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心思好猜到一种什么程度,孕妇的肚子一样明晰。
正是这种光明正大不加掩饰的欲望让谢久觉得恶心至极。
她的手指在身侧微微收紧。男人身上浓重的香水味混着隐约的烟味扑面而来,她蹙蹙眉,满脸都是排斥。
但对方仿佛根本看不懂,在众人的眼色下拉开椅子,坐在了谢久附近。
“你好,我叫王书清。”他伸出手,笑容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熟稔,仿佛笃定她会接。
谢久没动,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谢久。”
男人讪讪地收回手,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谢小姐平时工作忙吗?听说你是做陶瓷工艺设计的?这行挺辛苦吧。”
“还好,自由职业,时间自己支配。”
一听是自由职业,男人的父母脸色有些不好,笑了笑插话道:“女孩子还是找个稳定点的工作好,五险一金齐全。”
谢久抬眉,“不劳费心,我都是自己交的。”
她不像是聊天,更像是吵架。见大家面色有些尴尬,徐女士火气一下上来,五六十多岁的人了,铆足劲在桌下狠狠踢了她一脚,没轻没重,钻心的疼。
“别介意,久久性格就这样,慢热。”她打圆场。
王书清摆摆手,一副大度的样子:“没事,我就喜欢有个性的。”
“是啊,现在年轻人都挺有个性的,不如——”对方母亲笑呵呵,拉着旁边的丈夫起身,“我们几个老家伙出去挑挑菜吧,让两个年轻人自个儿聊聊。”
徐女士有点不放心,但也只能支持,离开时回头目光警告地盯着她看。
仿佛在说:别给我丢人。
他们走后,整个饭桌都恢复安静。菜还没上谢久就有点倒胃口了。
王书清在旁边猫头鹰似的盯着她上下打量,还煞有介事地摸摸下巴。
“听阿姨说你没谈过?”
他又笑了笑,“长这么漂亮没谈过,我也不信。是背着你妈谈的吧?”
见谢久不答,他压低声音:“其实我能理解你,有些经历不好跟家里说……做父母的,生怕自家孩子受委屈嘛。"
谢久冷着脸问:“你什么意思。”
“别不好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也比你大好几岁,都懂……只有被男人伤过才一直不敢结婚。想开点嘛,其实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男人都跟他一样。”
他的表达欲强得有些过头,像说起历史来滔滔不绝的老教授。毕生所学都要倾诉给台下莘莘学子,一节课四十五分钟都不够。
谢久实在不胜其烦,站起身来。
“王先生,如果你觉得自己很聪明的话,麻烦先把你那张自以为是的嘴闭上。”
王书清有几分恼羞成怒,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我看你各方面条件都还行,但三十多岁都没嫁出去,指不定有点什么问题呢,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了?"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徐女士一行人端着果盘走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笑容僵在脸上:“这、这是怎么了?”
王书清立刻换上和善的表情,摸摸鼻子:“没事,我们就是在讨论......”
“妈,”谢久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我突然想起来工作室还有事,先走了。”
“什么?这菜都还没上齐呢!”徐女士急得直跺脚,“书清特意从上海赶过来的,你怎么能......”
“让他慢慢吃吧,反正我看他胃口挺大。”
谢久拎起包,头也不回地便往外走。
如果让她如坐针毡地吃完这顿饭,后面必定还有一系列流程。
比如添加微信。
比如保持友好跟对方聊天。
这么多年,谢久从不下二十次的相亲活动里得出了一点经验。
她多退一步,别人便多进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她只能做被动的那一方了。
走出餐厅,冷风吹散了她脸上的燥热。她仿佛求水的鱼,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把车门打开坐了上去。
暮色把这座纷挤的城市浸染成一种陈旧的蓝,路灯一盏接一盏,耀得人眼恍惚且晕眩。
她裹着自己的心事,像裹着一件不合身的旧大衣,小了,人都要溢出来,但扔了就没得穿。
无可奈何是多少人的命运。
广场上放着音质不太好的歌,女歌手用沙哑的嗓音唱着:“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好老好老的歌,要追溯到她很青春的时候,那会儿她正如旁边公交站台上穿着校服玩手机的女学生,屏幕冷光映着她年轻的脸庞。
那会儿她也是这样站在某个公交站台,以为终点站会有无数种。直到让夜风倒灌进车厢。她的梦醒了,满脸都是泪的苍苍凉凉。
-
徐女士是把饭吃完了才跟谢父一起出饭店的,她没想到谢久没有走,一直等她。
“你还有点良心呢?”
她板着一张脸,用力关上车门,发出“砰”的巨响。哪怕回家一路半个多小时,都在朝她发脾气。
父亲坐她旁边,沉默寡言,未置一词。
“谢久,时至今日我不知道你还在挑剔什么,哪有你嫌人家的份。”
“是我配不上他。”
“放屁,人家父母都跟我明说了,说你嫌弃他结过婚。不是,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呀?”
“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不会结婚的,你怎么就不信?这辈子我都打算一个人了。”
“一个人?你知道一个人多不容易吗!邻里相亲都在笑话你,表面看着对咱们和和气气,背地里早就说你读那么多书有个屁的用,什么985、211啊,最后还不是没男人要。早知道当初我就不给你钱读了。”
谢久懒得跟她掰扯这些细枝末节,存在于她脑海根深蒂固的观念没法想象。
就像一颗百年的枝树,它的根系早已经发达到没有台风可以撼动的地步。
“你说话啊!哑巴了?”
“……难道我的选择还比不上这些人的嘲笑?”
“你的选择就一定对吗?我是过来人,我看的比谁都清楚,你以后会后悔的。到时候别说我没有劝过你!”
谢久没法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她现在、过去十年、二十年,只有不想、不愿意,从没有过后悔。
“我不想跟你吵架。”
“你以为我想跟你吵?”
谢久只觉得她妈现在的行为很像古时候把自己女儿卖入青楼的贫妇,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笑着心里又有点酸。眼泪都干了,哭不出来。三十多岁的人再流猫尿是会被笑话的。
如果不是被骗过来相亲这事太恶心,她今天也会像往常一样闭嘴的。
到家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她爸一声不吭去开灶,下了一碗面给她。
简简单单的猪油面,顶上盖着一个金黄的煎蛋,还有根小白菜。
“你妈血压高,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也是为你好。”
“不是我要跟她吵架,今天这事她做得有点过分了。”
“是我不对,”父亲抿抿唇,语气沧桑,“我应该提前通知你一声的。”
心里头发酸发涩的感觉又来了。谢久低头,夹了一筷子面,声音跟着咽进肚子。
“别这样说。”
深夜,谢久充满心事地在好友群里发消息:【又被安排相亲了。】
陆白白:【这跟我智斗杀猪盘有什么区别。】
陆白白:【要我说,男人和骗子唯一的区别是,骗子还会花时间编剧本,男人只会马上掏出来。】
谢久忍不住笑了,对比起她,陆白白的人生就是片旷野。洒脱随性,想跑就跑,想打滚就打滚,家里几乎没人可以将她束缚起来。
只要有人催婚,她都会发疯。摔瓶子、摔桌子、甚至摔小孩子。
她无差别创死所有人,最后所有人都被她创怕了,提都不敢提。随便吧,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催你婚。
第二天一早,谢久是被楼下絮絮的谈话声惊醒的。她踩着拖鞋下楼时,瞧见沙发上坐着个眼熟的人影,是表妹徐可言。
徐女士正用艳羡的目光打量侄女,“你这结婚快有一年了吧?”
“还不到,但快了,去年八月结的。”
“时间真快,老公对你还好吧?”
“挺好的。”
她的回答一板一眼,让谢久觉得有些奇怪。
新嫁娘脸上本该有的喜色,在可言这里却褪了色,不见半点轮廓。倒是眉眼间平添了几分妇人的神韵,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打磨过似的。
这丫头比谢久小了七八岁,平日只在年节时偶尔碰面。谢久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儿时过年去小姨家拜年,看她乖顺地擦拭桌椅的模样。
那时徐女士免不了就会数落自己,“懒丫头,还比不上你表妹一半勤快。”
比她小七八岁的姑娘都已经结了婚,而她还形单只影。徐女士想到这点又老泪纵横。
“可言,你妈福气好,一个人把你带这么大,算是熬出头了呀!你可要常回来看看,不要总待在四川,你妈一个人孤单着呢。”
徐可言诺诺应着,忽而问道又好奇问道:“久姐呢?”
“还在楼上睡觉呢,日上三竿也不起,回回来家都是这副德行。”
虽是埋怨的话,徐女士语气里却透着纵容。可言听了竟露出艳羡之色,“不结婚就是好,我现在天不亮就起身,睡不着。”
“成了家自有成家的好处,总是多个人照应。”徐女士长叹一声,“提起她我就心口疼,死活不肯嫁人,也不知是哪来的倔脾气。”
“久姐高兴就好。”
徐女士显然不以为然,却又碍着面子不便在外人面前数落自家女儿。目光在可言身上打了个转,突然压低声音。
“你这肚子有动静没呀?”
见徐可言脸色算不上高兴,谢久看不下去了,打断她们。
“可言来了?”
徐可言转头,连忙站起身来,看表情挺高兴:“久姐。”
“怎么挑小长假回来的,人山人海,路上挤吗?”谢久倒了杯水递给她。
徐可言接过水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目光落到她右手指上,谢久心下诧异,那里本该戴着象征已婚的婚戒,位置上却空空如也,连长期被戒指压过的印痕都不曾有。
“好了,你们两个年轻人聊吧,我还约了打牌,就不打扰你们了。”徐女士捋捋鬓发,看了谢久一眼,“饭在冰箱,自己热一下好了。”
“姨妈慢走。”
隔近了看,谢久才注意到徐可言脸色有些憔悴。宽大的米色毛衣裹着她单薄的身子,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眼下还泛着淡淡的青黑影,看起来睡得并不好。
她半开玩笑道:“你一过来,我妈肯定又要焦虑了,说我不结婚,不像你年纪轻轻就找了个好男人嫁了。”
谁知可言突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其实……我不想结婚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