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031
◎不过是各取所需◎
她在灯光下白腻得不近人情,近乎肃穆,像过去展览馆里旖旎的石膏像,每道勾勒出来的细节都渗透着浪漫主义的色彩。
油润的皮肤被只属于年轻的盈满充斥,薄皮之下是泛着靛青的血管。
谢久忽然觉得口干,仿佛咽喉都被烧痛。
想也没想就反手将她拽进家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周疏意!你在干什么?”
“干嘛?”
“那可是楼道!你就脱了衣服,是疯了吗?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只有你看啊。”
她噘起嘴,黑黑的眼珠子里还带点迷离,润润的,像颗泡在水里的星星,边缘发软,光粼粼地晕染开。
屋里仅仅亮着一盏夜灯,光线稠稠地裹着她。
整个人便在这光影里温吞淌着,像躲在被窝里的顽劣小孩,被凶后眼巴巴望她,也不说话。
谢久恼火地抓起衣服要往她头上套,却被周疏意一把握住手腕。
“喂,借个手用用,听不懂嘛?”
她说话时带着醉后的黏糊,尾音拖得长长的。理直气壮,还带点恼羞成怒。
谢久冷冷挤出几个字:“我不同意。”
“哦。”
话音未落,周疏意忽然踮起脚尖,唇瓣轻轻巧巧地覆了上来。舌尖在她唇缝间一掠,蜻蜓点过春水。
又倏然退去,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还在还不同意嘛?”
“不!”
“那我找别人借。”
转身的瞬间,手腕被猛地扣住。谢久眼底烧着火,眉间蹙起的小字里都夹着怒意。
“你要找谁?”
“你管我呀。”
周疏意气鼓鼓地说完,只觉下巴被人掐住,被迫抬起头。刚想下意识巧辩几句,下一秒,唇便压了下来。
那吻来得又急又凶,像是要啜饮掉她肺腑里最后的酒气。
顺着敞露的腰线溯游,每一寸肌肤都被经行者灼得发烫,偏偏步子还软溜溜,时深时浅,踩着肋骨爬上了山坡。
最后似有几分得意,别过黑色的边,往里掬起一捧。
心脏便在这种被掌控的窒息感里化成软水,滩在她掌心,再从指缝里漫漶。
偶然换气的间隙,才得以瑟瑟吟气。
“嗯……”
“不是说要找别人么?”谢久骤然锁紧指节的力度,在白晃晃的肌皮上留下一道指痕,“怎么不动了?”
“疼……”
想去推的,用麦浪的形状告诉风,却被风扣住,倒伏起来,露出饱满未收的颗粒。
一个秋天,一个饥不择食的人在田埂间跃进,捉住萤火,蝴蝶,或是沉坠的麦粒。
混乱的吁气声逐渐匆促*。
谢久略略垂眸,端详着她失神的情态。
眼睫颤着,唇齿微张,洇着湿润的滟色,分明是一副沉溺其中的模样。
心头蓦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屈起指来,将硬生生硌在掌心的那颗珊瑚珠子不轻不重地拈起,旋即又松开。
“啊……”
“知道疼?还去找别人吗?”
“不找别人了!”
周疏意只觉腿都绵了,紧紧勾住谢久的脖子不肯撒手,像小狗摇尾一样扭动讨好,脸颊紧贴着她细瘦的颈,“姐姐,好热……”
她冷冷回道:“我也没办法,空调开到最低了。”
“你明明懂的。”
周疏意蹙紧眉头,唇却贴着她脸颊游移,细细密密似小雨一般,轻轻飘过来,将谢久的呼吸都淋潮。
“我发现你醉了见谁都亲。”
谢久沉了沉目光,虎口掐着她的下巴,说出的话滚着热浪,“是吗?”
“分人的……”
她摇摇头,腮帮被捏得微微鼓起,声音含混不清,“只有姐姐。”
“那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姐姐看起来很会……”
尾音突然化作一声轻呻。
搭扣弹开的细响里,整个春日窸窣脱滑,两簇山茶在风里惊动回落,下一秒便落入一口温井。
就像最爱美的女子对镜偷抹唇脂。
转眼又怕人瞧见,只得自己悄悄抿进去。
周疏意浑身一震,嗓间漏出一声呜咽,指尖下意识蜷起,想要找到遮掩。
然而谢久偏不如她愿。
强硬地掰开她遮掩的手,鼻尖抵上她的一部分。
循循善诱一般问她——
“很会什么?”
“很会弄你吗?”
“……”
好热,这一刻灵魂跟躯体都好像分离开来。
她本能的下行,听见耳畔的声音带一丝满意却又不满足的哭腔,“姐姐不要!”
“确定不要?”
指尖方沾了些许,她便如乍晴天里的雪,簌簌塌下去,稍一碰触便要漾出些不成调的音来。
沿着边界轻跻,便觉有温软的慢潮漶上来,洇得指尖发烫。
她只觉心底轰然塌了一角,托着她起来,“这么没用?才几下就……”
话音渐渐陷落在行进的步子声里。
仰倒时带起的风,将整个人顺势送入羽被之中。呼吸因此被压制,在狭窄的山道里,一眼望不到天。
人类离太阳越近,越容易察觉到空气的稀薄,被蒸腾着,求生是一种几近奢侈的期望。
入云的山挤占氧分,只余下盈满的窒息感,可偏偏都愿意在夹缝中求生。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踏着小步慎小谨微地探求前路。
目光混沌,但嗅觉异常灵敏。
我闻到这是夏天的味道。
空气混合着自然透熟的野浆果的香,在鼻腔里酿得意识醺然。于是幼兽双眼发红,借一支清香木来磨砺新生的犬齿。
哪怕再急切,也不敢太过火。
唯有咕咚不断的吞咽,昭示一个灵魂的生命力。
可下面的人也没安分。
偏要迎着那作乱的指尖,将它仅仅攥住,牵着一只风筝般,让其坠落。
谢久一怔,吻着她闷声问道,“可以吗?”
“嗯……”
*
结束完这一切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西沉的月从窗子里已经看不见了,周疏意躺在谢久身边,闭着眼,没有说话。
“周周?”
谢久轻轻推了推她的肩,回应她的只有绵长安稳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像夜深的潮水。
两个小时,算不得多长,但确实周疏意迎合得也不少。
她只好自己爬起来先去洗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肌肤,蒸腾的雾气里,她脑海里又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擦着黑,看不太清人脸,但也因此消弭掉两人的生疏。
低头,手指已经因久泡而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白。
才沉落不久的贪念忽又浮泛上来,竟比刚才更添几分汹涌。
“……”
她无奈地把水温调冷,冲刷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浴室,顺手拧了条热毛巾,走到床榻轻轻替周疏意擦拭。
做完一切已经夜深了。
谢久仰卧在昏昧的夜色里,盯着天花板发呆。半晌侧过身,长臂一揽便将那人拢近几分。
体温渐渐渡了过来。
掌心抚过她瘦削的背脊,骨节在指间起伏。恍然间,手已游至前那片丘地。
“……”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她感觉到指尖的触感,有一丝惊异。
“可以吗?”她咬着她的耳根低声问。
可那人困得睁不开眼,只从鼻尖哼出一缕气音,也不知道是许还是不许。
“不说话就是可以了?”
“……”
指尖便如解一团年深日久的线头,游走翻飞,带起簌簌的细响。潮生之处似揣着一个绳结,被她抚平,又因一阵动荡而隐灭。
最后只剩一阵喟叹与化不开的粘连。
天还没亮透谢久就热醒了,看了眼手机,才睡三个多小时。
怀里的人睡得正熟,她的指尖似是受到蛊惑,不自觉又去找她,却惹来怀中人几声梦呓般的抗拒。
她只好收手,将脸埋进她散开的头发里。
闭着眼,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许多事,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的。
阳光从窗帘外洇进来。
周疏意迷迷糊糊醒了,撑着身子坐起,薄被滑落,冷气恍若蛇一般缠上来。
意识回笼,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不着寸缕,床边的地板上还散落着皱巴巴的纸团。
昭示着昨晚上她们两个多么荒唐。
她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够散落的衣物。刚弯腰捡起胸衣,房门突然被推开。
“我,我……”
她慌得把衣服抱在胸前,眼里有一丝不自然。
谢久倚在门边,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膝盖,又立马别开脸,尽力让自己声线显得平静。
“早饭做好了,去洗漱吧,一会儿过来吃。”
“噢。”
对着洗手台的镜子洗脸时,周疏意看到旁边放着一把没拆封的牙刷,她心底忽然被一丝怪异的感觉溢满。
有点甜腻,又有点紧张,还有点诡异。
就像……她们是一对似的。
她刷了牙,瞥见隔间放着自己那枚遗失多日的耳钉,有点诧异地探出头,问谢久,“这是我的耳钉吗?”
她正拿碗筷盛粥,闻言顿了顿,“嗯,落在我家,我给你捡了,一直忘了给你。”
“这样呢,我说怎么找不着。"
早餐在沉默里进行,明明昨晚还纠缠的两个人,到了白天就相对无言。周疏意张了张嘴,想问个明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如坐针毡,最后只好借口有点事,匆匆起身,准备告别。
谢久总算开口了,指了指她的脖颈,“一会儿出去……要遮一遮吗?”
周疏意这才惊觉颈间被她种了不少草莓印。
脸颊霎时间红透了,支支吾吾,“我自己处理。”
而后落荒而逃。
回到家,周疏意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指尖轻轻触碰着颈间的痕迹,又羞又恼。
昨夜零碎的画面忽然不受控地在她脑海里回现。
埋首在她颈间时温热的呼吸,唇齿碾过时的细微刺痛,还有那些对话,以及洇开的床单。
她攥紧了手指。
这到底算什么?
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郑重其事的告白,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解释。
她们之间仿佛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肢体纠缠,一次即兴演出,落幕就算散场。
难道就只是身体上的各取所需?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很累了,求放过
第32章 Chapter032
◎饿了◎
周疏意在家窝到下午,一整天心情都很复杂,把昨晚的事翻来覆去嚼碎了想,还是臊得耳根发烫。
阳台传来衣架碰撞的轻响。
她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尖,透过纱帘缝隙窥见谢久正在晾晒床单。雪白的布料在风里舒展,像片片降落的云,又像是某种昭然若揭的证据。
似是有所感应,谢久抬起头来,周疏意眼神一紧,吓得连忙踉跄后退,拖鞋绊在地毯上,心脏狂跳。
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莫名生出种被捉奸的紧张感。
“疯了吧……”
她往自己唇上拍了一下。
怎么会和房东搞到床上去?
以后交房租时难道要跟她商量打个折吗,毕竟是睡过的关系。
昨夜那些零碎的画面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谢久掐着她腰时说的那句“放松”,自己情动时无意识缠上去的小腿,还有最后精疲力竭时,对方用温热的毛巾替她擦拭的模样触感……
这……算是在一起了吗?
可谢久自始至终都没说过半句承诺,甚至睡完第一件事就是洗床单,也不来找她。
虽然她落荒而逃的理由很实在,是下午夜班要回去补觉,不容抗拒,可谢久居然也就这么放她走了!
连句再见都说得公事公办,活像她是那种约上门做完就走人的……
这个认知让周疏意心里堵得慌。
她打开社交媒体平台翻阅着相关问题,热评越看心里越堵。
【哈哈哈,别人把你当炮.友,你还爱上了。/捂嘴偷笑】
【成年人了,这种事情你情我愿的,有些故事戛然而止也挺好。】
【就当自己爽了,姐妹放宽心。】
周疏意咬了咬唇,只觉胃部都泛起一阵酸痛。
她当然爽了,可问题就在于她不仅仅想要这个。
【别想了,洗洗睡吧,说不定对方就是海王一个,看清现实。】
这句评论更是戳她心窝子上了,带出来时漏下一个大洞,滋滋冒着酸水。
周疏意忍无可忍,把手机按灭,气鼓鼓地去洗脸化妆,准备上班。
出门前,她特意挑了件高领薄外套,把脖子上那点不堪入目的红印子遮得严严实实,好似这样就能掩盖掉昨晚的经历。
可身体骗不了人。
一走路就牵动腿上的肌肉,疼得无异于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深蹲,连抬推走上一个小台阶都痛得耳根发酸。
“怎么这么疼!”
她咬咬牙,只能别扭地一瘸一拐,慢吞吞挪到小区外面的共享电车停放点。
祸不单行,刚一坐上座椅,下身又传来一阵火辣的灼烧感。就像切辣椒以后的手,辣沾手上洗不掉,不算太痛,却能膈应人一整天。
“……”
想不通,根本想不通,人类是怎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的?
谢久这个年纪的人肯定不是初次开.荤了,跟她前女友也这么热火朝天吗,为什么分手,难不成是她要的太狠……
周疏意迷迷糊糊想着,脑子里又回忆起昨晚。
睡着了,也能感觉她的手并不安分,后来又上上下下要了多少次?
这种感受她心底觉得十分不合理。
但可惜的是,身体说它很喜欢。
她长吁一口气,抛掉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就小小的睡了一下嘛,她又不是纯情小姑娘!
正低头摆弄头盔,余光突然瞥见谢久拎着一袋菜从对面超市走出来。
周疏意手一抖,手忙脚乱把头盔戴起来,刚开锁,却听见电动车突然发出机械女声。
【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这声响有些刺耳,周疏意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久脚步一顿,抬起头,目光朝这边落下来。
“……”
“哈,哈喽。”
说话声音明显带点故作轻松的紧张。
“哈喽。”谢久往前走了两步,瞥了一眼她的共享电单车,“上班去?”
“嗯嗯。”
“要帮忙吗?”
周疏意急忙摆摆手,就差长个翅膀马上飞走似的,“啊,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偏偏电动车在这时又响起提示音。
【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
“没电了?我送你。”
“不用麻烦。”
“不麻烦,等我五分钟。”
周疏意张了张口,话还含在舌尖,那人已径自转身离去,背影宽阔,两条腿走得飞快,白衬衫在风里一掀一掀的。
像是要她等着,她去远处给她带星星似的。
她怔怔望着那高挑背影,心口突突地跳,几分悸动跃了上来。
送她上班,这行为很像情侣不是吗?
她忽然觉得脸颊发烫,用手捂着,暗骂自己没出息。
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偏要想歪。可心跳却不听话,一下重过一下,连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不过五分钟她便开车出来了,摇下车窗,略一抬眼。
“上车。”
那种不真实感让周疏意有些紧张。
直到系好安全带,她还有些手足无措地绞着衣角。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
跟徐可言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两个都还很稚嫩,感情是一点一滴汇聚成河了,再有那些水到渠成的事。两个人都是懵懂的,什么都要一起探索。
因此这般刚碰上便干柴烈火的事,周疏意是第一次经历。
对于她来说,其实还不太熟悉谢久,也没走进她的圈子,不算了解,难免有些羞耻心。
“吃饭了吗?”说话的是谢久。
“还没有。”
“一会儿上班不饿?”
“饿了我再点外卖吧。”
谢久问什么,她便答什么,目光不知不觉落在她握方向盘的那双手上。
手指修长,骨节处微微凸起,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边缘紧紧贴着指腹,有种一丝不苟的干净。
恰逢红灯,谢久突然换挡,手背绷起一道凌厉的筋络。
“……”
周疏意看得心头一颤,双腿不自觉地并紧。
昨夜的记忆又倒灌进了眼睛里。
这双手惯会翻山越岭。
带着经年累月的薄茧,分寸都不肯落下。灵巧,熟稔,又稳妥,沿着衣料缝隙便钻了进去。一支笔在宣纸上胡乱勾描,沾点染料,晕开一片天空的水色。
抬笔时,尖端带下透明色的游线。半空中悬着,跟挂在枝桠上的雨丝有些相像。
那是馈赠,是起晃音调里诞下的一抹瑶光。
不过是因她扫过去,这副身子便又活泛起来。
每个毛孔都张着,咕嘟咕嘟直冒泡。
“每天就吃外卖?”
“嗯……上班就不想做饭。”
谢久“哦”了一声,没再搭腔。
偶尔会挑个话题,空气不至于沉默,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字字句句体贴,偏偏避着最该说的那句,倒像只捕了蝴蝶的猫,将其紧紧压在爪下,由着它扑棱,却不肯给个痛快。
于是周疏意的紧张在这条漫长的路上渐渐消磨掉了,内心爬起一丝失望。
她以为,她至少会提及昨夜。
可她没有。
哪怕挨着碰着说个“昨天”这样的字眼都没有。
那仿佛是个禁忌的话题。
酸水从胸腔里涌出来,情绪便挂在了脸上。
她不想在这场博弈里让自己显得太过被动,便硬生生端起笑脸来说话,可实在违背常理,哭腔都快从字眼里溢出来。
她别过脸去,不想让谢久发现,便假装天真抬头看车窗外的路灯。
一闪一闪,瞬息便游到车尾去了,再不相见。
其实成年人的世界里,被生理支配而发生一夜关系的情况很多很多。
谈及感情,似乎只是小孩才爱宣之于口的稚气事。
周疏意,承认吧,你也有生理上的欲念。
借她来挥洒不算亏,至少那几个小时里你很爽不是么。
“到了。”
车子稳稳停靠在路边,谢久偏过头去看身边的人。
今天的小姑娘穿得跟个古板修女一样,一身黑,裹得严严实实。最近赶上梅雨天,空气又湿又黏。
目光触及她的脖颈,谢久心下了然,有几分责怪自己。
“谢谢。”她扬起一个礼貌的笑,“再见。”
说完话便别开视线,开了车门头也不回便走了。
谢久握着方向盘怔忡。分明昨夜这人还带着哭腔喊姐姐,湿漉漉的发丝缠在她指间,怎么天一亮就翻脸不认人?
是在怪她把草莓种在脖子上了,还是在怪她昨晚折腾太久?
车子在原地泊了半晌,谢久才回过神来。
深深望了一眼酒吧,才缓缓踩下油门离开。
傍晚的酒吧尚显冷清,婧婧正在吧台后擦拭玻璃杯。苏乔窝在角落的高脚凳上打游戏,见周疏意裹着高领外套进来,她拇指一顿。
“大夏天的,你不热吗穿这么多?”
“不热。”说这话的时候,周疏意感觉有一滴汗像蚁爬似的,从脖子往腰间溜去。
“我穿短袖都热诶。”
她虚虚地把目光移开,“反正我不热。”
“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紧张。”苏乔十分狐疑地看着她。
“是吗?”
“跟我说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啊,瞎说什么。”
苏乔突然倒吸一口气,夸张地后退半步,“不对不对,周疏意你今天真的很可疑。”
“哪有?”周疏意还以为她知道什么了,被盯得浑身发毛,“哪可疑?”
“平时我要是犯贱你肯定早骂我了,今天怎么怪安静的?”
虚惊一场。
周疏意咬着牙骂她:“……我看你是真犯贱。”
“这才对味嘛。”
她转身拽住路过的婧婧:“快看阿意,是不是怪里怪气的?”
婧婧扫了一眼,“没啊。”
“明明就有!”苏乔指着周疏意鼻尖的汗珠,“大夏天裹得跟粽子似的,汗都流到下巴了。”
“可能着凉了?”
苏乔双肩一耸,“那我宁愿相信她是被僵尸咬过,怕人发现她要尸变了。”
“……”
周疏意瞥去颤巍巍的一眼,跟苏乔对视,又赶忙移开。
好像也跟僵尸咬差不多了。
*
回到家,静得有些过头。
雾霾蓝的暮色透过纱帘漫进来,给所有家具都镀了层冷色。谢久打开灯,走进厨房,把刚买的菜洗净切盘。
芦笋在油锅里发出细碎的爆响,牛肉片蜷缩成褐色的波浪。
暖黄灶火映着她半边脸,另半边浸在餐厅的冷光里。
除开工作,她唯一的爱好便是运动和看书,此外就是偶尔跟三两个朋友聚一聚,不再有多余的社交。
一个人的时候,客厅空荡荡,脚步声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尤为空洞。往常习惯了,今天却格外刺耳。
她吃着菜,眼睛却盯着玄关处发呆。
昨日那处还散落着纠缠的衣影,她将她抵在墙面,低头时有种雪里见花的惊喜。那种莽撞的青涩,忘却现实的急不可耐,在她的催化下直直衍生、膨胀。
饿得久了的人,任你经历过多少,见着吃食总要显出几分凶相。
谢久自嘲地想,自己这副模样,倒像是要把人连皮带骨地吞下去。偏生她还经得起折腾。
只是虚虚一探,她便发现这是从没遇见过的跟她无比合拍的人。
明明是两类性格,却又在很多地方相似,只要碰撞便能擦出热烈的火光。
谢久心里烦躁。
吃完饭,洗了碗,索性起身往工作室走去。
工作台上还摆着前几日捏的瓷胚,是那个半身像。
她拿笔蘸了粉色的釉彩,笔尖悬在半空,却迟迟落不下去。
真的好像她。
滑弧的肩头,锁骨下接着珍珠般的圆拢。
就那般伏在她身边,任由乌黑的长发披散开,肩胛骨突起,像蝴蝶收起翅膀,中缝流淌着一条小河。
只要轻佻地握住一侧,便能汨出些雨水来,泽润枯土与烬野。
那会儿她简直像件没烘干的毛衣,刚从温室里拿出来,暖融融的触感,一拧,手心底全是湿迹。
谢久想着便走了神,嗓间也觉得有些紧,笔尖更是不知不觉落在了瓷胚峰峦的尖顶上。
点出一抹艳丽的红。
看着那点红色渐渐晕开,谢久呼吸都沉了几分。
这瓷器要烧制出来,必定不能给任何人看到,尤其是她。
忙到大半夜,她洗了澡,浑身热汗涔涔地躺在床上。
平生第一次觉得食髓知味这个词可怕得很。
身侧新换的床单早已铺平,枕布上仿佛还留有她发间的香味。
如果不是浸透了,她甚至没有换掉床单的打算。
越想越觉得浑身不舒坦,就像穿了件脏衣服上床睡觉一般难以忍受。
她伸过手去,想按照惯用的伎俩哄自己入睡,窸窸窣窣一阵后,却只觉得一片索然。
就像台年久失修的钢琴,任凭自己如何撩动琴键,却再也刮不出半点动人旋律。
谢久怔怔望着天花板,后知后觉,那些自我慰藉的拙劣把戏,已经失了效。
凌晨三点,隔壁窗子终于漏出鹅黄色的光。
谢久一滞,忙从床上支起身来,想也不想便走到周疏意门口。
深吸一口气,然后。
叩响了她的门。
“蹬蹬——”
【作者有话说】
谢9:老婆,饿了[猫头][猫头]
——带个预收《一本恬静的书》,喜欢的宝宝可以收藏!![狗头叼玫瑰]——
#没道德感坏女人x高道德感小白兔
余听尔第一次见到乌频,是在一场不合时宜的雨里。
她抱着一束玫瑰去找女友,抬头时,正撞见二楼落地窗后的身影。
陌生女人背朝昏暗的天光,指尖搭在锁骨。真丝睡袍滑落的瞬间,她漫不经心地抬眼。
四目相对。
没有惊慌,没有躲避。
乌频只是平静地扬起下巴,隔着窗子朝她笑。
余听尔瞬间僵在原地。
脸上浮起潮红,慌忙别开视线。
那时候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后来每个夜晚,这个女人都要在她身上刻下屈辱的齿痕。
还要掐着她的下巴反复问——
“跟前女友比起来,小狗更喜欢谁?”
第33章 Chapter033
◎怎么了,周周?◎
“谁啊?”
门内传来一声含糊的询问,接着是拖鞋拖沓的声响。
周疏意拉开门,带起一阵风,头发跟着掀了几丝起来。蕾丝小花边的睡衣松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一截亮白的脖颈,以及领口若隐若现的弧度。
看到门外的谢久,她怔住了。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很难不觉得奇怪。
平时这个点谢久早已熄灯了,甚至她刚到家时还特意往隔壁看了一眼,窗子里漆黑一片。
“嗯,你下班了?”
话刚出口便后悔。
这话多笨,如果没下班,她怎么会站在这里?方才那股莫名的冲动,此刻显得荒谬又赤.裸。
谢久找补似的说:“最近天气热了起来,小区还没来得及消杀,小心草丛里会有蛇和刺猬。”
“啊……”周疏意脸上有一丝迷惘,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就这事吗?”
“也不是,物业群里今天发的通知,我还没来得及拉你进去,刚看见你这边灯亮了,顺便过来告诉你。”
“哦,我知道了。”
目光扫过周松垮的睡衣领口,一阵冷气传过来,谢久没话找话:“空调开这么低,不冷吗?”
“关心我?”
她嗓音轻轻一哽,“随口问问。”
垂下眸,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两缕水里纠缠的丝线,飘飘然相亲,却又被水流冲开,保持着克制的距离。
视线不由自主滑过她挺翘的鼻梁,落在唇上。
两瓣浸泡在玫瑰汁水里的唇,饱胀丰润,潋滟可口,随呼吸微微翕合。
她忽然觉得口干,舌尖也无意识地掠过自己下唇,仿佛还残留有那丝哄自己入眠的薄荷酒的味道。
但酒怎么可能解渴。
下一秒,谢久微微倾身,将唇贴了上去。
“唔……”
周疏意瞪大了眼,只觉她微冷的指尖像蛇一般滑到她的后颈,在脊梁上游走,激起一片细小的浪意。
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回神,那只手已经走向更过分的地方。
两道交缠的影子落在走廊地板上。
她的脚一个踉跄,被她抵到墙面上。
手就竟就这般长.驱.直.入,触到一片暖烘烘。仿若跻身于夏日烈阳现摘的西瓜肉里,于热风之中沁出一丝甜意。
“嗯……”
两声情不自禁的叹息在空阔走廊响起。
“你,你出去……”周疏意脸一烫,头往后仰了几分,声音发着颤,“我要睡了!”
“哦?平时也睡这么早?”
“……”
指尖故意碾过那处湿软的禁.地,“没感觉吗?”
“嗯……”她下意识溢出一道哼声,下一瞬又努力克制住,“没有……”
“是吗?”谢久将指尖举到两人之间,一缕透明的涎.液在灯光下闪着暧.昧的光,“那我手上沾的是什么?”
她又羞又恼,故意板着脸,让自己声线显得清冷不近人情,“明天我约了人,得早起,没工夫跟你闹。”
“约了谁?”
“跟你没关系。”
谢久眼神一沉,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这还叫没关系吗?”
“松开!”
“不松。”
周疏意下意识推她,推不动,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啪!”
“……”
空气安静得仿佛能听到一根针掉下来。
走廊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望着谢久脸上渐渐浮现的掌痕,周疏意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
声音都哆哆嗦嗦:“我……”
谢久静静注视着她,眸色渐深。
“不愿意?”
“……”
周疏意张了张嘴,“其实我……”
谢久没等她说完,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淡淡道:“明白了。”
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
“晚安。”
门很快被关上。
周疏意站在原地,脸红一阵白一阵。
翌日清晨,周疏意是被小腹一阵绞痛惊醒的。她蜷缩在床上,冷汗浸透了睡裙,饭随便吃了点,水却没力气烧。
勉强撑到傍晚,想起来收拾一下去上班,镜子里的人却惨白如纸,连唇上都褪尽了血色。
只好又满头大汗地回到床上,迷迷糊糊拿着手机给苏乔请假。
每回生理期她几乎都是如此,头一两天疼得难忍,得靠止疼药才能缓解。
梅雨季的傍晚是多情的,鱼鳞片的云翻飞着,滚住霞色,既不肯爽快地亮起来,又不会心甘情愿地黯下去。
整个世界都呈现一种梦幻的夏夜的色彩。
谢久提着菜走进电梯时,正巧与一个外卖员同乘。
抬手想按楼层,余光却瞥见对方已经按亮了十一楼的按钮,便偏头多看了两眼。
一梯两户的格局,她确定自己没点外卖,那只能是送给周疏意的。
熟悉的外卖平台,包装上却写着“送药专用”。
周疏意买药了?
电梯平稳上升,谢久不动声色地站在角落。待抵达楼层后,她刻意放慢脚步,看着外卖员将药袋放在门前。
等人走后,她才俯身拾起夹在上面的小票。
布洛芬。
“噔噔噔——”
门内传来虚弱的应答:“来了,外卖放门口就好。”
门开时,周疏意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她整个人倚在门框上,手掌抵着小腹,连唇色都淡得几乎透明。
“是你,怎么了?”
“病了?”谢久举起她的药,“痛经还是发烧?”
她张了张嘴,“姨妈疼,药放桌上吧。”
说完便回去瘫在了沙发上。
没什么生气的一张脸,像被开水烫过的青菜,蔫头巴脑的,声音虚浮得像一缕烟。
谢久看着她的脸色,眉头不自觉地拧紧,熟门熟路地换上拖鞋,将药盒轻轻放在茶几上。
“量多吗?”问得自然,手上已经开始拆药盒。
她有一丝不自然,抿抿唇,“一直……不怎么多。”
“那先把药吃了。”谢久语气平静,仿佛昨晚的尴尬从未发生,“我去给你倒水。”
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转身往厨房走去。
周疏意怔了怔。
想到昨夜那一巴掌,有些愧疚。
得益于相同的户型设计,谢久熟稔地找到烧水壶的位置。水壶发出轻微的嗡鸣,她又等了一会儿,将开水倒出来在两个杯子里晾凉。
回到客厅时,正看见周疏意费力地拆着药板。
谢久自然地拿过来,指尖轻轻一掰就将药粒取出,稳稳放在她掌心。她刚要伸手去够水杯,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已经递到面前。
“还有点烫。”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周疏意心底流淌。
出门在外好几年,她回去的时间很少,在外基本上都是跟徐可言相处,从没感受过这样细致的照顾。分手以后,她更是自己照顾自己,有什么难过都不往外说。
她静静吃着药。
那边谢久已经掏出手机,在微信里找到了从事中医行业的好友,“你这应该是宫寒吧?”
“是吧,以前也看过中医。”
“我帮你问问能不能食疗缓解一下。”
她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点弄,将她的症状发了过去。
对方很快发来一条消息。
【弄点生姜红糖桂圆红枣水,煮一煮就行,趁最热的时候喝。】
【谢了。】
半小时后,厨房里飘来一阵浓郁的姜香,混合着红糖的甜味在空气中缓缓晕开。
谢久端着玻璃杯走出来,杯中的姜茶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趁热喝。”
“好重的姜味,夏天喝这个会不会全身是汗?”
“宫寒就不要考虑那么多了。”
周疏意皱着鼻子凑近,姜的辛辣气息扑面而来。但疼得实在没办法了,总觉得姨妈来了但没完全来。
只好视死如归捧起杯子,一口抿完又抿一口。
没过多久,她惊觉腹部涌起一股暖流。
经量竟真的多了起来,带着那股郁结多年的寒意似乎也被带走了些许。
但副作用就是肚子更疼了。
她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沙发里,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像是被架在文火上烤着,又热又闷。
偏偏谢久还给她裹上一条薄毯,“忍忍,这会儿最好不要吹风扇。”
周疏意无力地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虚弱地点点头。
时候也不早了,谢久起身给她开了客厅灯。转身时,周疏意从毯子里探出半张苍白的脸,小声说:“姐姐,谢谢你。”
“不客气。”
说完,谢久又坐回她旁边,温声问:“以前你也这么疼吗?”
她闷闷的嗯了一声,“一直都是。”
“身体有点虚呢。”
“可能熬夜熬的吧。”她自嘲道。
想起她确实昼夜颠倒,不仅作息是个问题,饮食上也有不少毛病。
现在年轻人工作压力都不小。下班回到家以后只想沉浸在虚拟世界里无目的地放松,一眨眼,天便亮了,真正属于自己精神世界的空间不断被挤压,直至消失。
她叹了口气,“那没考虑换个工作吗?”
“调酒师都这样,昼夜颠倒的。”
“现在年轻还扛得住,”谢久目光落在她泛青的眼下,“以后就不好说了。”
“其实我以前理想很多诶,什么都想干。”周疏意仰头望着天花板,“*开个花店,书店,或者咖啡店。”
谢久轻哂一声:“可惜现在这三个听起来都不太赚钱。”
“所以只能是理想。”她也跟着笑。
可以先试试转行做咖啡师,”谢久建议道,“对你们调酒师来说应该还算容易。”
周疏意突然来了精神,眼睛微微发亮:“不,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在杭州,麦当劳炸薯饼的去肯德基应聘炸薯条都不行!”
“为什么?”
她拖长了音调,“因为行业经验不够垂直。”
谢久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等周疏意迷迷糊糊睡去,谢久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回到家洗完澡,她靠在床头,忽然想起同门师姐林教授。她开了个小资咖啡店,自己家烘豆卖的精品咖啡,上个月好像还在招咖啡师。
谢久拨通了那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
林教授爽朗的笑声里透露着惊喜:“哟,小师妹?真是稀客啊!”
谢久声音温柔,“好久没联系啦,师姐,最近在哪呀?”
“上海呢。”
“怎么又跑去上海了。”
“去年不是开了个咖啡店吗,来这边开了个分店。”
“生意不错呢,最近有空聚聚?”
“得了吧,”林教授笑道,“你哪次主动约饭不是有事相求?”
谢久也笑了:“还真瞒不过你。是这样,想问问你最近还招人吗?”
“唉!”林教授长叹一声,“别提了。上周刚走个咖啡师,说是回老家结婚。怎么,你要给我推荐人?"
“有个妹妹,做了三年调酒师,最近想转行。”
“调酒师?”林教授略一沉思,忽然惊喜道,“大学路那家昼夜正招人呢!日咖夜酒模式,特别适合过渡。”
“昼夜?”
“你小师妹开的呀,忘了?后天截止应聘呢。你要是确定,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等等,”谢久打断,“我也还只是问问呢,得看看她想法。”
“没问题,”林教授了然一笑,“不过得抓紧,好几个艺校生都盯着这岗位呢。”
挂断电话后,谢久把这事通过微信告诉了周疏意。
第二天才看到她的回复。
周疏意:【苏乔对我挺好的,我不能说走就走,得跟她商量一下。】
谢久的回复依然平和:【理解。那家店还招甜品师和裱花师的学徒,如果你对烘焙感兴趣,想多学一点,也可以试试,最好这几天给我答复,不然他们可能会考虑其他人选了。】
周疏意怔了怔。
她确实喜欢吃,也爱琢磨吃,以前还开玩笑说过,要是哪天不调酒了,就去摆摊卖烧烤。
是该好好琢磨一下了。
如果说昼夜不分是被迫,那如果有个主动融入白天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要。
喝了谢久熬制的红糖姜茶,第二天周疏意的肚子好了不少。
临出门上班前,她对着浴室镜子仔细检查脖颈。前夜的吻痕已经淡了许多,只剩一抹若有似无的粉色。
她随手抹了点遮瑕,匆匆穿了个薄T恤就出发去上班。
今天她可不能再穿高领外套了。
酒吧里客人不多。
苏乔正和婧婧讨论着即将举办的调酒大赛,声音里带着难得的兴奋。
婧婧有些感慨,“环境不好,现在这条街越来越难做了,要不是当年你首创特调,多少人学都学不来。”
“跟以前不一样了,”苏乔语气难得几分沉稳,“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卷王当道,民不聊生。”
“可不是嘛,”婧婧笑着接话,“后来也多亏有阿意,想出那些水果特饮,不然去年淡季肯定撑不过去。”
“谁没谁活不下去似的,要没她我就把店关了,去浪迹天涯,旅游博主你懂吗?”
“就你?吹牛吧你。”
两人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
婧婧忽然怅惘,“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离开杭州,又为什么不走了。”
苏乔擦拭酒杯的手顿了顿,下颌线瞬间紧绷,“走不了。”
“怎么走不了,走了你不就能离开你爸了?”
婧婧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有多远跑多远啊,最好出个国,你不是手里有点闲钱吗?”
苏乔没说话,一转头,看到周疏意来了,眼睛一亮。
刚想叫她,就见她走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辞职,你觉得呢?”
这句话像把冰刀子,直直地坠进苏乔心窝里。
她手上动作一顿,强压下心头异样,疑惑地望着她,“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
婧婧也怔住了。
周疏意避开她的目光,“出于职业规划的考虑。”
当初其实说得很明白,如果有一天周疏意想走,苏乔也不会拦,只跟她招呼一下就好。
但今天她说这话的时候,苏乔敏锐地察觉到有一丝不一样。
苏乔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目光如刀刃般划过她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红痕。
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你跟谁睡了?”
这话让周疏意非常不舒服,皱紧眉头,“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跟谁睡了。”
周疏意猛地抽回手,“你发什么疯?这是我私事,你管得着吗?”
见她一副撇清关系的模样,苏乔怒火中烧,朝她破口大骂。
“你不会又他大爷的为了谈个恋爱妥协了吧,跟谁啊?周疏意你脑子不清醒了,上次在你那个奇葩前任那儿还没吃够苦头是吧?”
周疏意被气得心脏一阵抽痛,“你有病吧?”
“是,我有病,我吃饱了撑的!”
苏乔猛地将手中的玻璃杯砸向地面,“啪嗒”一声巨响惊得满座宾客侧目。
她红着眼眶冷笑:“周疏意,你个傻逼,你在杭州能认识谁?被人骗得团团转还不够?”
周疏意面色铁青。
“我不干了还不行吗?我和谁上床关你什么事?”
“好啊,瞒着我是吧?”苏乔声音发颤。
“我凭什么要向你报备?”周疏意反唇相讥,“你谁啊你?”
“行啊,我是谁,”苏乔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到时候别又哭哭啼啼来找我!”
婧婧看不下去了,手忙脚乱地挤进两人之间,压低声音呵斥:“苏乔你够了!”
结果她一把推开婧婧,“她恋爱脑还不让说了?”
“关你屁事啊!”
苏乔点点头,指着周疏意冷笑:“你看换了别人我管不管?”
周疏意也吵红了眼,“我求着你管了?”
“行啊,周疏意,你就是个白眼狼!”
苏乔从齿缝挤出这三个字,转身将酒架上的瓶子扫落一地。
玻璃碎片四溅,声音在寂静的酒吧里显得格外空旷。仅有的几桌顾客都吓得不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浓云一般厚重的委屈爬满心脏,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
周疏意被气得流下泪来,“我今天就离职。”
“想得美,”苏乔冷笑一声,抬起下巴,“你给我干完这一个月再滚。”
一个月后哪还有机会?
她攥紧手,十分硬气地回瞪她,“行,滚就滚。”
可想到即将失去工作和尚未到手的offer,眼泪越发止不住。
后半场她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的,心不在焉,调出来的酒又苦又咸。
客人皱眉抱怨,婧婧赔着笑脸去道歉。
怯生生地跟苏乔反馈,“你看这事怎么办?”
“能怎么办,”她头都不抬,声音冷冽,“扣工资呗。”
这天酒吧生意出奇的好,周疏意忙到天亮才回家。出店的时候天在下雨,清晨的世界灰蒙蒙的蓝。
她走到常去的共享电车停放点,却空荡荡的,没有一辆电车,只有旁边孤零零的一辆脚踏车。
雨中的单车座椅浸透了水,摸上去又冷又硬。周疏意从裤兜里掏出纸巾擦拭,可那纸巾很快便吸饱了雨水,座椅越擦越湿。
周围连个垃圾桶都没有,她索性将它塞回兜里。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跨上车。才蹬了半圈,车轮便歪向人行横道。
“砰——”
她连人带车栽进积水里。
雨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像无数只冰凉的蚂蚁在灌进衣领,黏糊糊的。
她蜷缩在积水里,又狼狈地爬了起来。
膝盖骨破皮流了点血,很快便洇开一抹淡红,传来一阵隐痛。她咬牙,再度跨上去,骑完了剩下的路。
刚扒拉着手机屏幕停好车,周疏意听见背后响起一道脚步声。
夹在雨声里格外特别。
她回过头,只见谢久站在身后,撑着一把黑伞,整个人在雾里影影绰绰。
伞沿滴下的水珠串成帘子,将她跟她隔绝在两个世界里。
目光对视,她面色一紧。
“怎么了,周周?”
【作者有话说】
小小加更,来晚了一点[猫头][猫头]
第34章 Chapter034
◎只是会做饭吗?◎
她身上湿透了,雨水从头顺着下巴宛延而落。
谢久走近,将伞倾向她那边,目光下移至她膝盖骨上。一道不小的擦伤,已经看不出血色了,雨水在破溃处汇聚,又沿腿线流下。
“摔了?”
“嗯,滑了一下,倒没什么事。”
对话声被雨水浸得发软,逐渐失去棱角。
大雨洇出的雾气,蒸腾着身后的暖黄面包店。梦幻轻灵,整条空荡荡的长街,只有她们两条金鱼在缓缓涉水游行。
“怎么恹恹的,”谢久边走边侧头看她一眼,“心情不好吗?”
“没有呀。”
换成几年前,她的委屈定是逢人便要说几句才爽利的。
可如今只是望着积水里破碎的树影,便觉得连多说几句话都没有力气,更是没了勇气。
过去她曾毫无保留地将满腹委屈倾吐,换来的却是徐可言难以理解的窒息。
“神经病吧周疏意,别总把你自己当成受害者,你怎么不想想我,我不痛苦吗?我一边要忍着恶心跟相亲对象聊天,一边还要应付你。”
“我只是想让你告诉我……你以前也不会这样对我的。”
“以前是以前,以前我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哈。”
从此她学会将伤口藏起来,再疼也咬着牙不吭声。
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剖开真心给人看,转头便成了一件攻击自己的利器。
“膝盖疼吗?”
周疏意喉头一哽,眼眶突然发烫,“只是有一点疼,没关系。”她听见自己声音干巴巴地说。
“那肚子还疼吗?”
“也只有一点。”
“能走吗?”
她突然扯出个明媚的笑:“当然能呀,刚才不还骑车回来了?”
这笑容太过灿烂,反倒有几分刺眼。
谢久下意识伸手想扶她,却见她已经挺直了脊背,湿透的白色短袖黏在肩胛骨上,整个人蝉翼般单薄透明。
一瘸一拐,咬着牙,每走一步,鞋里就挤出少许积水,摇曳到附近的积水洼地里。
到家门口,谢久收起伞,伸长了手抖抖水珠。
目光瞥到她膝盖上泛白的伤口,边缘已经微微翻卷,“家里有碘伏吗?”
“没有。”
谢久瞧着她青白的脸色,话到嘴边不由得放轻了,“我家有,我去拿,你先去洗澡,不然湿气入体要感冒的。”
“不用麻烦啦,”她伸手拉住她的衣角,又很快松开,“小伤而已。”
“至少还是得消个毒吧?会留疤。”
周疏意扯了扯嘴角:“那……我就不关门了。”
“好。”
等谢久拿着碘伏和棉签回来时,浴室门紧紧关着,里面传来淅沥的水声。
地板上留着从她衣襟落下的水迹,她侧身从桌上抽出两张纸巾,蹲下,将每一处水渍都仔细拭净。一卷,纸团便被扔进了垃圾桶。
浴室的水声淅沥,隐约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抽泣,转瞬便被水流声冲散。水停后,周疏意裹着宽大的睡衣走出来,湿发被.干发帽包裹着,在头顶堆成松软的一团。
她笑眯眯地看着谢久:“怎么还拿了个医药箱?好专业。”
“东西都在里边,顺手拿了。”
她眼眶泛着不自然的红,谢久一时半会儿没作声,沉默地拧开碘伏瓶盖。
“腿伸直。”她顿了顿,抽出棉签,“今天怎么忙到天亮?”
“生意好,就加了会儿班……”她似是不太想提及工作上的事,很快便转移了话题,“下这么大雨,你怎么在外面?”
“准备去健身房的。”
谢久俯身为她涂药,就像有预感要打针的小孩似的,周疏意下意识绷紧了身子。
预想中的刺痛却迟迟未来,她边涂抹边对着伤口轻轻呵气,凉凉软软的。
她怔了一下,许久以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都摸鱼好几天了,你真能坚持。”
“长期运动形成习惯了。”
话音刚落,外面突兀地响起一阵敲门声,“你好,外卖。”
“放门口吧。”
下意识说完,周疏意才反应过来,“等等,我没点啊?”
“不是。”谢久把棉签放好,撕开创可贴的包装,专注地贴到周疏意伤口上才起身去开门,“我点的。”
她提过来的是榴莲千层和奶茶,一打开包装就溢出一阵清甜的香气。姨妈期酷爱吃甜食的她一下就激动了。
“怎么突然点这么多好吃的!”
“我想吃了,”谢久微微一笑,把蛋糕叉子递给她,“顺便给你分一点。”
接过甜品时,周疏意眉梢都飞扬起来,漾着藏不住的雀跃。
她叉了一口榴莲千层送入口中,浓郁的香甜在舌尖晕开,这一刻足以弥散所有的不开心。
“好吃!”
她装作不经意地抬眼,偷瞄谢久喝奶茶的模样。那人正微仰着头,脖颈随吞咽的动作轻轻滑动。
有种偷看严厉的教导主任在讲台上吸溜珍珠奶茶的错觉。
想到这里她不禁咧起了嘴。
谢久瞥过去一眼,好奇道,“你傻笑什么呢?”
“没笑啊。”
“我都看到了,吃个甜品这么高兴?”
“吃东西很难不高兴吧!”
谢久低眉一笑,眼睫的影子斜斜切过面颊。脸上仿若一霎之间便亮了起来,透出些微光,明净而纯腻。
那么,少想过去。
记住当下的快乐就足够。
如果靠近她本身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那便不必在意结果。
请勇敢点,毕竟得到快乐的同时需要承受风险。
周疏意突然一拍沙发扶手,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姐姐,我请你吃顿饭吧。”
这回谢久没有推辞,“嗯?你打算吃什么?”
是个好问题。
“……外卖?”
空气凝固了两秒。
谢久放下奶茶,面色木然,“我家冰箱有菜,吃饭吧,我来做。”
“这不太好吧?”她嘻嘻一笑,一瘸一拐地准备站起来,“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不用了,”谢久已经起了身,“伤员你就坐着吧,我回去拿菜。”
谢久在厨房做饭的那会儿功夫,周疏意躺在沙发上补了会儿觉。一夜没睡,环境一旦安静下来,她便开始犯困。
短短半个多小时里,她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背着大包小包坐高铁回老家,她妈在旁边唠叨说,“早知道你出去一分钱没挣着,当初我就是死也要拦住你。”
“以后你嫁人了,可不能再往杭州跑了。”
再一低头,她怀里竟然抱着个皱巴巴的孩子,咿咿呀呀叫她妈妈。
周疏意当即吓醒了,望着天花板,久久没回过神来。
“开饭了。”
厨房飘来的香气驱散了余留下来的心悸。
她趿拉着拖鞋走过去,餐桌上摆着红烧芋艿、葱油鸡、酱色浓郁的红烧肉,每道菜都冒着袅袅热气。
“好丰盛!”她眼睛亮起来。
虽然这些跟她老家重油重辣的风格大相径庭,但是一口下去,满是家常菜的香味,身体都觉得没有负担,反而十分清适。
“尝尝,”谢久夹了块浸透汤汁的芋艿,稳稳落在周疏意碗里,“好吃吗?”
芋艿入口即化,绵密里裹着酱汁的鲜甜。
周疏意鼓着腮帮子猛点头:“哇塞,超好吃!碳水果然使人快乐。”
“这个浸在白粥里更好吃。”
“真的吗?下次我试试。”她又夹了块葱油鸡,眼睛瞪得更大,向她竖起大拇指。
“姐姐,没想到你这么会做饭!”
她垂下眼睫,舌尖无意识地扫过下唇:“……只是会做饭吗?”
“……”
这话溜出口才觉着僭越,但已经收不回了。
对面的小姑娘脸一红,咬着肉块的唇悄悄动着。
假装没听见。
吃完饭周疏意主动去洗碗,出来的时候,谢久正在跟家里人打电话。
一串绵软的杭州话从唇齿间流淌而出,吴侬软语,周疏意不觉听得入了神。
身为外地人,她听不太出来杭州话跟上海话的区别,只觉语调相仿。
就像《色戒》里汤唯的声音,懒怠之中带着丝温柔,每个尾音都带着江南水汽般的缠绵。
电话挂断后,她忍不住问:“刚才说的是杭州话?”
“嗯。”
“真好听。”周疏意眼睛亮晶晶的。
“你怎么什么都夸?”谢久明显怔了一下,“头一回听人还能夸这个的。”
“难道以前没人夸过?”
“本地人说话不都这样,”她脸上透露一丝迷惘,也因此觉得小姑娘开心的阈值不怎么高,“有什么好夸的。”
“那是他们没品!”
“是是是,就数你最有品。”她抿唇一笑。
下午周疏意回房间补觉,谢久也回了家,走进工作间,将骨灰盒做了最后的收尾工作。
拿干净的布条擦整洁,最后里三层外三层做好防撞,再拿一个自己设计的包装盒整整齐齐包扎好,系上一个蝴蝶结。
时间过得很快,还没忙什么,就已经到了傍晚。窗外的天空,正在缓缓调暗世界的亮度。
她盯着手机上的数字发怔。
为什么人过了三十就会觉得时间不够用,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便从指缝里溜走。
二十多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是心态变了吗?
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周疏意正好熄灯锁门,两人目光一撞,又立马分开。
谢久先打了招呼,“出去上班吗?”
“嗯,你也出门?”
“你老板上次在我这订了东西,我做好了,今天给她送过去。”
“苏乔?”
“嗯。”
周疏意怔了怔,“她能找你订什么东西?”
“一个小狗的骨灰盒。”
周疏意搭在门把上的手突然僵住。
她想起那只总爱趴在酒吧角落的金毛,皮毛干净而油亮,总爱围在她脚边转。
有次她扔了块冰块给它,那傻狗还欢天喜地摇尾巴。
以至于往后每听到弄冰块的声音,它都飞奔过来,讨好地舔她满手口水。
前两年还经常带去酒吧,后来听说身体不太好,就没再见过了。据说这只狗陪了苏乔好些年,感情深厚,平时出门在外苏乔都牵挂着它的。
再听说它的消息,竟然已经到了订骨灰盒的程度。
“有说是什么问题吗?”
“癌症。”
“哦。”
看她有些失神,谢久提出邀请:“坐我车一起去吧?”
“好呀,谢谢啦。”
一路上周疏意情绪都不算高涨,谢久想问她工作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犹豫了两秒,还是没问出口。
下车的时候,她的步子略急,仿佛刻意在跟她隔开距离。
谢久推门时,苏乔正倚在吧台抽烟,烟雾缭绕里,她抬眼望过来,眉梢微微一挑:“谢老师?你怎么来了。”
下一瞬,目光越过人群,锁定住不远处刚放下包的周疏意身上。
她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晃荡片刻,忽然将烟按灭,下颌线骤然收紧。
“周疏意,”她朝不远处的人招了招手,“新来了一批酒,你过去清点一下库存。”
第35章 Chapter035
◎那我就看着你被玩?◎
见周疏意的身形消失在前台,苏乔这才转过身,注意到谢久手里的盒子。
心里一估摸,大概有了数。
“盒子是做好了吗?”
“嗯。”谢久把东西给她,“已经完工了,你可以拆开看看。”
软布掀开时,春日的明黄突然撞进眼里。
巴掌大的小狗蜷在太阳花丛里,每一绺毛发都烧制得栩栩如生。釉色鲜亮而不夺目,几乎要流淌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能听见欢快的犬吠声。
“照片还原度有限,如果有什么小细节不满意的话……”
“很满意。”苏乔失神地看着骨灰盒,字音沉闷,“正好赶得上后天的仪式。”
谢久微微一怔。
细看之下,苏乔的面容已与先前不大一样。嘴角斜斜一撇,笑浮在脸上,眼下的青黑洇了潮气,泛着丝阴郁之色。
“节哀,免于病痛未免不是好事。”
她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怜悯。
苏乔喉头一哽,怀中的骨灰盒似乎也多了几分沉重,“来都来了,要一起喝一杯么?”
她的目光忽然扫向酒架上,“正好开几瓶啤酒,我请。”
“不用了,我不太方便。”谢久摇摇头,礼貌笑道,“开车来的,就落个脚,马上走了,还跟朋友有约。”
苏乔淡淡哦了一声,也不强求。
许久之后,才听她说:“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嗯?”谢久一愣,“不妨直说。”
“你知道,阿意这人啊,看着机灵,其实总分不清欣赏和爱慕的区别。而谢老师这样的艺术家,想必最懂什么是露水情缘了,对吧?”
她的笑容并不深刻,却有几分眨眼,直觉让谢久心里不太舒服。
“苏小姐这话,我倒是不太明白。”她垂下眼帘。
“呵,那我就直说了。”
苏乔上前一步,面容紧紧绷着,“麻烦你别拿她当消遣。”
空气怔愣几秒,谢久诧异地看向她,只觉好笑。
“先不说我是不是拿她做消遣,苏小姐又是以什么立场说这话呢?”
“朋友。”
“朋友?”她抬起眼,眸子之中罕见露出几分凌厉,“就算是亲姐妹,也该懂得保持分寸。”
苏乔的声音陡然冷起来,“她喝醉到天亮,可是我把她扛回酒店的。伤心流眼泪的时候,都是我在陪她,你才认识她几天?”
说这话的时候,她存了点小心思。
故意掐头去尾,隐瞒细节,为的就是让谢久误会。
可惜谢久不如她所料,只长长哦了一声,“所以我们的事情你就可以插手了吗?”
苏乔面色更冷,“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
“行啊,为朋友两肋插刀,很讲义气。”但谢久满不在意,“你得知道,占有欲太强可不是什么好事,物极必反。”
谢久唇角只浮起一丝极浅的弧度。
又不是看不出来苏乔的用意,二十七八的人了,说起话来怎么还是这般幼稚。
她早过了为几句闲言碎语就心神不宁的年纪。凡事都会多思考几秒,这预留出来的几秒钟恰恰决定了很多事情。
苏乔的话在她耳中,不过像是窗外偶然飘过的细雨,沾衣即散,留不下半分痕迹。
想起那夜周疏意在她怀里颤抖的模样,像只淋了雨的小羊。
那种真实的触感,比什么海誓山盟都来得真切。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谢久刚说完,便看见周疏意从库房门口出来。目光扫过她的膝盖骨,谢久心念一动,手往裤兜里摩挲,拿出一片创可贴。
她走过去,捏着淡蓝色包装,在灯光下晃出一点冷色。
“喏,给你,记得换。”声音平静而清晰,“闷久了伤口要发炎的。”
周疏意心底一暖,“谢谢姐姐。”
“不客气,我就先回去了。”
“好,拜拜,路上慢一点。”
目送谢久消失在门口,周疏意拿过抹布去收拾吧台。
苏乔紧紧盯着她一瘸一拐的腿,这才发现那处贴着创可贴。刚才妒火冲天,她都不曾注意到。
她沉了脸,“你这怎么搞的?”
周疏意低头撕开创可贴,“没啥事。”
相比昨天的大吵大闹,今天她的情绪稳定很多。
但她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苏乔心里有点窝火。
“你是不打算跟我好好说话了是吗?”
“……”周疏意蹙了蹙眉,“就摔了一下,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呀,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没事?没事人家谢久还你送创可贴。”
“能不能别无理取闹了,”周疏意终于抬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就是跟她睡的吧?”
话落,酒吧都静了几秒,几个相熟的员工都往这边瞟过来,目光探究而八卦,慌忙之间又作鱼群状躲闪开去。
“……”
周疏意气得脑子发晕,捏紧了拳头。酒吧硬朗的射灯打得她侧脸一片惨白。
她生平头一回觉得这个地方真的待不下去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俩年纪差得可不小,十来岁了,再往上加点都能当你妈了。”她的沉默让苏乔更加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胸膛剧烈起伏,“你以为她图什么?图你单纯可爱是不是?”
出发点是好的,但周疏意不接受。
她一字一句地说:“苏乔,你不要把谁都想那么坏行吗?”
“那我就看着你被玩?”
苏乔突然笑起来,眼角却闪着水光,“她睡完你给你买过一枝花吗?说过半句喜欢你吗?不过是看你年轻好骗。拜托清醒点,三十多岁的人精,专挑你这种没阅历的小姑娘下手。”
“……”
如她所说,以上的事情谢久一件都没做,但那似乎是所有情侣都该有的。
周疏意呼吸一滞,冷声道:“够了。”
“没够。”
“苏乔,你爱给人当妈的瘾是不是该收收了?”
这话说得刻薄,说出口以后连她自己都惊了一下。
眼见着苏乔脸色白了几分,周疏意胸口突然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她们原来也是很要好的。
即便周疏意对朋友态度总是淡得很,牵挂都不明着来,只从细节里渗出来。但孰轻孰重她一向分得很清。算得上是朋友的,都是她无比认可的人。
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我二十五了,苏乔。就算真摔跟头也摔得起。”说这话的时候,她神情无比冷静坚定,“给彼此留一些好的记忆吧。”
大多暧昧期贪恋的感觉,都是多巴胺作祟的化学反应。可她偏偏贪恋这虚幻的片刻甜头,如蛾扑火。
越是有人阻拦,她越是要不管不顾往目的地跑。哪怕就算是碰壁,也不会后悔。
苏乔的声音小雨般飘过来,“你辞职是为了她?”
“想多了。”周疏意把创可贴包装扔进垃圾桶,“我有我自己的规划。”
“你撒谎。”
苏乔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骨头捏碎。
皮肉泛起一丝刺痛,周疏意皱起眉来,想甩开,却甩不掉。
苏乔眼底晃动着不解的神色。
“阿意,你之前说我们要一起扩张酒吧规模的,还说以后分店就你去管……你说的话不算数吗?”
“……当时喝醉了,”周疏意顿了一顿,“大家都在这么说,你怎么不问大家?”
“……”
“好,好得很。”
苏乔后退半步,眼眶渐渐洇出一圈红,目光也跟着瘪了下去。再不是从前那样,一见着周疏意就眼睛发亮,像小狗瞅见肉骨头似的欢实。
“周疏意。”
她声音发抖,“我真是瞎了眼,原来你这么冷血?”
冷血?
这个词在周疏意脑子里过了一遍,因此审视自己的时候难免有误差,忽然就不确定起来。
或许她骨子里真就透着凉薄。
不然为什么她妈求她回老家的时候,她总是狠心拒绝;她爸生病了,她也不会多过问一句。
“就当我是吧。”她扭头转身便走,声音摇曳在漂浮的蓝色灯光里,“我要工作了,苏老板。”
“……”
三巡酒过,店里渐渐冷清下来。乐队早已收拾东西散场,音响里流淌着清缓钢琴曲,绵软地铺满整个酒吧。
周疏意在吧台后面打扫卫生,脸色算不得多好看。婧婧怯怯地走过来,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周疏意偏头看她一眼,鬓角的发落了一束,略略遮掩住她的表情。
“阿意,你别走了吧,”婧婧靠在吧台边上,“今年调酒大赛都是用的你名字报名的,我们还得把隔壁那个清吧打趴下呢!”
她说得激昂,周疏意心底却没有一点波动。
其实早在那个晚上,苏乔抱着一大束玫瑰突然杵在她家楼下时,那种窒息感就悄然生根了。
更何况这些年昼夜颠倒的生活,早把她熬得心态厌腻。
这个时代的人,能像谢久那样大清早起来看太阳乍破天光,已经是件不太寻常的事了。她也想试试那种白天蜗居在小小的出租房里等天黑再出门的生活以外的生活。
“婧,我想转行,不想熬夜了。”
“这么突然吗?”
“不突然,我想了很久。”
久到要溯洄到跟徐可言同居的那段日子。
她刚毕业,徐可言已经在直播公司打拼了好几年,每回到家都是三更半夜。为了能跟她碰上面,她几乎没怎么考虑,便选择做了调酒师。后来也犹豫徘徊过换工作,却被生活磨灭得没有机会。
几分冲动,没多考量,被朋友说恋爱脑也无可厚非。
但她不后悔,毕竟成长就是在无数种对或错的选择中走过,你也说不准哪条路更快乐。
“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婧婧突然压低声音,“苏乔最近真的很难后天她的狗就要安乐死了。”
周疏意擦杯子的手突然一顿,微微睁大了眼。
“那狗是她捡的流浪犬,”婧婧继续压着声音说,“几年前她爸喝醉了把她打得脾脏出血,是那只狗狂叫引来了邻居,这才送医院的不然早就活不到今天。”
“什么?”周疏意猛地抬头,“他爸都要把她打死了,她为什么不离开?天大的的养育之恩也不至于主动当他的人形沙包吧?”
“其实她说过要走的,可一直没走成。”她顿了一顿,紧紧盯着周疏意,“阿意,你不觉得苏乔对你”
往后的话她没说下去了,但她的意思周疏意明白。
她只是扯了扯嘴角,平静地说:“她确实对我很好。但我们的缘分,可能就只能到这里了。”
*
天气开始热起来了,汪渝在群里发了个定位,是家新开的龙虾馆子。谢久驱车过去只用了二十来分钟。
夏天,啤酒,烧烤,三个女人小聚时的标配。
陆白白到得*最早,面前已堆了小山似的虾壳。她是个比较自我的人,丝毫不在意所谓规训人的礼节。
正穿着价值不菲的长裙,坐在路边摊上用新做的美甲剥虾。
“你们终于来了,”她看到谢久,后面跟着汪渝和她的小女朋友,登时满脸气愤,“我要给你们吐槽个事儿!”
谢久忍俊不禁,“你的小分析师?”
“已经不是我的了,”她气得往嘴里怒塞两只龙虾肉,“她睡完我就跑了。”
“……”
汪渝看了眼自家怯生生的小女朋友,很是袒护,“你把耳朵捂着点,她这人说话没遮掩的。”
“说谁呢?”
陆白白睨了她一眼,立刻摘下手套,笑眯眯朝她打招呼,“你好呀,是汪渝经常提到的小薛嘛?我叫陆白白,第一次见,来得突然,也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就今天全场我请客吧。”
小薛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姐,你也太客气了,我不用礼物的,吃得也不多。”
她看着年纪不怎么大,谢久打完招呼看向汪渝:“你们差多少岁来着?”
“六岁。”
看见年轻的面孔,谢久难免想到周疏意。
六岁,周疏意可是比她小十岁。
“六岁年龄差,两个代沟了。”谢久眉毛一挑,“你们不会相处不了吗?”
“怎么会?”汪渝牵着小女友的手落座,还殷勤地为她倒水、拿手套、剥虾,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小薛她性子软,我也不怎么爱吵架,当然处……”
话到一半,她忽然顿住,意味深长地看了谢久一眼。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感情来了?”
陆白白也狐疑地眯起眼:“是呀,我们谢老师平时可是对感情问题闭口不谈的哟,今天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谢久抿抿唇,只浅笑了一下,没多说,拿过菜单默默点菜。
刚把菜点好,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谢久扫了眼屏幕,脸色一紧,突然起身。
“我有点事,得先回去了。”
第36章 Chapter036
◎小朋友,撒谎是要受罚的◎
话音未落,人已拎着车钥匙消失在餐桌上。
陆白白叼着虾须,看她匆匆而去的背影直皱眉:“又咋了,难道她妈有事?”
汪渝撇撇嘴,不是很赞同:“我看不像吧。”
“总不可能是……”想到她刚才的行为,陆白白突然瞪大眼睛,“谈恋爱了吧?”
“没可能吧,她都单身多少年了。”
“说不准咧,谢久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离开现场的谢久压根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在背后嘀咕她的。
等她赶回家时,敏锐地发现了十一楼整层都是暗的。电梯开门声惊醒了感应灯,她敲了敲周疏意的家门。
“开门,我来了。”
啪嗒几道拖鞋声响起。
门“吱呀”漏出一线白光,周疏意的脸在手机电筒的映射下格外苍冷。她身后是无边黑暗,小到连插座指示灯都没一星半点亮着。
见到她,她眼睛亮了起来,“姐姐!”
“嗯。”谢久目光往里瞥,“怎么这么黑?”
“刚才突然就停电了,我按了好几次开关都不亮,吓死我了。”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还好你来了。”
“我看看,”谢久侧身挤进门,摸索着墙上的开关按了几下,果然毫无反应,“楼下都亮着呢,应该单纯跳闸。”
“那怎么办呀?”周疏意亦步亦趋地跟着,像只黏人的小猫。
“电闸在楼道,推上去就行。”
周疏意殷勤地跑到走廊,打开那个小隔门,“是这个吗?”
“是。”
她踮起脚,推上去的瞬间整个屋子骤然明亮,连忙关掉手电筒。还没来得及扬起笑脸,灯又在下一秒熄灭了。
“啪嗒”一声,整层楼又歇进了黑暗里。
视线重新陷落进无光的世界,在这一刻眼睛看不见任何细节。
就像灵魂被拉拽进另一个空间,墨泼的恐惧。余潮涌动之中,只要想到旁边还有个人,她就立刻不那么害怕。
“姐姐,这是怎么了?”她怯生生地摸到谢久的手。
“可能是灯泡坏了。”谢久的声音随她的手电筒一起亮了,“我去买个灯泡。”
“你怎么知道?”
“上个租户退租时跟我提过一嘴的,忙忘了,刚才想起来。”
她边翻阅手机里的外卖软件,边安慰她,“换个灯泡就行,没什么大事。”
“哦。”
屏幕光倒在她脸上,泊泊地打了一层冷色调的蜡,衬得眉眼高低有致。周疏意偏头盯着她看,目光没聚焦,不知不觉便走了神。
不笑的时候她面相真是有几分严肃,头发整整齐齐梳着,透露出一种禁欲的美感。
不知道枕在她旁边的时候,鬓角的头发散开会化出什么形状,又会漏出怎样一声半声的呻.吟。
那晚实在太黑,她又醉得厉害,连一点乍泄的春景都没来得及捉住,便已经消在天光里了。
周疏意心底悄悄爬上了后悔。
“这个点,你不应该在酒吧?”谢久一偏头,对上她直直的目光,怔了几秒。
“哦……啊,是的,我请了假。”周疏意不自在地把眼睛移开,“班上到一半,想起灶台没关。”
“灶台?你竟然会开火?”
她稀奇不已的语气让周疏意有点不服气了,“看不起谁呢,我在炖养生汤!”
谢久往前走了两步,举着手电筒往厨房探去,光束扫过灶台时,一只锃亮的不锈钢奶锅突兀地立在那里,锅沿还沾着冒出来的银耳残渣。
“什么养生汤?”
“红枣银耳桂圆,补气血的。”
“现在年轻人也搞这套?”
周疏意得意地抬起下巴,“跟你学的,是时候养生了。”
“我?我可不会用这种锅炖汤。”
“嗯?”周疏意一愣,“不都一样么?”
“笨,煲汤得用砂锅,小火慢炖更粘稠好喝。”
周疏意眼睛亮起来,“姐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你真厉害。”
瞧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谢久被这直白的崇拜噎住。
“这是生活常识,能不能别什么都夸?”
“哦,你不喜欢嘛?”
“……”谢久别过脸,“还行吧。”
周疏意嘴角翘了翘,紧紧勾住她的手臂,“我刚回来时看见你家灯也黑着,这么晚,去哪啦?”
谢久呼吸滞了一瞬,话在嘴里拐了个弯,“散步。”
“怎么,”她刻意忽略那只手腕,半开玩笑道:“你是要查岗吗?”
这一刻空气十分安静,仿佛骤雨才歇,水珠浮浮沉沉。
“没有呀,”周疏意眼神飘飘忽忽地落到远处,语气轻快,“我又不是小警察,怎么好意思查你的岗。”
“原来只有小警察才能查么?”谢久声音幽幽。
周疏意没作声,黑暗中突然“哎呀”一声,靠谢久的胸膛更近。
“姐姐,好黑,我看不清。”
“……”
谢久晃了晃手电筒:“这不是亮着么?”
“就是太亮了嘛,”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补充,声音又小又轻,“暗处反而看不清耶。”
一句多余的解释,一个故作清醒的人。
谢久倏然关了手电筒。
在她一瞬的惊慌失措里,略略低下头。
温热气息贴上她的两片唇,蜻蜓点水。
“唔……”
“那这样呢,能看清了吗?”
话音未落,她又低下头,在她迷乱的喘.息里跋山涉水,一点一滴地啜着那片柔软。
就像沙漠里行走多日,忍受过干涸,看见一滴雨露都是在死里求生的可怜人。小心翼翼,抱持她唯一的生机,在粗沉的气声里乱梦颠倒。
手机光束早已因动作偏移,斜斜照向墙角,把灰白的墙面照得酷烈。
更衬两人的影子轮廓深刻。
纠缠的水声响起,被动的舌也开始在节奏里进亦或退。
背部被墙壁的凉意渗进来,皮肌却在情啁声里升温,每个毛孔都在渴求呐喊。
“姐姐……”
“嗯?”
不只是你渴望我。
我也早在某个如水的夜月下有期冀,只是连自己都不知晓。
想一直像团麻线,跟你缠夹不清。紧紧拥抱,连呼吸都不清晰才最好。
用你的心跳数做我的心跳。
同频,连体。
交叠一口,连疼痛都是别人仰望不及的生趣。
我们是跌落到深海忘记呼吸的鲸鱼。
抛弃世界,只记得脊背凹下去那一瞬凸起的蝴蝶骨,余韵里短暂的痉.挛。
“想要吗?”
滚烫的呼吸在话落后顿住。
指尖触及到了那层硬硬的隔阂。
谢久动作一僵。
“……”
“我忘记了……”周疏意小声解释:“姨妈还没走呢。”
浑身滚烫得厉害,每一寸肌肤都像被点燃般灼烧着。
谢久惩罚似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你故意的?”
“才没有。”紧搂着她腰的手指却不安分地往下滑落,“但我可以帮你……”
温软的身躯贴上来时,谢久呼吸一滞。
周疏意的动作很笨拙,却让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那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夹杂着衣料摩挲的细碎声响,将空气都染上几分潮意。
就在这箭在弦上的时刻,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您的外卖到了!”
两人连忙触电般分开。
谢久轻咳一声,理了理衣衫,平复呼吸去开门,背影透着几分狼狈。周疏意的唇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买来的只是个最普通的白炽灯泡,谢久拧着灯说先凑合用,等明天再去挑个好的。
她踩在餐椅上,身形在昏晕里拓出一道修长的剪影。
周疏意举着手机,光束颤悠悠地向上照。从这个角度望去,谢久的下颌线没入阴影里,几乎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突然意识到谢久原来这样高,便也能理解了心底凭空出现的那丝错觉。
依靠在一棵大树下。
如果天气常晴,她大概会一直这样有安全感。
换完灯泡,周疏意回了酒吧,却没见到苏乔的身影。
顺口问了句婧婧,“她今天还没来?”
酒吧气氛也冷冷清清的。
婧婧叹了口气,“今天是金金火化的日子,她昨天一晚上没睡呢。”
“……”
周疏意垂下眼沉默地往杯子里加入冰块,叮当响,往常听着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这一刻有些沉闷。
婧婧忽然递给她一个长方形盒子,体积还不小。
“苏乔送你的,离职礼物。”
“什么?”
她打开包裹时愣了一下,里面躺着两根锃亮的金属杆。
定睛细看才认出是副滑雪杖,银灰色的杖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冽光泽。
其实她兴趣爱好很多,想做的事也不少,滑雪、潜水、跳伞……只是大多数念头都像浮沫,在唇齿间辗转一圈便散了。
毕竟爱好都是钱跟时间堆砌出来的。
而她这两样都紧巴巴得可怜。
过去两人闲聊,苏乔问过她喜欢什么,她顺口说了嘴:“最近挺想学滑雪的。”
其实不过是看了运动员出圈的几条视频,好奇心就跟小孩子看见新玩具时的三分钟热度一样,过会儿就消。
时间一推,便被她推到有钱有空的若干年以后了。
没想到苏乔还记得。
她怔了一怔,声音很轻,“这是什么意思?”
“好聚好散呗。”婧婧叹了口气,“她说过了,你今天就可以走,不用再特意跟她说了。”
收拾好东西,周疏意今晚下班是走回家的。
时间还早,城市的夜生活都窝在烟熏火燎的热闹里。路灯鲜艳,人群嘈杂,她很少在下班的时候看见街上这么多人。
油腻烹香的烧烤摊,精致摆拍的网红,牵手遛狗的情侣。
她在卖水果的老奶奶摊前停下。
竹筐里躺着几个粉白相间的水蜜桃,绒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她保守地挑了几个看起来还不错的,老人家颤巍巍起来,用布满皱纹的手摆弄着老式秤砣。
“原来这个东西还在用呀?”
周疏意惊讶,那可是她小时候才见过的,在记忆里是很遥远古老的物什了,惊喜程度无异于在二十一世纪挖出清朝古董。
老人家笑笑,嘴里说着她听不太懂的杭州话,最后来一句,“小姑娘,二十块。”
“二十?”
这总算听得懂的一句话却把周疏意惊到了。
才四个桃子,怎么就要二十了!
她下意识想放回去,却察觉到周围路人投来的目光,脸红了红。
最终还是没出息地扫了旁边老旧的二维码。
算了,老奶奶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容易。
就当支持一下了。
回到家冲完澡,周疏意便迫不及待去找谢久。脚步刚踏出门,又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来。
指尖拨弄了几下还泛着潮气的发梢,又从包里翻出那支口红,捻着指尖对镜薄薄涂了一层。
“啧啧,好一个纯欲天花板。”
她边嘟囔边拿出香水,挤了一泵在空气里,略略扫过身,才放心地走出去敲响隔壁的门。
门开时带起一阵微风,对上那道清隽的目光。
“姐姐,我离职了!”声音雀跃得像只终于出笼的鸟。
谢久倚在门框上,睡衣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锁骨上一道浅浅的红痕。
“这么快?恭喜。”她唇角勾起,“现在可以考虑那家咖啡店了?”
“我就是来问这个的!”周疏意眼睛亮晶晶,窝了流动的一泉水似的,“什么时候能去面试?”
“朋友开的店,不用走那些形式。不过你想好,学徒工资可不怎么高。”
“没关系呀!我又不挑,慢慢来。”周疏意突然凑近,小狗一样吸了吸鼻子,“姐姐你身上怎么那么香?”
闻言谢久也偏头闻了闻,却没从自己身上闻到什么味道。反倒是那股子熟悉的香水味顺势飘了过来。
她挑着眼,细细打量她。
还泛着水光的发梢,到刻意抿过的桃色唇瓣,最后落在那件领口松垮的睡裙上。
每个细节都精心修饰过,却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似的,欲盖弥彰,笨拙得可爱。
“大半夜的,还喷香水……”她尽力压低语气里的那一丝揶揄,“要去见情人?”
“胡、胡说……”小狗的心虚可是一瞬便写在了脸上,“我明明刚洗完澡,这是体香!”
“是么?”
拇指突然蹭过她下唇,将那抹唇色蹭得晕开。
饱满的唇顿时有种被揉碎的颓然美。
“那这口红……也是洗澡洗出来的?”
另一只手将她往怀里带。
猝不及防一道力,两人前胸骤然贴近。
周疏意慌乱中抱住她的腰,只听她的声音低低响在耳侧。
“小朋友,撒谎是要受罚的。”
第37章 Chapter037
◎炮.友而已◎
刹那间周疏意的耳尖烧了起来,支支吾吾道:“姐姐,我姨妈还没走呢”
“我可没说什么。”
谢久注视着她,声音轻而缓,幽幽调侃,“还是说……某些人其实很想要?”
“你才很想要!”
把她折腾到半夜三更,哪怕睡着了也还不知疲倦地要来,整个人烫得跟个太阳似的。
世界上真会有这么馋的女人吗?!
“你怎么知道?”声音吐着热气,“我是很想要啊。”
指尖不安分地划过她锁骨,慢慢沓到耸起的尖端,手掌的肌肤隔着衣料紧贴半圆,“难道你不想吗?”
“唔……这是在走廊!”
“嗯?”她压低嗓音,里边夹杂一丝笑意,“周周,你忘了那天谁先在走廊吻我的?”
“我只是……只是……”
“只是喝醉了?喝醉可不是个好理由。”
手已经顺着睡衣领口滑进去,托起来,鸦睫因意想不到的软意扑哧两下。
“出来连内.衣都不穿?”
“忘了”
“忘了?这可是走廊。”
她将她顶贴在墙壁上,呼吸喘成一只奶湿湿的幼猫,肆无忌惮地宣泄她待哺的索求。
酥.痒在全身放射开来,从某个节点,钻到另一个角落。
这样软的人,理应是糯米皮裹了甜馅,手指稍一用力就陷进去,溢出薄蜜来。
淡香水味绻着她的脸,洇微微的潮,谁能不着迷又魂失。
“姐姐……”周疏意被她揉得头晕眼花,“先进去好不好?”
被人发现的恐惧像一根绳索,勒在喉咙上,越收越紧,而她在这窒溺感里竟然尝出一丝愉悦,“不要在这,会有人看见的。”
“进哪?”
她红着脸,“……进家。”
被人看见了确实不算好事,谢久恋恋不舍地退出手,将她衣领慢慢抻直,“那今晚要跟我睡觉吗?”
“嗯?!”
“纯盖被子聊天的那种。”
周疏意立马警觉抱住手臂:“真的只是聊天吗?”
“呵,你想要我也不会动手。”
得亏遇到是个心善的,但凡比她坏,这小姑娘被骗得裤.衩都要没了。
谢久眉毛一挑,“我还不至于那么禽兽。”
顶着晶亮暧涩的唇说出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但周疏意还是踏进了门。
每次来谢久家里,她都要被那种近乎苛刻的整洁度震住。
地板空旷,原木茶几光可鉴人,餐桌上更是连一点杂物都没有,哪怕纸巾盒都没放一个,十分清爽。
她没忍住感慨,“你是不是有强迫症?”
“还好吧,只是比一般人爱干净了点。”
“那你肯定受不了我家。”
“你家也不算乱,”她顿了顿,挑了个合理的形容,“你只是东西多了点。”
这话说得,周疏意已经寻思该扔掉点什么的。
一偏头,目光瞥见厨房中岛台上,一个小盆躺着几枝鲜嫩新摘的薄荷。
周疏意怔了一怔,突然想起半个月前两人在楼下花坛摸黑挖土的场景。
“楼下的薄荷还不知道长什么样了呢。”
“那一盆就是呀,”谢久顺着她目光看去,“新芽都在发了,最近梅雨季长得很快,那些就是我傍晚采的。”
没办法,她对薄荷的需求很高。
经常去补货。
“咦,长这么快!你最近还在喝酒治疗失眠吗?”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般转头看她。
“嗯,”谢久眼神有些许幽怨,“某些人承诺的睡前特调,好像直到你的职业生涯结束都没有送到我嘴里。”
“我这不是”周疏意耳尖泛红,“天天上夜班没机会碰见你嘛”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变成嘟囔,足以证明心虚。
只不过是没放在心上罢了。
跟改天见一样的,小孩子的承诺。
谢久语气平淡,“说话不算数可不是个好习惯。”
对面的小姑娘委委屈屈地低头,扯她衣角,“那我今晚可以补偿你。”
今晚跟补偿这两个字总沾点暧昧,纠缠不清。
偏生她的指尖还在作乱,像蛇信子游走到她掌心的褶皱里,勾勾手,激起一片战栗。
谢久深深看她一眼,目光落到她唇瓣上,“怎么补偿?”
她弯嘴一笑,声音飘飘地悬在半空。
“你猜呀。”
然而,谢久期待中的回答没有得到,对面人只是慢慢走进厨房。
靠在料理台边,欢天喜地的说:“给你调一杯薄荷酒!”
“……”
谢久无奈,走过去拉开冰箱门,里边只躺着几瓶气泡水和半盒冰块。周疏意探头看了眼,眉心微蹙。
“你就这么干喝伏特加?”
“嗯。”谢久倚着中岛台,没所谓的态度,“还会加一点气泡水,半杯,睡前就不摄入太多液体了。”
周疏意满不赞同,“暴殄天物。”
她突然转身,从盆里拈了几片薄荷叶便往自己家跑,“等下我。”
再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雪克杯,里边是金酒和薄荷糖浆,薄荷跟柠檬汁的混合物。她夹了几块冰,不断摇晃,雪克杯撞出清脆声响。
手腕翻飞的动作,将胸.前沟.壑也惹得摇晃,以至于黏在颊边的碎发都增添几丝性感。
她将淡绿色的酒液倒入杯中,最后补满苏打水,晃了晃,端到谢久面前。
“请品尝。”
很精致的作品。
谢久夸了一句,“有夏天的感觉。”
“那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感觉哦。”
喝完谢久冲洗着酒杯,水流在她修长的指间淅沥滑下来。
周疏意倚在料理台边,目光落在那个意式咖啡机上,感到新奇:“这个怎么用的?
“磨豆、布粉、压粉、萃取。”谢久关掉水龙头,“要试试么?”
“这么晚了,改天吧。”
周疏意很少喝咖啡,也喝不惯那种苦苦的味道。但她很喜欢闻咖啡的香味,雪糕和甜品,都偏爱咖啡味的。
对于咖啡豆,她一窍不通。
想到要去学做咖啡,她蹙起眉,“我去咖啡店打工的话,会不会因为太笨而被开?”
“但你看着挺机灵。”
“我还是担心。”
“你可以想想办法,提前了解一下。”
周疏意默了默,“我去网上查查资料?”
“我书房第三排有本《咖啡全书》,你可以看看。”她忽然侧身,眸里带有一丝促狭的笑,“不过……最好的学习方式是找个老师。”
“哪里有老师?”
“啧。”
她的下巴微微扬起,一弯清冷的月浮出云层。
周疏意当即会意,高兴地问:“你教我嘛?”
“明天。”
“好呀,提前谢谢姐姐了!”
她的高兴跟气泡水一样冒出来,还压抑不住地鼓起个泡,傻里傻气。
但人很难拒绝这样简单的诚心不是吗?至少在社会摸爬打滚了好些年的她,是没有办法说不的。
“没想到你兴趣爱好这么多,什么都懂。”周疏意甜滋滋地说。
“做咖啡可不是兴趣爱好,”她淡淡扫她一眼,“那只是因为白天会犯困,续命的。”
周疏意歪头看她,发丝垂落几绺在肩头,“那什么才算是你真正的爱好?做陶瓷?”
“不算吧,爱好变成工作以后就只是工作了。”
这个观点周疏意深表赞同。
她看见谢久唇边浮起个淡笑,“以前是更爱画画……”说一半,谢久忽然顿住,“算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这戛然而止的话头像根羽毛,挠在周疏意鼻尖,痒痒的,总想打个喷嚏出来。
不想告诉她的是什么,对她来说很重要而难忘的过去吗?
又为什么不想告诉她,是她还没有到可以分享秘密的程度吗?
周疏意轻轻噢了一声,扯了扯嘴角,“我以前还想学滑雪呢,朋友送了我一对滑雪杖,但短时间肯定是没有机会用上了。”
“什么材质的滑雪杆?”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金属的?”
“铝合金的就好,碳纤维对新手太危险,容易在急停时断裂。”她拿抹布将洗手台擦干净,“十二月杭州的滑雪场开放,那里的初级道挺适合你的。”
“但是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啊。”
昏黄的灯光洒在她侧脸上,这一瞬间周疏意有种恍惚感,仿佛跟她隔得很远。
这个她不曾了解过的人,有什么样子的过去,又有哪些经历?
“你怎么懂这么多。”
“只是跟朋友去过几次。”
“哦。”
放在往常她或许会追问是哪个朋友,怎么没听你提过。
但现在周疏意没什么表达欲望了。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那是一堵高高的墙,矮了十来年的人怎么都越不过。
“你等下,晚上回来的时候我还买了点水果,一起吃了吧。”
她转过身去,拖鞋啪嗒啪嗒地跑远,又从隔壁拎了个袋回来,献宝似的捧出粉嘟嘟的水蜜桃。
“尝尝?我花巨款买的。”
谢久挑眉接过:“你这么爱吃桃?”
“时令的嘛!我看新鲜就买了。”周疏意啃得汁水淋漓,腮帮子鼓鼓的,“五块钱一个呢!”
“这么小的桃子要五块一个?”
“可不!”周疏意像是找到了知音,激动地凑近,“我当时是想退的,但是只要想到老奶奶一大把年纪还辛辛苦苦出来卖桃,我就觉得辛酸,那种想哭的感觉就浮上来了。”
谢久却不置可否,“哪儿买的?”
“地铁口附近。”
“C口那边,头发有点白的那个老奶奶么?”谢久啧了一声。
“对对对,就是她!”周疏意眼睛一亮,“你也在她那儿买过?”
“不,我听朋友议论过。说那老奶奶前几年拆迁分了六套房,还拿了不少土地款,后来她儿女都换了个别墅。”
周疏意半张着嘴,桃肉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半晌才挤出一句:“那她怎么还种地卖桃?”
“指不定是人家别墅院子里多的呗,”她眼里带笑,似乎在笑面前这人真傻,“吃不完就拿来卖了。”
“……”
小小的世界观被洗礼了。
一瞬间,周疏意敛了神色,眼睫低垂,蔫蔫地耷拉着,目光也虚虚地落在远处。
谢久察觉到了,低头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叹口气,“只是总觉得自己死性难改。”
“很正常。”谢久却云淡风轻,“你这个年纪大多数人都是这么做的。”
“但我明明想拒绝的,总是同情心泛滥,忍不住。”
其实都知晓道理,自私一点不过分,要先爱自己才能爱别人。也曾跟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是豁然明亮,下定决心,可下次遇到事情的时候又总会反刍。
人是死性难改,被目光裹挟,被世俗束缚着半推半就。
“顺其自然吧。”谢久摸摸她的头发,“你年纪还不大,经历的还不够多,人总是要吃了亏才会从事情里学到点什么。不要心急,能有这个意识已经比很多人厉害啦。”
周疏意一怔。
人总要吃亏了才能学会,从来没人跟她心平气和地说过这句话。
她妈总告诉她的是,你不听我的,你迟早吃亏。
世人教的也总是提前规避风险。
从来没有人强调吃亏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哪有人不犯错,时代不同,思想有变,只有亲身经历才算深刻,如果在陈旧的经验里得过且过,始终只是照壶画瓢,不得精髓。
一瞬间,周疏意豁然开朗。
抬头眯着眼朝她笑,“谢谢姐姐。”
谢久也笑,“刷刷牙,早点跟我睡觉吧。”
“……”
周疏意拿着手机去浴室洗漱,边刷牙边看三人好友群里的聊天记录。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蹦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
【我跟房东姐姐睡了。】
接下来不可避免弹出满屏问号和带问号的表情包。
响动了半分钟后,两人在震惊中接受了这个事实。
林生夏:【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谈默:【情侣呗,还能是什么。】
情侣?这词谢久可没提起过,甚至说从未跟她袒露过。
周疏意心里像刺了根肉刺,愤愤打下几个字。
【炮.友而已。】
等她从浴室里磨蹭着出来,谢久顺势走进去洗漱。
目光略略落到旁边亮着屏幕的手机上,刚想提醒她一句,目光却不经意瞥到上面的聊天内容。
她头像旁,绿色的小气泡框里赫然几个冷漠无情的黑字。
——炮.友而已。
【作者有话说】
考试的读者宝宝们加油[狗头叼玫瑰]
第38章 Chapter038
◎周疏意同学,该睡觉了◎
小姑娘想得倒是挺开。
炮.友,顾名思义,只是打.炮的朋友。
哦,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毕竟谢久自认为自己对朋友的要求是很挑剔的。
她不动声色地将她亮着的手机屏幕按灭。
平静地漱口,洗脸,往脸上擦拭保湿乳液,放下护肤品的时候,玻璃瓶在柜面上发出的轻响比平时重几分。
等回到床边的时候,周疏意正好走过来,满屋子找手机:“奇怪,我手机放哪儿了?”
弯着腰看地上,睡裙仰到大腿根,露出一截水灵灵的皮肤。
长年没运动的人身上的肉都是软塌塌的,小时候玩的水气球一样,她是个不知疲倦的小孩,不可控制地贪恋这种感觉。
“姐姐,你有看到吗?”她猛地抬起头来。
谢久收回视线,掀开被子坐上了床,“没注意。”
“哦,那我找找,刚刚应该也没去哪儿呀……”声音远去又近来,“果然在洗手间!”
等周疏意欢天喜地回来时,谢久已经靠在床头捧着一本书在看了。
阅读灯把她的侧脸镀上一层的光,睫毛垂下的阴影却冷峻,还有几分锐利。她坐在靠床边的位置,有种无情的天神坐在她身边的感觉。
“姐姐,我今天晚上睡哪儿,里面吗?”
“嗯。”
周疏意只能绕到床尾,脱了鞋,膝盖陷进被子里,一点点挪到床头去。
从书页上方投去一瞥,谢久目光如薄刃般划过周疏意的身影,像只小狗一样慢悠悠的爬到了她的枕侧。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矜持。
“姐姐,你的床好大好软啊!”
她悠哉悠哉的喟叹一声,故意拖长音调,在柔软的被褥间翻了个身,小狗头滚了一圈凑过来。
一阵熟悉的香味飘近,在鼻息间萦绕。
“……”
谢久不动声色地将书页翻过一章,似乎看书看得已经入迷了,没有回答她。但其实满本黑字都是她叫的那声姐姐姐姐。
很危险,再靠近一点的话她就忍不住抬头了。
等了半晌,周疏意见谢久仍无动于衷,不由得撇了撇嘴,一个翻身,将被子卷走小半,侧过去刷起了社交媒体。
十一点整。
这个时间若在酒吧,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刻。
挑挑拣拣看了大概十来分钟,周疏意便觉得有点索然。
那些曾经让她熬夜刷到天明的短视频和标题党,此刻成了一道隔夜菜,明明知道吃了对自己没什么益处,却又不舍得扔。
周疏意偏过头去看谢久,她安静得像棵树,一座山,或是宽阔无波能迎接瓢泼大雨的海。
黑色的字在她眼睛里筑巢,原来她有自己的一片世界,她的世界在拥抱一本列夫托尔斯泰的书。
她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碰纸质书的年纪,好久远,是在高中的阅读课。
那时候她还能为《安娜卡列尼娜》流泪,如今却连读完一条五分钟长视频的耐心都没有,哪怕追剧也要开倍速。
她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羞耻。
这羞耻不是来自无知,而是来自明知自己在与理想背道而驰,却还是不肯转头的清醒。
想了想,她打开手机里的阅读软件,点开搜索。
“姐姐,你说的那本*书是库尔蒂的《咖啡全书》吗?”
谢久终于从书页间抬起眼,“嗯,你要看这本?”
“已经在看啦,”周疏意把手机屏幕转过来,“你怎么会买这本书。”
“嗯……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吧。”
周疏意好奇道:“那你会赞同作者的观点吗?”
“不一定,甚至有些作者还会让我觉得太过激进而不太喜欢。”
“不喜欢还会看吗?”
“阅读的目的不一定是找共鸣,”她沉吟片刻,“就像旅行一样,只是想知道世界上还有哪些我没见过的地方。”
这番话也不是多有哲理,但让周疏意突然了悟。
多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太大的坏处。
阅读灯的光晕像一汪水,铺满字里行间。两人浸在其中,各自捧着书看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夜已经深了,窗外下起小雨。
谢久揉揉眉心,合上了书,“有点累了,你要睡觉吗?”
“要。”
周疏意也退出阅读软件,躺下,翻过身去的刹那,灯光也熄灭了。黑暗里雨声变得格外清晰,密密麻麻的针脚,缝制着听觉的空隙。
“下雨了耶。”周疏意现在才注意。
“下很久了。”
“真幸福。”
“嗯?为什么?”
“天然的白噪音呀,我以前失眠的时候常常听。”
为什么会失眠,是工作太累吗,还是不开心吗?
谢久没有问。
因此沉默在黑暗里放大,令人觉得吵闹。
就像涌浪前那一瞬的屏息。
“你睡着了吗?”身侧的人声音小小的,瓮声瓮气,像只小麻雀。
“没有。”
“噢。”
她翻了个身,侧过去,背朝她,挪动的床单像被个不太安分睡觉的孩子踹皱了一点。
被子间隙空了,漏进来丝丝冷风,一个充实的拥抱突然松开那样令人难受。
谢久缓缓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失神地看了会儿。
雪白,澄澈,被夜光照冷的天花板,在夜里为什么看起来又低又矮?一块巨石般往下压,又硬又硌,仿佛要把她那本就不大的心脏压缩起来。
人类只会对容易失去的物体产生占有欲。
就只是炮.友?年轻人思想这样前卫?这么看得开?
平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谢久也侧过身去,面朝她。
细而长的后脖颈,随呼吸微微起伏。细节看不清,但如果她是故事里的吸血鬼,可能现在就已经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
人与兽终究不同。
“你困了吗?”她轻轻问。
“嗯……”周疏意的声音含糊,“不怎么困。”
“我也不困。”
听到这话,周疏意又翻过身来,鼻尖却恰好擦到她的脸。
这一刻呼吸交缠。
黑夜是遮羞布,只能看见苍月一样薄而浅的脸,彼此睁开的眼睛,鼻子,嘴唇。
心跳就在此时跑得飞快,如同困在峡谷间的风,剧烈莽撞地跳动。
想用一个吻来叙旧。
告诉你为什么只是对视的那一秒,便生出无数种热爱世界的理由。
“唔……”
所有春天的呜咽都尘封在你的嘴里。
那是断续的诗,翻篇的电影,辗转的猫鼠游戏。
“嘶……干嘛咬我?”
“情.趣。”
我细嚼慢咽,爬山越岭,却没有远行。
紧紧贴着你的是我褪.去蝉翼的躯体,最真挚热烈,最恣意快活。
“原来姐姐喜欢这种吗?”
周疏意支起右臂,呼吸微微急促,吻着她的额头,唇,甚至肚皮。细细碎碎,落下时带着潮湿的声响,如同啪嗒打在脸上的雨滴。
“你不喜欢?”
“喜欢。”
忽然灵巧地划下去,游鱼般摆动躯体,像猫蜷着一舌水。
“嗯……”
一阵从未有过的触感顿时钻心入肺,谢久忍不住颤了颤,指尖紧缩,攥住她的肩膀。
趁周疏意不备之时,使了个巧劲将她反身压过去。
床板忽地咯吱一响,夹在两人的呼吸之间,越发让整个房间气氛变得暧昧。
谢久伏在她身上,哑着嗓音问,“谁教你的?”
“嗯……”周疏意含糊地说,“没人教……”
“无师自通?”
“嗯……”
“我不信。”
她低头吻过来,发丝慢慢垂落到她的手腕子上,如舒展开的稚嫩花瓣,簌簌扫过肌肤。目光被搅乱了一瞬,再清明之时,谢久的气息热烘烘地扑上来。
就像梅雨季里闷晒的棉被,压得她整个人透不过气。
“嗯……”
“想要吗?”
拇指轻轻碾过她的唇,像古时候的姑娘在摩挲一片半融的唇脂。指尖试探般地往里挤,蹭过唇齿间的缝隙,又退回来。
“姐姐……”
蚂蚁噬咬似的快.感从脊梁骨爬上来,周疏意整个人早已化成一滩黄油,被啃得人魂飞天外,意识俱散。
昏昏沉沉间,连窗外的月光都淌开,黏糊糊堆在眼皮上。
她恍惚看见谢久冷着脸,在滚烫的气息里,目光清明地盯着她。
“叫我什么?”
“姐姐……”
“怎么办,我现在不喜欢这个称呼。”
趁她说话的间隙,攻池掠地。
一寸寸地,往那温.软里渗.进。
酥麻从指尖往全身放射开来。
这一幕与梦境完全重叠。
因此她的说话声也开始变得含糊不清,“唔那要叫什么”
“你想想?”
“谢谢老师?”
“唔,还算可以。”
腰肢早软成了春水,一浪一浪地往人身上贴,漾开一圈圈涟漪。似快活,又贪餍,只想与她紧紧相连。
可下一秒,谢久猛然拔出手指,带出一丝水线顺着唇畔溢出。
她难耐地攥住她衣袖,似是挽留。
“嗯……谢老师……”
谢久却没迎合,忽然退开身子躺下,方才还缠在一处的热气猛然散了。周疏意空落落地晾在那儿,肌肤跟呼吸都还烫着,怔了一怔。
黑暗里,只传来谢久平静的声音。
“周疏意同学,该睡觉了。”
“晚安。”
*
这一夜周疏意睡得极不安稳,身体很久以后才熄掉火,天光微熹时才觉得好受了点,昏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厨房传来细碎的声响,谢久早已健完身回来,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嘴里嚼着个蓝莓。
“下午我送你去朋友咖啡店。”
很让人安心的一句话,顿时将周疏意心里那点隔夜的怨怼化开了。
她高兴地扬起眉梢,“你也一起吗?”
谢久却摇了摇头,将早餐端出来,“我要去附近找个朋友,顺路送你过去。”
周疏意怔了一怔,低低噢了一句,“什么朋友。”
下意识问出来的,几乎没过脑子。
谢久只说,“你不认识。”
退潮了,也无风,天气真让人难受,连日光都刺眼起来。
在这个话题上,周疏意不想再深想,挪开目光,“哦,那我先回家收拾一下。”
“不吃早餐吗?”
她下意识想带着点气怨地说不想吃,目光瞥见那两份一模一样的早餐。煎蛋边缘都煎得微微焦黄,吐司切得方方正正。
很明显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心又软成了海绵。
飘在洋流里,一挤,满是她高兴却纠结不清的泪。
“我先回去洗漱,换个衣服。”
吃完饭,谢久如约带她来到咖啡机前。
她就站在她身后指导,声音温柔和缓,“先摁下这个按钮,磨粉,到这个程度就行。”
周疏意轻轻摁了一下,咖啡粉却从出粉口散落,全都落在卡槽里了,“呀”
谢久忙将她的手往里移,掌心覆上她手背时,两人都明显僵了一瞬。
指尖下意识蜷缩,却又舒展开来。
而后完整包裹住她微凉的指节。
“手要往里一点。”
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从薄薄的衣料外传来,周疏意只觉后背麻麻痒痒的。
“那这个是什么。”
“压粉器,放手柄上去,再用力压紧,转几圈。“
周疏意学着昨天仓促看的一点知识,动作生涩地转动着。
“嗯,就是这样。”
声线平静得像水浪,好像可以包容万物。
周疏意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一种哪怕犯错都不会害怕后果,而是自我坦诚接受的感觉。
棕褐色的液体从出液口缓缓渗出,在咖啡杯里积成小小一汪。
谢久往里加了热水,将杯子端给她,“正儿八经的美式咖啡,尝尝你的作品。”
一股香浓的焦糊感缠在舌尖,随之而来的是烘得有点过头的苦味。
周疏意抿了一口,倒也不是特别不能接受,舌尖缓慢地舔过下唇。
想到昨晚看的书,她试探地问道:“这是深烘的豆子吗?”
“真聪明。”谢久眉梢动了动,“你从来没了解过,怎么知道的?”
“昨晚临时抱佛脚,看了一点书呀。”
“看来悟性不错。”
“那可不,就是但愿我有一天会喜欢这个味道。”说着便将杯子推远半寸。
谢久端起咖啡问她,“不想喝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
话落的下一秒,就见谢久拿着咖啡,唇瓣不偏不倚覆上她刚才喝过的地方。脖颈浮动间,一口热咖啡已经被她咽了进去。
“……”
周疏意耳尖烧得厉害,却强作镇定地别开脸。
内心早已在嘀嘀咕咕个不停了。
她不是有洁癖吗,怎么可以乱喝别人的东西,还是说谁的她都喝?
*
出门时是阴天,空气闷热得很,走两步身上便潮得厉害。
坐上谢久的车,一路上周疏意都有点沉默。
“一会儿你自己回去?”谢久偏过头看她一眼,“我就不来接了。”
“当然!你玩得开心。”
周疏意从恍惚中回神,扯了扯嘴角,“我们什么关系啊,你又不是我的网约车司机。”
第39章 Chapter039
◎我说,我不想喜欢上你◎
她想说得体面点,但话说出口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尖锐,阴阳怪气什么?周疏意有些后悔,别过脸去。
或许旁边的人听不懂呢,算了,不要想太多。
果然谢久并不是很在意她的话,只淡淡嗯了一声。
“也是。”
咖啡馆距离家不远,跟之前酒吧的通勤距离差不多,很快车便停靠在马路边。
谢久告诉她,“我已经跟朋友说好了,你今天就过去简单熟悉一下,不用有压力。”
“好。”
“祝你顺利。”
她也礼貌客气地回答:“谢谢,再见。”
开门下车,头也不回,以此证明自己行事洒脱。
谢久去朋友家的路程并不远。
朋友叫盛书,是谢久的大学好友,家世不错,就住大学城后边隔着一条河,车再往北绕几条街便到了。
她们家是个独栋小洋房,灰扑扑的铁门上积着经年的磨渍。谢久把车停好,绕了几条小路就到了。
来开门的是盛妈妈,看到是谢久,诧异极了。
“阿姨下午好。”
“午好呀,小久怎么来了?好久没看见你了,快快,进来坐。”
她热情的声音洋溢在入户花园里,动静不小。
盛书从二楼窗户探出身来,头发披散着,还没干,看到谢久眼睛一亮,朝她嚷了一句:“等下我,我刚洗完头,还没吹呢。”
“不着急。”
谢久仰着头,被日光照迷了眼。
这个别墅不算多大,但收拾得十分温馨。花园里种着一片粉色的绣球,在风里摇曳着。
盛书喜欢粉色,身上总有种少女的气息,盛妈妈边走边说她没个正型,天天就爱瞎买东西。三十五六的人了,还在房间里堆满了娃娃。
谢久笑笑说,“很好呀,那她很幸福。”
“确实。”盛妈妈点点头,“能给的都给了,我也想不出她能有什么不幸福的。”
餐厅的料理台上摆着全套手冲器具,谢久看了一眼,将爱马仕纸袋轻轻搁在实木茶几上。
“上回听盛书说了一嘴,阿姨您喜欢香水,我就带了支乌木灵犀香过来。”
“哎哟,你这孩子。”盛妈妈嗔怪,“来就来,还破费干什么?”
“好久没来看望您了,总不可能空手来,而且这次回去肯定得顺点咖啡豆走。”
“拿,尽管拿!把我们家搬空都行!”
两人笑声哄哄的,等停了,偌大的房子就有点凄冷意味。
盛妈妈才想起还没招待她,连忙起身,“小久,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茶吧,上午喝过咖啡了,用的还是你们家豆子。”
盛家是业内赫赫有名的饮品集团,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们独到的烘豆工艺。谢久常年摆放的咖啡豆罐里,十有八九都是盛书给的。
“那行,我去给你泡一壶,一会儿留下来吃饭。”
几乎每回都会被强留下吃饭,谢久也不推辞,“我就不客气了,反正也推不掉。”
盛太太捂嘴笑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聊什么呢,这么欢快。”盛书出来了,捋捋头发,盯着谢久仔细琢磨看几秒,“谢久你是不是又瘦了?”
谢久抬眼一笑:“算吧,体脂率变低了。”
“啧啧,我就没你那个毅力。”
她一屁股窝在了沙发上,“小仓库里给你留了些深烘豆,都是新品,刚出来没多久,你拿回去养阵子更好喝。”
“有浅烘豆吗?”
盛书微微眯起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若有所思的阴影:“稀奇,你不是嫌浅烘酸味重?口味大变了?”
“偶尔换换也不错。”
她狐疑地说:“倒是从来没看见你这么有包容性呢。”
早些年谢久倒没有这么平和,挺不在意别人感受。
在大学宿舍的时候,谢久隔三差五跟她发生矛盾。
谢久的理由是她不爱卫生,她看不下去,盛书才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纯粹是她挑剔。
那会儿谁也不让谁。
至今还记得她一句经典的话,“这是基本教养问题。”
掷地有声,把年轻且玻璃心的盛书骂哭了。
“我就喜欢小久这性格,沉稳内敛,”盛太太把茶端过来,拉着谢久的手,手上的祖母绿戒指凉浸浸的,“我家盛书要是有你一半稳重,我就知足了。”
盛书白眼都要翻天上去了,“你还是我亲妈吗?”
“不是,你是我医院里抱来的。”
盛妈妈眱她一眼,又轻言细语地说:“小久这么优秀,怎么还没结婚呀,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几个优质男?”
这话一出,房子里又静了下来。
盛书看了谢久一样,脸色不太好,语气也因此重了几分。
“妈,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多管管你自己吧。”
谢久摆摆手,“没什么。”
“啊……那倒是我不好了。”
盛妈妈很有分寸地拍了拍嘴,顺势转移话题,“一说这个,我倒想起来,怎么好一阵没看见小郑了?”
盛书板着脸,言简意赅:“他出差,忙。”
“忙什么?”盛太太蹙起眉,“你俩什么时候能生个孩子?”
“小郑生不出来,我又不是第一次说了,总不可能为了生个孩子跟他离婚吧?”
外人在这,这话直接惹怒盛妈妈,语气都沉了几分,“净说些晦气话!”
“您趁早认了吧,这辈子不会有孙女孙子抱了。”
“今天小谢在这,我懒得跟你争。”
谢久看情况不对,连忙打岔,“好了,你们别吵了,一会儿咱们吃什么?”
盛太太优雅地扶了扶自己的鬓发,“小久你来挑挑,一会儿我叫阿姨去买菜。”
“好。”
话里提及的小郑,是盛书名义上的丈夫。
两人高中时代便是同班同学,关系还不错,甚至教室里绯言四起,都说她跟他早恋。
却不知这两人早已在懵懂没有概念的年代里,各自确定了性取向。
她总盯着前排女生出神,他则要挨着另一个男同学同坐。
这秘密又涩又苦,也不敢跟别人说。
后来年岁渐长,双方父母的催婚压抑不绝,两人便商议着演了出戏,领了张婚证。
别人嘴里赞不绝口的从校园到婚纱的爱情,只不过是她们的挡箭牌。
十年一晃而过,她们各自在城市的对角添置了一套小公寓。
盛书养她的猫和狗,小郑伴他的意中人。偶尔约个下午茶,相对而坐,倒比许多真夫妻还要自在三分。
她认识好些人,有的像盛书这般,寻个幌子遮人耳目。
有的鼓起勇气剖白心迹,到头来还是败在父母的泪眼婆娑里。
真正能得到理解和支持的,凤毛麟角罢了。
*
刚推开那扇木门,浓郁的咖啡香便扑面而来。
店面不大,却处处透着意式老咖啡馆的韵味。门边有个大的推窗,阳光透过蕾丝窗帘洒进来,可以远眺到前方学校的花圃和钟楼。
只是一眼,周疏意便深深爱上这家店。
简直不敢想象天天在这样的环境工作会有多高兴。
她试探地向咖啡机旁边的圆脸女人打招呼:“你好?是老板吗,我是谢久推荐过来的。”
“周疏意?”
“是我。”
老板看起来十分和善,笑眯眯的,“原来这么小呀,你是她的……”
“算是妹妹吧。”周疏意腼腆地说:“我对这些操作还不太熟稔,但我来之前有做一些了解。”
“不用紧张,我不会吃人。”
女人笑笑,招她过去,“学徒没经验反而好,省得被那些花哨的理论框住。咱们这儿啊……”
她指了指对面的学校,“客户群体面向上班族跟学生,价格都不会定太高。所以跟精品咖啡不一样,技术要求不高,要的是能琢磨新花样的巧思。”
周疏意眼睛一亮,“这个我很擅长的。”
“那就好,咖啡机会用吧?”老板擦拭着蒸汽棒问道。
“会一点点。”
早上那杯美式是在谢久的指导下做的,操作步骤她早已默记于心。
现在被人盯着,周疏意不能百分之百保证自己能够做好。
“那直接上手试试?”老板递来一个空杯,“会做拿铁吗?”
周疏意咬了咬下唇,面上赧然:“不太会……”
老板说了句没关系,拿奶缸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先给你示范一下奶泡怎么打,回头你去后厨拿洗洁精跟酱油练练,多找找手感。”
“还能这样?”周疏意惊讶瞪大眼睛。
“当然,咖啡学院都这样教哦。”
周疏意是忙到六点下班的,店里的实际营业时间是傍晚五点,剩下的时间都在收拾卫生。
到家门口,她刚要开锁,听到隔壁一阵说话声。
她下意识想是谢久吧,心底有些雀跃。
今天可是在那家店学了很多东西,打泡拉花,还分清了哪种牛奶更好起泡,在此之前她练习就足足浪费了十杯洗洁精……
思索间,门猝不及防地开了,露面的却是个陌生女子。
生得不算多漂亮,却自有她的成熟气质,总之周疏意这等小姑娘学不来。
墨镜架在栗色鬈发上,拎着只鳄鱼皮小包,高跟鞋跟轻轻巧巧地踏在地板上,都是大牌,都很贵,哪一件拎出来周疏意都买不起。
想跟她分享的拿铁拉花,肉桂粉,奶泡,此时都噎在了嗓间。
这个女人是她今天提到的那位朋友吗?她不认识的那位朋友吗?
目光相撞,周疏意慌忙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脚上的鞋子出神。
鞋面还很新,被她擦得干干净净。
那是前阵子发了工资忍痛买的一双五百块的板鞋,穿上脚的那一刻她非常开心,各种角度拍下的照片在相册里挤了一百多张,至今都还记忆清晰。
可这一刻,为什么心里突然很难受。
“久,外面好像有人找你。”女人朝里说了一句。
“谁?”
谢久缓缓走出来,见到来人,顿了一下,说:“你回来了?”
“啊……对,”周疏意抬起头来,有些不自在,看她们的样子像是要出去,“出去玩吗?”
女人微微笑着,“我们准备去吃晚餐。”
“噢,好。”
她回答得十分生涩,笑容也牵强,就像要求一个十岁的孩子老神在在地跟一个成年人唠家常。
永远停在有模有样的层面。
其实她自己能感受得到。
那种在一片陌生荒野里往前探路的感觉很令人紧张。
她只是一个普通家庭里诞生的女孩。
没有多广远的见识,也没有强大的背景做托举。不能今天出现在职场,明天就回去继承家业。
她父母的个人意识很强,还会常常因为琐事吵得翻天覆地,把家里的碗筷砸一地,哪怕她又怕又绝望地瑟缩在墙角哭,也没人关注她。
她从小都在父母的争吵中长大,耳根子永远没得到过清净。因此她最先学会的事情是反驳和争论。
她叛逆仅仅是因为她没有一颗平和的心。
她学不会平和,有气就发泄,受委屈就哭。她一直都是这样风一阵雨一阵的人,没人批评她不好,也没人夸赞她勇敢。
她很原始,未经雕琢,别人早已成为美玉,她可能还是颗硬石头。
过去她自信地觉得硬石头有棱有角,没什么不好,可当看见美玉以后,她便开始自惭形秽。
是吧,她跟她的差距还是蛮大。
横亘的不只是十年这个数字。
都说爱上一个人就会自卑,那么你的不配得感是因为爱上了别人吗?
怎么从来没有轰轰烈烈的叙事,就莫名其妙的在一个普通不过的夏天用上了爱这个字呢。
“一起去吧?”
“嗯?”她恍惚抬头。
“我是说,一起去吃晚餐。”谢久耐心地重复,“就在家附近的广场上,我们打算去吃牛排,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她下意识想拒绝,下一秒,旁边的女人说话了。
“吃完就回来的,不要不好意思噢。”
晚高峰的人潮拥挤,她们排了会儿队才落座。周疏意知道了女人的名字,叫做盛书,听起来家里条件很好。
点单时她们两个人在讨论菜单,周疏意默默端坐一旁,听着那些陌生的名词。
什么菲力、西冷、安格斯,其实她一直不太懂有什么区别。
她没有在外面正儿八经吃西餐的体验,尤其牛排,她只会觉得这东西不如辣椒小炒黄牛肉。
“看看想吃什么?”
谢久将菜单推了过来。
她垂下眼睫,指尖攥在膝上。
“我都行,你们定就好。”
盛书看她这副模样,打趣道:“不许都行。”
“那就姬松茸厚牛排吧。”
念出陌生的菜名就跟叫一个第一次见的人名一样。
陌生,带着几分诡谲的绕口。
菜很快上来了,干净而复杂的刀叉有好几把,看似平放在桌上,其实又尖又锐地亘进了她胸腔里,使得她整个人动弹不了半分。
她迟迟没有抬起手,因为无从下手。
告诉我,到底该先挑哪一个。
她张了张嘴,草稿在肚子里滚了一圈,用尽力气才让自己显得轻松不做作地吐出来。
“我得先用哪个叉子?”
“嗯?”
“……我不会用,没吃过这个。”
她听见自己声音颤抖地说。
没人对这件事感到诧异。
谢久贴心地将其中一副刀叉给她拿起来,然后自己亲身示范了一遍,“学会了吗?”
“嗯。”
对面的盛书也温柔朝她笑道:“不用太讲究啦,随便在它身上割几刀,能方便你嚼就行。”
“是的,吃东西最重要的是开心。”
恰恰是这种善解人意的安慰让周疏意差点落泪。
席间的话题渐渐转向了并购案与学区房,一些数字与术语,一些人情和世故交织在一起,周疏意听不懂,在这一刻彻底成了局外人。
她只能埋头切牛排,刀叉撞出轻响。
依稀记得哪本书里说过,刀叉有响声是件不太礼貌的事,显得人没有教养。
可是想要吃得开心和没有一丝声响,到底要怎么才能做到嘛。
好难啊。
这一刻羞耻感达到顶峰,眼泪差点落下来。
她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揉眼睛。眼睛好痒哦,她想。要想谎撒得真实,就要先努力骗过自己。
用完餐她们依次前往洗手间,周疏意故意没去,掏出手机扫了桌角的二维码把钱付了。
也不是多高昂,她一双很珍贵的鞋的价格。
等谢久回来时,服务员正好递来结账凭证。
“咦,谁付的?”
“是我。”
谢久修长的手指顿在半空,眉头微微蹙起:“我来呀,这是做什么?”
“你请我吃了很多次饭,还回去而已。”
轻飘飘的语气让谢久怔住,“又不用你还。”
“我不想欠你什么。”
“……好吧。”
吃完饭各自回了家,盛书开车走了,谢久跟周疏意慢慢走回家。
晚风把她吹得几分委屈,发丝乱糟糟贴着脸,她不想伸手去理。影子在脚下缩短,又突然冒得长长的,一蹦一跳也在嘲笑她似的。
“感觉你今天不是很高兴。”谢久忽然开口。
周疏意一怔,心口霎时间烫烫的,眼泪跌跌撞撞地滑了出来。
视线模糊一片,整个世界都变成巨大的光斑,将她罩在里边,寸步难行。
于是她顿住脚,在原地抹着眼睛哭出声。
谢久慌忙侧身,“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没事。”周疏意摇摇头,长而急的呜咽声里,只憋出一句谎话,“跟朋友闹掰了。”
其实更想说为什么我们之间没有一束花。
没有互相了解。
没有惺惺相惜。
没有炮.友以外的关系。
我说,我不想喜欢上你。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爱情这种折磨人的坏东西。
【作者有话说】
敏感的妹宝TAT
第40章 Chapter040
◎一起洗?◎
“跟朋友闹掰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久从身上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但大多数都只是阶段性的存在,或许今天还跟你有交集,明天就突然说再见啦。”
很认真地解答了她随口扯的一个谎。
可她说越多,周疏意就越难过。
“我就是接受不了。”
“没人让你接受。但是你也该为自己又认识了新的人而开心……总不可能一直沉湎在悲伤里吧?”
抽抽泣泣的声音在车流起伏里渐渐歇下去。
周疏意抬头,睫毛上还挂有泪珠:“我们呢?我们也会是阶段性的朋友吗?”
她怔了一怔,回答果断又模糊。
“也许会是吧。”
安慰跟亲历比起来还是很没有用。
如果说她已经渡了河,那么周疏意还在水中央扑腾翅膀。她的难过诞生在不了解她的基础上,能怎样?感情这件事好像就是这么让人没办法。
“谢谢你,我感觉心情好多了。”这是她今天撒的第二个谎。
谢久也没追问她真的吗。
回到家的时候,谢久边换鞋边问她,“你是几点上班?”
“老板说明早八点到就行。”
“那你得早起咯,”她调侃地笑笑,“我今天去朋友那儿拿来一批浅烘豆,明早要不要来用我咖啡机试试口味?”
“可以吗?”周疏意总算提起点兴趣。
“当然。”
“没什么附加条件?”
她眼睛跟鼻尖都还有点红,笑也牵强。
像薄薄的雾气,吹不散,化不开,只是在那儿不影响你行走,倘若你要奔跑便得多需注意。
“有的。”
“什么条件?”
她翘起唇角,拍了拍她的脑袋瓜,“早点睡,起晚了你就喝不到了。”
第二天周疏意六点就被闹钟吵醒了。
她昨晚的计划是早起健身,但是刚醒的人黏在被窝里,根本没有一点早起的动力。
关掉闹钟,正想倒头再睡一会儿,隔壁洗手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惊醒了她。是谢久。
她连忙起床穿衣服洗漱,盯着镜子里眼睑浮肿的自己直皱眉。
去健身房的一路上都有不少运动咖,迎面走来的女子便穿着露腰的运动装,蜜色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色泽。
周疏意瞥了一眼她外露出来的小腹,皮肉紧致,马甲线流畅,看着十分健康。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看见的盛书,浑身一副高知平和的气息,那是富养出来的女孩子才有的气质。
街边落地玻璃里映射出自己模糊的影子,灰痕模糊,像张上世纪的旧照片,颜色不鲜艳,里面的人也神态呆滞。
她在心底幻想。
如果有一天她身上的肉更紧致,形体更好看,说话时不再回避别人的视线,习惯了穿细高跟,是不是也会跟盛书一样有气质?
早上的健身房人不多,但坐姿外展内收机都被人占了,周疏意只得在旁边做了做热身,然后等器械。
她昨晚睡前做了不少攻略,决定今天先练臀腿。
五分钟过去了。
那个肌肉虬结的男人四平八稳地坐在器械上,油亮的脸低着,双目紧盯那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短视频刺耳音乐声的手机。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周围等待的人。
周疏意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急,便决定先去洗手间上个厕所。等她回来时,那男人居然还在,脊背更是靠了起来。
不如今天先去练背?周疏意习惯性地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秒便被她掐灭了。
她想起上次也是因为自己好说话,如果没有谢久在,那个偷拍的宣传视频岂不是要天天挂在大屏幕上?
计划就是计划,妥协一次就有第二次,凭什么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她攥紧了手里的湿巾。
“您好。”周疏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绷紧,“能不能让我用一下器械?我已经等了很久。”
男人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她,眼神有点瞧不起的意思。
“小姑娘,你知道我负重多少么?”他咧嘴笑了,指了指插销,“我组间休息要十分钟的。”
还是个刺头。
但周疏意没有退缩,情绪渐入佳境,平稳地告诉他:“我只需要五分钟,或者我们可以轮流。”
空气安静了一瞬,周围几个正在卧推的人悄悄往这边看过来。
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慢吞吞地站起身,肌肉块块隆起。
“行啊,”他故意踹了一脚座椅,“让你先。”
周疏意没理他,颇为讲究地把消毒湿巾从兜里拿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擦了下才坐上去。
男人在一旁看得脸彻底黑了。
*
水汽氤氲的淋浴间,周疏意正拿着健身包找空隔间冲澡,忽然瞥见一道修长的身影。
谢久刚从泳池出来,还穿着黑色平角吊带泳衣,紧贴身躯,水珠顺着她起伏的背肌滚落,看得人几*分迷醉。
周疏意愣在原地。
下一秒,两人目光在潮湿的空气中相撞。
还是谢久先诧异地招呼一声。
“周周?你今天这么早来健身房,稀客。”
周疏意回过神来,吞吞吐吐,带有几分心虚。
“看不起谁呢!我现在作息也很健康了。”说这话的时候,她完全忘记自己刚才还想赖床。
“姨妈走了?”问这话的时候谢久倒没想太多。
可下一秒,周疏意警觉地瞪大了眼,像看禽兽一样看着她,“我才刚走!”
“……”谢久默了默,丝滑地换了个话题,“你也来洗澡?”
“嗯,刚练完,好累,腿都是软的。”
“回去做做拉伸。”
水汽漫涌,淋浴间被蒸腾得有些迷蒙。
谢久望着仅剩的两间淋浴房,其中一扇门空着,另一扇门把手上挂着“维修中”的字牌。
再回过头来,见身侧小姑娘滴溜溜转着大眼睛,不知道想什么。
谢久用下巴指了指最末的那间。
“淋浴间不够用了,不想排队的话,要不要一起洗?”
“啊?”周疏意脸颊立刻红透了,“这,这,不好吧,这可是公共场所……”
“你还真想一起洗呀?”谢久笑眯了眼,“逗你的,这可塞不下两个人。”
“……你!”
看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谢久觉得好笑,“我只淋一下,很快的,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去我家打咖啡。”
“噢噢,好。”
等周疏意再见到她时,谢久已换了身烟灰色背心,短裤下两条长腿白得晃眼。
她拿纸巾擦了擦鬓角被打湿的一点头发,看向周疏意。
“上次那个包子还想吃吗?”
“很辣的那个吗?不用了,太破费了。”
“几个包子而已,你昨天还请了我跟我朋友大餐呢。你先洗,我去买。”
等周疏意洗完澡下楼的时候,她以为谢久已经回家了。一抬头,看到她就站在马路边,提着一袋早餐,闲暇地刷着手机,明显是在等人。
长而直的头发照样紧紧拢在脑后,黑沉沉的一把,这一刻给人的感觉没那么无趣死板,反倒是很年轻,不太像三十多岁的人。
她被日光修饰得格外清透,也许是沙漠里的一捧水,课后的一口冰,让人眼前一亮。
得到了,却还想要更多,无休无尽。
周疏意忽然觉得渴,喉头动了动。
待她目光扫过来时,又下意识慌忙错开眼,试探地问,“你怎么还在这?”
“刚排完队买包子。”
谢久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现在要吃吗?”
周疏意接了过来,一边咬包子一边默默地想,清早的街道称得上冷清,这家店生意能有那么好吗?
值得她排队吗?
包子还是那个味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周疏意觉得今天的格外好吃。
或许是加了她自己的一点奇思妙想。
到家时包子已经吃完了。
谢久进屋,拆出来一袋新的咖啡豆,递给周疏意闻。
“这是盛书家自己烘的豆子,你可以感受一下有什么不同。”
周疏意闻了闻,“好像有淡淡的荔枝味儿?”
“是的,这是荔枝风味,跟市面上的香精豆不太一样。”
谢久把咖啡豆倒出来,称重,磨豆,打了一杯美式咖啡端给她。
“小心烫。”
周疏意吹了几口表面的咖啡液,小小抿了一口,十分淡雅的果香味混合咖啡的酸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她觉得有点神奇,“昨天我在店里喝了两杯咖啡,有尝过浅烘豆,感觉没有这个酸。”
“这款我还没喝过,尝尝。”
话刚说完,她直接拿过周疏意的杯子,便往嘴里送。
“……”
周疏意承认,她已经要开始习惯谢久的这个行为了。
喝完咖啡,周疏意准备收拾一下去上班。时间有点赶,她便没有化妆,这回上班也穿得整整齐齐。
谢久站在门口看她穿鞋,“要我送送你么?”
这话问得轻巧而克制。
显而易见,今天她没有出门的计划,也因此没有理由与她同行。
听到这话的周疏意,心里却有点别扭。
人果然容易形成习惯,倘若有一天缺席,她就会开始觉得她的主动是理所当然的流程了。一旦后退,就是她的心境有了变化。
如果是她,不会问要不要,只会直接给。
既然问了要不要,可能只是处于礼貌或是客套性的一句过问罢了。
于是她扯了扯嘴角,拒绝她的好意:“不用了,我喜欢自己骑车去。”
她转身太急,没看见谢久眼底那抹来不及收拾的黯然,被雨淋湿的火焰似的,明明灭灭地晃了一下,再找就消失了。
午休时分,老板向周疏意推来一份三明治。
“尝尝,店里招牌。”
周疏意咬下第一口,眼睛倏地亮了。
“这也太好吃了吧!”
里间的布帘微动。
一个系着碎花头巾的女人正将烤盘里的面包码进展示柜,手腕一翻,金黄的面包便整齐地列队。
“这是尤黛,你第一次见吧?我们的面包师傅,平时都在后面做包呢。”老板介绍道,“你叫她黛姐就行。”
周疏意乖乖叫了一声,“黛姐好,你做的三明治真好吃。”
尤黛抬头扫了她一眼,目光冷淡,“嗯。”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
周疏意立刻噤声,低头啃着三明治。
酥软香浓的吐司,焦脆的培根,蛋黄酱里似乎还掺了柠檬汁,越吃越让她觉得这是个幸福感爆棚的工作。
收拾餐盘时,她顺手将邻桌的咖啡杯也收了。老板望着她利落的动作,偏头对尤黛低语:“你不是想招个跟你做面包的,她怎么样?”
尤黛轻嗤:“五点起床,她能行?”
“谢老师推荐的人我倒放心。”
“你可多观察几天再说这话吧。”尤黛拍拍手,拿着烤盘起身,“年轻人,都是三分钟热度,说不定明天就鸽了你。”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