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久忙去开门,抬起眼帘的瞬间,呼吸都滞了几秒。
毫不意外,又是周疏意。
她立在门口,单薄一片,浑身湿得像刚从河里捞起来。
白色棉质睡衣被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有点皱,仿佛雪梨纸在给一支花做包装。
“打扰你了,想请你帮个忙。”
她说到这,自己都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刚洗完澡,心血来潮想换个花洒的……没想到又洗了个澡。”
谢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不再是浓厚到化不开的烟熏妆,也没有唇钉,白里透红的皮肤,呈现一种很自然的色泽。
原本掩盖在乱七八糟妆容下的脸,也像凉白开入口般清透,后知后觉的回甘。
谢久一只手搭在门上,表情有点无奈:“阀门坏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迟疑道:“不知道是不是坏了,反正拧不紧。”
水珠从额际耷拉下来的模样,像只玩过头的白猫。猝不及防跌进水里,湿漉漉的。
爬起来时又小又委屈,还打着颤。
谢久没把门关上,而是转身进屋,扔下一句话,“你等下,我拿个扳手。”
“好,麻烦姐姐了。”
趁她找东西的空挡,周疏意礼貌地站在门口,笔直得像个小学生。透过狭小门缝,静静观察着她家的一角。
入眼的是餐厅跟客厅,原木色地板搭配白色窗帘,桌上未置一物,单调且空旷。仿佛从未有人居住。
周疏意将目光挪到墙面,那儿挂着根深色树枝,坠了三两个小松果,缠绕在墨绿色松枝边上。
是个纯手工制成的香挂。
不论颜色,还是粗糙质感,都与她整个家的风格不太搭。
周疏意笑眯眯问她,“你这香挂挺好看,哪儿买的?”
她掀了下眼皮,“别人送的。”
别人,这一词含义很多。
可以是任何关系,任何人。
“我说呢,跟你风格不太搭。”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让谢久好奇,“我什么风格?”
“没有风格。”
她难得笑了一声,扬了下扳手,错开身子往外走,“再不走你家就淹了。”
周疏意火急火燎地追上。
年轻人真是怪有精力,才搬来几天,家里竟然就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装饰品。
玄关的墙上贴起了照片,旁边有个放钥匙的小狗摆件,边上堆了瓶香薰蜡烛,一箩筐零食散落在茶几上……谢久粗略扫了一眼,基本上都是辣食。
浴室里,水声嗞嗞个不停,已经把洗手池周围都淹了。
水管接口处正哗啦啦喷水。
她把扳手搁在洗手台上,先卷起裤管,再脱掉衬衫,露出里面的白色贴身背心。
因为常年健身,她手臂上的肌肉紧实而丰满,线条也十分劲瘦。显得整个人肩宽背阔,充满力量感。
周疏意看到,轻轻哇了一声,“你这肌肉练了多久?我也想要!”
“羡慕?”谢久把衬衫顺手搭在椅子背上,偏头看她一眼,“先去健身房办张卡吧。”
“好啊,明天就去办张年卡。”只是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点中气不足。
阀门应该没有坏。谢久蹲下身去仔细检查,绷着脸拧了几下金属接口。
锈水很快从螺纹缝隙渗出,点点滴滴,沿着指缝漏下来。
那是双白得近乎透明的手,骨像秀秀气气。手背上淡青色的静脉却很突兀,虬结在薄皮之下。
用力握紧的时候,血管根根分明,微不可见地游离着。
“东西倒是没坏,只是有点滑丝,拿扳手拧往里转几圈就行。”
周疏意人在身后恍惚应了声:“噢……”
水很快便止住。
她拧紧阀门,下意识站起身来,却忘了周疏意站在后边弯腰看她。猛地一撞,一声闷哼在耳际响起。
谢久诧异转过身,见她脚底打滑就要摔了,忙去拉她。
“小心!”
可刚攥住手腕,重心就变了。周疏意整个人都向里侧过来,猝不及防压在了她身上。
后背撞上瓷砖的瞬间,谢久被凉意惊了一瞬。
低头一看,小姑娘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呼之欲出的胸口正摩挲她前胸的布料。
空气很安静,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心跳,有搭没搭往她皮肤上跃动。
眼睛黑沉沉的,脸上都还沾着水渍,显得有些凌乱。谢久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没有任何可以容纳唇钉的小孔。
就跟小孩在身上画画一样,那是她贴上去的。
“起来。”谢久的声音发紧,“你压到我了。”
“不好意思……”周疏意慌忙离开。
起身时,手腕下意识借力,却撑在了她的胸前——
她跟烫了手似的挪开,红着脸,惊慌失措:“我……不是故意的。”
真是个冒失鬼。
见她这副稚气未脱的模样,谢久反而平静了很多,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没关系。东西给你修好了,下次要换花洒的话,先去走廊把总阀门关了,比较保险。"
“嗯嗯。”
她乖巧地应声。谢久没再看她,径直收拾好东西,拿衣服离开。
走出卫生间时,瞥见旁边马桶水箱盖上还摆着三只小黄鸭,整齐列队,像是在监工。
真是个小姑娘。
“我先走了。”作为礼貌,她打了声招呼。
“等等!”
周疏意叫住她,做了个让她等一下的手势,再急急忙忙耷拉着拖鞋转身,跑到茶几上哐哐拿了几袋零食过来。
薯片,小面包,辣条,一股脑塞进她怀里。
她扬起一个笑来,“谢谢姐姐,务必拿着,别跟我客气。”
“……”
谢久本想拒绝的,见她都说这么清楚,也只能收下。
离开时薯片在怀里窸窣作响。
她低头看着熟悉的包装袋,有些恍惚。
上一次吃薯片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
记忆很久远,远到仿佛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如同雾蒙蒙的一场雨,淋漓落到如今来。
原来她已经不再年轻这么久了啊。
*
临安的天气太怪,忽雨忽晴,夜里也时常刮大风。
谢久去阳台捡衣服,突然攥到一片柔软陌生的布料。
黑色的,蕾丝边,在指尖轻轻飘荡。
她手指一僵,准备对着光线好好研究,待看清是什么时,连忙条件反射地松手。
那件黑色蕾丝内裤轻飘飘落在地上。
“……”
隔壁黑黢黢的,屋里没亮灯,周疏意显然还没回来。阳台上挂着的几件小吊带在风里晃荡,裙子裤子应有尽有,唯独不见内裤。
她低头,盯着脚边那没几片布料的性感内裤看了两秒,又认命般弯腰捡起来。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洗干净的内裤上不可避免落了灰。
风还在呼呼大叫,谢久先把衣服都收了,一件件叠好。最后想了想,还是把这条内裤拿个小纸袋包好,端端正正放在了沙发上。
等她明早回家了再来拿吧。
才刚到五月,天气还算不上炎,更何况还是晚上。但谢久觉得有些热,破天荒开了空调,温度调到二十。
卧在床上看了会儿书,熄了灯,即便到点了还是不困。
依旧热。很奇怪。
她又心神不宁地打开手机,发现有人在狐朋狗友的群里@她。
【陆白白】:@谢久,你们家那套空房间出租了吗?
【谢久】:前两天刚租,怎么了?
【陆白白】:租给谁啦?我朋友想做工作室来着。
【谢久】:一个小年轻。
汪渝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
【汪渝】:听她吹,狗屁朋友,是她热拉认识的暧昧对象。
【陆白白】:放屁,只是学习搭子!
【汪渝】:快四十的人了,学习什么,炒菜技巧吗?
谢久忍不住笑了,也开起玩笑。
【谢久】:陆老师,赶紧分享一下炒菜技巧,正好我没经验。
【陆白白】:骗鬼呢,我记得你有前任的哈。
前任这个词,对谢久来说也跟薯片一样遥远。好多细节都模糊了,只窥见得三两碎片。
那还是三十岁之前的事。那会儿她还不太会爱人。
在一个格外严寒的冬天,她送她到车站。
告别时她踮起脚拥抱她,小声说:“明年再见。”
她本想吻她的,但人来人往,呼之欲出的吻便淹在了笑里。
心想明年回来怎么吻都好。
可惜,明年她没再回来过了。
她只在电话里告诉她,对不起,我要结婚了。
然后成为再无交集的朋友。
自那以后,谢久没去认识更新鲜的人,因为结局都一样。
她也说不清自己会不会在哪一天、哪一个平平无奇觉得该走到终点的日子里,妥协于现实。
她迷迷糊糊想着,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被子不知不觉滑下了床。
后半夜,谢久是被冷醒的。
一看空调没关,被子也不在身上,她连忙摸过遥控器关掉。顺便起了个夜。
回房路过客厅,看见阳台透过一缕微弱的光亮,是从隔壁斜过来的。周疏意回家了。
目光挪到客厅那个小小的袋子上。
谢久想了一下,怕白天碰不到她,便提着袋子去阳台。刚推开玻璃门,一股强势的榴莲味儿蹿入鼻腔。
她几乎是眼前一黑。
小姑娘穿着一身清凉吊带,腿上套着条肥大的短裤,正坐小板凳上看电视看得起劲,压根没发现她。
左手乐呵呵地拿着块榴莲肉,右手端着杯啤酒,挺忙活的。
谢久心态有点炸了,忍不住出声问。
“周疏意,你就那么喜欢吃臭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