嗒”的一声。


    有水滴落在皮肤,被房间的暖气一烘,那一块就升起一种紧缩感,像谁的嘴唇停在那里,轻轻地吮吸。


    也许这就是男人的特性,可以毫不费力地想象出那些活色生香的画面。


    女人曲起长腿靠坐在镜前的洗手台,手指搅动鲜甜黏稠的奶油,发出沉闷的、模糊的嗒嗒声。


    喉结微微滑动,空气升温,他知道许知韵喝醉了。


    可即便是这样,刚才她喊出口的,也不是他的名字。


    愤怒和心虚同时翻涌,不知道为什么,严聿想起了今天在房门前遇到许知韵的情景。


    也许是因为场合的原因,今晚的她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那条贴身的小黑裙,像匠人勾勒珍宝的手,那些曼妙的曲线一条条,一寸寸,此刻想来,竟然都是活的。


    他想起山顶的温泉池、雨天的小公寓、空无一人的写字楼电梯里,那具曾被他触碰过的身体。


    温热的、起伏的、涌动的……


    花洒还开着,浴室里有氤氲不断的水汽,可他总觉得那道水迹里有一根热芯子。


    一扭一扭地往下流。


    一点一点地活过来。


    而也是直到现在严聿才意识到,事情到了这一刻,好像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无法命令自己停止脑中那些卑劣的幻想。


    她的声音那么近,在耳边,贴着耳廓,湿热的气息像带着倒刺的小钩子,恶劣地往他耳道里钻。


    往他的心里钻。


    他应该挂断电话的。


    可是他就像那个即便被高温融化,也要


    飞向太阳的伊卡洛斯。


    不。


    他怎么可能是伊卡洛斯?


    他分明是一只只能躲在暗处觊觎的老鼠,阴暗卑鄙,等到天亮了,再熟练地用骄傲和玩世不恭,来藏起自己那些龌龊、又不可告人的心思。


    所以怎么办呢?


    在没有坠落大海之前,他依然选择将错就错。


    绵长的喘息在浴室湿腻的空气里骤然放大。


    严聿放下手机,摁开免提,俯身撑在了洗手台的边缘。


    而后,伸手向下……


    *


    晨风掀动房间的白纱帘,阳光漫进房间,爬上了许知韵的床榻。


    正如简悠所说,多巴胺实在是包治百病的良药,许知韵一觉醒来,甚至有种重新做人的满足感。


    而昨晚那些关于严聿的、短暂的迷乱,也只是因为酒精的原因,今天就要回到伦敦,等一切回归正轨,这段时间里滋生的怪异情绪就会被解决。


    许知韵有一种不真实的轻松感,满意地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航班在早上十点,许知韵办理了Checkout,在大厅等着酒店的派车。


    严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撑臂靠在沙发的扶手,面前的咖啡已经见底,看见许知韵过来,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像是被一片乌云笼罩着,气压低沉。


    “你昨晚没睡?”许知韵坐过去,有点好奇。


    严聿却是一怔,半晌才把头从撑着的手上转过来,但也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什么都没回答。


    许知韵被这人一副“我到底为什么没睡你心里没点逼数”的样子弄懵了。


    以至于去往机场的一路,她都在默默复盘,昨天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惹得严聿失眠?


    答案是没有。


    她可以肯定,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纯粹是严聿这狗哔有病。


    许知韵就是这么个性子,想明白了就不再纠结,反正严聿足够的忙。


    忙到候机的时候依然在对着电脑处理公务,许知韵坐在旁边摇头晃脑地听音乐,简直是不要太惬意。


    “没事做的话,可以去帮我买杯咖啡。”


    “???”许知韵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来这狗哔今天不仅是犯病了,这病还已经严重到开始乱咬人了。


    于是她哂一声,好意提醒,“对于下属来说呢,只有好好工作是本分,其他的都叫情分,比如给上司买咖啡这种事,我劝有些人,不要架子拿大了把情分当本分,到时候……”


    “照这么说,差旅费按职级报销是本分,超额报销是情分。那这次巴黎的差旅费,我就按本分来批复了。”


    “……”


    这狗哔!!!


    可她是个能屈能伸的女人,而且人也不能总跟狗去计较不是?


    这么想着,许知韵愤愤扯过严聿递来的英镑,起身去了咖啡店排队。


    严聿终于是松了口气。


    他不是个会被外界因素影响而轻易分心的人。


    可刚才许知韵在他旁边的时候,他根本无法专心工作。


    她偶尔晃动的马尾、清甜的香水、摩擦的衣料都在风的作用下无孔不入,让他心神不宁。


    而她听着耳机时无意的低吟浅鸣,更像是海妖的歌声,驱散他的理智,将他拉回昨晚那个黏腻的、潮湿的、充满特殊气味的浴室……


    所有克制在听见她声音的那刻崩溃,他由她带领着攀上顶点,甚至在她挂断电话后,他想着她又做了一次。


    可是激情散去,清醒之后的情绪实在是矛盾又复杂。


    其实最开始冒充学长的时候,他就打算等现实中的好感被提升到一个可控的程度后,就跟许知韵坦白一切。


    可昨晚发生的事,把他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他不敢想象,要是许知韵知道了一切会是什么结果。


    她会怎么想他呢?


    卑鄙无耻、趁人之危的伪君子?


    或者以她的脾气,严聿觉得,许知韵更有可能会一辈子不再理他。


    心虚和愧疚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他不明白,为什么许知韵前一秒可以因为跟自己跳舞而脸红,后一秒就能以喝醉为借口,回到房间跟另一个男人暗渡陈仓。然后第二天再次面对他的时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像那些短暂的暧昧和心跳,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那个会撒娇、会说谢谢、会调皮地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的许知韵从来都不是属于他的,而是另一个人。


    严聿从不觉得Dylan是个强劲的对手。


    但这一刻,他的嫉妒也是真的。


    *


    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回了伦敦。


    次日上班的时候,许知韵在电梯里遇到了尤莉娅。


    她一见许知韵返工,就忙不迭打听她这次跟严聿出差的情况,看似询问工作,实则嗅探八卦。


    许知韵以一副洞穿世事的口吻,直接掐灭了她的好奇,“得了吧,就你家Mr.Big那样,你能睡得下去?”


    尤莉娅翻着白眼认真想了想,郑重其实地摇了摇头,“确实睡不下,总觉得他涉完的下一秒,就会拿出纸和笔,跟你一起复盘刚才的表现,告诉你下次要怎么做才能提升技巧,然后让你明天前就把复盘报告和提升计划书都发到他邮箱。”


    “……”许知韵无语,可想了下那个场景,竟然觉得尤莉娅的胡说八道中也藏着几分道理,便默默地闭上了嘴。


    电梯忽然在这时停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金属门向两侧滑开,严聿就站在外面。


    这栋大楼不止有TROSOL一家公司,楼下几十层还租驻着好几个跨国企业,看样子,严聿是刚见完客户出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愣了一下。


    “早啊Leo!这么早就去见客户啦?”


    尤莉娅反应过来,摁下Hold键,笑着跟严聿打了招呼。


    严聿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回了尤莉娅一句“早”,而后,目光匆匆地扫过了一旁的许知韵。


    这人再是有病,总归还是自己上司。


    职场上要足够专业和理智,许知韵思忖着,紧随其后也说了句,“Leo早上好。”


    然而话落,那人只是淡淡地“嗯”一声,就转身面对电梯门,留给许知韵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过于明显的差别待遇,让许知韵肯定,自己是被严聿给针对了。


    可是为什么呢?


    总不至于,是不高兴她答谢宴的时候提前回了房间,没有跟他一起陪着丽薇吧?


    许知韵越想越觉窝火,偏偏尤莉娅还嬉皮笑脸地揪着她追问:“你和Mr.Big出差的时候,真的没发生点什么?我怎么觉得,他刚才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啊?”


    “放屁!”许知韵恨不得喷她一脸唾沫,“你哪只眼睛看见他眼神不对的啊?刚才在电梯里,他明明正眼都没瞧我。”


    “这就是反常的地方啊!”


    尤莉娅滑着办公椅挤到她面前,大眼睛忽闪忽闪,“Mr.Big虽然高冷,但他的职业礼节绝对优秀。可以这么说,我来TROSOL一年多了,从没见过他衣着随便的样子。就算是三十多度的高温,陪同客户的时候,他也永远穿着套装,配着温莎结的领带。”


    “那也只能证明他职业仪容好。”许知韵反驳。


    尤莉娅继续,“那每次和女同事出门,他都主动帮人拉车门、拉椅子,记得每一位同事的生日,会提前让助理准备好礼物,部门聚餐如果要喝酒,也会提前安排好司机……”


    “你到底想说什么?”


    “啧!”尤莉娅忍不住白她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想说的是,”尤莉娅看着许知韵,一脸蔫坏地道:“看着吧,我们家这位Mr.Big……”


    “要变Mr.Bigger了。”


    “……”


    第23章


    关于是什么大的东西还能变得更大这事。


    许知


    韵不知道,也不在意。


    她和严聿之间隔着两三个职级,平时工作如果不是他主动找事,两人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


    而且那人的狗脾气天上地下的,就她拿那点工资,也根本不该她去伺候。


    这么想着,许知韵倒也轻松起来,哼着小曲儿开始整理自己手上的工作。


    第一件事就是点开部门消息栏,看看都有哪些人申请了下周的莎士比亚戏剧节。


    出乎意料,最有经验的乔安娜和杰西卡这次居然都没有报名。


    不过也对,她俩身为中英组的资深译员,平时就已经忙到飞起,就算有时间大概都只想休息一下,哪会主动申请去跟辛苦的戏剧节项目。


    再往下划拉一把,名单上就是些入职时间不超过两年的初级译员。


    许知韵翻了翻他们的职业经历,艺术类的项目居然都跟她大差不差。


    春风一吹,心底那一簇快要熄灭的火苗突然就烧起来,许知韵居然破天荒地觉得……


    自己也许是真的有机会。


    门口的一阵喧闹打断了她的思绪。


    许知韵抬头望过去,只见Fiona走在前头,后面有两三个同事正围着谁,几人说笑寒暄,一副熟又不够熟的样子。


    “谁啊?”邻座的佐伊凑过来。


    许知韵摇头,正要说不知道,就听尤莉娅“啧”了一声,“这你们都不知道?”


    见两人一头雾水的模样,尤莉娅也不卖关子。


    她滑着办公椅来到中间,俯身跟两人咬耳朵,“中英组新来的实习生。”


    “实习?”许知韵狐疑,“这大中间的月份,又不是寒暑假毕业季,哪来的实习生?”


    “这你就不懂了。”


    尤莉娅眉飞色舞,声音又低了一点,“我听说啊,这个实习生是有来头的。人家才不是我们这种苦哈哈的打工人,家里有跨国大公司的。来TROSOL也只是因为毕业了还不想回去继承公司,想gap一段时间随便找点喜欢的事做。”


    佐伊有点无语,“找喜欢的事做,不应该是去环球旅行吗?怎么会有人喜欢来TROSOL当牛马?”


    “喜欢环球旅行的才是牛马好吧?”尤莉娅哂笑,“有钱人长这么大,哪里没去过?还稀罕什么环球旅行?”


    “哦……对哦。”佐伊点点头。


    “还有,”尤莉娅继续:“你以为人家的实习,和我们以前的实习是一样的吗?人家的入职导师可是咱们亲爱的组长Fiona!”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地补充,“而且我听说,这个实习生家里的公司,是TROSOL的……”


    “Zinnia?”


    清亮的女声打断几人的八卦。


    许知韵怔忡望去。


    女孩穿着白衬衣和铅笔裙,棕黑色长卷发柔顺地搭在胸前,比答谢宴上又多了些知性和成熟。


    新来的实习生,居然是丽薇。


    她看见许知韵很高兴,走过来跟她寒暄,“上次还好吧?我让酒店准备的醒酒药你吃了吗?”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免从丽薇转移到了许知韵。


    她忙笑着说谢谢,还不忘跟围观的人解释,“上次去巴黎出差,在宴会上认识的。”


    丽薇点头,对Fiona说:“我还听了Zinnia的翻译,真的特别厉害,所以我可以要她来当我的导师吗?”


    这话一说,在场的同事都愣住了。


    许知韵看一眼表情有点尴尬的Fiona,推说:“这不合规矩吧?TROSOL规定要入职至少一年才能担任新同事的导师,我自己都还没转正呢……”


    “啊?这样吗……”丽薇眨眨眼睛,有点失望。


    “不用担心啦,”许知韵安慰她,“TROSOL中英组的每一个同事都很厉害的,你只是没听过他们的翻译而已。Fiona一定会给你安排最适合的导师,放心吧。”


    “那好吧。”丽薇努努嘴,很给面子的答应了。


    几人寒暄完,丽薇就跟着Fiona去了严聿的办公室。


    尤莉娅一言不发地凑过来,眼神犀利地打量着许知韵。


    “干什么?”许知韵乜她。


    “你居然没告诉我,你认识罗森集团的小公主?我们还是一条船上的姐妹吗?”


    许知韵简直委屈,“我哪知道新来的实习生是她啊?哦不对!我连部门新来了实习生都是上一秒才知道的,你告诉我的……”


    尤莉娅觉得有道理,放过了她,“不过你刚才还挺聪明的。罗森是TROSOL在整个欧洲最大的客户了,你没看刚才公主说要跟着你的时候,Fiona脸都青了。”


    许知韵皱眉,“Fiona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尤莉娅哂一声,“总的来说呢,Fiona是一个还不错的领导,但同时呢,也是个有私心的领导。在你不会或者是还没有能力触及到她的利益的时候,你可以完全地信任她。”


    “怎么样?女人,”尤莉娅挑眉逗她,“就冲这些情报,今晚不请我去SOHO喝一顿?”


    许知韵白她一眼,转身整理自己的东西。


    尤莉娅嘿嘿两声,追上来问她,“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


    尤莉娅点开日历怼到许知韵眼前,“今天可是你转正的日子!昨天琳达还想找你谈话的,可是你不在。你的工作评估我全部都给了最优评分,她这几天应该就会找你,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值得庆祝了一点?”


    “哦,”许知韵特别淡定,“也就……还行吧。”


    “求你了……”尤莉娅欲哭无泪,“这个月没接兼职,这儿月底工资也用完了。我实在是需要几杯,来滋养干涸的灵魂,看在大家都是姐妹的份上……”


    “早说实话不就好了。”许知韵乜她,“下班等我。”


    “好嘞!”尤莉娅喜笑颜开,滑着办公椅回去了。


    然而下班的时候,Fiona突然在工作群里发了一条通知。说是为了欢迎新同事入职,部门邀请大家下班后,一起去旧宽街的IvyGarden吃晚餐。


    尤莉娅看完消息撇撇嘴,故意问佐伊到,“你来TROSOL两年了,见过部门这么兴师动众地给哪个实习生接风洗尘么?”


    佐伊答非所问:“IvyGarden很贵的,上次跟朋友去,一人点了份牛排就花了快两百镑,部门请我吃,我也不介意的。”


    尤莉娅“嘁”她一句,自顾收东西准备下班。


    “你现在就走?不等等他们?”许知韵叫住她。


    尤莉娅一脸的平静,“今晚的聚餐我就不去了,我已经给Fiona发了私信请假了。”


    “啊?”许知韵问她,“那我们今晚的酒吧庆祝怎么办?要不我也不去了。”


    “庆祝肯定是庆祝不了了,”尤莉娅耸耸肩,对许知韵道:“可你看公主今天见了你那激动的样子,你不去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行了,”她拍拍许知韵,“你就当完成工作应酬,我今晚是真的需要酒精来激活一下这死水一般的生活。放心吧,说没钱买酒是骗你的,酒吧里有的是人愿意请我喝酒。”


    “走了。”尤莉娅挥挥手,起身离开了工位。


    *


    旧宽街,IvyGarden。


    餐厅的花园就餐区,大家围坐在长桌周围,庆祝新同事的加入。


    丽薇举杯回应,眼睛弯弯笑容可掬,也实在是惹人喜欢。


    也许是工作后,人都会自动生出一种特殊的雷达,能无师自通地察觉到人和人之间,那种难以逾越的微妙气场,俗称阶级差距。


    那是一种需要几代人才能沉淀出的松弛感和自信,与金钱阅历都无关。


    许知韵是个直硬的性格,就算从小被父母拿着和严聿比较,她也只会气愤或委屈,很少去羡慕谁。


    可现在,看着坐在身边的丽薇,她忽然就觉得很羡慕。


    那是种幽微的、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遗憾参杂失落,还有一种


    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追赶的无力。


    许知韵心头拧了一下,只能举杯掩饰有些僵硬的嘴角。


    人群里忽然有人发问:“听Fiona说,你毕业之后是gap了一整年,是去环球旅行了吗?”


    “也算吧,”丽薇道:“其实是加入了WWF,跟着辗转了大约十多个国家。”


    “WWF?世界自然基金会啊?”有人惊呼,“这可不简单,所以是去做翻译吗?”


    “对,”丽薇点头,“主要是翻译,但偶尔也搭手处理下公关或者和政府的沟通。”


    “那丽薇也是高翻院的?”


    “这倒不是。”丽薇笑笑,“其实翻译只是我的第二学位,我的主修专业是艺术史。”


    “哇!艺术史?”乔安娜不淡定了,半开玩笑道:“我之前BA也是想读这个专业的,但是我爸妈说学这个的话,我可能会饿死自己,所以我想想还是算了,迫于生计选择了口译。”


    “是吗?”丽薇很捧场,“那我们情况蛮像的,我是迫于家里压力选的。我爸让我在法律和翻译里选,我这么自由散漫,怎么可能学得懂法律?所以才选的翻译。”


    “那你觉得翻译难学吗?”杰西卡问。


    “还好吧,”丽薇解释,“我妈妈是华裔,小时候因为家里的生意在法国、德国、意大利都呆过些时候,所以语言的部分其实还好,难的是一些技巧的东西,比如同传要训练的分脑。”


    所以英法德意中……这些都是丽薇的母语,而这一顿聊下来,同事们大多都露出了艳羡的神色,火热的气氛陡然就有些冷场。


    花园区的门,在这时被侍应生拉开了。


    大家循声望去,看见穿着烟灰色西装的男人跟在后面走了过来。


    “Leo?!”


    大家认出来人,都很吃惊。


    严聿虽然是首席翻译,但其实统管着TROSOL所有的翻译组,这种某个小组的私下聚会,他其实从来都不去。


    再说这段时间,TROSOL连续接了好几个大项目,他应该是分身乏术,又怎么会亲自莅临一个小实习生的……


    哦不对。


    大家眼神交换,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都默契地摆出欢迎的姿态。


    严聿让侍应生在丽薇旁边加个位置,Fiona起身让他,被严聿叫停。


    他指着丽薇和许知韵之间的一个空隙,对侍应生说:“就放那儿吧,谢谢。”


    第24章


    许知韵起身,往旁边让出一个人的位置。


    严聿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座椅,推入的时候又往许知韵的方向挪了一点。


    空间霎时就逼仄起来,许知韵一落座,就察觉自己的膝盖抵上一片柔滑的布料。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羊毛和丝绸的混纺,有温热的触觉传来,因为距离太近,挪动时,膝盖还会触碰到某人裤腿下紧实的肌肉。


    许知韵隐忍着,又往旁边挪了一点。


    可是那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偏似毫无知觉,许知韵退一点,他就跟着近一点。


    “哐啷!——”


    一声脆响,旁边的查理稳住酒杯,狐疑地问了声,“Zinnia?”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落到了许知韵的身上。


    “没事的。”


    许知韵笑笑,摆正身子,往严聿的方向靠了过去。


    心脏砰訇而动,因为他靠得实在是太近了。


    藏在布料下的温热和紧实再次贴上皮肤,与之一起的,还有那股清冽又熟悉的味道,厚重、清晰、无孔不入地包裹,像浴室里吸饱了潮热的水汽……


    “Leo你要不要看看菜单?我们都已经点过了。”


    Fiona的声音叫回跑偏的思绪。


    许知韵接过同事传到面前的菜单,转手递给了严聿。


    他没有看,回头熟稔地对服务生道:“一份牛排七分熟,谢谢。”


    “你不点喝的?”丽薇问他。


    严聿扫一眼桌上的滗酒器,“不是有酒?”


    “你不是生病了在吃药?还敢喝酒?”


    严聿一愣,往许知韵的方向微侧了身,蹙眉道:“病好了,早没吃药了。”


    “我信你个鬼!”丽薇瞪他,招手对服务生道:“给他来一杯鲜榨的果蔬汁。”


    颐指气使的语气,哪像一个实习生对上司该有的态度?


    搞不清状况的众人面面相觑,桌上氛围霎时就有些冷场。


    好在严聿语气轻松地把这段揭了过去,“大家刚才都在聊些什么?”


    “也没什么,”有人赶快接话,“就问了问丽薇的职业经历,真是意想不到地丰富。”


    严聿闻言挑眉,往丽薇的方向递去个知根知底却欲言又止的眼神。


    丽薇也不怵,瞪着那双大眼睛挑衅,却也谦虚地补充,“其实我在翻译这行算是新人的,加上去年的gap,入行也才一年,不能和各位前辈相提并论。”


    “倒是Fiona,你在这一行挺久了吧?”丽薇问。


    Fiona点头,“从毕业到现在,有快十五年了,我在TROSOL都也已经七年了。”


    “哇!”大家表示惊叹,纷纷开始回忆自己的职业生涯。


    轮到许知韵,她想了想,坦白道:“要说入行,算上兼职的话,有三年。TROSOL是我毕业后的第一家公司,今天刚好是入职三个月。”


    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佐伊先反应过来,讷讷地确认,“刚好三个月,也就是说,你今天转正啊?”


    许知韵点点头。


    Fiona蹙眉,“可是琳达还没有给部门通知。”


    许知韵道:“最近我和她刚好时间错开,她约了我下周面谈。”


    “原来是这样。”Fiona笑笑,从善如流地举杯对许知韵道:“那我们就顺便恭喜Zinnia正式加入TROSOL!”


    “嗯,”许知韵跟着笑起来,举杯说了句,“谢谢。”


    “你确定自己能喝红酒?”


    身边人突然的出声打断了许知韵。


    她显然没想到严聿会管得这么宽,当下也愣了片刻。


    严聿却转头向她,不依不饶,“没记错的话,上次在巴黎的答谢宴,你喝了两杯果酒就醉得提前离场,怎么?今天又打算麻烦别人送你回家?”


    说完,严聿把自己没动过的果蔬汁推了过去。


    许知韵简直要被这人给气笑了。


    认真算来,从巴黎返回至今,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然后他就这么当着部门同事的面,把自己喝醉的事给爆料了。


    部门除了尤莉娅,许知韵跟其他人都不算太熟,而且还是当着她的直属领导Fiona,要是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可是众目睽睽的,许知韵不好太过火。


    她对严聿笑到,“那天其实是太累了,再加上喝酒,人就觉得疲倦,也不是真的喝醉了。”


    “没醉?”严聿眼神冷冽地扫过来,好像更不开心了。


    许知韵不知道他这又是哪里不对劲,转头不想搭理,红酒正要入口的时候,严聿却突然伸手,作势要拿走她的酒杯。


    许知韵下意识一躲,殷红的酒水晃荡着,从杯口漾了出来,直直泼在了严聿的胸口。


    烟灰色西装沾了红酒,变成触目的棕红色。


    大家被这突然的意外下一跳,一时都无措地站了起来。


    严聿蹙眉不悦地乜了许知韵一眼,自顾抽走桌上的餐巾,转身擦拭。


    “擦不掉的,去前台问问看有没有清洁剂吧?”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严聿面无表情地放下餐巾,起身往前台去了。


    丽薇愣了愣,立马也放下餐巾,跟着追了出去。


    没想到一杯酒而已,最后会弄成这样,许知韵到底是有些愧疚,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没关系的,坐下吧。”


    Fiona安慰她,“一件Huntsman的定制西装而


    已,Leo不会跟小员工计较的。”


    好的,定制西装,还是Huntsman……


    一套大约等于她几个月的工资。


    许知韵挤出个勉强的笑,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


    见两人走远,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开始窸窸窣窣咬耳朵,“丽薇和Leo认识吗?看样子好像挺熟的。”


    Fiona倒是没隐瞒,“两家的父辈,确实是有生意往来的。”


    “怪不得。”佐伊一脸恍然,“我就说Leo一向不近人情,怎么可能随便答应客户的人,来他眼皮子底下瞎晃,原来是青梅竹马。”


    杰西卡拍她,“Fiona什么时候说是青梅竹马了?你别听风就是雨,再等下就该说两家准备联姻了。”


    都是热衷上司八卦的人,几句话聊开,大家就嘻嘻哈哈起来。


    许知韵跟着笑,心里却因为那句“青梅竹马”生出点沉闷。


    她找借口离了桌,穿过大堂,去了餐厅的外街。


    不算太晚的时间,路上还有些熙攘的食客,许知韵不太想回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忽然就有点茫然。


    离家六年,她以为自己应该习惯了一个人,可是刚才听着大家的笑闹,她忽然就觉得孤独。


    特别是听见Fiona那句无心的“顺便”。


    今天是丽薇的欢迎聚会,而她的转正只是顺便。


    许知韵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也许是因为经期快到了,激素紊乱才惹出了这些伤春悲秋的情绪。


    忽视情绪,自我说服,是她从小就擅长的事。


    她低头解锁手机,点开学长的对话框,发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表情过去。


    没有回应。


    现在是晚饭时间,也许学长也在忙吧。


    可许知韵也不好追得太紧,免得让对方误会自己准备死缠烂打。


    这么想着,她摁灭手机准备回去,只是刚一转身就跟一个穿着Polo衫的男人撞上了。


    道歉还没说出口,对方倒是先笑着问她,“请问小姐有火吗?”


    许知韵愣一下,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打火机。于是摇摇头,笑说:“我不抽烟。”


    “哦,那真是冒犯了。”男人有些赧然,转口却问:“那可以借几个硬币吗?”


    许知韵眨眼,问:“你是要买打火机吗?我可以帮你问这里的店员借……”


    男人忽然笑起来。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挫败的样子,灯光落在深邃的眼睛,恍惚间竟然看出点裘帅年轻时候的影子。


    “对不起。”他叹气,“其实从一开始问你借火就只是想搭讪的。因为实在是不常干这种事,所以找的理由都很蹩脚,希望没有让你误会,我是什么不正经的人。”


    许知韵愣住了。


    搭讪的人她见过很多,但这么笨拙又坦诚的搭讪,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好在那人不是忸怩的性格,笑过后就伸手对许知韵道:“你好,我叫劳伦斯布莱克,你可以叫我劳伦斯。我是伦敦汉姆马球俱乐部的经理,这是我的名片。”


    他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递给许知韵。


    虽然没接触过马球这项运动,但伦敦的汉姆马球俱乐部许知韵是知道的。


    位于伦敦泰晤士河畔的里士满区,是全球顶级的马球俱乐部之一。就连查尔斯国王和威廉王子都经常在这里参加活动。


    按理说,这种高端俱乐部的经理,一般不会在街上随便发名片拉人入会……


    可能是许知韵脸上的表情过于疑惑,劳伦斯反应过来她在想什么,赶紧又解释,“我不是要拉你入会,我就是……嗯……”


    意识到自己这拙劣的搭讪技巧,劳伦斯忽然就有点丧气,慌乱间开始语无伦次。


    许知韵“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是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对吗?”


    劳伦斯没说话,有些羞窘地点了点头。


    许知韵简直要觉得他可爱了。


    可她还是没有给劳伦斯自己的电话,而是告诉他,“你好劳伦斯,我叫Zinnia,等有时间我去了俱乐部,我们再聊可以吗?”


    “哦,好的,可以的。”劳伦斯顿了顿,显然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再强求。


    “Leo?你在想什么?”


    一门之隔的另一边,丽薇有些困惑地跟随严聿的目光,往门外看去。


    “没什么。”严聿眉眼清冷,侧身挡住她的视线,“你刚才说什么?我走神了不好意思。”


    “哦……”丽薇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没关系,晚点我让杰森送去清洗,先吃饭吧。”


    “好吧。”丽薇点点头,跟着严聿往回走了。


    餐厅里,严聿回头看了一眼。


    昏黄的街灯描摹她的曲线,许知韵对着个英俊的陌生男人,笑得眉眼弯弯。


    第25章


    宾客尽欢,一顿饭吃得也算是愉快。


    只是从大家了解了丽薇的背景之后,说话多少有点顾及,气氛就不如一开始活络。


    散场的时候,顺路的同事相约着送一下。


    许知韵跟在同事后面,远远看见严聿把车停在了餐厅门前。他走下来,低着头跟Fiona说话,似乎是在确认顺风车够不够。


    然后他抬头往众人的方向望了望,眼神隔着条人行道,和许知韵撞上了。


    许知韵愣了一下。


    其实刚才在回到餐桌的路上,她就想明白了。


    巴黎的事,估计就是她喝多了犯矫情,再说严聿是她老板的老板,就算工作上没有什么交集,但老板面前主动边缘化自己总归是吃亏。


    于是她决定,要是严聿主动送她,或者跟她告别,她也就不计较他莫名犯病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可那人跟Fiona聊完,带上组里唯一的男同事,油门一轰就走人了。


    许知韵看得清清楚楚,他板着张冰山脸,跟在场每一个人都说了再见,唯独略过了她。


    冰释前嫌的笑扯一半,僵在脸上。


    她想起尤莉娅的一句名言——心眼小的男人,鸡儿也小。


    所谓Narrowminds,tinydicks.


    许知韵很满意自己的翻译,甚至还品出点押韵的美感。


    这一周也就这么过去了。


    周一的时候,琳达找了许知韵做转正面谈。合同三年一续,从这个月开始,许知韵就是TROSOL的正式员工了。


    尤莉娅专程买了咖啡替她庆祝,约好晚上一起去做SPA,放松一下。


    许知韵点头应了,打开电脑,一眼看见工作邮箱有新邮件的提示。


    没记错的话,莎士比亚戏剧节的翻译是今天确认。


    许知韵心头一跳,点开公司邮箱——从上到下,一共有三份新邮件。


    一份来自人事部,是转正确认;一份来自财务部,是工资调整;还有一份是来自翻译部的Fiona。


    许知韵忐忑着,先点开了Fiona的那封。


    “今晚的SPA,看来我又要爽约了。”她叹气。


    “啥?”尤莉娅凑个脑袋过来,“你不会又要加班?”


    许知韵点点头,把屏幕转过来对着尤莉娅,“上次巴黎那个艺术商,今晚在伦敦有个商务晚宴,临时需要一个交传翻译。”


    这个客户是她从合同开始就一直在跟,也合作过一次,Fiona就没有再安排给别人。


    “哎……”尤莉娅有些恹恹的,“那我也不去SPA了,一个人没意思,我还是回家自己敷面膜吧,还能省一笔钱请你喝酒。”


    “不好意思啊尤莉娅,”许


    知韵有点过意不去,“下次我请。”


    “得了吧,”尤莉娅挥挥手,“知道你这种卷王沉迷事业,工作第一。”


    许知韵嘿嘿两声,倒也没有反驳。


    下午六点,甲方的派车准时到达,接送许知韵去了今天商务晚餐的地点。


    因为下班高峰期的金融城实在太堵,许知韵到的时候,甲方和客人都已经到了。


    好在客人自己也带了翻译,可以暂时顶上,许知韵进去的时候,氛围并没有因此冷场。


    “哎一古!我的翻译可终于是到了。”


    有人朝门口招手,又扭头对众人道:“许翻译长得漂亮,估计是故意迟到,压轴出现好惊艳全场!”


    稀稀拉拉的笑声附和,许知韵望过去,果然在圆桌的一端,看见巴黎晚宴上见过的那位朴总监。


    其实在接到任务的时候,许知韵就猜到要接待的甲方应该就是他。


    可是无论出于翻译的职业态度,还是她身为底层员工的处境,许知韵都没有拒绝这份工作的资格。


    她一笑置之,礼貌地跟大家表示了歉意。


    双方都有自己的翻译,这次任务就轻松了很多。不过即便是各为其主,许知韵从头到尾也都是摆出专业的态度,放在面前的碗筷一动未动,全程都在记录和翻译。


    很快,正事谈得差不多,双方都表现出明显的合作意图,聊天的内容就从工作转向了生活。


    客人会一些英语,朴总监又爱显摆他那口中文,两拨人自己聊起来,许知韵终于有片刻的喘息机会。


    对方的老板很是体贴,让下属给许知韵添了菜,又让人端了碗热汤给她,嘱咐她赶快吃些。


    许知韵点头接下,道了句谢。


    话题天南地北,酒过三巡,有人开始夸奖朴总监的中文。


    朴总监似乎是学会了谦虚,摆手说:“那倒没有,就是自己会一点,比起正儿八经的翻译还是差远了。比如我们许翻译,那可是威斯敏斯特高翻院的高材生!”


    他把话题往许知韵身上带,笑着道:“人家是做同传的,今天的任务,小意思。来!我们现场配合,表演一段!”


    说完,他点开手机找了一段新闻,自顾开始朗诵起来。


    许知韵当真被这人的唐突举动弄懵了。


    翻译的职责是负责沟通,不是客人酒桌上的表演卖弄,她是商务翻译,不是卖笑助兴的伶人。


    这让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被甲方尊重。


    许知韵沉默地坐着,没有说话,手里的筷子却硌得她指节微痛。


    而朴总监拿腔拿调地读着,发现后面没有人接上来,也觉得奇怪,渐渐就收了声,狐疑地望向许知韵。


    现场气氛霎时就有些诡异。


    对方的翻译见状,笑着打圆场,“朴总可能不了解翻译这行,同传是需要设备辅助的,这里没有同传箱,接听和输出干扰都很严重,是没有办法现场完成的。”


    “是呀!”有人赶快附和,“许翻译刚才一直在工作,这热饭都才吃上一口又要加班,朴总就别再为难人一个小姑娘。”


    你一句我一句,总算是化解了这场尴尬。


    许知韵又坐了一会儿,实在是胸口发堵,借口回复工作电话离开了包厢。


    推拉门关上,喧闹和说笑还在身后继续。


    许知韵来到三楼的露台吹风,舒缓胸口的郁气。


    从大学兼职至今,她其实遇到过很多无理取闹的客人。有不听劝阻,执意要在室内吸烟的;有因为她少说了一句“欢迎光临”就嚷嚷要投诉的。


    好像服务行业的默认要义,就是无条件配合,让顾客开心。


    可奇怪的是,换成其他工作,许知韵从未因为顾客的玩笑或轻视感到如此愤怒。


    可翻译就是不行。  。


    她深呼吸几次,提醒自己不要钻牛角尖。


    转身想要回去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是Fiona发来的邮件:斯特拉特福莎士比亚戏剧节翻译项目的选拔确认。


    许知韵点开翻到底页,看见项目翻译那一栏写着:


    丽薇。


    *


    晚上快十点的时候,尤莉娅居然真的接到了许知韵的电话。


    本以为这人的“请你喝酒”又是块看得见摸不着的大饼,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兑现了。


    听筒里传来喧杂的背景音,人声、音乐、还有男女的调笑。


    对面的人直入主题,“出来喝酒。”


    尤莉娅扶着脸上的面膜坐起来,惊讶到,“你已经去了?”


    许知韵含糊地笑两声,“BarSwiftSoho,bethereorbesquare.”


    电话挂断,屏幕暗下来。


    尤莉娅怔忡地眨眨眼,想起两人第一次去酒吧,许知韵只点了杯苏打水。而刚才的电话里,她那股醉醺醺的劲儿,怎么听都觉得反常。


    想到这儿,尤莉娅火速扒下面膜,捞了条裙子套上,就开车去了Swift。


    十点的苏荷区,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灯红酒绿的店招,靡靡躁动的人群。推开酒吧大门的刹那,欢快骚动的爵士乐,裹挟着酒精和喧哗扑面而来。


    酒色霓虹里,许知韵坐在高脚椅上,斜靠着吧台和酒保聊天。


    她还是穿着上班时的那件宽松白衬衣,配着高腰及膝铅笔裙。只是干练的马尾放下来,变成妩媚的大波浪,半掩地披在一侧肩膀,让人不自觉就把目光落在,那片包裹着雪色起伏的黑色蕾丝上。


    “Zinnia?”


    尤莉娅目瞪口呆地挤过人群,伸手在许知韵面前晃了晃,“你没事吧,喝成这样?”


    许知韵醉眼迷离地看过来,转头对酒保一笑,“给她来一杯跟我这一样的。”


    “许知韵!”尤莉娅一手捏住下巴把人转过来,“你到底怎么了?”


    许知韵摇摇头,语气平淡地道:“没什么,就是遇到点不太开心的事,想找你来开心一下,行不行?”


    尤莉娅狐疑,但也接过酒杯坐下来,问她,“难不成……你跟Dylan吹啦?”


    许知韵乜了她一眼,没心情解释。


    这幅模样看在尤莉娅眼里,就成了默认。


    好家伙,这可是触及到了尤莉娅的专业领域。


    她瞬间来了精神,拿出过来人的架势安慰,“就这?哎哟我的傻妹妹哎!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三条腿的男人还难找吗?”


    许知韵挑眉,“三条腿的男人?”


    尤莉娅送她一个圆润的白眼,伸出两根手指立在吧台,又在中间的地方戳了戳。


    许知韵秒懂……


    “要我说呢,这最好的治愈情伤的方式,就是酒精和男人。”


    尤莉娅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指指吧台对面一个独自喝酒的男人,“那个,怎么样?”


    许知韵看一眼,被那紧身的骚打扮吓到,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尤莉娅“啧”一声,“这一看就是这儿最贵的男模,你去跟他撩一个,先气气那个不知好歹的狗男人,然后姐再教你怎么找可心的。”


    许知韵不吱声,想跟她解释。


    尤莉娅推一把许知韵,豪迈一笑,“去,划我的卡。”


    *


    TROSOL,首席翻译办公室。


    确认完最后一份合同,严聿摘下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巴黎的出差耽误了三天,本来就很多的代办事项都被推后,回来的这一周,严聿几乎每天都在加班。


    好在事情终于处理完,他习惯性地查一遍日程,发现莎士比亚戏剧节就在下周一。


    思及此,他点开工作邮箱,果然在一堆未读的抄送里,找到了Fiona的邮件。


    只是……


    丽薇?


    严聿蹙眉,又把那封邮件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是的,他没有看错。


    TROSOL选择派往驻场的翻译人员,确实是丽薇。


    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严聿拿出手机,准备给Fiona打电话。


    屏幕上的信息提示打断了他。


    严聿一怔,蹙眉点开对话框,一张照片就弹了出来。


    霓虹流淌的灯光下,一页手掌宽的餐巾纸上,写了几个人名、年龄、和手机号码。


    一眼扫过去,还有人在名字下面写了一行数字——180cm,110/80/95,14x11cm。


    身高、三围,最后


    那个是……


    严聿蹙眉,脸色难看地回过去一个问号。


    下一秒,对话框一空,那张照片被人撤了回去,有人发来一条信息——


    小幸韵:【不好意思啊,这是我想帮Zinnia保存的,刚发错人了。】


    第26章


    凌晨的伦敦CBD,凌空高楼依然披着不夜的灯火。


    车流零星的街道上,黑色宾利飞驰而过,黄色交通灯闪烁,一脚油门踩到最底,连闯三个。


    严聿把车停在了Swift外面的临时车位。


    推开酒吧大门,喧闹的音乐刚好来到尾声。


    一个金发女人走上舞台,面对话筒站定的时候,还撩了下头发。


    严聿脸色一沉,因为他认出来,那人就是尤莉娅。


    “咳咳……大家晚上好。”


    老套的开场白,却足够清晰有力。


    嘈杂的现场渐渐安静下来,大家停下谈话,倾身往台上看去。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打断大家的欢乐时光,但我尽量只占用一点点时间,谢谢!”


    尤莉娅扯开一个微笑,继续道:“简单说呢,就是我的一个朋友,刚刚经历了一场情场的滑铁卢,有点自我怀疑。但是我告诉她,忘掉一个男人的最好方式,就是借用酒精,找到下一个男人。”


    说完,她瞟了眼人群的方向。


    严聿随她看去,果然在人群里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还是穿着离开公司时的那身标准职业装——雪纺的宽松衬衣,高腰的包臀铅笔裙。上松下紧、拉长下身的设计,让她看起来高挑又匀称。


    再配上那双足有八厘米的黑色细跟浅口鞋,一看就让人挪不开眼睛。


    而且,她竟然解开了领口三颗扣子。


    柔软的面料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两道黑色的蕾丝边,玲珑锁骨点缀其上,若隐若现,带着股美而不知的风情。


    喉结难以自制地滑动了一下。


    如同在场的所有男人一样,严聿无法阻止自己的眼睛,落在那道沟壑曼妙的曲线。


    空气开始莫名灼热,有无数蚂蚁攀爬过小腹。


    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晚的浴室,她靠在水汽迷蒙的镜子前,手指搅动奶油。


    他忽然觉得胸口刺痛。


    “大家晚上好。”


    许知韵走上台,接过尤莉娅手里的话筒,“是的,我就是那个倒霉的朋友。”


    她的眼神迷离没有聚焦,一看就是真的喝多了。


    “谢谢我亲爱的朋友,”许知韵收回落在尤莉娅身上的眼神,笑着对台下道:“所以现在,我决定采纳她宝贵的建议。如果在场的各位有谁,也像我一样渴望摆脱过去,或是想要有一段新的开始,请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如果合拍的话,我会在方便的时候联系你,谢谢。”


    一秒。


    两秒。


    酒吧里回荡着诡异的寂静,而后,不知是谁的酒杯磕到桌面。


    一声脆响,随即,一片喧嚣。


    男人们蜂拥而上,把走下舞台的许知韵围在中间,争先恐后地往她手里塞着名片和写着联系方式的餐巾纸,像求偶期的公孔雀。


    终于,严聿蹙着眉,忍无可忍地拨开躁动的人群,扣住了那只满是名片的手。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许知韵愣了一下。


    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接那人要递来的联系方式,可是率先入目的,是商务腕表和高定西装的袖子。


    心头狐疑,许知韵顺着那只手臂看过去——


    威尔士亲王格领带、工工整整的温莎结……往上,是那对紧簇的眉头和微微贲张的咬肌。


    严聿?


    怎么会……是严聿?!


    脑海里冒出这两个字,酒就已经醒了一半。


    而严聿一言不发,顶着张阴沉沉的脸,拉着许知韵就走。


    许知韵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拽得趔趄着,一路给扯到了夜店外面。


    大门砰訇关上,夜风吹散了音乐和人声,许知韵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的严聿并不是她喝醉后的幻象。


    他神情阴郁,脸颊肌肉因为紧咬的牙关而翕动,许知韵知道,这是他强忍情绪的样子。


    “许知韵。”严聿用力把人提到跟前,语气冷硬地质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许知韵笑,“我都到酒吧来了,我还能做什么?”


    “出什么事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许知韵有一瞬失神。严聿压低了声音,可强势的态度和语气,更像是来自上司的质问。


    “你刚才没听到吗?”许知韵有些惊讶,“如果你没听到的话,我可以再重复一遍,简单来说就是,我觉得我可能被甩了,所以想喝点酒找个男人开心一下。哪里听不懂?”


    “你知道吗?”严聿把她拽得死紧,眼神犀利得像要杀人,“大概足够了解你的好处,就是知道你每次口是心非找借口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许知韵反呛,眼睛里带着讥讽的笑意,“当了几个月同事,你不会真就觉得自己足够了解我了……”


    “是因为丽薇拿走了莎士比亚戏剧节的项目。”


    单刀直入的挑明,用的甚至都不是疑问句。


    许知韵被那句话扎了一下,却还是逞强地扯出个笑,“哦,是么?那恭喜了。”


    她甩开严聿的手,转身就走。


    “许知韵。”


    身后的人再次叫住了她。


    脚步迟疑一瞬,她听见严聿冷漠又刻薄的声音,“别装了,你这样有意思吗?不过是丢了一个项目而已,值得你崩溃成这样?”


    有意思吗?


    虽然早有准备,但许知韵还是被他的态度刺了一下。


    其实在严聿问出这个问题之前,许知韵也这样问过自己。


    答案是没意思。


    她觉得特别特别的没意思。


    许知韵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以至于在看到了丽薇的经历之后,她甚至觉得心服口服。因为无论从教育背景,还是项目经历来说,丽薇都太优秀了。


    这样的优秀绝对、纯粹、不参杂质,是足以让她望尘莫及的程度。


    就像乞丐只会盯着同伴掌心多出的铜板,却不会去惦记国王的皇冠。


    许知韵连嫉妒都做不到。


    她忽然想起有一年,自己因为要考高翻院,凑钱去上海学习。


    上海的房租贵得离谱,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一间价格和位置都合适的地方。


    是一个逼仄的地下室。


    空气里散发着阴湿的霉气,放下了床,再放一张书桌都会显得拥挤。


    唯一的窗户,是靠近天花板的一个长方形孔洞。透过它,可以看见路面在头顶铺开。偶尔有路人经过,他们的脚底会从她的头顶踩过。


    那时候的许知韵全心都在学习,并未在意。可如今想来她才惊觉,人和人的差距,原来是这么直白又残忍。


    她点起脚尖才能看到的天花板,却只是别人的踏脚处。


    所以,她努力的意义是什么呢?


    是甲方无聊的时候,可以被拉出来表演,为他们助兴,让他们开心吗?


    生平第一次,许知韵开始对自己长久以来的价值体系产生了怀疑。


    她考证书,做实习,想方设法赚学费的同时,也没有放弃学业,她是高翻院的专业成绩第一名。


    可是这些她曾经拼命握到手上的筹码,现在看来,似乎根本什么都不是。


    情绪哽在喉头,许知韵知道自己红了眼鼻。


    她强忍着,抬起手臂挡在了额前,“对你来说,那只是一个项目,对我来说,那却是我用了十八年才能抓到手里的机会!我不是不服气,我也不是输不起!我知道Fiona的决定于公于私都没有错,可是我……就是好难过。”


    她到底是喝醉了,被自己三两句话就说得溃了底线。


    情绪像失修的河堤,一线裂口就换来滔天的委屈,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严聿愣住了。


    他向前一步,伸手想搂住她,可那双手却在半空中握了握拳,又放回了身侧。


    “可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小时候你那股跟我较劲的野心去哪里了?”


    许知韵抹一把哭肿的眼睛,“不是所有


    人都像你一样,摔倒了有人扶,淋雨了有人挡!我甚至不敢打电话跟父母抱怨!小时候,就算他们天天打击我,说我不如你,我也从没有这么想过。可是现在……”


    “严聿,我身后是空的,没有人接着。所以这样的我,到底能拿什么底气去承接自己的野心啊?!我不是嫉妒丽薇,我只是讨厌现在的自己,讨厌我这副得不到,却又不甘心的样子!”


    眼泪汹涌,止也止不住。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地去维持仅剩的体面了,可为什么严聿还是不肯放过她?


    他真的是,太讨厌了!


    她胡乱地抹着眼睛,转身往酒吧里走。手腕被扯了一下,严聿从身后拉住她。


    “你干什么?!”


    许知韵与之对抗,刚才抓了一手的名片和纸巾就飞了一地。


    严聿的眉眼阴郁无比,死死地攫住她,抓着她的那只手背紧绷,青筋凸起。


    他不说话,以一种蛮横的姿态拽住许知韵,把人往他的车上带。


    “你放开!我不可以难过嘛?我找个理由让自己开心,难道犯法了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凭什么管这么多?!严聿!你混蛋!!!”


    酒精和情绪上头,许知韵哭得像个撒泼打滚的孩子。


    忽然,她逮住他的手,送到嘴边就是一口!


    十成的力气,有咸腥的味道在齿间漫开。


    周遭过于嘈杂,她不确定严聿有没有出声,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放手。


    一只灼热的大手抚上后脖颈。


    许知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人桎梏着,抵在了黑色宾利的车门上。


    温热的呼吸迫近,是熟悉的薄荷和柠檬。那只大手牢牢扣着她的脖子,让她动弹不得。


    同时也一下一下,极尽温柔的抚摸,像在安抚一只情绪应激的小狗。


    “看看人家严聿……”


    “就这种程度的比赛,严聿闭着眼睛都能拿第一……”


    “这次只是幸运……”


    是的,在父母眼中,她永远比不过严聿。学业比不过,事业比不过。


    现在,居然连打架都比不过。


    满腹的愤懑和委屈突然决堤。


    许知韵简直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从小到大,每一次这种狼狈的时刻,严聿永远都不会缺席?


    而且,他凭什么来管她?


    他当自己是谁啊?!


    然而严聿没有松手,反而垂眸攫住她的眼睛。


    他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声音里的微颤,但侧颊上贲张的咬肌却出卖了此刻真实的情绪。


    “你冷静一下……”


    周遭的嘈杂消失了,除了胸腔里那颗砰訇的心脏。


    许知韵撑起上身,用目前唯一能动的脑袋,堵住了某人的喋喋不休。


    世界终于安静了。


    这不是一个情侣间爱意缱绻的吻,带着故意的激怒和招惹,许知韵发狠地纠缠,牙齿磕到嘴唇,蹭出淡淡的血腥。


    严聿并没有因为这个冒犯的吻放开她,反而用一种怪异的、愤怒的、许知韵也看不明白的眼神注视着她。


    “许知韵。”


    没记错的话,这是今晚严聿第三次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


    而且这一次的语气,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可怕。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


    反反复复地确认,当她是个没有自己思考能力的白痴吗?


    许知韵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回敬,“当然知道!来酒吧不就是为了找乐子?”


    “所以无论对谁,你都可以?”


    “不然呢?”许知韵笑,“难道我刚才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话音刚落,许知韵就被后脖颈上的那只手拧得“嘶”了一声。


    “无论是谁都行,对吗?”


    纷乱的声音和霓虹下,严聿那双阴郁的眸子死死攫住她,带着从未有过的戾气。


    许知韵被这样的目光震慑了一秒。


    也只是短短的一秒。


    下一秒,她又恢复了那种不知死活的模样,踮脚对上男人尽在咫尺的唇,狠狠地回了句,“对!”


    她还想说,她就是这么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只想用一夜风流来疏解情绪。


    可惜严聿没给她这个机会。


    一股强力将她往前狠狠一推。


    紧接着,严聿的唇就压了下来。


    第27章


    电梯快速平稳地运行,悄无声息。


    到底是富人区的高档公寓,设施自然不是许知韵那个小破楼可以比的。


    一梯入户,根本不用担心会撞见多事的邻居。


    电梯里的灯光白晃晃的,是舒适的亮度,像刚才在酒吧外看见的月亮。


    金属门向两侧滑开,许知韵走出去,一片阴影从身后笼过来,她知道那是严聿。


    事情的发展根本出乎意料。


    一直到现在,许知韵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跟着严聿回的家。


    踉跄的脚步突然停了,她转身想说点什么。


    可是严聿上前一步俯身下来,手落在腰后和脖颈,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再次落了下来。


    公寓里漆黑一片,只有朦胧月色和城市灯火从落地窗透进来。


    他把她扳过来面对自己,一步一步推着她,直到身体重重抵上冰凉的台面。


    酒杯相撞,叮铃哐啷地响。


    许知韵吓了一跳,身体僵住。外面有风声穿过高楼,黑暗里,她听见呼吸和吞咽的声音。


    严聿忽然停下了动作。


    温热的手掌从后颈滑到脸颊,月光被他的身影挡住,浓稠的黑暗裹挟上来,把周围一切都吞没。


    咚咚、咚咚、咚咚……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听见严聿紊乱的呼吸。


    “别开灯。”


    许知韵抓住那只从她脸上拿开的手,轻声又重复了一遍,“别开灯。”


    对面的人沉默了,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似乎有加重的迹象。


    “为什么?”


    严聿的声音明显有些不悦。


    明知故问。


    不想开灯,当然是不想清醒地面对接下来的一切。今晚本就是一时兴起,她没想让这件事有什么后续,当然也就不想让这一晚过于难忘。


    模模糊糊、浑浑噩噩才是对的,她想要的只有多巴胺和有个人陪着。


    许知韵笑起来,故意囫囵着舌头,口齿不清地提醒他,“我喝醉了。”


    我喝醉了,所以别开灯。


    毫无关联的两句话,她不知道严聿会怎么理解,可是该说的她都说了。


    空白了一瞬,紧接着,她的腰被他桎梏。


    严聿再次把她抵上吧台,双手一托,许知韵的脚尖就离了地。


    冰凉的台面透过裙子攀上大腿,铅笔裙箍太紧,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她惊呼了一声,但声音很快被密实的亲吻堵住,攻城略地,像一场旗鼓相当的战争。


    雪纺的衬衫轻飘飘的,看起来挺阔的西装裙也没那么硬气,皱巴巴地躺在地上,也不过是一团乱七八糟的布料。


    月色且洁且亮,跟许知韵作对似的。


    她不让开灯,它就站在巨大的天幕下,点起万年不灭的灯火,让整个房间都蒙上银蓝的颜色,汗渍浸润的肌肤也是。


    吧台上的酒具摇晃,疯狂却有节奏。


    严聿一言不发,却一手扶住她的脖子,强势又执拗地要跟她面对着面。


    许知韵知道他在看她,紧紧攫住她的视线,不许她有半分的闪躲。


    过于炙热的温度,烤得她心口某处悄悄软烂。


    许知韵终于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仰头找到那张微喘的唇。


    吻他。


    *


    天将亮的时候,身边起过一阵的动静。


    许知韵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就翻身继续睡了过去。


    闹钟是早上七点响的。


    强大的宿醉和整晚高强度的运动,很轻易地打败了生物钟,


    许知韵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


    她被手机屏幕上那个阿拉伯数字吓得从床上跳起,还要满地去寻昨晚丢掉的衣裙。


    谢天谢地,严聿没有撕女人衣服的癖好,不然今早她真不知道要怎么出门。


    想到这里,才想起昨晚的另一个共犯,开始担心这样的场景下见面,会不会尴尬的问题。


    猫着腰推开卧室的门,发现除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和餐桌上的食物,偌大的天际公寓里,空无一人。


    许知韵赤脚踩过去,小心避开地上的杂物和不知道是什么的水渍,看见丰盛的全英早餐旁边,红茶托底下,放着一张纸条。


    苍劲有力的字迹,写的却是可有可无的小事——洗漱用具在哪里、热水在哪里、以及房间里的一切都可以不用管,女佣每天早上十点会来。


    女佣?


    许知韵心头一跳,看一眼地上几个打了结的小雨帽,没办法视而不见。


    于是早餐都装进食物打包袋,她腾出十分钟的时间,清理了那些过于暧昧的痕迹。


    好在比起自己那个偏僻的住处,严聿所在的梅菲尔区距离公司,不过十多分钟的地铁。


    许知韵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八点四十五。


    这就意味着等到上去打了卡,自己都还比平时提前了五分钟到岗。


    她安静地等待着,冷不防看见电梯门上映出的自己。


    莫名其妙的,她想到了严聿,想到昨晚那一场激烈的、冲动的、不留余地的放纵。


    心跳忽然就乱了节奏。


    是的,昨晚是她喝醉了。


    而且她明确地告知过严聿,她喝醉了。


    言下之意是什么,不言而喻。


    成年人的世界,虚情假意、逢场作戏,谁没有见过或听过一场露水情缘?


    更何况是像严聿那样的男人,身边应该从来都不缺自投罗网的莺莺燕燕。


    所以大概可能也许……他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今早才会刻意避开跟她的碰面,也好避免尴尬。


    可是……


    如果说昨晚的她是酒精作祟,脑子不清醒,那么严聿呢?


    为什么带她回家?


    又为什么会配合她那样无礼且冒犯的行为?


    许知韵这么想着,心不在焉地敲错两个简单拼写。


    尤莉娅在旁边看得一脸坏笑,椅子一滑凑到她旁边问:“怎么?BrainswereFuckedoutlastnight?”


    许知韵被这人突然的打探吓了一跳,回头没好气地踹她两脚,“别瞎说!”


    “我瞎说?”尤莉娅贼笑着扯了扯她的领口,露出胸口上一处隐约的吻痕,啧啧两声。


    “衣服还是昨晚那身,所以……是去了酒店还是他家?”


    “放手!”


    许知韵拍掉尤莉娅的爪子,瞪了她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声地败下阵来。


    “去了他家。”


    “我就知道!嘿嘿!怎么样?”尤莉娅凑过去,小声催促,“快说说,是谁呀?”


    “嗯……”许知韵胡诌,“就是酒吧里随便找的,我也不知道是谁。”


    “专业!事了拂衣去,不留姓与名。”尤莉娅竖起大拇指,又问:“不会是那个一直盯着你的黑人小哥吧?”


    许知韵赶紧摇头。


    “那就好。”尤莉娅放心了,“我不是种族歧视啊!只是年轻的时候还是收着点,离黑人兄弟远点。毕竟Onceyougoblack,younevergoback,怕的是以后不好满足,你明白吧?”


    “……”许知韵无语,忖了一会儿突然问她,“你说嗯……一个男人答应和一个女人睡觉,一般来说……会是因为什么?”


    “啊?”尤莉娅愣了一秒,“为了什么?当然为了和她睡觉啊。”


    “没有别的原因么?”许知韵努力搜刮着措辞,“比如……可能对那个女的有点什么不一样的心思?”


    尤莉娅突然变得很严肃。


    她伸手摸了摸许知韵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小声咕隆,“也没发烧啊,怎么突然说胡话。”


    “……”许知韵有点生气,“有话好好说,别阴阳怪气的。”


    尤莉娅“哦”了一声,“那我就直说了啊。首先,你要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生物。一般来说,大部分的女人都不能接受跟自己讨厌的东西上床,但男人可以。准确说,男人可以接受和一切能够上床的东西上床,你懂我意思吗?”


    许知韵摇摇头。


    尤莉娅有点恨铁不成钢,“看过印度的社会新闻吗?知道我为什么用的是东西,而不是人吗?”


    “……”许知韵忽然就懂了。


    “所以说啊,这成年人的世界,最忌讳的就是谈感情。不要拿自己人类的思维去对应男人,因为在Sex这件事情上,他们没有逻辑,甚至都没有人性。”


    “哦,好的,我知道了。可是……”


    许知韵顿了顿,问她,“可是我这样,对Dylan是不是不太公平啊?”


    尤莉娅愣了一秒,“你和Dylan在一起了?”


    “没有。”许知韵摇头。


    “那不就结了!”尤莉娅道:“都没在一起,谁对谁负责啊。再说了,他在格拉斯哥怎么玩儿你也不知道呢,不用有那么高的道德感。”


    “可是……”许知韵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尤莉娅,“可是之前在巴黎的时候,我和他有过一次PhoneX。”


    “哈?!Phone唔唔……”


    尤莉娅惊讶,被许知韵拽过来捂住了嘴巴。


    “你、你你你没想到动作挺快啊!”她挣扎着掰开许知韵的手,“啧啧,以前是我小看你了啊女人!居然这么狂野!”


    “快别说了!”许知韵又要去摁她。


    “行行行,”尤莉娅嘿嘿笑,“那他回应你了么?”


    许知韵被问住,摇了摇头。


    “啧!”尤莉娅严肃起来,“想不到Dylan看着老实,居然这么渣?这摆明了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啊!”


    尤莉娅拍拍她,“既然没有确定关系,那就不管是电话、视频还是现实,反正都是OneNightStand那一回事儿。谁规定我们单身女人不能先试用再定货的?超市买东西都可以免费品尝。”


    “也是。”


    许知韵点点头,被尤莉娅给说服了。


    既然没想过要和严聿进一步发展,那就没必要再纠结昨晚的“试吃”,而且学长也没给过她明确的态度,所以,她也完全不必为自己和严聿的事,觉得对学长愧疚。


    人有时候就是要自私一点,内耗最没意思。


    乱七八糟的思绪轻了一点,许知韵找回注意力,开始继续干活。


    内部邮箱突然弹出新的消息。


    许知韵还没来得及点开,就听见尤莉娅的哀嚎。


    “译研会?!”


    她欲哭无泪,“怎么周中还开译研会啊?!又是毫无预兆的突然袭击!啊啊啊啊!放过我吧呜呜呜呜……”


    鼠标反复滑动着那封邮件,许知韵心里也有些忐忑。


    她想过早晚都会碰见严聿,没什么好不自在的,但事后的第一面就是在整个部门的译研会上,这多多少少会让她感受到额外的压力。


    可是没办法,谁叫人家是老板。


    在尤莉娅绝望的哀嚎中,许知韵带上了笔记本和笔,然后跟着大部队乘坐电梯,来到了楼上的译研室。


    走进去,严聿和Fiona已经坐在了主会席。


    译研室里开着空调,


    严聿难得没有穿他那身气场慑人的西装外套。


    或许是为了显得随和亲切,他将衬衣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精壮有力的小臂。


    思绪忽然就恍惚了一下。


    许知韵想起昨晚,他就是用这双手臂桎梏着她,几缕汗湿的头发落在额前,有一种不和谐的狂野。


    心口就这么漏了一拍,身体也跟着反常地热起来。


    好在大家都专注在即将到来的折磨,没人关注到许知韵。


    “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第28章


    Fiona将一沓文件放在前排,让大家传阅。


    许知韵看着开头一列中英组同事的名字反应过来,这是之前报名过戏剧节项目的翻译名单。


    “这一次的戏剧节,我们采取的是内部推荐加公开竞聘的方式。”Fiona道:“内部推荐的人员昨晚已经公布,相信大家都知道了,所以这一次的译研会,主要是进行公开竞聘的选拔。”


    现场沉默片刻,很快就想起窃窃的声音。


    尤莉娅一脸疑惑地凑过来,“这又是搞得哪出?难不成公主连活儿都不想干,还得给她配个跟班?”


    当然,部门有官方的解释。


    说丽薇虽然从履历和学术背景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毕竟是才入职的新人。对TROSOL的风格和流程都不清楚,所以能从内部再选一个人合作会更好。


    尤莉娅对许知韵撇撇嘴,表示懂的都懂。


    原本没戏的事突然柳暗花明,许知韵说不高兴是假的。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昨晚自己对大老板实施了“贿赂”,今天的天降惊喜,其实是对方的投桃报李?


    许知韵这么想着,难免又觉得心虚。


    她藏在人群后面偷偷往主会席瞄一眼,发现严聿低头研究着手里的文件,一脸的严肃,根本没有看她。


    这么看来应该是她想多了。


    竞聘很快开始。


    因为整个过程部门全员参与监督,公平、公正、公开,当然压力也随之剧增。


    特别是随机考察涉及从文本速译、行业术语到媒体采访和跨文化沟通的内容,竞聘过程严聿又全程冷脸凝视,妥妥地给足了压力,导致中途放弃的人就占了报名人数的一半。


    而现场的翻译考核,也采取当场淘汰制。


    只要翻译中出错达到三个,主会席上那个全程冷脸的男人就会大手一挥,示意你被淘汰。


    一翻操作下来,最后留下的人选就只剩下了许知韵和查理。


    尤莉娅看得目瞪口呆,直呼刺激。


    她在桌面下抠了抠许知韵的大腿,小声称赞,“女人,厉害啊!”


    许知韵笑笑,偷偷展开湿漉漉的掌心,在西装裙上蹭了蹭。


    “最后一个问题,那就由我来问吧。”


    猝不及防地,那位正襟危坐、惜字如金的阎王爷开了口。


    能在TROSOL留下来的人,几乎全都领教过严聿的严苛。刚才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都能吓得小姑娘声音打颤,现在还要亲自提问。


    查理一听,当场就忐忑地咽了口唾沫。


    严聿却头也不抬,叫人往两人桌上放了两份材料,问:“这几段译文,你们更喜欢哪一个,阐述一下为什么。”


    许知韵看了看手里的材料,是莎剧《麦克白》里那段关于明天和死亡的经典独白。


    耳熟能详的选段,几乎是莎剧的入门爱好者就会知道的内容。这样的材料比较半天,也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


    如此一来,自然是谁先开口谁就抢占了先机,因为第二个人能够补充的观点,通常会非常的有限。


    查理抢在许知韵之前开始了分析。


    他从文辞、韵律和语言个性化几个方面说了自己的看法,还谈到了语言的本土化表达和忠实性的平衡问题。


    一套解析下来,面面俱到,几乎挑不出瑕疵。


    大家似乎已经被查理的发言征服了,纷纷交头接耳,窸窸窣窣地表示认同和赞赏。


    “嗯,我也大体上同意查理的观点。”


    许知韵缓慢地开了口,“只是有两个地方,我不是很认同。”


    这句话果然让现场安静下来。


    许知韵却头也没抬,沉浸在面前的材料。


    “第一点是开头两个and的重复结构使用。作者在使用的时候并非不符合语言习惯,而是创作的刻意设计。以递进式重复强化语气,凸显此刻角色内心的绝望与麻木。”


    “第二点,就是这些译文的翻译虽然终于原文和作者要表达的意思,但是却忘了剧本和文本是不同的。文本以文字为单位,但剧本是以戏剧动作为单位的。所以完全用文本分析的方式去看待剧本,似乎是有点以管窥天。所以……”


    许知韵道:“这些翻译虽然有可取之处,但我都称不上喜欢。”


    说完,她把一份写满译文的稿件递了上去。


    “当然,最好的剧本永远不在纸上,而是在舞台。”


    *


    临近中午的时候,部门的译研会终于结束了。


    大家三三两两地走出译研室,尤莉娅捅了捅旁边收拾笔记和材料的许知韵,由衷地赞叹,“女人,你是这个!”


    她伸出根笔直的大拇指,在许知韵眼前晃了晃。


    “行了,”许知韵拍开她的手,“中午吃什么?”


    尤莉娅有点苦恼,“我准备下去买杯咖啡,然后吃我自己带的蔬菜沙拉。每年夏天部门都要出去团建,今年据说要去南部意大利,我要穿比基尼泡帅哥的,得提前开始身材管理。”


    “……行吧,你去吧。”许知韵耸耸肩,收好东西也准备离开。


    “Zinnia。”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许知韵转身,看见主会席上的严聿站起身,叫住了她。


    “你留一下,我还有事要问你。”


    *


    译研室的门被最后一个离开的同事关上了。


    许知韵站在座位前面,有些局促地搂紧了手里的笔记本。


    “冷?”


    严聿显然误会了她的肢体语言,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许知韵不想纠正,轻声说了句“谢谢”。


    “其实这件事情,我也知道不该在公司跟你谈论。可是我接下来有个会议需要离开伦敦,我不想在电话里跟你说,也不想等。”


    严聿走到许知韵旁边的位置,示意她也坐下。


    两个人相识至今,许知韵很少见到他这么郑重的样子,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许知韵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没想过会是在公司,更没想过是以这样一种严肃且认真的姿态。


    “昨晚……”


    “昨晚的事,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成年人的世界,最忌讳谈感情。


    许知韵记住了尤莉娅的话,抢在严聿之前开了口。


    严聿怔忡了一瞬,“可是昨晚你喝醉了。”


    “OK。”


    许知韵很快点了点头,“那现在趁着我足够清醒、也足够理智,没有被胁迫,也没有什么扰乱思路的宿醉,我能确定地陈述,昨晚的事情是一次基于你情我愿的……帮助。谢谢你Leo,但我以后可能不会再需要这样的……帮助了。”


    话落,对面的人陷入沉默。


    TROSOL的空调实在是好,封闭空间运行的时候都没有一点声响。


    许知韵头一次讨厌这么安静的空调。


    “我的回答……”她顿了顿,硬着头皮打破沉默,“我想知道,我刚才的回答,会不会影响我在TROSOL的职业发展?”


    严聿目光很深地看她,脸色不怎么好看,却


    还是声音平稳地提醒,“我说过,跟工作相关的事,我向来理智。”


    “谢谢。”许知韵抿唇,“那昨晚的事,会有其他影响吗?”


    “什么意思?”


    “就比如刚才的竞聘,”许知韵问:“是因为昨晚我……”


    “许知韵。”


    严聿蹙眉打断了她,“刚才的竞聘,所有参与人都能见证,我是给你放水了还是透题了?你又在担心什么?”


    “所以我更加不希望昨晚的事会再次发生,因为如果被别人知道,他们只会觉得是我利用私人关系,跟你进行不正当的交易。”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格外冷静。


    好像整件事情里,她唯一考虑的就是她的职业,也只有她的职业。


    记忆跟很多年前的那个夏末重叠。


    许知韵突然决定要去另一个城市读高中,住校三年,只有寒暑假才回家。  。


    那天她走的时候,严聿一直躲在楼上偷偷地看,以为她会不舍,至少假惺惺地哭一哭,对着谁都好。


    可是她什么情绪都没有,背着背包推着行李箱,决绝得近乎冷漠。


    严聿忽然就被两个重叠的许知韵刺了一下。


    眼神冷下来,他起身敲了敲桌面,声音温淡,“我的决策向来看的就只有能力,这是整个行业人尽皆知的事情,我不会为了任何人通融,这一点你实在是想多了。”


    许知韵点点头,到底没说什么。


    离开译研室的时候,她还是顿了顿,回头对严聿道:“昨晚的事是孤立的、偶发的。我确实是喝醉了,情绪冲动、做事也忘了计较后果,但是以后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行,和你保持距离,我希望Leo你也是。”


    偌大的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严聿脸色沉郁地看她,“嗯,我知道了。”


    声音温沉,平静得一如既往。


    许知韵忽然就被他这样的态度刺了一下。


    果然如尤莉娅所说,在男人的思维里,睡就是睡,没有什么“因为”和“缘由”。


    这样一来,反倒显得她刚才的思虑有点自作多情了。


    许知韵点点头,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严聿骗了她。


    戏剧节的项目,一直以来公司定的就只有内部推荐,所谓的竞聘选拔,是今早严聿到了办公室,才跟Fiona紧急修改的。


    他以自己手上一个项目需要协助为由,抽走了Fiona。


    这样一来,原本是由Fiona指导丽薇的项目,人手就空了出来。


    于是严聿顺势就提议了竞聘选拔。


    故而这场竞聘要说公平和公正,一定是有的。


    但至于私心呢?


    严聿不否认,一样是有的。


    只是悄无声息,不着痕迹罢了。


    中午的时候,严聿交代完公司的事务,回家收拾行李。


    公寓已经被打扫过了,痕迹一点没有留下,更显得昨晚好像只是他做的一场荒诞的梦。


    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给她做早餐的时候,严聿还抱着些侥幸。


    毕竟在超市买小雨帽的时候,许知韵表现得格外清醒。


    结账的时候她走过来,翻出严聿选的玻尿酸款,换成了有凸痕的情趣款式。


    整个过程自然又平静,一点也不像不清醒的样子。


    可是,昨晚她坐在吧台上的时候那么主动,仰着脖子吻他,回应他,炽烈又疯狂。


    跟刚才的许知韵一点都不像。


    这么想起来,严聿倒真觉得,昨晚的许知韵确实是喝醉了。


    *


    午休的时候,尤莉娅抱着自制的沙拉,蹭到了许知韵的餐桌旁边。


    她一副双眼放光的样子,“怎么样啊?你还没跟我细说呢。”


    “啊?”许知韵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样?细说什么?”


    “啧!”尤莉娅乜她,“就是昨晚啊,体验如何?爽否?”


    一口例汤差点呛到,许知韵猛咳几声,惊得尤莉娅给她拍背。


    要说体验,那当然是极好的。


    男人和玩具,许知韵都体验过。


    她以前的评价是男人不如玩具,但经过昨晚的事,她的看法倒有点改观了。


    看来,也不是所有男人都不如玩具的。


    尤莉娅见她沉思,就知道了答案,于是凑过去继续追问:“有多爽?能不能简单描述一下?让我以后也好有个参照。”


    许知韵有些无语地看她,但还是很诚实,“大概就是……一晚上用五个雨帽,还破了一个的那种爽。”


    尤莉娅瞪大眼睛,有点震惊,但很快又想找回场子似的,道:“破了一个有可能是因为买小了。”


    “不小了,ExtraLarge。”


    “啥?!”尤莉娅是真被震撼了,装都不装,“白人佬能这么厉害?怎么以我的经验,他们大多是中看不中用,大归大,但都跟煮烂的茄子似的,哪有这么野的?”


    “谁跟你说是白人佬了?”


    “不是白人佬?”尤莉娅更惊讶,“那你大老远跑英国来吃中国菜啊?”


    “中国菜怎么了?”许知韵反诘,“只要好吃,你管他哪国菜?”


    “也是。”


    尤莉娅点头,手指捻一块许知韵餐盒里的烧鹅,吃完还咕隆,“哪家的烧鹅啊?这么瘦,油水都没几滴,给我避避雷,以后不买这家。”


    说完又捻了一块。


    许知韵拍掉她的手,一抬头,看见员工用餐区的另一边,Fiona和丽薇起身收好了用过的餐位。


    “诶,”尤莉娅拍拍她,“我听说,这一次Leo是临时决定带上Fiona的。”


    “什么?”许知韵懵懂。


    尤莉娅继续发扬八卦的精神,目光幽幽地道:“这个项目是Leo以前在外交部的朋友介绍的,能接触到不少政界和NGO组织的大佬,是有意提携Fiona。”


    “只是……”尤莉娅笑得意味深长,“Fiona在TROSOL七年,Leo也来了有一年多了,怎么早不提携晚不提携,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丽薇一进TROSOL就……啧啧!看吧!”


    尤莉娅叹气,“我就说这职场,光靠技术和本事真不行,还得要会揣摩老板的心思,知道老板的喜恶,办事办到老板的心坎儿上。这不!上升的机会不就多多的吗?嘻嘻。”


    许知韵怔忡。


    想到今早在译研室问严聿,突然决定竞聘选拔是不是因为自己……


    现在,她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好在尤莉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断,没有注意到许知韵的难堪。


    她拍拍许知韵,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我敢说全公司,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


    “啊?什么事?”


    尤莉娅邪魅一笑,跟许知韵咬耳朵,“Leo昨晚有杏生活了。”


    第29章


    “哐啷”几声,膝盖碰到桌底,许知韵差点掀了自己的午饭。


    “别别别!”尤莉娅扶住许知韵的餐盒,笑得前仰后合,“有这么惊讶?其实我早上看到的时候,也挺惊讶的。”


    “你……看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尤莉娅嘿嘿笑,“他一只手的小臂上,有几道抓痕,一看就是激战之后的勋章。”


    有抓痕吗?


    许知韵努力回忆,不记得自己昨晚有这么勇猛。


    “那……也不一定是指甲抓的啊,装逼被袖扣划了也有可能。”


    尤莉娅白眼翻出天际,“你当我是没见过高端袖扣的土鳖啊?!你说那是男人抓的都比这强,我可是主攻法律方向翻译的专业人士,刑事法庭伤痕对比不知道跟过多少起,不要怀疑我们专业人士的经验好吗?”


    “哦……”许知韵不说话,默默扒饭。


    “不过话说回来,”尤莉娅踢着桌腿继续道:“我还真想感谢那位救苦救难的女菩萨。你不觉得今早的译研会,Leo看起来平和了很多,全程除了冷脸,也没有以前那种暴躁的表情。”


    她一脸地诚恳,“如果我有幸能见到这位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女壮士,我一定当面致谢,然后给她点最贵的男模!”


    “……”许知韵一


    脸无语,“男模就算了,请她喝一辈子的咖啡吧,比较实用。”


    “嗯,也行。”


    尤莉娅点点头,顺便喝光了许知韵剩下的咖啡。


    *


    严聿带上Fiona的项目,其实是在意大利米兰举行的亚欧首脑会议。


    作为外交部长期固定的合作翻译,严聿跟随主要成员,在会议前一天就乘机抵达了米兰。


    欢迎宴会设在市中心的斯福尔扎城堡,严聿作为翻译人员,陪同前往。


    衣香鬓影,酒过三巡,晚上十点的时候主要领导人都早早散场,只留下些工作人员继续现场协助。


    严聿终于轻松下来,可是空空荡荡的胃腹滴米未进,晚餐早已撤走,他只能先喝点果汁充饥。


    “Leo?”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严聿回头,看见一个身着套装的英国老头,对他笑得眉眼弯弯。


    “Lucas?”


    严聿怔忡,反应过来的时候,卢卡斯的手臂已经挂上他的肩膀。


    “你小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感觉又长高了?”说完卢卡斯踮起脚,还试图把他短胖的胳膊往严聿脖子上勾。


    严聿没什么表情地制止他,说:“也有可能不是我长高了,是你变矮了。”


    卢卡斯一愣,随后笑起来,“果然是我们外交部带出来的人才,损人都拐弯抹角的,挺好的!挺好!”


    Fiona在这时走了过来。


    卢卡斯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手都伸出去了才发现这人他不认识。


    好在严聿足够妥当,抢在尴尬发生之前对Fiona介绍,“这是我以前在外交部的老师,卢卡斯洛克。”


    他只说了名字,没有说头衔,因为是私人的场景,也不想让谈话变得正式。


    Fiona明白严聿的意思,也知道大名鼎鼎的卢卡斯洛克是谁。


    她礼节周到地跟卢卡斯介绍了自己,又颇有自知之明的找了个借口离场,把谈话空间留给两人。


    卢卡斯却打量了Fiona许久,转过来问严聿,“这不是你上次拜托我去捞的那个姑娘吧?”


    严聿依然是一副冰山脸,反问:“首相大人真的不会嫌弃你过于八卦吗?”


    卢卡斯嘿嘿两声,“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不是她?”


    严聿白他一眼,懒得问,只说:“这个是同事,上次那个也是同事,都只是工作需要。”


    “行吧,”卢卡斯耸耸肩,“既然你跟我装蒜,下次你妈跟我打听你的时候,我也就直说了。”


    严聿蹙眉,“她什么时候跟你打听了?”


    卢卡斯占了嘴上便宜,适可而止,“就上周,那个V&A的慈善晚宴,她和你继父一起去的。”


    说完还不忘安慰,“放心吧,我说了最近没怎么见你,不太了解。不过,他们倒是问起斯图尔特家的那个小丫头,叫丽薇是吧?听说最近去你们公司了?”


    眉头越皱越深,严聿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该去的地方不是内阁,而是军情六处。”


    “哦?是吗?”卢卡斯笑起来,态度模棱两可,“不过不管你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谁叫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看见你的样子,我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啧啧,英俊优雅帅气,绝对的芳心纵火犯,youknow?”


    严聿纠正他,“你年轻时候身高178cm,我有188cm,谢谢。”


    “……”


    “还有,”看着卢卡斯吞了苍蝇似的表情,严聿揉了揉自己茂密的头发,“你25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秃顶了。”


    “……”


    *


    “啊嚏!!!”


    埃文河畔的小咖啡店里,丽薇揉揉鼻子,把一杯拿铁推给许知韵。


    “今天的翻译多亏有你,不然刚才那句什么孔子曰,我只能打胡乱说了。”


    丽薇说的是上午一场文化交流的会议,有个英国佬说了句高深莫测的孔子曰,直译过来的意思是:鸟儿唱歌不是因为它有了答案,而是因为它有歌要唱。


    偏偏中方的代表,是个搞比较文学的老教授,愣是没想明白孔子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转头问丽薇,她也是一头雾水。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逐渐尴尬的档口,许知韵犹如神兵天降,告诉两人,英国佬估计想说的是: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这是《诗经小雅》里的句子,对方应该是记错了。


    老教授这才茅塞顿开,把谈话顺利得接了下去。


    许知韵笑笑,安慰丽薇,“引文回译本来就是翻译实战里经常遇到的难点,你是在国外长大的,不知道也很正常。”


    丽薇捧着咖啡看她,一双眼睛晶亮亮的,“可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小雅》,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说过《诗经》,但也没读完过原版,所以这些都是高翻院的必修课吗?”


    许知韵摇摇头,“不是必修课,只是我的个人爱好而已。以前在国内读本科的时候,老师就提醒过,要做好翻译不能只是英文好,中文也得跟上才行。所以,我也恶补过几年中文。”


    “天呐……”丽薇有些灰心,“那我这次是不是给你拖后腿了啊?”


    “那也没有,”许知韵道:“你没发现自己很擅长分辨各种口音下的英文发音吗?这也挺不容易的。”


    “是吗?”丽薇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的哦!嘿嘿!比如上午那个印度佬和日本人,说的什么鬼东西?一个舌头打不直,一个舌头抡不转,像这样。”


    她活灵活现地给许知韵模仿了一段,笑得两人前仰后合。


    “所以啊,也难怪Leo以前那么孤僻,原来是有这么多书要看!”


    许知韵蹙了蹙眉,“他以前很孤僻么?”


    “他一直都很孤僻啊,”丽薇眨眨眼,“难道你不觉得?”


    这倒是问到了许知韵。


    记忆中,严聿一直都是个无处不在的烦人精,虽说也不闹腾,但绝对算不上孤僻。


    丽薇好心解释,“那可能是你不太了解他吧?他刚来伦敦的时候,就是一副冷艳的嘴脸。我家和他继父是很多年的世交,他都不拿正眼看我,总是昂着那颗高贵的头颅,让我欣赏他的鼻孔。”


    许知韵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听丽薇道:“他的书房里有一面墙全是老式的录音机,就是放卡带的那种。有一次我不小心摁错了,他冲过来把我推开的样子,简直像个被发现了隐秘的变态,哈哈哈哈……”


    “……”许知韵对丽薇的大条有点无语,“那你小时候还跟他玩?”


    “玩儿?”丽薇一脸狐疑,“没有啊,小时候一直都是我追着他跑,他根本就不搭理我的。”


    “……”


    可能是看出许知韵表情里的一言难尽,丽薇又道:“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是Leo,才那么特别啊。”


    许知韵无言以对,只能拼尽全力挤出一丝礼貌的微笑。


    丽薇却还是不甘心,掰着手指跟她细数严聿的“特别”:冷漠高傲已经说过,录音机墙、卡带收集控都算上。


    “还有他不会弹钢琴,也不喜欢肖邦,却收集了他一首曲子所有的版本。”


    “就是你上次说过的那个什么练习曲?”


    “嗯嗯,《E大调练习曲》。”


    “所以我推测……”丽薇压低声音,鬼祟地冲许知韵勾了勾手,“这都是因为……一个他苦恋了很多年的人。”


    “噗——”


    许知韵没忍住,刚喝的咖啡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心脏却轻轻地缩了一下。


    她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翻找着纸巾。


    “你别不信啊!”丽薇一脸地严肃,“他来伦敦之后,每一年圣诞假都会回国几天。有一年甚至为了回国,连他妈妈在巴黎的画展都没去。他又从来不说自己回国是去了哪里,又去见了谁。所以我


    推断……”


    丽薇伸出根手指,在许知韵面前晃了晃,“他一定是在国内有个忘不掉的白月光。而且,那个时候,白月光应该是在读书的,他估计不知道白月光的学校,只能等寒暑假人家回家才能见上一面。”


    心里忽然空了一块,说不出什么滋味。


    许知韵喝了口咖啡平复心情,问丽薇,“那他跟你说过这个白月光吗?”


    “当然!”丽薇嘿嘿两声,“没有。”


    “他那么冷艳高贵的一个人,眼睛长在头顶,看人都用鼻孔,怎么可能告诉我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啊!他妈妈和继父都不知道!”


    丽薇顿了顿,补充,“我敢说可能除了上帝,世界上没有人知道。”


    “这样……”许知韵喃喃,也不知道怎么把谈话继续。


    丽薇却道:“不过我大概能猜到一点,你要不要听?”


    丽薇根本没等许知韵表态,自顾自地道:“我觉得那个人,应该是喜欢录音机的,或者以前送过他什么卡带、录音机之类的东西。而且从肖邦这条线索来看,对方应该是会弹钢琴,而且特别喜欢肖邦,住在中国,三年前就结婚了。”


    “啊?”许知韵蹙眉。


    前两条她都还可以理解,三年前结婚这个,丽薇又是怎么知道的?


    丽薇嘿嘿两声,有点得意,“因为大约从三年前开始,Leo就再也没有回过中国了。所以我猜,大概是最后一次回去,发现白月光已经结婚了,自己完全没有了机会,只能黯然退场。”


    两相沉默,许知韵发现,自己居然被丽薇说服了。


    可是……如果严聿从刚到伦敦的时候,就有个这么喜欢的白月光,她怎么会完全不知道?


    不过转念想想,当时她在初中部,严聿在高中部,也只是回家之后才会碰到,不知道他在学校里的事,似乎也很正常。


    而且明明高考前夕收拾书柜的时候,她还撞见女生给他送礼物的场景。


    看来在学校,他应该是真的很受欢迎吧?


    毕竟他一直那么优秀,连她的父母都更喜欢严聿而不是她。


    许知韵斟酌着措辞,“所以……你也喜欢Leo吗?”


    “喜欢啊。”


    丽薇毫不忸怩,甚至还笑着加了句,“可惜他不喜欢我。但我还是觉得他好酷哦!”


    她还在努力说服许知韵,“你想想啊,从18到25岁,将近整整七年的光阴,他都这么坚定的、专一的喜欢着一个八千公里以外的人诶!甚至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天呐!”


    丽薇感叹,“连莎士比亚都写不出这么浪漫的故事吧!”


    许知韵扯出一个笑,胸口突然就有些闷。


    身为同龄人,她能够理解丽薇对爱情里忠贞和唯一的向往,也不奇怪她会喜欢严聿这朵奇葩。


    可是……如果严聿有一个喜欢了这么久的人,之前又为什么会跟她……


    所以,他要么是一个逢场作戏的浪子;要么就是个假作深情的骗子。


    许知韵突然有点不开心。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人吗?”


    一个温柔的女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许知韵抬头,看见一个长相甜美的亚洲姑娘。


    “没有人的,你拿去用吧。”丽薇挥了挥手。


    “那就谢谢了。”


    姑娘笑起来,转身招呼后面的同伴来搬椅子。


    “Dylan!这边!”


    许知韵一愣,顺着姑娘的方向,看见穿着便装的学长眉眼带笑地走了过来。


    第30章


    猝不及防地偶遇,许知韵和Dylan都愣住了。


    旁边的姑娘穿着和Dylan款式相同的情侣装,对两人忽然的沉默有些疑惑。


    丽薇碰了碰许知韵的胳膊,小声询问:“你认识啊?”


    “嗯,”许知韵点头,大方介绍,“这就是我们部门在格拉斯哥驻场的同事,你应该还没见过,叫Dylan。”


    丽薇茅塞顿开,伸手跟他问好,“你好Dylan,我叫丽薇,是中文组新来的实习生。”


    两人寒暄了几句,丽薇转向旁边那个姑娘,对Dylan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Dylan抿了抿唇,避开许知韵的目光道:“这是……我的女朋友Iris,是RADA的学生。”


    “RADA?!”浅棕色的眸子亮起来,丽薇像个好奇宝宝,“RoyalAcademyofDramaticArt?所以这个戏剧节你也是工作人员吗?”


    姑娘笑着点点头,跟她随意聊起来。


    “Zinnia?”


    学长忽然开了口,问许知韵到,“刚好有个合同的事想问一问你,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去那边聊一聊?”


    说完,他朝外面走了两步,回头看向许知韵。


    该来的总会来。


    与其不明不白自己生气,还不如问个清楚。


    这么想着,许知韵也不忸怩,跟着Dylan走出了咖啡店。


    两人在河边一个游人稀落的地方停了下来。


    Dylan直入主题,“我和Iris才在一起不久,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实在是不好意思。”


    “才在一起?”许知韵一听就笑了,“这么说,你们是前天碰到,昨天才在一起的?”


    “也没有。”Dylan有些理亏似的移开了目光,“也就在一起不到一个月吧。”


    一个月?


    许知韵差点没给他这个时间点气笑。


    算算日子,她从巴黎回来,也还不到一个月。然而就是这么短的时间,这人刚和她打完暧昧电话,转身就和另外的女生确定了关系。


    真是!说他不是渣男都没人会信。


    “那我们在巴黎的语音算什么?”许知韵问:“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和Iris在一起了吧?”


    “啊?……”Dylan眉头紧锁,显然不知道许知韵在说什么。


    “怎么?”许知韵最讨厌渣男这副典型的事后失意模样,干脆坦白,“那晚语音里和我PhoneX的人不是你吗?我聊天软件的通话记录要不要给你看看?”


    许知韵涨红着脸,把手机怼到了Dylan面前。


    果然,Dylan看着她的对话框,眉头却越蹙越深。他什么都没说,点开自己的对话框,把手机递给了许知韵。


    随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要不是大白天太阳就在头顶,许知韵真要觉得自己是见鬼了。


    她把Dylan手机上,自己和他的聊天内容一页一页地翻上去。


    发现从那次在地铁站,手机失而复得开始,两人的聊天,就隔三差五地对不上。


    更离奇的是,自格拉斯哥回来之后,学长手机上的她,和她手机上的学长,根本就是两个人!


    “其实我也觉得奇怪,”Dylan喃喃,“每次的问候和闲聊,你都说自己很忙、没空、好累。开始我以为是你刚进入职场,还没有适应,但是时间久了,我难免也会怀疑,这些是不是你故意敷衍我的手段?所以后来,我也就……”


    学长还在絮絮叨叨,可是许知韵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脑子里不停回想着自己和“学长”网聊的那些瞬间,越来越觉得背脊森凉。


    如果,她手机里的“学长”不是Dylan……


    他会是谁?


    顶着这样一个疑问,接下来的几天,许知韵几乎心神不宁。


    好在专业的翻译工作前几天基本收尾,后面就是一些陪同参观的轻松项目。


    一周以后,戏剧节的任务一结束,许知韵就立即飞回了伦敦。


    “你说……”


    尤莉娅表情严肃,眉头紧得能夹死苍蝇。


    她一脸便秘的表情,把许知韵和“学长”的对话框翻了好几遍,才将信将疑地继续问许知韵到,“这个假冒Dylan的人,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私吞你和男人的聊骚啊?”


    “是呀!”许知韵点点头,把手机拍摄的学长的对话框内容给尤莉娅看。


    “你看,刚开始的时候,我发过一张露腿的睡衣照给Dylan,可是他没有收到。”


    “后来在酒吧,你还记得吧?你发了一张我当模特时候的照片,他也没有收到。”


    “还有!还有那次在巴黎,我说的那个Phone


    X你记得吗?”


    说到这里,许知韵简直后怕。


    幸好当时只是语音通话,她并没有露脸,否则对面如果真的是什么龌龊之徒,偷偷录下她的视频,用来威胁或者勒索……


    后果是什么,想想就觉得手脚发软。


    “所以……”尤莉娅老神在在地摸着下巴,疑惑又不解地道:“这位法外狂徒黑客大哥难不成……是晋江的网络审核?”


    “哈?”许知韵满头问号。


    尤莉娅乜她一眼,“你不是说你聊天里那些十八禁的内容都被他拦截了吗?这不是晋江审核是什么?”


    “……”


    许知韵无语,可是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好了,不逗你了。”


    尤莉娅拍拍她,问:“电话号码查了吗?”


    “是黑号。”


    这就麻烦了。


    尤莉娅宽慰她两句,继续分析,“其实这位大哥绕这么大个弯子,假扮什么学长,所图无外乎就两样——钱,或者色。咱们提前知道这两点,防备着,就一定不会上当。剩下嘛……”


    尤莉娅嘿嘿两声,对许知韵挑了挑眉,“现在的情形是敌明我暗,正是反杀的好时候。”


    许知韵愣了愣,赶紧摆手,“还是交给警察处理吧。”


    “警察?”尤莉娅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伦敦每年有将近94万起案子吗?但是整个大伦敦地区,才只有3万多名警察。你觉得你这个连嫌疑犯都不知道的案子,警方能管到什么程度?顶多是做个登记,然后让你回家等消息。”


    许知韵有一点被说服了,试探着问:“那……我大不了换个手机,让对方找不到不就得了吗?”


    “你确定自己换了手机,对方就找不到你了?”


    尤莉娅点开许知韵和学长的对话框,提醒,“他知道你是职业翻译,知道你在TROSOL工作,那就有很大可能也知道你的社会关系、你的样子,甚至偷偷跟踪过你,知道你的住处。”


    “而且……”尤莉娅继续,“这种会假冒别人暧昧对象,还跟别人聊骚的人,根本就是个没有道德、不可预测的变态。你如果不把他送进去,他就会一直跟着你、永远跟着你,在每一个你驻足的角落阴暗地注视,把你的偷拍照贴在床头,对着它鲁……”


    “行、行了……够了,我明白了。”


    许知韵举手制止了尤莉娅,兀自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问:“那你说怎么办?”


    尤莉娅义正严辞,“当然是主动出击,收集线索,把这个藏在暗处的渣滓给揪出来,送他进去吃政府饭。”


    “那……”许知韵还是有点犹豫,“那我该做些什么?”


    尤莉娅想了想,“先按兵不动。对方不是想骗钱吗?不是想骗色吗?那我们就投其所好,总能拿到帐户信息,或者其他的东西。你不是说,他之前在你的怂恿下,主动发过一张没露脸的腹肌照吗?可以多搜集一点这种照片或者视频,这样就算以后要报警,警方也能有更多侦查资料不是?”


    “行吧。”许知韵点点头,“那你先让我想想,我们小心联系。”


    *


    周五的时候,严聿和Fiona从米兰飞回了伦敦。


    老板走了一周,大家在工作上自然就有些懈怠,大约是为了重振团队士气,两人刚到公司,Fiona就通知了中文组的人开会。


    尤莉娅这个摸鱼党一听这个噩耗,哀嚎着好日子已尽,磨磨蹭蹭到最后才去了会议室。


    结果大家松散了一周,大概是真的没了斗志,以往开会最积极的乔安娜和查理之流,这次都偷摸摸坐去了会议长桌的后面,只剩了最靠近主会席两个空位给尤莉娅和许知韵。


    没得选,两人坐下来。


    Fiona的助理过来通知说她临时有个客户电话,要大家稍等几分钟。


    趁此间隙,尤莉娅摸出手机,开始翻看Skyscanner上伦敦到莫斯科的往返票。


    “你要去莫斯科?”


    “嗷,”尤莉娅随口应了,眼睛没离开屏幕,“下个月我过去过生日。”


    “为什么去莫斯科过生日?”


    “哎呀,还不是因为我妈。她下个月陪她的现任老公去莫斯科,说要给我庆生。”


    尤莉娅语气不屑,可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晶亮亮的,像个洋洋得意的小女孩。


    许知韵想起之前尤莉娅说过,她是她妈妈跟第一任丈夫的孩子,如今她妈妈已经嫁了四任丈夫。


    而尤莉娅因为她妈第二任丈夫是英国人的关系拿了永居,顺利进入英国大学,之后也就一直留在了伦敦。


    这么看来,她该是有很多年没见过她的生母了,也难怪这么高兴。


    会议室的门在这时被推开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次又是严聿先走了进来。


    刚才还有些低语的会议室突然安静,大家默默交换着八卦的眼神,看看严聿,再看看丽薇。


    “哗……”尤莉娅压低声音跟许知韵咬耳朵,“自从公主来了中文组,Mr.Big真是次次会议到场,个个活动莅临。这谁受得了啊……”


    话音落,严聿已经走到许知韵旁边拉开了椅子。


    才一周不见,许知韵竟然觉得在这样的场合面对他有些陌生。


    他身上淡而熟悉的味道浸过来,和那一晚很像,除了没有暧昧的汗和腥。


    “喂?”


    长桌下,尤莉娅敲敲许知韵,“你坐这么直干嘛?练功啊?”


    许知韵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背脊凛直,像个呆头呆脑的小学生。


    虽然有严聿参加,会议还是由Fiona主持。


    她先询问了目前大家手上的项目和进度,逐一汇报过后,就开始说起了后面团建的事。


    按照公司给部门批复的经费,Fiona初选了两个地方,一个是那不勒斯的阿马尔菲海岸,一个是西西里岛的陶尔米纳。


    最终的目的地,由大家投票决定。


    都是意大利南部的地中海小镇,世界级的度假胜地。同事们跃跃欲试,纷纷投出自己心仪的选票。


    轮到尤莉娅,阿马尔菲领先两票,她毫不犹豫地选了陶尔米纳。


    长桌下面,尤莉娅不停给许知韵暗示,拼命想让她支持自己选的地方。


    反正许知韵没去过意大利,哪里都一样,为了支持尤莉娅,她也选了陶尔米纳。


    这下倒好,两个地方票数一致,打平了。


    “这怎么办?”有人问。


    “要不就抽签吧?”


    “抽签?”有人不太高兴,“既然要抽签费这么大劲投票干什么?”


    “那不如让Leo也投一票吧?”


    嘈杂之中,乔安娜突然开了口。


    尤莉娅却偷偷踢了踢许知韵,给她递眼色。


    乔安娜自己想去阿马尔菲,刚才看见丽薇把票投给了这里。所以才会看似公平地邀请严聿投票,实际上早就猜到了他会因为丽薇的关系,把这一票投给阿马尔菲。


    可谁叫严聿是部门老大,平时又是生人勿近的姿态,尤莉娅再怎么不满,也不敢跳出来唱反调。


    一片沉默之中,大家默契地把目光投到了严聿的身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