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谢久微微愣住。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徐可言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显得几许紧张纠结。
“其实……”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在结婚前,有过一段感情。”
谢久瞧见她睫毛忽闪了一下,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灰影。
“网恋认识的,还小我几岁。”徐可言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那笑容像是借来的,不久后又即将还回去,“吵得最凶时把枕头都撕破了,可夜里还是会偷偷给我盖被子。”
窗外树影婆娑,沙沙作响,一片叶飘落在窗台上。
“后来呢?”谢久轻声问。
徐可言的指尖开始发抖:“后来我妈去找我,恰好看见我们在沙发上接吻……”
她哽住了,右手死死攥住衣服下摆,“她一巴掌扇在我脸上,说我在外面学坏了,搞这些不三不四的事情。”
“自那之后,她就开始疯了一样给我各种相亲。”
谢久看见一滴泪砸在徐可言的手背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像玻璃碎了。
“姨妈为什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年纪,家庭条件……总之,各项要求都不满足她的预期。你知道的,她总希望我嫁给有钱人,这样就可以靠我拿到一笔高价的彩礼了。”
这话其实有失偏颇,谁都看得出来,徐可言的母亲心里只有她。自小管得严苛,也是因为就她一个女儿,都是放在心尖上宠的。
她蹙了蹙眉,“话也不能这样说,彩礼只是为了给你的婚后生活做保障,不论人情世故、生儿育女,都是需要花钱的。”
徐可言声音有点歇斯底里:“可她从没问过我想要什么!”
“……”
看她情绪有点不稳定,谢久拍了拍她肩膀,沉默着,没多说什么。毕竟连她自己也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
也许她只是想要一个人能够倾听她的委屈和不甘。
“她为什么要这样逼我?既然爱我为什么不成全我?”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她跪在我面前,说我爸走得早,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可言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她说我要跟他在一起,她就从阳台上跳下去。”
“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真的想要她死,死了算了。”
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动院子里的绿影橙花,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香飘来。
谢久这才发现可言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在长长的袖口若隐若现,像只早已没了灵魂的小蛇。
“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她对我很好,如果不是她我根本不可以衣食无忧地长大,毕竟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感恩。”
“我以为结婚就好了,可是妥协结婚以后,她又开始从早到晚,明里暗里都在说孩子的事。”
她的手指在腹部比划了一下,“好像我这儿不揣个崽儿,就不配当人似的。”
“两边都催着我要孩子。”
窗外的天色忽然暗了,乌云像块饮饱水的旧棉絮,沉甸甸压下来。客厅里顿时阴得厉害,连空气都黏腻地贴着皮肤。
谢久问:“孩子这事儿也急不来,你丈夫……什么态度?”
“他比谁都急,隔三差五想跟我……我不愿意,总是借着工作加班躲他。”
说完她抬头几近恳求地望着谢久:“久姐,我真的很不想回去,这几天有空吗,能不能陪我逛逛……”
“傻丫头,当然可以。”
听了她的话,谢久心里也挺复杂的,没想到结了婚的依旧不够如意。人生真是奇妙,好像就是不断被各种问题套牢,除了解决问题,就只有在问题里开出一条新的陌生的路。
“想去哪儿玩?你定吧。”
“西湖可以吗?”
五一的西湖通常被外地游客占领,挤得水泄不通,断桥都能断的程度。谢久不太赞许,蹙起眉头。
“你确定要去?”
“嗯,真的很想再去看看。”
离家快一年没回来过,也许是太思乡,谢久没多阻拦,便收拾收拾就陪她出发了。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执着,毕竟白天体验感并不算多好。
西湖水面泛起冷冽的光,像众神随手播下的一把种子,正发着星星点点的芽。
谢久与徐可言并肩走在白堤上,柳枝拂过肩头,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亲昵。游人的喧闹声浮在空气里,倒显得她们之间的沉默愈发突兀。
一阵穿堤风过,吹散徐可言散落的长发,跟柳枝一起飘着。
其实她生得很标致。
谢久记得小姨年轻时也是这般模样,眼波流转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只可惜小姨夫去得早,生活的重担早早地在她眉心刻下几道竖纹,硬生生把个美人熬成苦相。
“我记得你是学声乐出身的吧?”
“是的。”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小学声乐老师。”
“工作还开心吗?”
徐可言沉默了,脸色又薄又白,像一片纸。
她忽然想起好几年前,偶尔被徐可言邀请去看她们学校的迎新晚会。她是音乐社的社长,操起一把贝斯在台上唱摇滚。
就算她们不太同一时代,欣赏不来摇滚那抽象的歌词,永远猜不到的曲调,但还是被她唱的歌词感动。
嗓音低哑却能穿透人心。
如今再听她说话,声音青灰,总含着一口苦色。
“久姐在想什么?”她偏过头看她。
谢久扯出一个笑,“在想……带你去吃什么会高兴一点。”
最终他们决定去吃一家苍蝇馆子里的肉丝拌川,价格算是比较良心了。
环境不算多干净,但门庭若市,队伍排得老长,隔壁还有一家低矮的奶茶店,门口也排着长队。
徐可言突然僵在原地——柜台后的店员背影瘦削,仿佛是心里一直想着的那个人。
谢久看见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呼唤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名字。
“要喝吗?”谢久试探地问。
徐可言摇摇头,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个店员恰好转身,露出完全陌生的一张正脸。
徐可言肩膀一垮,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目光也如同断了线的纸鸢,飘飘荡荡坠入虚无。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比西湖的水汽还要潮湿三分。
“过去我以为结了婚,逃离我妈就有了自由,现在想来,不过是换了个笼子罢了。”
她忽然抓住谢久的手腕:“久姐,如果我说想离婚……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谢久一怔,望着她微红的眼眶,一时有些无言。
良久,才谨慎斟酌着字句:“人活一辈子,除开生死无大事。如果真的不够开心,那就去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吧。至于别人的评价,无关紧要。”
“真的吗?”她的眼里又浮出一丝希冀。
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谢久看着只觉得陌生。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原是这样难以相通。
“他对你不够好吗?有什么心事,不妨同我说说。”
“不是,”徐可言摇摇头,“等我想明白了,头一个告诉你。”
这一刻谢久忽然觉得,她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七八岁的年纪,分明是一整个天堑。
她根本没办法理解她。
吃完饭她们去了周边一个老旧的居民楼,徐可言仰头望着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
窗帘还是当年那副浅蓝色的,边缘已经泛黄。这是老城区,人流不算少,房租也不轻松。
“毕业以后我跟他就租在这里,离地铁口近,小小的一室一厅,当时真的很窄,连衣服都塞不下,只能放在床尾。”
蜗居在这个地方只是为了离工作近。
不回家只是因为想要一片自己的天地。
她一步步踏上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抬手敲门时,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
“咔哒”一声,门开了,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探出来。
“你找谁?”
女孩儿很年轻,刚毕业的样子,看向二人的目光充满警惕。
那一瞬间,徐可言有些失语。
她害怕提问,害怕回答不是理想中的样子。她颤颤抬眼,透过狭小门缝照见的室内,已经焕然一新。
如今的沙发崭新整洁,比他们一起淘来的二手沙发上档次不少。掉漆的茶几也换了,仿佛一切都被粉饰太平。
只有她还停留在过去。
“对不起……我找错人了。”
她低下头,转头就跑下楼,几乎是落荒而逃。
谢久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开门的女孩子,没说话,又调头下楼跟了上去。
“你跑什么?”
“我害怕。”
“怕?”
徐可言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姐,我真的很想离婚。”
闲逛一天了,谢久听这些听得有点腻味,心不在焉回她,“你要是有心理问题就去看看医生,离婚不是跟结婚一样说说就可以。”
“再者,为了个男人这样失魂落魄,实在不值当。没走过的路,总是看着格外美好。”
她想起自己当年失恋时,也不过是闷头睡了三天,第四日便收拾精神去谈新项目。
这世上除了爱情,值得费心的事多着呢。
徐可言摇摇头,“不。”
“嗯?”
“如果我跟你说,不是男人呢?”
谢久一怔,张了张嘴,半晌才说。
“那也一样。”
整个下午谢久都在诧异于自己表妹也是个拉拉的震惊中。
看她魂不守舍,摸出手机,飞快地打字,又删掉,再打字,一阵无言。
最后她像做出什么决定一般,咬咬牙,点了发送。
具体什么内容谢久没看清,但她也能猜到,肯定是发给她过去那个女朋友的。
杭州的阳光透过法国梧桐的缝隙洒下来,斑驳的光影落在周疏意的肩头。她手里拎着一袋刚出炉的桂花糖藕,父母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亲戚家孩子的婚事。
“疏意啊,你张阿姨家的小女儿下个月结婚,你要不要……”
“懒得回,她结婚关我啥事,以后我又不结婚,份子钱都回不来。”
“也对,那你今年过年回吗?”
“回个几天吧,你们来一起过也行,我真是懒得跑啊妈妈。”
周疏意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扫过手机屏幕,忽然一条好友申请突然跳了出来。
话里带着卑微的乞求。
【意意,我回杭州了,想跟你见一面,可以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