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041
◎要不我们一起睡?◎
她们的谈话声压得极低,却像面包屑似的,窸窸窣窣地抖进周疏意耳朵里。对此她没理由吱声,只埋头干着自己的工作。
毕竟刚来,被人怀疑心浮气躁也能理解。
好像这个时代对年轻人的解读就是不太安分。
被人不相信到底是件不痛快的事,一整个下午她都有些悻悻然,一口气憋着吐不出。
这落差来得莫名,或许是在苏乔那里得到的信任太多,让她的成就感升到顶峰又接着从头来过,身体还没适应,便做不到洒脱。
没办法呀,自己选择的路,咬咬牙也要走完。
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她尽力让自己喜欢这份工作,让自己多了解产品,少思考闲话。
总算挨到打烊,明后两日都是假期,她开心得很。麻溜收拾完东西,围裙一摘便剥掉一层不开心。
出门一抬头,天边悬着好大一片火烧云,低低地压着天际。折射的昏光泼洒下来,将街角的面包房、奶茶铺都染成了陈旧的颜色。
周疏意站在暮色里,忽然觉得连呼吸都轻快起来。
鞋尖无意识地踢起一粒石子,那石子骨碌碌滚过人行道,最后停在一只脏兮兮的小黄狗跟前。
“咦,小狗。”
周疏意忙走过去,那狗儿一动不动蜷在垃圾桶旁,皮毛灰扑扑的,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黑石子似的嵌在脏污的脸上,可怜兮兮望着她。
“你怎么在外面呀,小流浪狗吗?”
她蹲下身,拿出挎包里的半截面包给它。小狗吃得急,尾巴在水泥地上扫出一阵灰。
“喜欢就带回去咯,”街边摆摊卖卤肉的老太支着胳膊,面带笑容,“在这流浪一个多星期了,也没见有主人领回去,估计是谁故意丢的。”
周疏意啊了一声。
“这么好的狗,看着也很健康呀!干嘛丢掉。”
“哼,不稀奇!”另一个卖凉皮的老头也摆手,“每年从杭州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带不走的猫猫狗狗也不少了。”
周疏意盯着小狗看了半晌,土黄色的毛,尖耳朵,从形态上来看跟苏乔家那只圆润的金毛犬天差地别。
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搭配脸上的弧度,偏偏有几分神似金金讨食时的可爱模样。
她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略一犹豫,最终还是发给了苏乔。
周疏意:【喂,像不像金金。】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片刻,又补了张特写的照片。
苏乔很快就回她了,字里行间都冒着火气。
【……额,金金那么美,怎么可能长这挫样,尖嘴猴腮的。】
周疏意也不介意她的语气,习惯了,她慢悠悠地打字。
【听说是个流浪狗,一个月了都没人管,好可怜的,天天躲这捡垃圾吃。我看还挺健康的,你要吗?】
苏乔冷漠地回:【我不养狗了。】
周疏意假装没看见,把定位发过去,又拍了段视频。小狗正用湿鼻子拱她的帆布包,发出细小的嗷嗷撒娇声。
【随你哦,我数到第一百声就走了,反正不久之后它可能会被卖狗肉的抓走,也算有个好归宿了。】
消息刚发过去,苏乔的语音就炸了过来。
“周疏意!你站着等我,二十分钟!敢走试试!”
周疏意忍不住笑了,揉着小狗缺了块毛的耳朵,夹着嗓音逗它。
“小宝,你很快就要有个家了哦,以后跟着你小苏妈妈吃香的喝辣的。”
她去后边的店里买了两杯奶茶,咬着吸管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
路上飘来食堂的饭菜香,在周五的黄昏里发酵成某种青春特有的味道。校门口挤满了嬉笑的学生,水泄不通,还有一些送他们回家的出租车,蓝蓝红红的光交叠在一起,如梦似幻。
这一幕真的好青春。
她想起前不久的那个电话,想起徐可言,有些感慨。
原来这一切都过得这么快。
过去她以为爱是刻在骨头上的誓言,一辈子都不会放弃爱一个人。
如今才明白,再深的执念也会被时间磨成粉末,风一吹,挥挥手就不见了。
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爱横冲直撞的少女,可这份被生活打磨出的圆滑,反而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其实这样也好啊。
等苏乔来的时候天色渐渐青了,风也在变冷。
她穿着一套休闲的运动服,黑色运动鞋踩在地面几乎没响声。目光跟周疏意对视的瞬间,板起那张薄情的脸。
“你怎么坐地上的。”
“等你啊。”
两人都对过去的事只字不提。
任晚风打量彼此的心跳,是不是有那么一丝的不一样。
苏乔动了动嘴,“狗呢?”
“后边玩呢。”
苏乔转头,看见自行车那一行列的躲着个瘦巴巴的小土狗,眼神怯生生,一看便是长期担惊受怕的模样,毛长嘴尖的。
她走过去啧啧了几声,小狗试探着过来。苏乔一把将它抱起,拿着狗转弯就要走。
“喂!”周疏意叫住她,“面包吃不吃?”
苏乔一愣,莫名其妙:“干嘛?”
“我们店里的,师傅手艺超好,推荐给你。”
周疏意从包里窸窸窣窣拿出纸袋,递给她,连带着那杯奶茶。
“你现在在哪上班?”苏乔接过,“工作怎么样?”
周疏意:“对面咖啡馆咯,从学徒做起。”
苏乔哼了一声:“大材小用。”
对于这个话头,周疏意没有接下去。
沉默在她们两个之间发着酵。
纸袋窸窣作响,苏乔倒像是先认输了,低头,掰了块面包去喂狗。
头发在风里抖动,漫无目的地飞了会儿。
半晌她突然又抬头,看着她,曜石般深沉的眼睛里,一点光芒闪动,“要一起去吃晚饭吗?”
周疏意扯了扯嘴角,“好啊。”
*
前些天谢久接到过一个老朋友的恳求,希望她有空能去皖南的乡下小学上一堂公益课。
同行的还有几个高校老师。
进山那日她特意起了大早。汽车穿过盘山公路时,晨雾从茶田里漫上来,把后视镜里的世界洇成一幅朦胧的画。
她特意穿得简单,素白着一张脸。即便打扮得这样素净,当她推开教室掉漆的教室门时,二十多双眼睛还是亮得像发现了天外来客。
“老师来啦!”
这片地区不算特别贫困,只不过交通不便,始终发展不起来。年轻人都外出务工,留下来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
谢久跟其他老师把带来的爱心书籍一一分发给孩子们,轮着上了一节课,时间便不早了。
傍晚山间的湿气渐渐漫上来,洇湿了宿舍楼的灰砖墙。
同行的人三三两两商量着明早返程的事,谢久却独自倚在走廊尽头,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
老朋友葛雨过来时,正看见她望着远处出神。山风掠过,吹乱了她束在脑后的长发。
“谢老师,每回我邀你你都来,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她顿了顿,声音又压低几分,“今天说什么也得请您吃顿饭,山里的土菜,您别嫌弃。”
“跟我还客气什么?”谢久笑笑,看了眼天色,灰蒙蒙地被厚重的云层包裹:“饭我就不吃了。”
“一定要的,不吃就是看不起我噢!”葛雨半开玩笑,“你我老朋友,又不常见,的亏有你常来捐书。未来还有个国际合作的项目,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久无奈松口,“不过说好,既然是朋友,下不为例。”
“行行行,你说的算。”
*
吃完饭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周疏意没看见谢久家亮着灯,有些失望。她身上还带着些微酒气,不算多浓厚,因为只喝了一杯。
但这一杯酒下肚,她跟苏乔算是和解了。
以后两人交集不再多,索性给这段关系画上一个好的结果。
也算不留遗憾了。
苏乔决定养下那只狗,周疏意陪着她去宠物医院给狗做了检查,好在除了身上有点蜱虫以外,倒是没什么别的问题。
宠物医师问狗的名字的时候,苏乔支支吾吾还没想好,周疏意随口说了个名。
“金多多。”
苏乔立马黑了脸,“好土!”
周疏意脸不红心不跳:“贱名好养活啊,至少比二狗好听。”
想起坎坷的金金,苏乔沉默许久,一瞬间脑子里全是宠物医院的账单,昂贵的进口药,还有那个怎么都留不住的清晨。
最后她便也赞同这个名字了。
“那就金多多吧。”
“忘记悲伤的最好办法就是无缝衔接下一个。”周疏意安慰人的时候,语言十分质朴。
“滚啦,我是不可能忘记金金的!”
周疏意笑呵呵:“那可不好说。”
回到家以后,周疏意瘫在沙发上,像只被抽了骨头的鱼。朋友间的热闹总像热气,把她蒸得肿胀,遇冷以后整个人便泄气了。
剪剪花,洗洗澡,忙完已经十点多,谢久家的阳台竟然还暗着,这就说明她没回来过。
她有点患得患失地打开微信,却发现什么新消息都没有,连带谢久的朋友圈也是一片空白。心底的失望无力地爬了起来。
在谢久身上,所有可以了解她的方式都没有用。
年轻人用的那一套,朋友圈的暗戳戳点赞、微博的暧昧转发、精心构图的自拍照……这些在谢久那就是空白的。
对一个内敛的、没什么表达欲的人来说,入室抢劫式了解才能奏效。
想了想,周疏意找出一张跟苏乔的合照发布朋友圈。
是她们两个今天吃饭前拍的。
照片里两人挤作一团,中间托着只土狗,活像张全家福。
她原想着不过又是些老友的点赞,谁曾想刚发出去一分钟,谢久的赞便跳了出来。
看到她的头像,周疏意心跳慢了半拍,手指已经不知不觉点开了跟谢久的对话框。
【你怎么不在家?】
谢久的回复来得很快,附了张照片。皖南的夜,黑得能拧出墨来,只有一盏孤灯悬在屋檐下。
【在外面。】
周疏意:【这是哪?】
谢久:【安徽,一个山村里。】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卧室里泛着光,像一个珠光宝气的匣子,放着她少女的心事和秘密。
而她弓着背,孤孤单单地蜷在床头,手底下几行字打了又删掉。
【怎么跑那么远?】
【做公益。】
【那要待很久吧?】
【大概率明天回。】
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提示闪烁几下,又归于沉寂。
周疏意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退出微信,看了眼皖南的天气。明天早上还会迎来强降雨,后面几天天气都不怎么好。
她重新回到微信。
【安徽明天有大雨呢。】
谢久的回复几乎瞬间弹出,字里行间带着她的揶揄。
【怎么,干嘛突然这么关心我?】
她咬了咬下唇:【没有啊。明天周六我休息,正在想去哪玩呢。我怕下雨耽误我行程。】
谢久细心提醒道:【那你应该看杭州的天气,干嘛管我们安徽。】
周疏意发了个“汗流浃背”的表情包,随即把手机摔在床上,整个人埋进被褥里哀嚎了一声。
怎么就脑子短路这么回了!
这声哀嚎还没落地,手机又震了起来。
谢久发来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包:【杭州明天也下雨呢,想好去哪了吗?】
【下雨啊,只能逛逛画展了吧。】
【一个人吗?】
【嗯。】
对话戛然而止,在那以后谢久没再回复。
周疏意把脸埋进抱枕,洗衣液的味道淡淡的,有些提神醒脑。她下意识又点开微信,谢久还是没有回复她。
心跳有种调不回原有频道的错觉,她强迫自己放下手机去看书。
一看便到了凌晨,脑子仍旧清醒。反正是周末,睡不着就先追追剧吧。
暴雨来得比预报更早。
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的声响淅淅沥沥,周疏意有点恍惚,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敲门声。
她皱皱眉,穿上鞋,不太确定地跑到门前,透过猫眼,只隐隐约约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打开的瞬间,走廊灯应声亮起,将来人身影裁成明暗两半。
发梢水淋淋的,黑色外套也沾满了水渍。
雨声忽然变得很久远。
三个小时的车程。
还是雨天,她小心翼翼却又不可阻挡地奔赴而来。
周疏意震惊地瞪大了眼,“姐姐?你怎么……”
“很惊讶吗?”
她笑看着周疏意身上的睡衣,嘴角微微上扬。
“看你家灯亮着,就来敲门了,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周疏意看着向手机屏幕确认了一番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外面还下雨。”
“可能是太想去画展,就提前回来了。”
她定定地看着她,压抑住急促的呼吸,“不如……我们一起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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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周疏意听见自己心跳得格外快,咚咚地盖过一切声音。哪怕是她的回答。
第二天,两人十分准时地按照九点的约定时间一起去画展。
谢久坐在车里,看见周疏意今日难得穿了条水绿色长裙,有几分娴静的意味,走动时裙摆在脚踝处一开一晃。
“早呀,姐姐。”
“早。”
她上车时有些费力,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谢久侧过头的时候,只看见她唇角抿出个恰到好处的笑。
“腿还疼吗?”
“你怎么知道?”
“……我也练过腿的。”
谢久的目光在她裙摆上停了片刻,又移向窗外。车窗半开着,风里带着雨后的清气,倒是把两人之间那点微妙心思吹散了些。
这是个挺有名的画展,来的年轻人居多,再加上又是周末,人流量不少。
两人站在队伍后面慢慢排,等待检票。
人群如潮水般涌来,谢久下意识护住周疏意的肩膀,但很快松开。目光掠过惊慌的眼睛,解释道:“抱歉,怕你被撞到。”
她以为她是反感,礼貌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下一秒,周疏意却突然环住她的腰,整个人贴了上来。淡淡的香气混着雨的冷意,不张扬,令人莫名舒服。
“那下次不是也会撞到吗?”
她小声说,“我抱紧一点是不是更省事。”
这回意想不到的人换做了谢久。
她迟疑地吐出两个字:“……是吧。”
直到检票完毕两人才慢慢松开。
一进展厅便是一副古典油画,画中爱神羽翼低垂,对面站着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
见周疏意看得认真,谢久忽然靠近:“你知道这画的故事吗?爱神违抗神谕夜夜私会,却不准恋人点灯看清他的脸。”
呼吸喷洒在她耳廓,痒痒的,周疏意耳尖微红,摇了摇头。
“后来普赛克还是忍不住点了灯。”谢久指尖虚点画中那滴蜡泪,“热油烫醒爱神,从此天人永隔。”
两人同时俯身看展品,目光在玻璃上交汇的刹那,周疏意慌忙别开脸,却听见耳畔一声轻笑,轻飘飘落进她脖颈间,顺着后颈一路凉悠悠的痒下去。
“你刚是不是在偷看我?”
“……”周疏意哼了一声:“我只是在看展品。”
等看完展、吃了饭,已经到了下午。
周疏意还在兴头上,提出要去看电影,谢久也很赞同她的安排。
但翻来覆去,最近院线没有上映什么高口碑的电影,谢久蹙眉,指着分数比较高的那部说:“只有爱情片。”
周疏意觉得索然,“那去看恐怖片吧,我小时候经常看。”
“你不怕?”
“不怕。”
两人抱着可乐和爆米花钻进私人影院,舒坦地躺在丝绒座椅上。周疏意抓起遥控器,故意选了部欧美恐怖片。
她信誓旦旦地说:“国外恐怖片跟国产的根本不在一个档次,这有什么好怕的。”
荧幕亮起的瞬间,阴森的配乐便灌满了整个房间。谢久斜倚在座椅里,余光瞥见周疏意悄悄把爆米花桶抱在了胸前。
影片放到三分之一时,一个突如其来的背景音让周疏意整个人弹了起来,爆米花撒了一身。
面对淡然的谢久,她强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呃,这个转场还挺突然,哈哈。”
到了后半段,她几乎全程眯着眼睛,从指缝里窥看剧情发展。
散场时天色已经黑了。
回家路上,她神神叨叨地说感觉身后面有东西跟着。
谢久望着她发白的指节,觉得好笑,那句世上没有鬼的话在舌尖顿了一顿。
“是。”夜风吹乱她的额发,也吹散了她刻意压低的声线,“怎么办,我也有点怕了。”
“啊?不会吧?”周疏意一脸惊恐,“我听说看恐怖片能干扰你的磁场,不会真的有什么东西吧。”
话音未落,谢久已经揽住她肩膀,“那我们抱紧一点好了。”
周疏意一怔,“那晚上怎么办。”
她略微思索几秒。
“要不……我们一起睡?”
第42章 Chapter042
◎很开心是吗?◎
“又睡吗?”
谢久好整以暇,“你害怕了?”
“我才不怕!”她梗着脖子,声音却低了下去,“又不是没跟你睡过……”
这话一落,街边好些个人侧头看过来,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扫射,有些异样。周疏意也注意到了,后知后觉地噤声,拽着谢久的袖口就往前走。
“快回家吧。”
“去我家?”谢久故意将尾音拖得绵长。
“你家我家不都一样!”
把话狠狠甩在风里,好像就不会漏掉底气一样。
可泛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她。像只被捉灼的兔子,逃走时背影惶惶然的。
空气粘腻潮湿,树叶倒支棱起来,路灯照射下叶片绿得发油。
回到家,周疏意踏进玄关,第一件事便是扯开黏在后颈的发丝。先脱了衣服洗澡。
浴室里的水汽渐渐浓了,白蒙蒙地糊在玻璃上。水流哗啦啦地倾泻而下,声响有几分海浪像海浪。
她不知不觉想起来《恐怖游轮》里的场景,打了个冷颤。
偏偏因为要跟谢久一起睡觉,她往身体上打了很厚的沐浴露,头发也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发膜。
她尽力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想电影里的画面,甚至还哼上了歌。
水流顺着脖颈往下淌,皮肤也痒痒的,她忽然想起谢久的手指曾这样不经意地掠过这里。
脸有些烫。
洗澡吹完头发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她冒着热气套上那套常穿的棉质睡衣。因为图方便,在家她一直都穿这套。
正打算出门,刚走没两步,脚一顿,想了想,又从衣柜里拿出了那件不常穿的真丝睡裙。
是闺蜜送的生日礼物,她不常穿,因为肩带容易滑落。她在家偶尔出门扔个垃圾也是穿睡衣,这件衣服便显得不那么利索。
裙子白得像一捧雪,抖开时泛着珍珠般的色泽。V领的设计,刚好露出锁骨凹陷处那颗小痣,以及胸.前的丘.壑。
镜中人忽然陌生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股风情。
她凑近镜面,指尖轻抚眼角,自言自语,“长相会不会太幼稚?可是笑起来也有一点点鱼尾纹呢……啊,我是不是老了……”
又在家磨蹭了一会儿,整了整裙摆,才终于叩响隔壁的门。
门开时,只见谢久散着一头鸦黑的长直发,身上套着件惯常穿的睡衣,领口随意敞开两粒扣,露出半截锁骨。
她漫不经心地抬眼,目光掠过周疏意的睡裙,又立马移开了。
“你是搓掉了一层皮么?洗个澡竟然要半小时。”
“……”
与想象不大一样的场面,让周疏意耳根的热度倏地退了。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
眼前人稀松平常的模样,倒显得她这通精心打扮有些多余。
“是啊,我扒了一层皮。”
她冷哼一声直奔卧室,动作利索地直扑向床榻,整个人陷进被子里,像条默不作声的鱼。
卧室灯光开得暗,更衬她睡裙的颜色。
白色的鱼尾,流光一般往下落去,生出两节笔直的小腿,线条没入阴影处,踝骨微微凸起,像节清瘦的竹骨赏心悦目。
谢久望着那两条腿,失神一瞬,走到床头把灯关了,再披着夜色上了床。
黑暗里响起被料摩挲声。
“手机都不看啦?”谢久出声问她。
“困了,我睡觉了。”
听她声音闷闷的,谢久多问了一嘴。
“才十点不到,今天睡这么早?”
“嗯。”
那声闷哼像受潮的烟花,在空气里蔫蔫地放开。
几分古怪。
她鲜少兴致不高,上次还是跟盛书吃饭的时候,难不成还是因为那个闹掰的朋友?
谢久沉默着翻了个身。
黑暗让眼睛无所适从,偏过头,下一秒撞见她背对自己的轮廓,夜色中仍旧雪白。
抬手想触碰,却又克制地落下。
一旦有了念头,浑身便开始燥.热.难.耐。
以为自上次消渴以后便不会那般冲动,没想到还变本加厉了,那股邪.火凝在哪一处都找不到。
空调冷风扫过后颈,将皮肤都吹冷却。
血管里的热意却难将息。
她闭上眼,强行让自己睡着。
一只羊,两只羊。
感觉身侧的人忽然动了动,谢久还未来得睁眼,便觉一抹温软欺上唇来。
那触感轻得像片雪花,却惊起千层浪涌,顺着脊骨一路往下,让她整个身体都受热膨胀起来。
她倏地睁眼,恰好捕捉到周疏意后撤的影子。手指果断一伸,便扣住那段细长的后颈。
说出口的话都滚着热气。
“干吗偷亲我?”
对面的人僵了一瞬:“我起身,不小心撞到了。”
“是吗?”
话音未落,谢久倏然翻身上马,手掌压住那双细瘦的腕,滚烫体温穿过垂坠的睡裙,直直贴到她身上去。
吻落下时,带着牙膏的清凉香气,舌尖却仍旧滚烫。颇有技巧勾着她纠缠,进退,难舍难分。
再退出时,银丝拉长、断裂,拇指抹过她湿亮的唇角。
黑暗里响起她沉而短促的呼吸。
“怎么办,我也不小心。”
“你明明……”
声音被一阵呜咽化开了。
那只手游弋到了裙花下,指腹掠过波浪一样的肌肤,每一处触碰,都是蜻蜓点水,漾起一圈圈漪。
“嗯……”
周疏意咬住下.唇,将吟声锁在喉间,却止不住身体的反应。
“很好听,干嘛不叫出声来?”
用唇丈量她的辽阔,如同一场雨驱赶夏日土地的迷惘与疑惑,将她整个人蒸得嗡嗡响。
一低头,掬起水来,便见两轮皎洁对望的圆月。
往常她从未认为自己是爱与欲的信徒,也从未如此般虔诚地跪卧于天地之下。
她低声问她,“吃什么能长成这样。”
她露出羞赧的神态,哪怕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也要扭过头去不敢直视她眼睛。
混乱之中却攥着她匍匐起来的头发,本能地想要去捞月亮。
却被她一把攥住。
将双手抬起来,压到脑后去。
“干嘛不许?”
“许啊,这得看你有没有本事。”
人都是吃激将法的。
她瞪大眼,想抬手,却被她像一把锁似的紧紧禁锢在头顶,两只手交叠被压住,想反抗却使不上力。
“放开我!”
她尾音虚虚地跳着,腰也在她的影子下拧出一道弯浪。
“不放。”
她悠闲地欣赏她挣扎的模样,“妹妹加油。”
坏心的人,刻意跪进早春的原野地里。
即便早已知晓会跌入溃洼之中,却还是猝不及防,被这潮泞堵住了脚步。
谷雨之水蜿蜒落下。
只是伏地的那一刻,大地便预知了今年秋天的颜色。
“姐姐!”
她几分气急,声音里裹着点儿哭腔。
瞧见她的表情朦朦胧胧。
像颗糖,被糖衣裹住,还没吃便觉得香。
“怎么了?”
“唔,手要麻了。”
“没用,这么快就放弃?”
一开始膝盖跪出的声音还不大,只是悠悠长长的一两声,时隐时现。
渐渐地断续起来。
一场雨哗啦啦。
随气流而由疏至密,跟着大小层叠的阵雷一起,灌在林野间,蒸起一层雾气。
“姐姐,姐姐……”
“在听呢。”
“放我下来!”
“那你求我啊。”
她不甘心地再挣扎,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肩上的细带也掉落。暴露在冷空气里的肌肤沉甸甸,随她掀起一阵浪。
扑腾一下,扇在谢久的脸上。
她闷哼一声,腿往上猛然动了一下,“挺机灵啊,用它来报复我?”
隔着薄薄的一层棉布,*热气与潮汐涌动,紧贴着她的膝盖骨。
也因此溢出一声猝不及防的呼声。
“我不是故意的……”周疏意说得心虚。
明明触到她五官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挺翘的鼻子,暖热的嘴唇,扑扇羽翼的眼睛,每一个地方都格外明晰。
印在眼里,心底。
就像秋天埋下一颗果子。
会不会抽枝发芽,只有地下的暗河才知道。
*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还未散尽。
花洒温热的水流滑过周疏意背脊,在瓷砖上溅起细碎水花。
如若沾雨的叶,落下,跳起。
在鬓边稍作停留,又游移开来。
勾住天际的一溜儿云白,风筝线断了,下坠,摧枯拉朽地掀起一阵风,以此丈量山林的脊线。
起伏。
摇荡。
回响。
当哜声沉向更低溃之地,一双手突然横亘其间,拦住了惊扰她的风。
“不可以。”
谢久顿了一下,略略抬眼,“为什么?”
“就是不可以……”
“怕脏?”
“……嗯。”
“你那天也没说脏。”
她别扭地转过头,咬着唇,眼睫颤动。
谢久只得直起身来,轻声哄她,“好啦,我不碰。”
翌日,周疏意早早地起来上班,谢久开车送她去店里,“你干嘛也出去?”
“上午在国美有课。”
车停在咖啡店门前,谢久下了车,随手关上车门,“我去跟你老板打个招呼。”
周疏意正往柜台里钻,闻言耳尖一热,总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不自在得很,换上工服,默默在咖啡机后面打扫卫生。
“一杯拿铁。”谢久叩了叩柜台,目光却追着后面晃动的身影。
老板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咖啡机旁抬头,惊喜道:“师姐?天呐,好久没见了!最近混得咋样?”
“好久没见,”谢久笑笑,“还不是老样子,你店里生意还好吗?”
“都是学生生意,饿不死罢了。不过你给我找的这个小姑娘挺机灵的,哪找来的?”
“朋友的妹妹。”
说完,她抬头看了周疏意一眼,而对方也刚好看过来。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仿若有什么化学物质在空气中碰撞,产生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拽她向前。
仿佛下一秒就要穿过柜台,将那人抱进怀里。
谢久挪开眼睛,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跟老板随口谈了会儿天。
直到美式做好打包,她又付了两个面包,一个自己拿着,一个给了周疏意。
“记得吃早餐。”
她顺口叮嘱,话落觉得有些怪,面色却不显。
周疏意下意识看了老板一眼,惶恐地说:“谢谢。”
她抬抬下巴,算作回应,转身对老板道:“时候不早了,一会儿还有课,师妹,我就先走了。”
“那师姐慢走,改天一起吃顿饭?”
“行啊,你约。”
看着谢久离开,老板回过头看了周疏意一眼,稀奇道:“看来我师姐还挺关心你这个小辈的。”
周疏意一愣,有点紧张,“怎么说?”
“一直盯着你看呀,她以前可懒得管你们这些小孩儿的。”
“……”
周疏意挤出笑,装乖地点头。
“谢老师她很热心,我是多亏了她。”
多亏了她,今天还疼着。
走路都怪。
傍晚周疏意下班回家了。
刚放下共享单车,还车的时候手机误触,划开了社交媒体。
最上面的推送帖子写着几个大字。
——拉拉吃菠萝会香香的吗?
她一怔,鬼使神差点进去,指尖在屏幕上越划越快。
那些露骨又天真的讨论,字字都让她脸红羞愧,心虚地退了出来。
马路对面恰好有一家水果店。
周疏意抬头,瞥见玻璃窗里的货架上堆满了金灿灿的菠萝,脑子跳过了深度思考这一步骤,双脚几乎是下意识便大步朝那个方向迈了过去。
*
谢久在家忙了会儿工作便到饭点了。她特意出门买了鱼肉,做了几个菜,听到隔壁开锁的声音,便从家里探出头来。
果然是周疏意下班了,还提着一盒削好的菠萝。
“回来了,吃饭了吗?”
“还没。”周疏意抬头,鼻尖捕捉到从门缝里飘出的香气,眼睛一亮,“是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红烧肉,清蒸鲈鱼。”
谢久倚在门边,腰间的围裙周整,迟疑地问了一嘴,“要来一起吃吗?”
“有我的份吗?”
“够的。”
周疏意一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整天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或许是真饿了,她吃得格外香。
红烧肉的酱汁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筷子尖挑开雪白的鱼肉,一口下去,好吃得直眯眼。
谢久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眼底浮起一丝笑意,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
拉环“咔”地一声脆响,酒瓶被推到周疏意面前。
“还有酒呢?”
她惊喜地接过,仰头灌下一口。
谢久支着下巴看她,目光从她滚动的咽部移到泛红的耳尖,“好吃就多吃点。”
“那不行,我还在刷脂呢!”边说边挑了一块菠萝吃。
谢久毫不客气地吐槽:“那你倒是先把啤酒扔了。”
“……”
饭吃完周疏意还主动洗了碗,可碗碟刚搁进沥水架没多久,她的眼神就飘了起来。
谢久跟她说话,她爱答不理,语速也慢吞吞的,一双漉漉的眼睛就那样干干净净望着她。
谢久心底警铃大作,想起她过去喝醉了做的那些事,条件反射的开始头疼了。
“喝醉了?”
“没有。”
她根本不信,“啧,原来你喝啤酒也会醉……”
“我没醉!”
“好好好,没醉。”谢久不动声色地挡住茶几尖角,轻声哄道:“要不你先坐沙发上休息会儿?”
“不。”周疏意板着脸,义正严词地宣布:“我要洗澡。”说完就踉踉跄跄地晃进了卫生间。
谢久紧紧跟在后面。
听到脚步声,她忽然扭过头来,抵住她胸口:“你跟过来干嘛?”
“怕你摔,看着点你。”
“不行,不能看。”
“……做都做过了,你还害羞什么?”
周疏意脸一红,埋头思索几秒,最后噘起嘴,咕哝一声,“那好吧,你不准偷看我。”
“嗯嗯,”谢久边说边凑近,动手给她解衣服拉链,“我正大光明看。”
“等等,不对劲。”周疏意偏过来盯着她看,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哪不对劲,下意识戒备地捂住胸口,“你得亲我一口我就脱。”
谢久黑着脸,“你不当调酒师是对的。”
不然谁亲她一口她都脱了。
“快点。”
还急上了。
谢久只好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羽毛一般轻巧。
周疏意嫌她敷衍,眉头蹙紧,“还要。”
“妹妹,你要得有点厉害了。”
“少废话。”
“别得寸进尺。”
“你就说亲不亲?”
谢久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快点脱了洗澡,小犟种。”
她瞪大了水淋淋的眼,“骂谁呢?”
“谁应骂谁。”
周疏意板着脸,迟钝地思索了片刻。
良久,才得出结论:“你在骂我?”
谢久再懒得同她纠缠,直接扣住她的后颈吻下去。这个吻又深又重,带着温热气息和晚饭时啤酒的苦麦味,攻城略地般扫过她的牙。
“唔……”
周疏意腿一软,整个人几乎挂在了谢久身上。
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在地,圆挺的两片衣斜斜躺在洗手池里,水龙头上坠着少得可怜的布料,摇摇欲坠。
十分混乱。
伸手试过水温,不算太烫,谢久才细细对准周疏意的后颈,打湿肌肤,擦了一层沐浴乳。
泡沫绵密而洁白,就像戚风外裹了一层糊状的奶油,指端划开落下的形状,是艺术品般精致的裱花。
“姐姐,”周疏意紧紧攥着她的手,声音像生人勿近的小猫,“不要再动了。”
谢久没理她,神色认真地扫过去,拨开雾林,来回划着桨。
呜咽被水汽蒸得又软又甜,连抓住她的力气都丧失了。
偏偏那人还不愿放过。
“以后在外面不许喝酒。”
“干嘛听你的?”
“嗯?”她向前压重几分,“不听?”
“呀……”
没出息。
她笑着打开花洒,水流调小,将泡泡冲干净,再放进了浴缸里。
水漫出来,打湿垂在肩头的头发。被浴水沾湿的脸颊,像某种新生的小动物,泛着红,沾着濡意。
周疏意忽然动了动,从水里抬起一只腿,翘在浴缸边缘上。
“哗——”
带起的水花瞬间从侧面浇到了谢久身上。
还未来得及褪.去的衣衫就这样被淋个浇透,黑色背心便深深浅浅露了出来。
像拱着一丛树。
可那人丝毫不觉歉疚,还挑衅似的笑眯眯开口。
“姐姐,你这样好像小狗哦。”
扶撑在浴缸上的手青筋浮起。
谢久偏过头,一滴水珠从侧脸滑到下巴。
“玩得很开心是吗?”
“对呀。”
她没说话,目光从她翘起的嘴角慢慢往下滑。
落到摇晃水面里的那一团草。
谢久眼底浮起一抹暗色,倏然松开手。
整个人往下沉入水中。
【作者有话说】
9:嘻嘻,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哦[吃瓜]
第43章 Chapter043【加更,二合一】
◎游鱼◎
水下世界里,她漂浮着,感受被水流挤压,抬头的时候,仿若在太空里捉一只扑闪的星星。
没有氧分,没有阳光,她被厚重的窒息感包裹。
在这被水隔绝的小空间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朦胧中,她看见一串气泡幻化成蝶,悠悠游到幽暗处,一闪,便消失了。
谢久不爱冒险,也向来熟稔所有规矩。
却在今夜做了个离经叛道的决定。
氧气稀薄的水域里,她执着地只往那暄软的地方游,凭借记忆抓住了那略微粗糙的海草,乱糟糟一团。
里面躲着柔软的珊瑚丛。
她试着学最原始的方式,薄薄地掠夺氧分。
海水略微咸甜,夹杂浆果般的质泽,在漩涡深处涌流。
但她忘了,珊瑚也会蜇人。
一旦卸去甜美伪装,便会将她整个人紧紧地往里吸住,动弹不了半分,连掌心都是电流蹿入烧起来的火辣感。
看不清,视线里只是一线放大了的乌郁郁的林。
索性闭上眼,去感受这些半道而生的变故。
不许她退,那便只进不出。
任凭你呼你唤,叫那洋流席卷我,吞噬我,伤害我,我自岿然不动。
不惧死亡的人才能走向极乐。
即便我将被你吞噬,咬碎。
她往里拱,拇指在外缀着珊瑚丛,哪怕寸步难行,动作也从不认输。
直到颊边掠过一丝暖意,混着海盐和水果的香气,她才猛然加快游行的速度。
她知道,那是热带地区最野性的洋流,潮而隐秘。
只要经行,便裹着风暴与鱼群。
她恍惚听见了鱼群的呼吟。
睁开眼,只看到水里白茫茫一片,风过草林一般剧烈起伏的皮囊。
海底世界在松动,天幕在褪去。
在坍塌之前,她手臂借力往上游走,“哗”的一声浮出水面,上了岸。
暖融融的太阳在等她。
那是溺亡者唯一的天光。
*
半夜三更,明月西斜,周疏意依靠在她肩头,迷迷糊糊掀动眼皮,“我好困,眼睛都睁不开了。”
望着略潮的被单,谢久怔了两秒,意犹未尽,“……要不我去给你泡杯咖啡?”
“……混蛋!”
这声骂裹着鼻音,软绵绵毫无威慑力。
谢久低笑一声,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小姑娘的脸颊,“逗你呢,睡吧,我给你擦擦。”
下一秒,怀里的人呼吸已经变得绵长。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周疏意困得根本睁不开眼,连刷牙都是闭着眼完成的。
谢久反倒神清气爽,照旧给她准备了早餐,还热心地问她,“今天还想看恐怖电影吗?”
闻言周疏意立刻瞪大眼,困意驱散,咬着牙刷含糊不清地说:“你是在把我当傻子?”
“没有啊,”谢久咬着蓝莓,表情平淡,活脱脱一副斯文模样,“只是问问。”
镜子里的人眼皮浮着淡青,活像被什么千年鬼怪吸了精气,哪还经得起折腾。
顿了顿,谢久又说:“怎么感觉你昨天香香的。”
“我可没喷香水。”
“是吗?”她若有所思。
“那可能是幻觉,毕竟没有人……是菠萝味的吧。”
周疏意一怔,想到昨天在浴缸里的事,红了脸,目光飘飘然。
看来以后要爱上吃菠萝了。
*
周疏意去上班以后,家里空落落的,只见阳光斜着躺在地板上。谢久端着咖啡杯,头一回觉得这屋子多一个人竟然会那么热闹。
手机传来“叮”的提示音,她点开一看,是周疏意发来的消息。
【我到啦!】
后面跟着个蹦跳的chiikawa表情。
谢久唇角微扬:【嗯嗯,还疼吗?】
对面立即发来一个生气冒火的emoji:【都怪你!批都要磨破皮了!】
咖啡差点在手里洒落。
谢久直起身来,被她直白的话语惹得耳根发热。手指在表情库里翻了半天,才挑出个含蓄的流汗黄豆。
【说话怎么这么直接……】指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昨晚求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周疏意气鼓鼓地道:【哼!不跟你说了,我要干活了!】
【好。】
明明也没说几句话,偏偏谢久心里暖融融的,灌汤包一样,往外也冒着热气。
退出微信工作前,谢久看了一眼三人的聊天小群。
陆白白:【汪渝,我失恋了,好难过,感觉这辈子不会再爱了。】
发出去五分钟以后,群里都空荡荡的,无人在意。
陆白白:【你倒是说句话啊,我现在太寂寞了。我很想她,已经忍不住要找她了。你知道吗,我跟她在一起从来没有人给我一种深深的适配感!】
汪渝:【恋爱脑,你够了!这个群不允许有这种风气!】
陆白白丝毫不在意她的回复,自说自话。
【她最近对我若即若离的,我找她她会回我,但是一直不主动找我,是不是存心吊着我?】
汪渝也直接略过她,分享今天的天空。
【[图片]今天能见度还蛮好的,就是热了点。】
陆白白:【还是说她只是在生气我拉黑她这件事??】
汪渝:【今天中午打算吃食堂,医院食堂真的很难吃。】
两人各说各的,鸡同鸭讲,谢久看着只觉好笑。
她想了想,还是不进去掺和了,不然迟早被陆白白缠上。
可这个念头刚起,陆白白就在群里嚎了一嗓子。
陆白白:【全世界只有谢久没骂我恋爱脑了,呜呜呜,汪渝坏,谢久好。】
谢久:【……】
陆白白见她出来,火速私聊轰炸。
【久!!】
【你说她是不是对我有那么一点感觉?】
【我约她吃饭怎么样?还是直接约旅游??】
满屏消息里,谢久草率地回了几句惯用句式。
【这个你自己看着来。】
【我也不懂啊。】
【啊,会这样吗?】
果然陆白白也不介意,反而还把她当作人生独一无二的知己,直接打来电话。
看到通话界面的那一刻,谢久是存了拒接的心思的,最终却还是认了命。
“谢久,你帮我分析一下呗?我跟她还有没有可能。”那边陆白白声音有几分苦恼。
看样子是真的挺喜欢。
谢久沉默片刻,才缓缓说,“这种心理学上的事情,你应该找汪渝。”
“她说她今天要去跟小妹妹吃饭!”陆白白恶狠狠地说,“还特令我别打扰。”
“你那点事也确实……”
“所以我就来打扰你啦!”
“……”
事情其实很简单,那个金融分析师明显就是故意吊着她。按陆白白往常的性子,这种你来我往的推拉游戏她最擅长,权当消遣。
可这次不一样。
容貌固然是赏心悦目,但真正让陆白白方寸大乱的,是偶然撞见的那一幕工作场景。
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敲得飞快。
电话会议时,专业精准的分析,面对质疑,镜片下的眼神冷厉果断。
陆白白头一回感觉自己栽进坑里了。
对此,谢久的建议是先好好给人道个歉,弥补一下上次的失礼。滑跪比什么都好。
陆白白思考再三,也同意了这个办法。
很快就是端午节了,周疏意有值班,不过都是半天。她刻意跟老板求情,可不可以集中调到最后一天假期,老板想了想同意了。
周疏意打算好好给谢久做一顿饭。
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好像吃的东西比较实在。
下班时她欢天喜地特意去菜市场挑了鱼、肉,还有自己不太擅长的小龙虾,打算按照教程做。
周疏意出电梯时,正撞见谢久在玄关处换鞋。
那人单脚站着,一手扶着鞋柜,另一手攥着车钥匙,听见动静抬头望过来。
“要出去吗?”周疏意一愣。
“嗯,回趟家。”她嘴唇动了动,目光落在她的大包小包上,“买这么多东西呢?”
“过节嘛。”她挤出一丝笑。
其实谢久更想留下来。
独在异乡,小姑娘一个人待家里,多无聊。
但她已经有一两个月没回过家,刚才徐女士还在电话里还絮絮叨叨,话里话外都是说她感觉最近身体不好。
要求谢久怎么做的话倒是没直说,暗示意味却很浓厚。
想到此,她多交代了一句,“我节日最后一天会回来。”
“哦。”周疏意低头,“我最后一天上班。”
谢久沉默了,不想回家的抗拒心理此刻更添几分。
“那你什么安排?”
“还能怎么安排?”她有点无所适从,“睡睡觉,出去玩玩?再说吧。”
就如过去的每天一样,随心而为,又不是没有她在旁边就没有快乐。
菜买得是多了点,假期三天吃不完,那就吃一个星期。
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落阴翳,小小一簇,好像也没了生气。
谢久心头蓦地涌起一阵烦躁,伸手将她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塑料袋窸窸窣窣发出一阵轻响。
随之而来是她身上暖烘烘,带着咖啡味的香气,淡得不怎么恼人,在她鼻腔里氤氲开来。
“干嘛。”
“不干嘛。”
谢久闷闷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她讷讷道:“哦。”
“只有哦?”谢久松开手,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了几分。
周疏意别开头,“那你还要什么?”
“比如……”
“比如?”
“亲我?”
周疏意脸红了几分,笑容掖在嘴角,嘀咕一声:“你说亲我就亲呀……”
下一秒,影子落下,温软的唇印在了她唇上。
“唔……”
“我亲,行吗?”
拇指擦过她唇瓣,眼底暗潮汹涌。
那语气分明是餍足的,却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贪。
周疏意别扭地将她往电梯推。
“你快走吧。”
*
回家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谢久刚在沙发上坐会儿,徐女士便端着一盆枇杷过来,边吃边倒她肚子里那几两八卦。从娘家到婆家,从小辈到长辈,没几个人躲得了她的口舌。
谢久揉了揉太阳穴。
她实在想不通,当年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母亲,如今怎么就能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如此热衷。
她有点经受不住,瞥了眼旁边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的父亲,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下一秒,徐女士开始进入正题了:“小久,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谢久没应声。
“前两天你爸有个战友来我们家做客,说是他有个小儿子还不错……”
后边絮絮叨叨些什么谢久没听进去。
心底里滋生的烦闷越发浓重了,压在胸口,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也想过跟别人说几句权当发泄,但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事,周边人都有经历过,再嚼也没意思了。
只能自己吞肚子里慢慢消化。
这件事情无解,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迈过那一关。
父母都已过了耳顺之年,鬓边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太多的冲突也经受不起。
她早已学会把事事都往最坏处想。
只是这样算计得久了,人也渐渐失了锐气,连带着对幸福的期待一并消磨掉。
哪怕跟周疏意至今为止,她也没想这是段什么样的关系。
该思考吗?小姑娘可是坦诚地说过只是炮友。
那就只是吧。
念及她,谢久心底不知不觉又动了想去找她的念头。对话框都打开了,可指尖仍留在键盘上方,终究没落下。
这样鲜活的生命,该有更好的去处,只做表面的纠缠也不错,对彼此都是个好的选择。
她强忍着烦躁上楼,在浴室里磨蹭了许久。热水冲刷过肌肤,渐渐把心头那股郁结冲散不少。
水流声里,那夜的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
谢久猛地将水温调冷,可那股燥热却在身体里疯狂流窜。
“……”
翌日,天清气朗,徐女士坐在藤椅上,手里攥着一个香蕉在啃。见谢久走下楼,眼睛一亮,尖细的声音直扑过来。
“久久,知道吗,可言又从成都回来了呢!”
谢久脚步未停,语气平淡:“回娘家而已,值得大惊小怪?”
“这次可是一个人回来的!”徐女士急切地往前倾身,“连行李都没带几件,准是吵架了!”
想到徐可言的经历,谢久心底涩涩的,不自觉浮起一丝同情。
她们这样的人都挺苦的,除开一般人有的困境,还多一层世俗的枷锁,又深又牢地束缚着。
因此她望向徐女士的眼神都带有几分可悲,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妈妈,你的女儿如果结了婚,或许也跟她一样呢。
“你小姨昨儿还跟我说,那丫头现在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说要离婚。”徐女士的声音追着她的背影跑,“你看吧,我说的没错吧,不生孩子准有事!”
“……”
见谢久不搭理她,还径直走去厨房,徐女士叹了口气,换了张忧心忡忡的脸。
“小久啊,我跟你爸都这把年纪了,指不定哪天就……”
话说到一半,一滴泪顺着皱纹往下滑落,在松弛无形的脸颊上留下一线亮晶的痕迹。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以后爸妈一走,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哪怕感冒发烧也没人照顾你,我想想就心疼。”
谢久握着冰箱门的手一紧。
尽管已经看到过千百遍这样的场面,当那双浑浊的眼睛流出一行泪时,她的胸口还是会泛起一阵刺痛。
是爱吗?还是应激。
她也分不清。
“妈,你又说这些干什么,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你去见见小李吧,他条件不错的。”眼泪还挂在腮边,语气却已经热切起来,“比上次那个好太多,还是海归的高材生,在西湖区两套房……”
谢久刚要开口,却被骤然响起的门铃截断。
“谁啊?”
推开门,徐可言站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
她比上次见面丰腴了些,脸颊却泛着不自然的苍白,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可言?”徐女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诧异,“这么晚你怎么还来这边了?”
徐可言勉强扯出个笑,那笑容虚虚的,像浮在水面的一朵假花。
看着徐可言闪烁的眼神,和那略带迟疑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谢久忽然就明白了。
她是来找自己的。
“快进来吧。”
谢久侧身让出一条路,注意到徐可言迈步的姿态有些僵硬,身子微微发颤。
“妈,麻烦你去洗点水果吧,我跟可言聊会儿。”
“行。”
徐可言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久姐,这么晚还来打扰你真的很不好意思,但你知道……我这些天整晚都睡不着,白天也迷迷糊糊,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心里总装着事……我实在没人可以诉说了。”
谢久同情地看着她,“今晚就先住这儿吧。”
感激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她现在只想宣泄。
“姐,我控制不住发抖……”徐可言的声音支离破碎,“网上说这是焦虑症……”
“别自己吓自己。”谢久转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焦虑症也不是什么大事,看看医生,吃吃药,配合治疗就行。”
徐可言突然别过脸:“我不能吃药。”
“为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徐可言只是别过头,“我想回杭州住一阵。”
“当然可以。”谢久轻声开导她,“要是婆家让你难受,又暂时离不了婚,回来喘口气也好。”
“姐,我妈总帮着婆家说话,我实在没法和她住。”徐可言咬了咬嘴唇,有些为难,“能不能去你那儿借住几天?我保证不打扰你。”
想起周疏意还在,谢久下意识觉得不方便,抿了抿唇,“我那儿……最近有个朋友在住,没地方了。要不你先住在这儿?”
“这,会不会太麻烦姨妈了?”
“不会的,你睡楼上我的房间吧。”
徐可言点点头,眼泪砸在衣服上,晕开一片潮湿,像道疤痕烙在那儿,“久姐,真的谢谢你。”
“不用跟我说这些,”谢久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明天我陪你去看看心理科吧。”
她一顿,下意识别开眼,脸上有一丝难堪之色。
“不瞒你说,久姐……我手头没什么钱,没有功夫做那些。”
关于她这些年的工作经历,谢久也一知半解,并不知道她已经到了医药费都无法承担的地步。
她怔了怔,轻声安慰:“没关系,我给你出吧,正好认识一位不错的医生,明天我陪你去。”说着边拿手机联系汪渝预约。
徐可言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久姐,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别想那么多。”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人爱我呢?”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总觉得这世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傻姑娘。”谢久递给她一张纸,“爱是要先向内求。你得先学会爱自己,比如找份好工作,有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首先要经济独立。”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啊,可自从结了婚,我再也没有斗志了,感觉人生能一眼望到头。”
徐可言望着她,眼里满是艳羡。
“久姐,我真羡慕你……”
这回谢久沉默了。
当初她还年轻,没有成功的事业,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何尝不是像她这样成天看父母的眼色活着,自由更是无稽之谈。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谢久蹙紧眉,看了屏幕一眼,接了电话。
那头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嚎啕的哭腔。
徐可言顿了一顿,恍惚想起周疏意过去也总这样对着她哭。她心中又涩又苦,越听那抽泣的声音,却越觉得耳熟至极……
她心底猛然一沉。
谢久的声音陡然紧绷,“怎么了?你慢慢说。”
“好,你别急,我马上来。”
徐可言的视线死死黏在她紧蹙的眉间,剧烈的心跳声仿佛要拱破胸腔跳出来。
挂断电话,谢久匆忙将手机往茶几上一扔,看了她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只留下一句话。
“我得先出去一趟,朋友有点事,你一会儿上楼休息就行。”
“哦,好。”
徐可言攥紧了手,呼吸越来越急切。
她瞥了眼楼上,见谢久消失在转角处,再也忍不住好奇站起来,目光落在还未熄屏的手机上。
那串电话号码映入眼帘——
【作者有话说】
谢9:我好累,还要给妹宝前任安排住处……TAT
第44章 Chapter044
◎蓄意的照片◎
那是一串极其陌生的手机号,归属地也是杭州。
徐可言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没见过这串数字。
但电话那头带着哭腔的声线,那样耳熟,她不会听错的……也许,也许是她是换了手机号码呢。
毕竟以周疏意那倔强的性子,拉黑自己都还不解气的,最好再换个手机号让自己找不着。
想到上次五一小长假来谢久家里时听到的那个声音,她有些兴奋。
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因充电而微微发热的手机被她握在手心里,仿佛要沸腾一样。
楼上传来关门声。
徐可言强压下心底的怀疑,回过神来,慌忙把手机按了熄屏,勾住数据线轻轻一拽。
当谢久的脚步声逼近楼梯时,她已经将手机握在掌心,姿态自然地转过身去。
“久姐,”她将手伸出去,一副贴心的模样,“手机别忘了拿。”
谢久看向她,目光一顿,“谢谢,电充多少了?”
“才三分之一。”
“哦,那我一会儿车里充吧。”
接过手机时,又深深看她一眼,“有什么事你找姨妈就行,尽管麻烦她。”
徐可言点点头,默了一会儿,忽然试探地开口:“久姐,你出去是找你哪个朋友啊?”
“老朋友,你不认识。”
“我觉得声音还挺耳熟的呀,兴许认识呢,”徐可言歪着头,笑眯眯的,“她姓什么呀?你给我说说呗。”
“……”
面对她带有浓厚探究意味的目光,谢久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字。
“陆。”
*
汽车驶离家门口,后视镜里,徐可言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谢久紧蹙的眉头却没有展开。
她握着方向盘,有些失神,将车窗打开,导航目的地调到了陆白白家。
热而潮的风灌进来,将谢久心底莫名产生的几分不悦也一并吹走了。
手机里,陆白白断断续续的抽噎传来。那哭声忽高忽低,偶尔迸出个滑稽的小嗝。
谢久费了老大劲儿才憋住笑。
“那个女人太狠心了,我给她道歉,她跟我说什么?说‘你不会爱上我了吧?我就是利用你而已,你这种人我是看不上的’。”
“我真的很受伤呜呜呜。”
声音一颤一颤,仿若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谢久被她吵得头疼,揉揉眉心,顺手打了把方向盘。
“汪渝呢?到哪了。”
“她说她要陪女朋友吃完肉蟹煲再来!”
谢久一时无语。
人就该跟汪渝一样没心没肺,不然下场就跟自己一样,这辈子都是给人当妈的命。
“久,”陆白白吸着鼻子问,“她为什么这么狠心啊?我明明那么认真道歉了……”
谢久冷冷说:“可能是真不喜欢你吧。”
“怎么可能!”
陆白白*咬牙,“我不信,她叫我宝宝的时候明明那么喜欢我,我感觉得出来!”
求生欲令谢久立马换了一副说辞,“那可能……是你道歉的时候不够诚恳吧。”
“我要怎么道歉?”
“她喜欢什么你就砸什么呗,道歉不能用说,得行动。”
说实话,谢久不想管人闲事的,平时顶多也就在电话里安慰陆白白几句。
大概是第六感作祟,她下意识不想跟徐可言待在一起,那种气氛令人压抑。再加上徐女士在旁边,三句话里两句都是催婚,谢久听得耳朵疼。
路程不算远,再拐几个弯,谢久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推门进屋时,陆白白正蜷在沙发里灌酒,茶几上东倒西歪躺着几个空罐子。看来真是很伤心了。
见到她,陆白白“哇”地一声扑上来,整个人像八爪鱼似的挂在她身上。
“久,我这辈子都没吃过爱情的苦……”
谢久眉毛一挑,“这回让你吃着了?喜欢她什么?”
“你不懂,我贪恋的是一种感觉。”
“连喜欢人家哪儿都说不明白。”谢久嗤笑一声,摸出手机,发现电量已经见红,“路上光顾着跟你打电话,忘充电了。”
她扯过陆白白的数据线,插上充电口,边说边打开微信,“我得赶紧催催汪渝,我一个人可遭不住你。”
“你回爸妈家了?”陆白白侧过头看她。
“嗯。”
“我不会太麻烦你吧,还特意跑过来?”
“麻都麻烦了,还说这话干嘛?”
陆白白不满地嘟囔,“谢久,你是不是单身太久了,我都感觉你变得没人情味了。”
她冷笑一声,“汪渝不单身,你去找她啊。”
陆白白立马换了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
“那还是你好。”
对于谢久的恋爱经历,汪渝跟陆白白都有所了解。
但谢久这人实在太淡,她们也拿捏不准在谢久心里,恋爱究竟占几成。便都心照不宣,对她的感情的事闭口不谈。
“晚点吃什么?上次的虾可好吃了,啧啧,可惜你没来。”
都说转移注意力最好的方式就是聊八卦,陆白白语气一顿,又问她,“汪渝还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恋爱啦,跑那么快。”
谢久躺在太阳椅上,眯眯眼,“要真恋爱了还不跟你说?”
“那你回去那么快干什么?”
“租客灯泡坏了,回去给她换灯泡。”
“哦,就你上次说的那小姑娘啊?”
“嗯。”
正午的阳光很烈,外面天气潮乎乎,像冷战的情侣,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周疏意一个人在闷热的厨房里做饭,先是跟着手机上教程笨拙地给鲈鱼改刀,再是一步步拿牙刷清洗小龙虾,沥干之后放进油锅里炸。
油锅是多少人的阴影,多少人里也包括周疏意。
她怯生生的一手拿锅盖做盾牌,另一只手把龙虾倒进去,“哗啦啦”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时,吓得咧嘴,跳着脚往客厅里跑。
直到声音趋于稳定,她才警惕地探头,小步小步踱进来。
她其实很享受做饭。
只是大多数时候一个人,生活就缺失了一部分动力。备完菜做完饭还要洗碗,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成本未免太高。
这个时代的人总是很忙,但真正为自己忙的时间又很少。
周疏意总想,迟早有一天她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不算大也不算小,有充足的支配自己的时间就行。
她将饭菜摆好,找了个光线最佳的角度和构图拍照。
鲈鱼泛着油光,小龙虾红得诱人,就连那些丑丑的粽子也在滤镜下显得可爱起来。
【是不是看起来很好吃!】
她欢快地按下发送键,消息分别群发给妈妈、闺蜜群,最后想了想,还加了一个谢久。
妈妈的回复最先到来:【哟,还包起粽子来啦?真厉害。】
闺蜜群里立刻炸开锅:【炫我嘴里!】
【大厨!求投喂!】
唯独谢久的对话框静悄悄的,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她点进她的朋友圈主页看,仍旧一片空白。
心里的失落慢慢爬了起来,甚至还有一股无力感。
消息栏不断弹出好友群的聊天,话题已经从美食跳到了结婚。
谈默:【……我妈开始给我介绍对象了。】
林生夏:【啊?你才多大啊!】
谈默:【是啊,还感觉自己是个小孩儿呢,刚才直接把人领家里来了……我靠,这些人可真离谱。】
虽然周疏意的妈妈没有催婚过,但每次都会说类似于“你迟早要嫁人”这样的话。
她忽然好奇谢久会怎么应对这些。
三十多岁的年纪,家里怕是早该急了。
她至今没有妥协,是因为家里人开明吗?还是因为她的坚持……
她心里一空,忽然想到了徐可言。
也曾互相抱着哭泣,说受不了没有彼此的日子,其实真分开以后,熬一熬也就过来了。
那会儿她稚气未脱,总固执地要挤进她的生活里,从头像朋友圈,到各类社交媒体,都只是为了保护心底那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只可惜,她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
哪怕后来,我也只是你朋友圈里不起眼的名字缩写。
一个没有确切定义的代名词。
蛮伤心的存在之一。
丰富你过去圆满你未得到爱的遗憾的工具。
屏幕暗下去又亮起,周疏意打开电视,一个人安安静静吃着一桌菜。
这样也很幸福吧,至少不用再为了别人而难过。
除开……谢久始终没有回她消息。
但失望乃人生最常见的事之一不是吗?
直到傍晚,周疏意才收到谢久迟来的回复:【上午有点事,抽空看了眼,忘记回你了。】
对着她精心烹制的三菜一汤,也只吝啬地丢来一句:【真棒。】
周疏意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看了半晌,气鼓鼓地把手机扔在一旁,走去卫生巾化妆了。
不理她。
回个消息很为难她似的。
她才不会为了另一个人让自己的心情坐过山车。现在也才四五点,那就随便去西湖逛逛吧,权当散心了。
大概是带着怒气,化妆时,她下手比平时重了几分。
眼线笔尖狠狠划过眼尾,勾出个上挑的弧度,整个人便多添几分媚态。
衣服也挑了件不常穿的,比较贴身的蕾丝V领上衣,款式有些性感,只是套进去,便能见到锁骨边涌起的一叠浪。
看着镜子里清纯与妩媚交叠的女人,她抬起下巴,对着手机自拍了半个多小时,最终锁定其中一张,发送朋友圈。
她还刻意在可见范围了只勾选了谢久,配文:去逛西湖咯。
五分钟过去了,那条朋友圈像石沉大海,连个点赞的都没有。
难道谢久没看到?
就在周疏意气得嘟起嘴时,谢久来私聊她了。
【你就穿这个去西湖?】
周疏意挑眉,边等公交边打字,指尖在屏幕上敲得用力:【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其实带了几分情绪,谢久要是看不出来就是傻子。
她静静等了一会儿,对方输入状态反复显示正在输入,最后却只蹦出个冷淡的字。
【没。】
这话周疏意也不知道怎么回了,恰好公交到站,她扫码上车。
等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哪怕一个多小时过去,她人都在西湖以后,谢久都没再说过话。
情绪酸酸涩涩的,浸到了胃里,猝不及防迎来一阵抽痛。
她故意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包里,忍住期待,忍住回她消息的欲望,独自绕西湖走了一圈。
两人的对话框里,好半天都是静悄悄的。
谢久忙到晚上十点多才闲下来。
在陆白白那儿呆了半天才回来,正好遇上饭点。
父亲拿着大包小包的菜在厨房整理,徐女士看了眼谢久。
“你去帮帮你爸,可言好不容易来一次,咱们也正好把端午的节日饭给吃了。”
“姨妈,我去。”
徐女士压住了徐可言的手,“你坐下,哪能让你来。你坐这陪姨妈聊会儿天。”
还没来得及歇口气,谢久只好又去厨房帮忙。
在这个家里,徐女士大多数时候是颐指气使的。谢父话少,沉默而无趣,总把该做的事做完便去看电视。
谢久也不好评判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这么多年,三个人都习惯了。
她听徐女士在客厅窸窸窣窣地说:“你们年轻人现在都不想结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诶,你最近跟你老公关系还好吧?”
“……”
一家人吃完饭,谢久带徐可言出去逛了会儿街,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谢久告诉她,“明天上午带你去看医生,我给你聊好了。”
“好,谢谢姐。”徐可言抿了抿唇,状若不经意提起,“那明天你就回家了吗?”
“差不多吧,明晚回去。”
徐可言哦了一声,“我记得那边有家桔红糕很好吃,我想过去买点。”
“那你晚上跟我一起去,正好顺路。”
徐可言趁机说:“就是回这边不太方便了。”
谢久一顿,诧异看她一眼,“到时候我把你放地铁口,你自己回吧。”
“诶,行。”
散完步回家已经是十点了,谢久冲完澡便上了床。隔壁还有个小书房,放着张小床,徐可言便睡在那里。
手机上没有任何新消息。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手机关掉又打开,最终还是点开了小姑娘的朋友圈。
白色衬得她十分水亮,蕾丝花边更添风情。
谢久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长按了保存,等她回过神时,已经回到对话框打下了几个字。
【西湖逛了多久,累吗?】
小姑娘没回。
半个小时以后,才悠悠地发来一串字:【累呀,已经在滚泡沫轴了。】
她刚想说点什么,一张照片跳了出来。
是俯拍视角的自拍照,没有露脸。
真丝吊带睡衣的领口松松垮垮,露出一片瓷白的肌肤。泡沫轴压在小腿肚上,绷直的足尖泛着淡淡的粉。
最惹眼的还是那一对细长的腿,藕节一般白脆,仿佛用力一拧,还能拧出水来。
心底像是被她扔了一把野火,焰尖咬着血管,蜷得人呼吸发紧。那股熟悉的燥热感漫了上来,连指尖都泛起一阵麻痒。
谢久猛地翻了个身,手要顺水推舟往下游的时候,忽然想到次卧还有个房间,房间里住着徐可言。
“……”
她深吸一口气,认命般的起身下床,去洗手间掬了捧冷水,拍在发烫的颈侧和脸颊。
镜子里的人眼角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阵低语,谢久一怔,下意识关了水龙头。
徐可言对着电话压抑的怒斥声传来。
“把东西还我!”枕头重重砸在地面,发出一阵闷响,“我说了,我没出轨!”
“离婚?好啊,我巴不得!”
静默了一阵,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徐可言的声线突然拔高。
“贱男人,你敢碰她试试!”
“咔哒。”
门轴转动的轻响让谢久回神,镜中倒影里,徐可言正站在走廊昏黄的壁灯下,盛满怒意的眼睛直直望过来。
两人在镜中对视,徐可言先是一愣,随即勉强扯出个笑来。
“久姐……我,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了。”
谢久摇摇头,问她,“需要帮忙吗?”
徐可言下意识说:“没有。”
空气静默片刻,徐可言咬咬唇,又反了悔,急忙攥住谢久的手臂。
“姐,郭晓泽他看到了我的日记,里面有一些关于她的东西……她现在要去找阿意。”
她前言不搭后语,谢久听得云里雾里,直蹙眉头。
“阿意?”
【作者有话说】
什么?什么狗血?不过是虚晃一招[坏笑][坏笑][捂脸偷看][捂脸偷看]
第45章 Chapter045
◎坠入深蓝色的海里◎
“阿意是我前女友。”徐可言解释说。
然而此时此刻,谢久对她前女友是谁并不感兴趣。
“郭晓泽为什么要找你前女友?”
“……我,他肯定是想求证我有没有出轨,然后拿到我的把柄。他会查到的,他这人不择手段。”
事至如今,徐可言似乎还没有弄清楚状况,说话的逻辑也有些奇怪。
谢久叹了口气,帮她理顺前因后果,“可言,你也没有做任何背叛这段婚姻的事情,他就算找到了你前女友又有什么关系?你跟她已经分手了,她也有了新的生活。”
徐可言疯狂摇头,说话时气息又急又喘,几乎要哭出来。
“姐,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坏,如果他知道我跟阿意的关系,他一定会不择手段把这件事捅出去!到时候我妈这边不好交代的,她,她会打死我的……”
谢久头疼不已,“这件事急不来,这样,你先睡觉,明天我们看下心理医生,可以吗?”
“姐……”
这堆破事谢久可不想管。
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她犯得着插手一个联络都不算多的亲戚的事么?给她出医药费已经仁至义尽了。
“早点睡吧。”
她没再回应徐可言,直接转身,轻轻带上门。
隔壁房间渐渐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谢久心里不是滋味,想下床,却又忍住了。
她关了灯,躺在床上,放空自己。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课题。
跟别人纠缠太多,只会让自己更加烦忧。
谢久侧过身,打开手机。
微信里,刚才没续上的聊天此时毫无声息。谢久看着那张照片,心底漾了几圈,只打下几个冷淡的字。
【我明晚回来。】
消息却迟迟没有回复。
她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正盘腿坐在床上看书,都是些跟咖啡和面包有关的纸质书。台灯暖黄的光晕笼着她,将她窝成一个安静的小绒花。
她正拿着笔,认真地在《咖啡全书》上做标记,手边的笔记本密密麻麻记着她的总结。
等她忙完这一切看到谢久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静悄悄的凌晨了。
她回复了一句:【刚在看书。】便没有再多说。
意料之中,她没有得到回复。
这个点谢久也该睡了。
她漫无目的地将聊天记录往上滑了滑,忽然觉得有些羞耻。自己那张充满心机的腿照十分刻意,显得她像个表演欲很强的小丑一样,连回复都得不到一个。
眼不见心不烦。
既然撤回不了,那就删除!
她恶狠狠地按下删除键,那张照片消失,心里仿佛都轻松了几分。
只要自己看不见,那最后聊天垫底的就不是自己!
*
第二天清早谢久是被燥热逼醒的。
昨晚没开空调,晴天的太阳一出便将卧室蒸起来。她抬手抹了把颈间的薄汗,望见窗外积雨云层层堆叠,便起大早洗了个澡。
吃完早饭,她带着徐可言出发去往一院。汪渝在这坐诊,因此她专门挂的汪渝的专家号。
她是海归的心理学博士,主攻抑郁焦虑这一块,在全杭州都是比较权威的存在。
各项检查做完,徐可言进诊室跟汪渝单独聊了一会儿。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她出来了,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谢久。
“姐,我先去上个洗手间,东西你帮我拿下。”
“好。”
趁她上洗手间的功夫,汪渝把谢久叫了进去。她手插在白大褂兜里,镜片下的目光倒不是谢久想象中的沉重。
“那是你表妹?”她问。
谢久嗯了一声,低头翻看检查报告。目光落在结果“焦虑伴抑郁”那一处,眉头蹙紧,“你还开了药,这么严重吗?”
“及时用药很关键的。”
汪渝的声音忽然放轻,“她都有躯体化症状了,吃药只是其中一部分,最好能换个环境吧。小姑娘看起来过得挺压抑的。”
谢久嘴唇动了动,面无表情,“那也要看她自己。”
别人的同情只能是同情。就拿她自己做比方,被催婚这事儿扛了这么多年,不也还在扛么,谁帮得了她?
从医院回来已经比较晚了。
傍晚的时候,谢久提着徐女士硬塞的大包小包启程回家。
徐可言坐在副驾驶上,笑容甜美地朝他们说:“姨妈姨夫,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买桔红糕的路上给你们带点回来?”
“不用了,你在外面玩得开心呀,早点回来就成。”
晚霞烧得红透,溶在树影尖上,像色素调得过浓的奶油。一层乌云已经从远方斜斜的压过来了,趁还没下雨,谢久开了窗,给车厢通通气。
等到卖桔红糕的点心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看了眼手表,七点,还不算太晚。
“你下车去买吧,一会儿下雨了,早点回去,不然你要淋湿了。”
徐可言嗯了一声,连忙下车去店里拿了点心回来,再上车的时候,窗外已经小雨淅沥了。
“我送你到地铁站,一会儿你到了打个车回家就行,”谢久看了眼她肩上的雨点,“地址知道吧?”
“嗯,我知道的。”
谢久放心了,发动车子前往地铁口。
下了车的时候,徐可言满脸感激地朝她挥手,“久姐,多谢你,路上开慢点。”
谢久嗯了一声,笑笑,“汪医生给你开的药你记得吃。”
“好。”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地铁站口的路灯昏暗,将徐可言的笑容照得有些缥缈。她就站在光晕里,直到谢久的车尾灯消失在视线,才立马敛了笑意。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车,目的地不是别的地方,正是谢久所在的小区。
入夜了,小区里的灯光一簇簇开起来。谢久从车库里上来时,特意在路上分装了一部分家里拿来的大包小包。
刚一回家,就看到隔壁亮着,她心下升起一丝奇妙的感受,仿佛有谁在等她回来一样。
她收回视线,没立刻去找周疏意。
先是把东西放好,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并且把门口的快递拆了,又换了身衣服,洗了澡,才去敲响周疏意的门。
“咦,你回来了?”
小姑娘眼珠子乌溜溜地转,十分水润,像两粒刚浸过凉水的黑葡萄。
谢久见她穿着一身睡衣,便猜到她也是刚洗完澡,还真有点心有灵犀的凑巧。
她抬了抬手,将一大袋东西递给她,“家里带回来的,肉粽和板鸭。”
“这怎么好意思要你的。”周疏意刚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
“也不是第一次拿了,客气什么。”她因她猝不及防的一点疏冷而感到不习惯,“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
盛情难却,作为礼貌,周疏意只好收下。
再抬头时,目光有些松动,似是想问她还有什么事,好方便她送客。
可嘴唇子抿了半天,最终也未置一词。
是不忍,还是不想?
一个人难免落寞,可要把这落寞填起来,她只能多找点事干。
看书,种花,调酒,研究咖啡和面包……这都是时刻在告诉自己,不能走老路,不能在似是而非的感情里冲昏头。
喜欢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也没错。
但前提一定是要先让自己拥有独处的能力。
“今天要不要一起看恐怖片?”谢久忽然问她,“我新买了个投影仪到了。”
“诶?这么有情调?”周疏意怔了一下,“不过……必须是恐怖片吗?”
上次看的电影至今记忆犹新,对她来讲,独居的时候看恐怖片等于自虐。
勇气也不比当年了。
“当然也可以不是,你有什么推荐的电影么?”
“阿黛尔的生活……”周疏意偏过头去看她,“姐姐,你有看过吗?”
谢久眸光一闪,“没有,你呢?”
“我也没看过。”周疏意脸不红心不跳,目光飘到远处,“但据说画面拍得很唯美。”
具体什么画面她没细说,反正没看过咯。
就当不知道好了。
谢久长长哦了一声,温声道,“那我们一起看这个吧。”
“好啊。”
将投影仪开机,蓝莹莹的光映射在雪白墙壁上,谢久将沙发给她让出一小块地儿,两人并肩而坐。
漫长的前摇以后,女主角之一艾玛顶着一头恣意的蓝发,在阳光里远远望向马路对面的人。
那一眼便是永恒。
其实谢久也染过头。
那会儿她还在读书,兴高采烈顶着一头蓝色回家以后,徐女士冷着脸对她铺天盖地的一顿教育,就连父亲也满不赞同地说,你倒腾那些没用的浪费钱干什么。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动过头发。
电影还在继续。
灯光明灭之中,两位女主角暧昧地吻在一起,喘息声也愈发激烈,仿佛沸水即将溢出来。
也没人对这一幕感到惊讶。
因为心照不宣。
周疏意悄悄侧过去看她。
电影画面晃动时,蓝黑色的影子在她脸上扑闪,蝴蝶一般游移。从深黝的眼睛,到丰.盈的唇,再到敞开的两颗睡衣扣子,最终悄悄溜走,眠在了潮声里。
这一刻她柔和得像光晕,不算多暖和。
却让人十分想要靠近。
周疏意不自觉舔了舔唇,沾着湿意,在光照之下有些晶亮。
前面的人却忽然回头,正好撞上这一幕,眼神一暗。
“你饿了?”声音细听浸了几分潮。
周疏意脸一烫,结结巴巴:“没,我没有。”
“哦?我检查一下。”
她突然倾身过来,像块温软的玉,将她整个人圈在沙发角落。指尖从她脸颊掠过,移到唇瓣上,带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没饿,那这里为什么是湿的?”
没等周疏意回答,她便俯下身絮絮吻了过来。
宛若一颗薄荷糖在唇齿间辗转,一点一滴啄着她,在这没有时间概念的进退之间,仿佛整个灵魂都要被她无休无止地消磨掉。
周疏意下意识躲避,向后仰去,却被她反手扣住。喘息被她堵住,想要发出呜咽,却哼不出一星半点儿。
情急之下,她往谢久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
她被迫松开,还没待周疏意调整好呼吸,天旋地转间,对方又将她一整个压到了沙发上。
那张幽冷的脸在深蓝色的海水里起伏奔波,飘飘摇摇。
周疏意看到她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个小光点,是颗不慎坠落的星子。旁人远远看着,难免好奇,却不敢靠近。
“没接过吻么,”她唇角弯起,语带调笑,“不会换气?”
周疏意急急喘着气,声音又小又弱,“我只是没反应过来……”
“可你上次也不会。”
“……唔。”
就这样一起跳进海里吧,让深蓝色的梦将我们裹成一个初生儿。
这是逃离重力,逃离世俗,逃离千万个含泪的、寂寞渺小的黑夜的单程票。
该如何形容我对你的贪心。
是不止一次充满欲.望的触碰,视线短暂交汇却移开时的颤动,吻你却要压抑住的欲说还休。
我时常贪婪地想,我们之间哪怕没有距离,距离也还是太远。
即便跟你嵌合完美,却总隔着千山万水一般。
只因我太过自私,我想得到你的全部。
甚至是成为另一个你。
*
月色从楼道间的隔窗落下,泼洒在走廊上。
电梯缓慢上升,忽然停在了静悄悄的十一楼。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她目的性十分强烈,直接往电梯左手边的那一户走去,扬起手便敲门。
“噔噔噔——”
不大不小的声响在走廊显得十分突兀,门内却并没有回应。
徐可言皱着眉,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小窗,是暗的。
她又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往里张望。
黑沉沉的,连盏夜灯都没留。
想必是没人在家。
失落与不甘心压在心里,徐可言攥紧了手,忽然有种想要在这里彻夜等待的冲动。可谢久就住在隔壁。
她抿了抿唇,正欲转身,忽然听得隔壁传来一声呜咽。
那声音像是被突然用力顶了一下,又像是从枕间掉落的半声啜泣。
徐可言的耳朵烫了起来,眼里有一丝错愕。
没想到而立之年还没结婚的表姐,竟然跟人在家偷偷……
打开电梯门时,仿佛又一道激烈的闷哼传来,徐可言连忙按下关门键,逃也似的离开了。
*
第二天,周疏意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上班,哈欠连天。昨晚过于透支的副作用就是今天喝咖啡都不管用。
谢久倒是依旧神采奕奕,甚至还去健身房练了好几组肩背。
回到家,洗完早餐落下的餐具,谢久才得以抽空看一眼手机,眼尖瞥到消息栏传来监控的动态推送。
【画面中有人出现!】
推送时间是昨晚九点。
她忽然想起前两年临近年关的时候,小区里出了一起盗窃案,家家户户都惶恐不安,大家便不约而同在走廊安了监控。
谢久蹙了蹙眉,昨晚上九点她跟周疏意都在家,也没有人点外卖,监控里怎么会出现人?
她诧异地点进去看了一眼,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早该回家的徐可言。
她拎着袋子,正站在走廊里诡异地敲着门。
并且敲的不是她的门。
而是隔壁。
【作者有话说】
今天陪女朋友去了[爆哭]来晚了点,sorry
第46章 Chapter046
◎行啊,约◎
谢久盯着屏幕看得发怔。
本来已经在地铁口即将回家的徐可言,为什么半夜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这一幕着实有些令人费解,甚至还有一丝瘆人的惊悚。
她盯着监控看了一会儿,发现没多久徐可言便坐电梯走了。
考虑再三,谢久还是先打了个电话给徐女士求证一番。
她语气状若不经意道:“可言买的桔红糕好吃吗?你要喜欢我下次给你买点回去。”
“什么桔红糕,影子我都没见着!”
“怎么了?”
“她昨晚没回来啦,七八点钟就跟我打电话说过了。”徐女士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出去玩,就睡朋友家了。”
朋友家?
谢久望着窗户上接连不断的雨痕,觉得匪夷所思。这场雨可是持续了一整个晚上,时而暴雨如注,时而阴雨连绵,总之就没彻彻底底停过。
她人都到了地铁口,又没带伞,外边又潮又容易湿身,出门怎么方便?哪怕真是去朋友家玩,怎么会来自己小区呢?还敲响了自家隔壁的门。
难道是回来找她的?
想到此,谢久觉得有些诡异,蹙了蹙眉。
干脆把监控画面截图,发给了徐可言:【你昨晚上怎么又来这儿了?】
那边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这条消息直到中午才得到回复。
【姐,我还正想跟你说呢,昨天我买了两盒桔红糕,有一盒是给你买的,但忘给了。我就特意过来找你,但没看见你家有人,应该是找错了,我就又走了。】
谢久:【你敲错门了,我住隔壁。】
徐可言:【噢噢,难怪。】
谢久故意问:【昨晚去朋友家玩了?】
手机那端静默了几秒,突然蹦出个卖萌的猫猫头表情包:【半路遇到了高中同学,就住你那附近的,晚上就睡她家了。要不我今天把桔红糕给你拿去?】
谢久回道:【不用了,我不爱吃桔红糕。】
手机前的徐可言面色一沉,又打下一行字。
【我还发现了非常好吃的吐司,久姐你要来一点吗?】
【不用麻烦了。】
宾馆陈旧而泛着潮气的大床上,徐可言弯腰坐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不少字,最终又全都清空,只回了谢久一个无奈的好吧。
看来还需要其他办法再过去看一眼。
尽管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那个人就是周疏意,但疑心病作祟,徐可言还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从上次五一小长假开始就埋了个种子,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执念。
“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外面传来宾馆保洁的声音,“女士,退房时间到了,您收拾好了吗?”
徐可言沉了脸色,对外面喊道。
“不用打扫了,我再续一天。”
可笑的是,她千里迢迢回到自己家乡,却没有一个容身之所,竟然只能蜷在这间霉味氤氲的客房里。
她气恨地攥紧了手。
*
晚上周疏意下班回家的路上,周妈妈打来一个电话,一开始语气轻柔和缓,说是来慰问一下她工作的事情。
听周疏意说换了工作,语气立马变了。
“换工作了?!”
即便没开扬声器,隔远了听电话,周妈妈的声音依旧字句清晰,“周疏意,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连声招呼都不打!什么时候的事?”
周疏意不咸不淡应着,“一个多星期了吧。”
“死丫头,又擅作主张!拿他爹的一点工资,还不如回武汉,搞什么东西啊。”
“你少说两句撒。”周父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跟周妈妈的语气形成对抗,“孩子自己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么的?”
“哟,周明,你现在装起好人来了?”周母的冷笑满是讥讽,“刚才是哪个催着我打电话的?”
“我是让你关心一下,没让你骂她。”
“你别给老娘装,假惺惺的,家里活我干得还不多?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成器!”
后边便是叽叽喳喳吵成一团的声音。
周疏意脑袋疼,换了鞋,开了免提,手机随便往兜里一扔,就开始去给自己的花修剪残叶了。
轰轰然的一阵吵闹声装进兜里,声音便沉闷了几分,恍若是另一个狭窄久远的小世界。
周疏意有几分失神,她想,那可能是她喧哗不尽的童年。瑟缩在一个小盒子里,想藏却藏不住,就跟沸水顶开锅盖一样执着。
“你俩能不能别吵了?很烦。”
把门打开的时候她手上动作都多用了几分力。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
周妈妈余怒未消是声音紧接着传来,“给你三个月,要是混不出名堂就滚回来!顺便把相亲给我安排了!”
周疏意冷哼一声,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要嫁你自己嫁,别拖着我跟你一样嫁个死男人,整天鸡飞狗跳的,造孽啊。”
这只是她家里一场老生常谈的叙事。
她不在意,阳台对面的谢久却听了进去。
隔着厚厚的绿植墙,她收回想打招呼的手,安安静静把新买的那个小茶几放在阳台的一角。
这是她准备每天早上用来看书和喝咖啡的桌子。受隔壁小姑娘的影响,她的生活竟也渐渐生出些枝枝蔓蔓的闲情来。
她坐在配套的小靠椅上,眸光盯着*对面,有些出神。
能熬到她这年纪还不结婚的人并不多,遑论杭州有多少年轻人来来又往往。来时开得热闹,败得却也快。
怀揣梦想的人不少,真正能出头的太少太少了。
常态便是赚够了钱和没赚到钱的人都在不久之后买一张高铁票,提着行李回到他们充满人情味的家乡。
也能理解,年轻人都幻想着三十而立的时候事业稳,家室成,最好还能与过往的伤痛握手言和。
可现实不是程序,不会按照设定的路径走。
因而强忍着绝望活在世上直到死亡的人不计其数。
但偏偏所有人都保持缄默。
谢久不了解周疏意。
她的过往她不曾翻阅,未来更是未必有自己落笔的余地。她所能把握的,只有对视那一秒产生的短暂火光。
她想过抓住那一秒。
但不是她想就可以的。
也许某一天她将离开杭州回到老家,在一个阴天,或是闷热的酷暑,潮湿的雨季,穿上合适的婚纱嫁给另外一个人。
没人管那个人是否适合她。
是的,她想象力匮乏。
只知道这件事必然发生在一个坏天气里。
*
吃完晚饭,周疏意拎着垃圾袋推门而出。
她只趿拉了一双户外拖鞋,显然没打算悠闲散步。
在咖啡店里她很勤快,也主动,时不时还帮面包师傅干干活。
虽然只是搬搬面粉,拿拿黄油这种小活,但显然对方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偶尔做包时还会特意让她在旁边观摩。
她哼着歌,在心里盘算今天要看多久的书。
也不知道谢久在干嘛,回来忙得脚不着地,都没空找她。
“意意……”
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周疏意一愣,下意识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却正好对上徐可言的目光。
记忆里那双总是描着精致眼线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两圈淡淡的青黑,被各种色号口红点缀的唇,现在也泛着白。
那张记忆里鲜活热烈的脸,历经一个多年头,已经变得憔悴不堪。
过去她漂亮,爱打扮,在学校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发表白墙追求,出社会以后走在路上更是有不少人索要微信。
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
脸色蜡黄,头发也干枯没有光泽,因为梅雨季过潮,在室外荡悠半天刘海便会侵染几分潮气,显得人没什么精神。
她没化妆,没做最爱做的美甲,整个人有种病态的绝望。
周疏意下意识后退半步。
老实说,第一眼都没认出她来。
在自己小区里碰见她,错愕还是更多,周疏意回过神来,想装作没看见。转身要走的时候,手腕却被她紧紧攥住。
周疏意怔了一下。
徐可言激动地望着她,“阿意,你果然住在这里,我的第六感没有错!”
“你什么意思?”再装下去也没必要了,周疏意皱紧眉头,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真的找了你好久好久……”
这句话一出,周疏意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像被无形的手攥住,酸水直往喉头涌,她猛地抽回手。
“别碰我!”
她抖颤着声音说。
“阿意,”徐可言眼里泛着水汽,声音悲恸,“我特意回来找你的,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就只是说说话,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
多奇怪的一件事啊,曾经爱到只有彼此的两个人,不欢而散以后,一个只记得好,另一个只记得坏。
不幸的是,周疏意脑子里有关徐可言的记忆全是不好的,残缺的,哪怕拿着手术针轮番缝补也无济于事。
鲜血不停地往外流。
你越触碰,便越痛。
太破碎,太不堪。
是动不动一两句话便挑起的战争。
是她怒意焚烧时掼来的一巴掌。
是她事后轻飘飘的道歉里夹杂的隐性批评:“明明是你说话让我太生气了,我这样做也是被你逼的。”
爱一个人的时候她真的想过把所有能给的都给她。
是讨好吗?不是,她只是太厌恶冲突。
明明我们相爱,又为什么偏偏选择的方式是相害。
“徐可言,”周疏意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时,竟然恍惚有种陌生感,“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
空气静了一瞬。
徐可言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仿佛她的话是尖刀子,心里被戳了几个窟窿,痛得眼泪砸在地上。
“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狠心?”
周围不少居民路过,看到两人,目光像聚光灯般直直打过来,令人无处遁形。
周疏意冷着脸受:“你对我来说只是陌生人,我为什么还要对你有好脸色?”
“你再缠着我我就报警了,不是说着玩玩的。”
什么至少爱过,什么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在周疏意这里没有那个概念。她莽撞而直白,将关系划得泾渭分明。能将她牢牢套住的都是她真正在意的人,至于旁观者,她毫不在乎。
徐可言嘴唇颤了颤,声音几近透明,“阿意,如果我说……我为了你离婚了,我们还会回到当初的模样吗?”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鬼话?”
周疏意瞪大眼看着她,觉得这一刻的她不可理喻至极。
“你要结婚、要离婚是你的事,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再说了,我们分手不也是你先提的?”
“错过就是错过了,我求你放过我吧。”
徐可言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周疏意直接甩开。她不顾一切扯着嗓子朝大门口喊道.
“保安大姐!麻烦过来一下,这里有人闹事。”
话音刚落,徐可言浑身一僵,下意识撒开了手,面色如土。周疏意深深看了一眼她,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仓促的身形渐渐匿在夜色和树影里,徐可言想偷偷跟上去,一个电话拦住了她的脚。
是她母亲。
“你死哪去了?听你姨妈说你不在她家?赶紧滚回来,我要跟你商量点事儿。”
*
周疏意不知道徐可言是怎么找到她的,内心始终惶恐她会再出现。知道她现住址的人并不多,跟徐可言认识且还有联系的人便更少了。
也许是手机号泄露了什么隐私?她无从寻找。
如果说要搬家,也不太现实。这房子才住多久,跟谢久也不好交代。再说她心底存着那么一点不愿离开的心思。
一连几天她都有点心不在焉,先是网购了防狼喷雾放在包里以便不时之需,又把电话号码注销换了新的。
这样做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了解徐可言,知道她情绪上头的时候会做出一些不可控制的事情。能在为了一件小事吵架时对她动手的人,其他诱因下会不会做出什么激烈举动就更不好说了。
再加上她最近老在网上看到一些情杀相关的新闻,“女子被前任连捅七刀”“分手后骚扰长达三年”的标题,吓得她战战兢兢。
好在徐可言在那之后没再出现过了,想来也是她的无情无义刺激到她了。也是,那么要面子的人应该也做不出来纠缠的事了。
这丝惶恐持续到一个朋友来杭州旅游。
好久没见,她在微信上兴冲冲地邀请周疏意一起吃饭。
彼时周疏意刚下班,正好蹭了谢久下课回家的车。
她干脆也问了谢久:“吃饭了吗,要不要跟我去吃顿饭?”
“怎么突然要请我吃饭?”谢久诧异问她,嘴角却噙着笑。
周疏意也笑,“请朋友嘛,你一起过来呗,只是多双筷子的事。”
“……”
车子突然停住,周疏意猝不及防,抓紧安全带。
一看前方,是红灯了。
“那还是沾了你朋友的光咯。”
谢久目不斜视,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一丝冷意。
周疏意莫名打了个颤,将空调出风口斜了个方向。
“谁不是呢。”
绿茶餐厅昏黄的灯光里,张悦悦坐在小桌最里边的位置。她望见周疏意,赶忙起来招了招手,“阿意!好久不见!”
待到注意到她身后那个高挑的身影时,笑容一僵。
女人站在光影交界处,浓眉大眼,没有笑容。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半边清瘦的脸垂在阴影里,透着一丝冷峻。
张悦悦有点怕,声音都变弱了不少。
“阿意,这是?”
“啊……”周疏意一顿,炮.友两个字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尚存的理智警告她得换个介绍词,“这,是,是我房东。”
“……房东?”
空气安静一秒,张悦悦尴尬地笑笑,“你跟你房东关系还挺好。”
周疏意也跟着尴尬地笑,“哈哈,是吧,碰到了,顺带一起来了。”
三人落座,分别点了菜。张悦悦有些拘束地跟周疏意聊了会儿天,连笑声都不敢太放肆。
视线小心翼翼飘向谢久,又被烫了回来。
她盯着周疏意看了几秒,“阿意,你房东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呀,是不是有点局促。”
虽然现在局促的好像是她。
周疏意侧过去看了一眼谢久,只见女人弯了弯唇,语气柔和地说:“小朋友,你们玩得开心,不用管我,我就是个收租的。”
“……”
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憋屈。
临别时,朋友小声在周疏意耳畔蛐蛐道:“你房东是不是当老师的?我咋看着怵得慌。”
“哪怵了?”周疏意回过头去看,女人眼里分明盛着笑意,“你是不是看岔了。”
“……”
跟朋友告别完,谢久便载着周疏意回家。靠近小区的那一段路黑而沉,路灯瓦数不高,恍若摆设。
车开得慢,树影子在窗外荡秋千。
“我只是你房东?”谢久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唔……”周疏意一顿,“那不然呢?”
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一丁点发动机嗡嗡的声响。
车子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窗外没有月光,只有连绵得有些恼人的潮雨,坠在沥青路上,像烟花掉落的尾巴。
“我好奇你是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
“也许就……”周疏意谨慎地吐出几个字,“炮.友呗?”
炮.友。
好一个炮.友。
谢久微微一笑,猛打了一把方向盘。
待转过弯,她才侧头看她一眼,语气听不出冷热。
“那我们今天要不要约.个.炮?”
其实将性摊开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只是简单的肉和欲摆在面前,为什么会令人这样难过。
难道我们纯粹到只是被躯壳支配的人,而早在欲河里徜徉过头,忘记了自己还有区别于普通动物的某种唯一性?
我看到美好不过的月色,明如白昼的眼睛,跟你灵魂里重叠的片刻,都只是为了服务那个单薄的,只有片刻欢愉而不持.久存在的性么?
周疏意垂下眼帘,尽量让自己笑得开心一点。
“行啊,约。”
【作者有话说】
码字码到腱鞘炎TAT
本来想说这几天只写3k,但实力不允许[捂脸偷看]写着写着就多写了[黄心][黄心][黄心]
第47章 Chapter047
◎如果我偏要呢◎
今晚没有细水长流的前摇,云层翻过几浪,便从最简单的几个姿态开始了。一场单调的暴风雨,吞噬掉往日的温言絮语。
除了唇齿间不得已溢出的几声呜咽,她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一切结束后,甚至谢久还没来得及回头,周疏意便套上衣服走了,连声招呼也没打。
她没打算在谢久家过夜。
既然是炮.友,那么就要严苛遵守规则。
至少今天听不见她的叫声,这场欢事便不算愉快。时间一久,不够合拍,两人之间肯定也渐渐没了兴致。
没想到第二天,谢久又在微信上发了简短的一条消息。
【约?】
精简到只有一个字。
周疏意心底被一股酸涩包围,颤着手打下一行字:【还来?】
谢久:【怎么?】
周疏意:【得节制一点吧。】
谢久:【你怕了?】
周疏意不服气:【晚上约。】
这周过得浑浑噩噩。
周疏意细细数了一下,吓了自己一跳。一整周竟然连着七天都在做,每晚都至少一两个小时,不光有点肿,她的精力也实在有点吃不消了。
心里虽是这般说,可碰见谢久之后,所谓的准则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她前所未有的经历。
也许是没有得到爱,便在性里假装相爱。
谁让多巴胺分泌的那一刻,她的快活居多。
床单在纠缠间皱成浪叠,谢久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按在的床边。
她散在脊背的长发忽而绕了个圈,顺着肩头滑落,落在周疏意赤白亭立的胸口。
一瞬间的微痛,让她忍不住颤了一下,抱着双腿面朝她想蜷起来,却被谢久用手禁锢住,动弹不得。
“你还有别的炮.友么?”
她仰起细而长的脖颈,呜咽声因她使坏,被冲撞得支离破碎,“没,没有,以前我只谈过一个。”
“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我怎么说得……“周疏意突然攥紧她的背,条件反射似地颤起来,想要紧紧抱她,却被一道大力按了回去,“唔……”
那张藏在阴影里的脸冷着,跟夜色融为一体,只发出一两声粗而急的叹息。
床头晃动的影子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手背青筋突起,在来回之时。
早已掬下满满一捧温水。
*
最近谢久很怪,做什么都带着点别扭气。
哪怕她妈打来电话,告诉她徐可言被小姨拎回了家,谢久都没心思细听。
徐女士的声音尖细,噼里啪啦烟花一般在听筒里炸开。
“也不知道你姨怎么想的,就是在我们家睡几天而已,还不乐意了?可言那丫头被她打得可凶了,把咱们家花瓶都砸了——犯得着么,我们家又不会吃人,还是说你小姨早就对我有意见了?”
“小姨对您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没数?”谢久难得发了脾气,“成天就盯着那点八卦,您要是闲得慌,不如把停业的店重新张罗起来。”
除开被催婚,徐女士还是头一回见自己女儿莫名其妙发脾气。她愣了一会儿,声音有被当头砸了一棒的委屈。
“你吃错什么药了?我也就是说说,说说还不行?”
谢久握着手机,呼吸深了几许,没言语。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吃错什么药了,大概率是心底有怨。丝丝缕缕结成团,捋都捋不清是从哪开始错的,连怨谁都不清楚。
怨她母亲父亲?那也太过浅显。
只能怨命运馈赠她一场较量,她越不服输,心里头便越痛。
挂了电话,谢久还有些愣神。
陆白白在群里弹出一条聚餐邀约:【今天周末,要不要出来吃顿饭,我请客。】
汪渝回道:【你有什么好事?】
陆白白字里行间满是得意:【庆祝我脱单,顺便感谢一下我的军师谢久。】
汪渝连发三个问号:【我就不是你的军师了?】
陆白白:【呵呵,直到如今你关注的点都不是我怎么脱的单,还好意思说是我的军师。当时你笑得最大声,就坐狗那桌吧。】
跳过两人拌嘴扯皮的聊天记录,谢久看了眼餐厅地址。
离她不远,是一对中年拉拉情侣开的私房菜,风格偏向泰式,多酸辣口。想到周疏意爱吃辣,今天又是周末,她起身出去,敲响了隔壁的门。
门开时,周疏意穿着一身轻亚装,头发直直地散落到胸前。
上身是件做旧的短袖,半边雪白的肩头斜了出来,下身是条超短裤,裤脚有些紧绷,在大.腿.根勒出一道浅痕,微微陷进肉里。
过分的欲气,蒸得她目光漾荡。
脑海里不自觉便想到持续了一个星期的疯狂情事,想远了,便又生出几分怅惘。就像夜晚才等得到的灰姑娘,到点就离开的诅咒让她心口发胀。
她也有点迷惘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
“要出去?”
谢久目光落在那张精致妆容的脸上,心底下意识有些抗拒她的回答。
“嗯……”她明显迟疑了一秒,“没有啊,我就,随便化化妆。”
其实已经查好去青山湖的攻略了,没人同行那就一个人逛逛。只不过她不知道。
“既然这样,有家泰式私房很好吃,要不要一起?”
“就我们俩?”
谢久顿了一秒,试探地问她,“你希望就我俩吗?”
“……”
好怪且好坏的问题,像个陷阱,以为她要跳进去吗?
周疏意耸了下肩,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都可以啊。”
现实是谢久的圈子跟周疏意想象中差不多,却又差太多。
她的朋友们阶层跟她不大一样,开跑车,穿昂贵的品牌。但每个人都把这一切当得稀疏平常。
合理又不合理的是,她们吃着平价的菜馆,说话也温声和气,不是遥不可及的模样。
她差点以为自己跟她们是同一类。
周疏意有点局促地坐在席间,看她跟朋友谈笑言欢,时不时回头跟她聊两句,她只能问什么答什么。
她的朋友也都成双成对,问身侧的伴侣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那么她呢,她以什么身份出现?
她平静地吃着饭,咬着肉。冬阴功汤味道是最不错的,无骨鸡爪也很喜欢,都是她爱的辣口。这顿饭总算有些盼头。
吃到一半,她听见对面的人提及自己。
抬头,是张跟谢久差不多年纪的脸,有气质,也漂亮,眼神平静之中还带着一丝打趣。
“谢久,这是你女朋友吗?”
这番话打得她措不及手,忙放下筷子,快速挂起一副她常用来掩饰心情的客套笑容。
身侧的谢久语气一顿,看了她一眼,一笑置之,“乱说什么,是朋友。”
好简单两个字,只是朋友。
该不该庆幸比她的介绍还体面一点呢?
至少不是跟大家喜滋滋地说:“这是我的租客。”想到这,周疏意觉得好笑,能说出那种话的只有自己。
在场人长长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周疏意更加不自在了,她不明白有什么好意味深长的。
难道谢久不带朋友过来跟她们吃饭么?
一顿饭的工夫,全在听她们絮絮地讲些家常。
周疏意坐在那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孩子旁边,看她女友替她布菜,碗里渐渐堆起小山。恍惚想起她妈常骂她,饭菜吃多少夹多少,她总不知足,要把碗堆起来,因为觉得幸福。
心底蓦地一烫。
这时面前的碗里落下一只虾,她抬头,正对上谢久的目光。
“平时不是很爱吃么?”谢久目光柔和,像在照顾小朋友,“夹不到就告诉我。”
她低下头,“哦。”
这种场合总令她陌生,像明明她也踏进成年人的队列,却还是笨拙可笑,脱不了那种没被打磨过的稚气。
她知道,谢久怕她尴尬。
毕竟她插不上话,只能低头保持着咀嚼的动作。哪个菜转到自己面前,才伸手夹一筷子。
所以她吃得最多的是米饭。
饭后本打算逛街消食,天上下起了小雨。大家混不介意,说杭州的天气跟伦敦一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雨。
她忽然使起性子,在她们谈话声里故意落后几步。
雨丝斜斜地刮下来,带着一阵闷热的风,把她的妆吹谢了,冰激凌一样溶在水里。不是甜的,有点苦。
变质了。
不知道几步以后,谢久才意识到她不在身旁。
回头找时,远远对上她的视线。
隔着轻细的雨幕,她看见周疏意在一片绿影里单薄地站着。头发上落了一层水珠,小虫织网般密密匝匝。
这一瞬她像只淋了雨的麻雀,受着伤,可怜兮兮,眼巴巴望着她。
“怎么了?”
“没事啊。”
不开心的饭为什么要来吃。
可心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质的?是看别人被妥帖地照顾,而自己只能得到礼貌的周全?
还是听她们光明正大地互称女朋友,而自己则止步于朋友?
周疏意,你要得有点多了。
想要之前你问过别人想给吗?
谢久没有立刻追上来。她进了旁边的便利店,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把透明雨伞。
塑料包装纸还缠在外面,被她三两下扯开扔进垃圾桶。
“过来。”谢久说。
周疏意下意识走了过去。
伞面的大小刚好够两个人用,她的呼吸跟阴影一起围过来,这种包裹感让周疏有些难过。
她盯着那只搂着自己的手,忽然往相反方向挪了两步,强行避开
声音闷闷的,“就这样走吧,挺好的。”
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不高兴。
周围只有变大的雨水崩在伞面的声音。
至于谢久的朋友们,早已往前走得没踪影了。
谢久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右肩。她忽然抬手,带着雨水的凉意扣住周疏意的肩头,力道不重,却透露着一丝不容拒绝。
“我不好。”
周疏意一怔,只好放弃抵抗,让自己落入那个带点潮气的怀抱里。
吐息之间全是她的气味,很淡的香,带着一点雨的冷。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
周疏意换了鞋,刚打开门,谢久后脚便跟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
门锁“啪嗒”合上的瞬间,她被按在了玄关冰冷的墙上。
吻来得又急又重,唇齿间带着雨水和一丝咸涩。她偏头,想要躲开,却迎来更激烈的纠缠。
“你今天怎么了?”谢久沉声问她。
“……”
沉默在齿间发酵。
“说话。”
“我腻了这种关系,可以吗?”
她不敢看她,生怕眼神里那一丝动容被她看穿,“天天除了做就是做,我觉得没意思。”
其实是我嫉妒,我遗憾。
我控制不了自己想拥有一段正常感情的心。
我厌倦每一次肌肤相亲后更难捱的饥饿。
厌倦只能在黑暗里正大光明欣赏你情动的表情。
我不想在欢愉的下一刻便要迎接告别。
不想在你的理想国里做一个随时会被放逐的异乡人。
我不想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如果要我疯魔作为代价,那我宁可失活。
谢久的手指突然僵住,怔了一怔,沉默良久,吐出几个字,“你想退出就退出吗?”
声音沉而哑砺,摩挲着她敏感的心脏。
“那当然。”
她强撑着扬起下巴,声音却不断发颤,“反正不会跟你继续了。”
话说得绝情,但双目却不敢直视她。
也许话出口的那一刻,带来的强烈虚空感,让她的心脏与她共感,被一种名为失落的泪水浸泡着,腐蚀得发疼。
谢久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皮耷沉下来,松开了她的手。
就在下一刻,她不疾不徐地问道。
“如果我偏要呢?”
【作者有话说】
累了,遭不住了,今天休息一下手,少写一点
第48章 Chapter048
◎僵持◎
周疏意不敢深究这句话的含义。
也不敢看谢久的眼睛,怕看到里面映出的自己,傻到充满希望。
“我们之前的关系本就不牢靠吧。”她说得冠冕堂皇,一副洒脱模样,“只要其中一个人说结束,那就可以结束,你想强求都没有办法。除非……”
“除非什么?”
周疏意似笑非笑地说,“你想让我做你女朋友?”
“……”
谢久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眸光微动,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哪怕再傻,周疏意也看得出来那不是她在思考,也不是默认,是她压根就没想过把这段关系发展成恋爱关系。
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周疏意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冷却下来。
她偏过头,故意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开玩笑的啦。”
“……”
“所以就这样吧,你技术很好,但是我觉得我们都不能太习惯对方,对吧?”她强迫自己继续开口:“我们都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
“别说啦。”她轻轻打断,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轻快,“以后见面还是朋友哦。”
她将谢久推出门,直至关上门的那一刻,都不敢看她眼睛。
转过身,面对满室寂静,周疏意心里一下空了。
都说及时止损比较重要。
她也试着想了一番,如果自己三十五六,面临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人,很可能没有任何耐心向下兼容。
所以三十多岁的谢久要如何包容一个刚出社会的不久的小年轻?那些她引以为傲的活力,在现实面前恐怕也只是幼稚。
爱要用时间,用耐心,用钱来维护的。更何况她们互相都不够了解,草率在一起也只是为以后的矛盾埋下伏笔。
路灯将夜色折旧,暗处的噪点在眼睛里变成一片死黑。谢久站在窗户前,俯视正对面的那株泡桐花。
花期已经过了,粗壮的老枝在天幕上张牙舞爪。没人猜测它还能在这块地方坚持多久,也许躯干早已被虫蛀,也许明天它就要被一阵台风吹倒下。
站立许久,谢久才打开手机,掠过置顶的头像,手指落在了跟汪渝的对话框里。
谢久:【问你个问题,你不会觉得自己跟你小女朋友不适配吗?】
汪渝的回复来得很快:【什么年代了还论资排辈?我奶奶七十岁还在玩滑板呢!】
后面跟着个无语的表情包。
可谢久早已没有容纳新事物的精力了。
年轻人的折腾在她看来是一场无目的无意义的狂欢,她看中实用性,一切不实用的东西总会让她下意识摒弃。
比如化妆打扮,比如恋爱,比如约会,在她来看都是消耗精力的无用浪漫。
所以她至今为止还不太会爱一个人。
良久,汪渝又打下一段话,字里行间语重心长。
【你是被过去束缚太久了,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都不知道呢,活在当下很重要。不要犹豫太多,绝大部分时候的选择,都是在冲动之下做的。】
谢久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
道理她都懂,可她早已过了会因为一次落日、一场烟火、一首老歌而心动的年纪。
一个人的日子,连时间都开始懒怠了。
日头变长,朝霞早来,两只飞鸟掠过窗台。
谢久挑了个风清气朗的日子去附近一家店买甜饼。可惜到店的时候门窗紧闭,戚戚冷冷的卷闸门上,只贴着旺铺招租四个字样。
长而寂寥的小巷跟旺铺两个字,八竿子打不着边。
她这才想起来早些日子陆白白在群里似乎唠叨过一句,这家店早就倒闭了。
有点失望。
她只能折返回家。
途径美院,看到那家熟悉咖啡店,门牌亮着暖黄灯光,落地窗里干净整洁,没什么人。她停下了车。
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在吧台核对账目的老板抬起头,见是她,诧异地道,“咦?师姐,你怎么来了。”
“路过,来买点面包,”谢久往吧台找了一圈,没看到周疏意人影,不动声色走到柜台去挑面包,“周疏意今天没来?”
“在后厨揉面团呢。”老板笑起来眼尾堆起细纹,“师姐,那丫头很机灵呢,跟着老尤学半个月就会做可颂了。”
谢久真心实意替她感到高兴,“学这么快呀?”
“咖啡花拉得也不错哦,都会拉天鹅了,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
后厨的门被半截帘子紧紧遮住,谢久只看见几条腿在里面晃悠,看不见周疏意的脸。
“就这些吧。”她匆匆拿了几款可颂,垂下眼,付完面包钱就走了。
两人一连几天没碰上面,即便住得近,谢久也没机会见到周疏意。偶尔阳台一两道开窗声,窸窸窣窣几下,等她瞥过眼去时,人已经进了家。
清早的健身房更是没有周疏意的影子。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年轻那会儿也这样。
这边想着,她自嘲的笑了笑。
周五下午整半天都有课,课前谢久在讲台上坐着,看了眼朋友圈,里边跳出一条师妹的动态。
是九宫格的咖啡面包宣传图,配文只有一行字。
【校内配送服务上线啦~需要的顾客可以提前一小时预约哦,我们将派员工配送上门。】
咖啡店里人手不多,就一个面包师,一个老板,还有一个周疏意。谁负责配送?答案不言而喻。
谢久看了眼外面的天,闷闷的,动作比脑子快上几分。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点开了跟师妹的对话框。
谢久:【教学楼送吗?现在有点饿了。】
师妹回得很快:【可以呀,师姐你要点什么?我叫小周给你送过去。】
谢久随便点了几个,特意吩咐了一句。
【课间送。】
等周疏意到的时候,谢久刚好下课,走廊外的垂柳在风里扭动着腰肢,她提着一个手提纸袋,局促地站在这过分曝光的柳枝前。
来来往往抱着课本的学生经过,一张张面孔太过稚嫩,无忧无虑的眼睛,恣意轻松的笑容,竟然衬得周疏意的神态有些老气横秋。
谢久心脏蓦然跳了一下,走了出去。
见到是她,小姑娘明显愣了一下。
“您的订单。”
回过神时,她声音小小的,纸袋递到她手里了就要走。
“等等,”谢久叫住她,眸光沉了几分,“干嘛走那么快。”
“还有工作。”
谢久打开纸袋的封条,把里面的咖啡拿出来,递给她,“请你喝。”
却被她摆手拒绝,“不用了,谢谢,我还要回去工作。”
“偷几分钟懒而已,干嘛那么老实。”
周疏意退后半步,睫毛垂下来,“我只是不想见你,这是学校,我们的关系也很尴尬吧。”
谢久喉间一哽。
这话像根小小的鱼刺,顺着她的眼睛往嗓子里钻,卡得不上不下,却又教人无比难受。
好一个泾渭分明。
或许在她眼里,她就是个色欲熏心的人吧?
明明不是。
但好像……也没必要解释。
“再见。”
她说完,脚往后退了几步,侧过身,顺着走廊拐角身子一歪,人影便消失了。
谢久怔怔的,站在走廊中央,看了眼纸袋里的甜品,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胃口了。
这一下午她的思绪都乱糟糟的,一阵风便吹远,只有上课时勉强能回笼一点。
下班时,她特意在学校磨蹭了一会儿才出门,把车开到咖啡店门口。
路灯刚亮,飞蛾在光晕里打转,小姑娘刚好推门出来。
看见谢久的车,她明显僵了一下,迟疑地跟驾驶座上的人对视一*秒,随即飞快低头,去扫共享单车的二维码。
机械女声报着开锁成功,在闹哄哄的街道上不一会儿便消失了。她却僵硬地推开车。
谢久跟在她旁边,摇下车窗:“坐我车一起回吧。”
“谢谢,不用了。”周疏意攥着车把的指尖泛白,“我要去苏乔的酒吧玩会儿,跟你不顺路。”
说完她便招呼也不打,骑着车走了。
夜风灌进衬衫,鼓荡出胖乎乎的袖管,越发显得她背影单薄,年青,像还泛着涩气的五月的梅子。
那道背影倔强,始终不回头。
只留下一个言不由衷的黄昏,在夜风里伶仃飘着。
到家时天光散尽,门打开,是一望无际黑黢黢的家。
人没有光便会抑郁,家没有光也会冷清。
谢久匆匆吃了点饭菜,冲完澡,皮肤还泛着潮红,便早早上床熄了灯。
黑暗像一袭湿冷的外套,裹上她的身躯,她睁着眼,看天花板上薄薄的光影,一动不动。
想睡觉的。
意识却漫无目的地飘着。
她时常感觉陷入一种虚无里,像一粒泡沫,在海面上浪荡,看似自由,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是太寂寞吗?似乎也不是,她甚至时常还会享受寂寞。
只是想起鲜艳的过去,便会觉得单薄的未来太令人索然。
那时候她滑雪,潜水,周游世界。
现在她只剩一张床,还没老便浑身暮气,连护照都已经过期。
身体渐渐变得热起来,她却任由热气在身体里滚流。
双手试着抚弄自己,指尖却简直像在触碰别人的身体,连最熟悉的地带都成了陌生的疆域。
她没有一点感觉。
只因为她没法相信,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女人,怎么会被一个小姑娘惹得心烦意乱?
可现实就是如此。
她有点烦闷地起身,套上运动服的动作近乎粗暴。离开时看了眼镜子,里面的女人眼圈泛红,头发凌乱,哪里还有半点讲堂上从容不迫的模样。
凌晨十二点。
谢久拿起手机,打开门,走向了健身房的方向。
*
郭晓泽是在端午长假的后一个周六赶来杭州的。
凌晨的机票,到的时候地铁已经停运,他打车从萧山机场到徐可言家,好几十公里的路。他其实不太乐意来的。
跟徐可言这段婚姻也即将满一年,别的小夫妻有的,他都没有。很多次他起了离婚的念头,父母问起,他也只说处不来。
父母便劝他:“你傻呀,好不容易娶回来一个媳妇,好歹给你生个孩子啊,不瞎忙活了?”
这话糙,理却不糙。细想郭晓泽也觉得有道理。
沉没成本摆在这,他不要回点什么,不就亏了?
所以当徐可言说要离婚的时候,郭晓泽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没有孩子我不会同意离婚的。”
她不愿意,那就耗着。
她要愿意,那当然好。
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她提出来要孩子的方式竟然是做试管。
乱花钱不说,还要麻烦他特地来杭州一趟。
郭晓泽对着后视镜整了整衣领,镜中那张脸年轻硬挺,确实挑不出毛病。更何况他还是游戏大厂的架构师,隔三差五都能收到猎头的私信。
即便身份已婚,茶水间里也有不少实习生偷瞄他。
这身行头,配上他这身材,放在婚恋市场怎么也是顶级配置。
徐可言到底有什么不满意,非要去做同性恋。
上午的杭州飘着细雨,郭晓泽咬着小笼包,对这个城市心生厌恶。
他和徐可言一前一后走进生殖医学中心,不像夫妻,更像两个陌生人。
“我不会回去的。”
徐可言突然停住脚步,警惕地看着他说,“就算要生孩子,我也只在杭州生。”
“随便你,能把孩子生下来就行。”
他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娶了你这么个怪胎。”
以往他只当她对那方面的事不感兴趣,谁知道在家翻箱倒柜,无意中看到了她抽屉里的日记本。
没想到她是个女同性恋。
同性恋当然是个怪胎。
要说恶心,郭晓泽倒觉得还好,比男同性恋能令他接受一点。横竖都是女人之间谈谈恋爱,又能玩出什么花样?要是跟男人出轨他才会有被羞辱的感觉。
他甚至大发善心地想过,接受徐可言和她小女朋友的关系,他们三个一起生活也不是不行,添双碗筷的事,他养得起。
可没想到,她哪怕事到如今也不愿意跟自己干那事。郭晓泽没耐心了,他也三十大几,要个孩子才是最要紧的。自己一表人才,又不是非她不可。
他们沉默地完成所有检查项目。
回到家,徐可言便进了房间,还锁上门。郭晓泽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只好兀自去睡客厅。
半夜徐妈妈起床,看到郭晓泽睡在沙发上,吓了一跳。
狐疑地看着他,“晓泽,你怎么睡沙发的啊?不跟可言去睡?”
郭晓泽支支吾吾,“我在这看手机睡着了。”
“那快回房去睡吧。”
郭晓泽没有动作。
徐妈妈眯了眯眼,没再劝他,转身去敲响了徐可言的房门。
“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没几秒徐可言打开了门,冷眼看着徐妈妈,“有什么事吗?”
她话里还有着一丝怨气。
怨她在姨妈家大吵大闹,说什么也要把她拎回家,让她回去洗衣服做饭。
怨她总是道德绑架,一边说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一边又对她大打出手。
怨她毫不理解自己,一回家便是无休无尽的催生。
读书的时候,她要管你早不早恋。
没结婚的时候,她管你的婚姻大事,择偶方向。
结了婚以后,她要管你们做不做.爱,生男孩女孩。
徐妈妈低吼道:“把晓泽叫进去睡觉!”
“他睡那挺好的啊,”徐可言不动,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干嘛非让他进来?”
徐妈妈脸色沉了几分,“讲不听,是想我抽你耳光?”
“……”
郭晓泽见形势不对,连忙插话,“不用了,妈,我刷短视频会吵到她。”
他脸上堆着笑,手上却不由分说地推着徐妈妈的肩膀往主卧走,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您这几天不是眼睛疼吗,得早点睡。”
等送走岳母,再折返回来时,郭晓泽斜倚在门框,面对她扯出个讥诮的笑,“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徐可言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转身便走进门,再次紧紧关上。
恼羞成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顺着门背往地上滑坐,浑身无力地瘫在那儿,瑟缩的影子像一团浓云,怎么搅都搅和不开。
眼泪麻木地流了出来,又被她擦掉。这是她最近的日常。
她迟钝地打开手机,翻着自己满是负能量的微博,过去几年还不是如此。那些碎碎念现在读来恍如隔世。
【Z今天下班给我带回了好好吃的米糕哦,天哪,我都胖了好几斤!】
【世界上怎么会有Z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好想一辈子都这样跟她幸福下去。】
【我不想离开Z。】
评论区里常有一个ID跟她互动,徐可言点了进去,是周疏意的微博。
最新动态停留在两年前的一个秋天,她还在抱怨自己买的糖炒栗子太次,剥一个烂一个。
泪水突然就砸在了屏幕上。
她用袖口去擦,水珠却在屏幕上晕开,将文字放大,模糊。
她继续往下翻。
那些旧照片依然在,西湖边的落日,灵隐寺的银杏,照片角落里还有着自己的存在。
徐可言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这些她都没有删,只是因为过去太美好,她也舍不得吧?
她坐直了身子,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心底疯长。
她是不是……还爱着我?毕竟当初那么相爱。
不愿意搭理她,只是因为她结了婚。
是的,阿意最有边界感。
哪怕自己绝望之时提过一嘴实在不行就去结婚,她们偷偷相爱,她都无法接受地跟她大吵了一架。她说,你选择结婚就不要选择我。
现在跟她分得这样清楚,肯定只是因为她结了婚,而她心中依旧看着自己。
想到这,徐可言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猜测,连夜注册了新的微信号,向周疏意发送了好友申请。
这是休息时间,对方通过得很快。
上来便问道:【你是?】
徐可言没有立马回她,先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动态是前不久爬山的照片,九宫格里没有她的自拍。徐可言下意识想划走,目光却瞥见最中间一张,里面隐约站着个人。
她怔了一下,好奇地点开,放大。
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霎那间便瞪圆了眼睛。
第49章 Chapter049
◎口红◎
谢久从小优秀,被父母宠爱到大。
打徐可言记事起,她便是徐妈妈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读书时的画作被选送全国性的展览,高考前就收到美院预录取,硕博连读期间作品已被美术馆收藏。
如今三十出头,她已是业内小有名气的陶制品设计师,事业有成,有车有房,还可以不结婚。
徐可言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足够拼命就能碾平出身沟壑。起点差又如何,她有一身才华,迟早有一天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她不曾羡慕过谢久。
可时间证明她错了。
有些差距不是靠才华就能填补的。
谢久自小便从容不迫,整个人温和如水。
而她自卑阴郁,如同一株营养不良的苔藓,瑟缩在潮湿的角落。物质上不够富足,精神上也十分贫瘠。
她没有好看的课外书,没有崭新的彩笔,没有吃不完的糖果,连衣服都是捡别人家剩下的穿。
因此她敏感懦弱,没有坦然接受别人批评嘲笑的能力,更没有跟母亲对抗的底气。
她恨着这如同慢性自杀的生活里的一切,却又要卑躬屈膝地讨好着这一切。
哪怕扔个碎瓶子,也要把玻璃渣包得严严实实,写上“碎玻璃”三个字。事实上没有任何人关心这微不足道的体贴。
如今,她无时无刻不艳羡谢久的自由与成功。
凭什么有的人从出生开始就走向一条坦途,而她哪怕翻山越岭也无法到达与她平齐的高度。
所以当她认出照片里那个清瘦背影的瞬间,如何能不心生嫉妒。
明明她已经那么快乐幸福,为什么还要抢夺她的幸福。她的救命稻草,她唯一可以爱的人,她活下去的动力,她的生命,她的全部。
她的整个世界都陷入漫长的寂静。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阳台门边一闪而过的白色长裙下摆。
电话里哭泣的女声。
谢久家里压抑的呻.吟。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她攥紧了手,过长的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留下几道丑陋的月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泪水从她眼里夺眶而落,又咸又涩,可脸上分明带着明媚异常的笑容。
望着桌上那一大袋从医院开回来却未拆封的精神类药物,目光渐渐变得幽暗。
她猛然起身,一把攥紧那包药,塑料袋在指间发出一阵躁动的窸窣声。
“啪!”
下一秒,药包狠狠坠进了垃圾桶里,那声音仿佛一具死尸从高空重重砸落。
一阵压抑的呜咽从她唇齿间溢出。
声音却在半路发酵,化成了一道诡异的转音。恍若乌鸦被掐住了脖子,可它没有求救,而是在得意地嘲笑世人。
*
下午,谢久拣了咖啡店靠窗的座位,要了杯拿铁。阳光正值壮年,从玻璃窗外斜着切下来,落到咖啡桌上的光斑还有一丝余热。
对座的女人来得准时。
约莫五十出头,身形没有丝毫发福,反倒仍保持着少女般的薄。一件烟灰色的西装套在身上,显出几分干练。
她一张鹅蛋脸全无粉黛,只涂着一支正色的口红,衬得整个人顿时活泛起来。
“你就是谢老师?”女人落座,声音不高不低,却十分熨帖,令人如沐春风。
“是我,谢久。”谢久略一点头,微笑道,“您叫我名字就行。”
“好。”
她点了一杯黑咖啡,十指交叠置于桌面,“谢久,我这次找你是想定制几个陶瓷盘。”
“今年我母亲八十大寿,会有场顶级家宴,虽然是自己人用,但有不少媒体会来,所以我找了你。”
女人是当地有名的企业家,看中排场,找上谢久,很大部分原因是她盛名在外。
“您想要什么风格呢?有参考吗?”
“要成对,风格素净一些就好。最好跟你过去的作品《宋瓷》风格相仿,那一套很大气,当初我一眼便喜欢上了。”
女人抬眼,目光在谢久脸上停留了片刻,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惊艳,“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谢老师,竟然是个小姑娘。真是年轻有为。”
“您真是说笑,”谢久只当她在调侃,“我不小了,已经三十五六岁了。”
“那倒不能按照年龄分。”
“怎么说?”
女人淡笑,“有的人七老八十了,还不照样做些幼稚事?我倒觉得女人是否是个小姑娘,跟年龄无关,跟阅历有关。”
这话细细想来,谢久倒是不反对。
就如徐女士那样的人,即便事业有成,年过花甲,还不照样我行我素,很少尊重过自己女儿。说她成熟?这也确实不是成熟之人的成熟作风。
她若有所思地颔首,“您说的在理。”
女人与她相视一笑,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艳丽的红唇在杯沿留下一个完整的唇印,像一枚小印章刻在那儿。
谢久不自觉地盯着那抹唇痕看。
薄薄的唇,跟周疏意的唇形不太一样。周疏意的稍微饱满些,梅雨季的桃儿似的,稍不盯着点趁时机咬上一口,便要偷偷裂开,涌出水来。
“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可能有些冒昧……”谢久顿了一顿,在对方平和的眼神里再次开口,“您这支口红是什么色号?”
“YSL的1966——怎么会冒昧呢?”女人笑得温柔,“向一个女人打听她的口红色号,是最风雅的开场白。这说明我们眼光一致,趣味相投。”
谢久不禁莞尔。
“还有这种说法?我很少涂口红,倒是不太了解。”
女人露出一丝了然的表情。
“我以前总想着简约最好。四十岁前,我只用裸色,觉得红色太张扬。但有一天,我突然想,为什么要在意别人觉得合不合适?”
“后来什么事开心,我便去做,不然等那个开心劲儿过了,也就没意思了。我的公司也是这样,想到就去做,也是运气好,一路做到了现在。”
女人十分谦逊,将自己事业上的成功都归功于运气。
她这番话让谢久受益匪浅。
人都喜欢听站在更高处的人说的话,倒不是非得奉为圭臬,只是前人见过的人,走过的路,到底是比自己多一些的。
言归正传,她们又围绕定制瓷器的细节展开聊了很久,散场回家的时候,正好七点钟。
单元电梯门缓缓合拢的瞬间,谢久看见一双细长的腿快步奔来,步子很赶。
“等等我!”
她下意识按住开门键,目光顺着黑色皮靴往上爬。
紧身牛仔短裤裹着笔直的腿,短款上衣,头发长长披着,是周疏意。
她进来的一瞬,带过一阵风,衣角擦过她暴露在外的手臂。
抬头,目光跟她对视,晃了一瞬。
“好巧,”先开口的是谢久,“出去玩了?”
“嗯。”
她今天没化惯常的烟熏妆,梅子色的唇膏衬得肤色愈发冷白,耳垂上小小的银环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电梯开始上升。
密闭空间里,谢久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的香水味,苦橙味儿,已经不是上次那一款了。不知怎么,谢久有点怅然。
“你也刚回来吗?”
周疏意倚着电梯壁,声音轻轻的。
谢久点点头,透过电梯四周的镜面,看到小姑娘有点紧张地咬着唇瓣,心底一软。
想起下午那个女人说的话,不由自主出声夸她。
“你口红色号挺好看的。”
周疏意明显怔了一下,“你喜欢吗?”
“嗯。”
她突然凑近半步,“我还有一支新的,一会儿拿给你。”
苦橙的香味儿顺过来,这会儿谢久闻清了它苦涩的前调之后,晕开着一点甘甜,像五月青郁郁的雨后。
电梯停了,门开了。
周疏意先转身走出去,脱下鞋,把家门打开,“等我一下。”
“好。”
谢久静静立在玄关,看她弯腰,翻箱倒柜。超短的上衣往身前纵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
“找到啦,”她转身过来时,递给谢久一支口红,“我还没拆封过的,颜色应该挺衬你。”
谢久迟疑了一秒,伸手去接。
指尖相触的刹那,恍若有一阵电流酥酥麻麻,从指骨窜上了脊背,经行处掀起一阵风浪。
然而,谢久尚未理清这异样的触感,对面的小姑娘嘴里便溢出一声气音。
“嗯……”
有别于幼猫舔舐热奶的满足,更像领地被侵犯的猝不及防。
又黏又稠,软饭烂粥似的化在心里,漾不开,也赶不走。
谢久的手一下便僵在半空,定定地看着周疏意脸上腾起红潮,从耳廓一直往下,悠悠漫到颈子里。
这颜色看得人喉头发紧,她下意识抿了抿唇,刚要说话,却被她打断。
“静,静电,吓我一跳。”
说完,她有模有样地缩了缩手,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辩解在此时显得如何苍白。
但已经没有人深究了。
谢久眼底漾起一丝笑意,帮她转移话题,“这段时间怎么健身房没看见你?”
“哦,那个啊,”周疏意目光飘忽,“我改晚上去了。”
谢久又说,“听你老板说你都会做可颂了。”
“是的,师傅教得好,还得感谢你。”
两人都一板一眼,一问一答,气氛尴尬了一瞬。
谢久见她像被煎烤的蚂蚁,最终还是不勉强,先说了再见,“我就先回去了,谢谢你的口红。”
“不客气的。”
回到家,她站在梳妆镜前,将口红拆封,膏体旋开。
梅子色在唇上慢慢晕染开来,很自然的颜色,也显得十分有气色。
看着镜子中的女人,谢久有些恍惚,怀疑她是否在此刻活了一些,年轻了一些。
很像二十五岁的她。
那时候她还没有年龄焦虑,对未来充满幻想。
她认为所有问题都是可解的。
三十岁以后,她吝于妆点自己。
原因有太多。
不想让徐女士有机会在外人面前吹捧她如何成熟漂亮,由此让她的身价水涨船高。
不想那些没必要的眼光和爱慕落在自己身上,反正她得过且过也拿捏不准爱这种东西是否存在。
不想把平平无奇结果都一样的人生过得太精彩,这样如何能承接她令人失望的未来。
曾经她坚定的认为爱不过是一场单方面的意.淫。
可现在分明两个人都深陷其中。
【作者有话说】
[猫头]今天再休息一下手,稍微少一点,看明天能不能补上来
第50章 Chapter050
◎如果你想听,我会向永远靠近。◎
这两周她们都像朋友一样,见面了礼貌打招呼,不见面的时候彼此不找对方。
像隔着一道银河,两端的人相去千里,对望不到。
谢久忙着工作上的事,倒也无心顾及这些,中途还出了次长达三天的差。
一般太远的路程,只要三天以上不回家,谢久都会婉拒。父母年纪大了,万一有个小病小事,自己不在身边照料,总会有些负罪感。
也正是这点圈住了她。
回来那天是周五,下了高速,谢久准备顺势回父母家。
偏逢暴雨倾盆,将高速口都堵得人满为患。她索性放弃回父母那儿的念头,准备再过一个路口便掉头回自己家。
大雨将整个世界砸得烟熏雾缭。
路况不好,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但谢久还是开得很慢。因此在她目光瞥见路边一个人影的时候,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女人穿着短裤,推着辆共享自行车,在积水的马路边怔了一会儿,满脸茫然失措的样子。
裸露在外的小腿,被路边溅起来到泥水弄脏,像只刚从水里拔起来的藕段,鞋子也是整个脏污不堪,狼狈至极。
谢久开近了一点,那股熟悉感扑面而来,定睛一看,竟然是周疏意。
似乎是共享自行车链条坏了,骑不动,谢久眼看着她把车扛上人行道。白衬衫湿淋淋地贴在身上,透出里头黑色内衣的轮廓。
她赶忙踩了刹车,摇下车窗,雨水向车里斜过来。
“车坏了?”她的声音混着雨声,“先上我车吧。”
听到动静,小姑娘诧异回头,湿透的头发黏在额前。
见是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下意识伸手擦了擦下巴上悬着的雨水,避开对视机会。
“不用,车坏掉了,我还得报错。”她顿了一顿,声音被雨盖小几分,“但我手机没电了。”
“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呢。”谢久看了眼浓云滚滚的天色,“你把车停在这里,先回家充电,给客服打个电话报错就行。”
雨幕如帘,天地间只余一片混沌的灰。偶尔天际闪过几道电雷,照亮阴色,继而又恢复那副沉闷臭老头的脾性。
周疏意只好妥协。
停好自行车,周疏意站在车门旁边,浑身都是水。
她颤抖着从湿透的衣袋里掏出纸巾,一打开包装才知道,里面的纸张全都湿透了。
她蹙眉,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姐姐,你有纸巾吗?我身上太湿了,怕把你座椅弄脏,垫一下。”
“没关系,”谢久见她被雨淋得有点可怜,声音都软化几分,“你先上来。”
开门,关门,一声谢谢伴随着水汽飘过来。
谢久关紧车窗,空调的冷风顿时在密闭空间里流窜,将那丝潮气吹得零落。
“会冷吗?”
“还好。”
两周的疏离,客套的寒暄,此刻全被这场暴雨冲刷得七零八落。
谢久注意到她刚才要走的方向与回家的路截然相反,便问她,“不是早就下班了吗?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
“……出来玩。”
“不看天气预报的?”
她眼神有点闪躲,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这?”
谢久也没多问,“出差,刚下高速,路过。”
“哦。”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将两人的呼吸压成薄片,压成青灰色的弦。
直到车要停下,谢久才开口:“你就从小区门口下吧,先回去换衣服。”
“好。”
回到家,谢久推开阳台门,迎面撞上梅雨季黏稠的空气,带着一股阴郁蒙在脸上。
她索性把晾了两天还没干的衣服收回了屋内。
一偏头,看到周疏意站在阳台上,背朝她,正低垂着头跟人打电话。
一开始谢久以为是她在跟共享单车的客服沟通,便没放心上,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郑姐,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请个假,来的路上下暴雨了,我浑身都湿透了。”
电话那头传来高亢的斥责声,听不清什么字句。
下一秒,小姑娘急急忙忙道歉。
“啊?不能临时请假啊,不好意思……哦,好吧,那我换衣服了晚一点去酒吧。”
她闷闷地挂断电话,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相撞。
沉默便这样甸甸地压在肩上。半秒之后,她挤出一个礼貌性的笑来,转瞬即逝,连同她仓皇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阳台。
谢久攥紧了手。
是了,她没想起小姑娘还有一个月两千的房租要付。
新工作是从学徒开始做起,一个月能挣几个钱?即便是她亲自引荐的,每月四千已是顶破天的数目。
行情就是这样,毕业没多久的普通人在杭州也就价值这么多。求职者的简历满天飞,老板一出门,遍地就是便宜的员工可以捡。
刨去水电、三餐和通勤,也还有杂七杂八的花销,她手里还能有剩的吗?简直像是在付费上班。
这一刻谢久忽然后悔,怀疑自己给她介绍的这份工作阻碍了她的成长。
可令她不解的是,明明也有更好的选择,上海北京,再不济回到老家,也有比在这里惬意的生活。
杭州的月亮再美,照在西湖里,也是一颗又圆又大金灿灿的谎。为什么偏偏要来杭州呢。
在那之后,谢久偶尔会碰到周疏意。
有时是雨天,她不骑车,在公交车站打盹,头撞柱子,车来的时候浑浑噩噩咬下没吃完的包子,跟着一堆年轻人挤上公交。
有时候是晴天,夕阳从楼道的窗掠过来,照见她家门口放的一盒小小的,包装简陋的外卖。
是黄焖鸡米饭,还没拆盖就能闻到那阵满是香精的气味。
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日子照样过,好似拴在晾衣绳上,崩得紧,水珠往地下滴滴落,不知不觉就干了。
谢久时常听见隔壁传来扫地的声响,伴着小姑娘哼得漂亮的英文歌。有时又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令人好奇家里在发生什么。
唯一能目睹的,只有阳台上的花。
梅雨季涨势猛烈,月季突然开爆了,尤其她种的那株果汁阳台,色泽浓艳。
谢久每天早上坐在阳台上看书,瞥见它一天天褪了色,在烈日曝晒下,从橙色变成粉色,直至枯萎凋谢。
周末,谢久赶在中午之前清炒了几个菜,敲响了周疏意的门。
“你还没吃饭吧?我做多了点菜,冰箱菜买多了,再不吃要坏掉,你要是不嫌弃帮我分担点?”
周疏意刚起不久,还有些迷蒙。
望着来人,目光迟缓地聚了焦,才反应过来,“好啊。”
等她牙刷一半,才想起来,就这样贸然去她家吃饭有点不太合适。
但应允的话已经说了,也不便反悔,只好从家里挑了几个还不错的水果带上门。
这是母亲耳提面命的规矩。
登门总要带些礼物,好显得自己有教养。
奇怪的是,那些关于前程和婚姻的教导她左耳进右耳出,偏偏这些细枝末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望着饭桌上咕嘟冒泡的黄焖鸡,金黄的油珠在香菇上打转,周疏意惊讶道:“这是你做的?”
谢久点点头。
“了不得,没想到你这么会做。”
鸡肉鲜嫩,气味闻着也十分醇香,跟她经常点的外卖相比较,没有那般浓郁香腻的味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多了一丝家常菜的清爽。
一口滚烫的肉滑进喉咙,周疏意被香得眯起来眼,含糊地说:“真好吃!很自然的食材香味,不像外卖,我吃了尿尿都是黄焖鸡味儿。”
“……”
话说出口,她才顿觉这话不适合在饭桌上说,连忙拍了拍嘴。
谢久唇角翘了起来,“外卖上的鸡肉都是僵尸肉,当然不好吃,调料也都是高科技,不容易代谢掉。以后还是多自己做饭吧。”
“工作起来太忙。”
“你英文怎么样?”谢久突然问。
话题转得太急,周疏意抬眼,看她似是随口一问,谨慎地道:“还不错吧,以前读书最好的就是英文,几乎都是全年级第一。”
“那好呀,我有个朋友的艺术杂志需要翻译几篇策展人访谈,千字价格还挺高的,”她放下筷子,拿出平板递给她看,“你要不要试试?在家就可以做。”
看着平板上面的pdf文件,周疏意的睫毛颤了颤。翻译难度倒是不高,比她折腾来折腾去的半夜到兼职酒吧调酒来得轻松。
更何况最近又是梅雨季,出门多有不便,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哪天。
即便不想欠人情,但生活所迫,她又不得不接下,“……我可能不够专业。”
“没关系,试试看嘛,我朋友也挺好说话的。”
周疏意拧着手指,“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不需要,举手之劳的事。”谢久拿起筷子,往她碗里夹了几块肉,“非要感谢我的话,就把这锅鸡吃完吧,不然浪费了。”
周疏意的目光闪了闪,心底又不自觉浮起一阵难过。
要怎么才能控制住朝对你好的人产生的爱慕。
除了把她想坏一点,好像别无办法。
*
吃过饭后,周疏意陪谢久一起下楼扔厨余垃圾。外面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清新,沁着一丝夏日不该有的凉意,两人顺势围着小区外散了个步。
人忙起来,想象力便矮了许多。
从前周疏意看天天的星星会产生无数个旖丽的譬喻,比如像眼睛,像银河里的沙砾,像神明身上的纽扣。
现在若有人问她,你觉得星星像什么,她只会说星星就是星星,什么也不像。
如果非要像,可能只是一颗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废果核,一旦坠落,还会给地球带来损磨。
“最近工作忙吗?”谢久问她。
“咖啡店里还好,客源就那些,偶尔外卖单比较多。”
两人你一嘴我一句,天渐渐聊得热络起来。从面包房师傅手背的烫疤,聊到醒发箱里的酵母酸,两人踩着树影向前走,谁都没忍心把话题终止。
不知不觉,人便走到了那家馄饨店。
今天没开张,老板娘也不在,上次吃馄饨的记忆,却如潮水般涌过来。
她触摸她的体温,感受她的心跳,厮磨她的耳鬓,也都好像是昨天的事。
兴致来的时候她会用力地吻她,以一种要将她揉进灵魂里的力度。她会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喘息,得意地感受她膝盖上沾染的一丝濡意。
可她却从未叫过她的名字。
因此她也不明白她们是什么关系。
“其实之前……我一直在思考我是你的女朋友还是你的炮.友。”周疏意笑了一声。
没想到开口时比想象中轻松,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僵冷仿佛也因为这句话消弭。
“嗯?”
谢久怔了一秒,“所以你现在还稀里糊涂吗?”
周疏意摇摇头,“其实我现在也不清楚啊。”
但不重要了。
就跟小孩子要喂饭一样,她必须要有人清清楚楚跟她说明白,才觉得这段关系让她有安全感。
如果太含糊,以她的性格根本就看不出来对方是否真诚。
她很简单,很直白,她的思路就是一根筋走到底。
她觉得自己时而聪明,时而愚*钝。这取决于她是否在一段关系里占据上位。
没有自信的时候,就会生出许多种答案,而每个都不够坚定。
“哦……”
谢久顿了顿,话在肚子里打了半天草稿,可就是吐不出去。
脚步声在还泛着水光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过去她将自己困顿于一处,觉得三十岁的人就该做三十岁的事。
三十岁的心动是没用的,可笑的,灰暗的,是过季的长裙再美也怕招灰,是颜色依旧浓艳的口红,却因怕蹭花了体面的衬衫选择永久性尘封。
她总以为要等万事俱备才配拆封。
可什么时候才能万事俱备?是在头发花白走不动路的时候渴求一份爱,还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生老病死?
她往周疏意身旁靠近了一些,眼睛却没看她。
“说不定我把你当女朋友呢。”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陌生,带着一丝微小的颤意。
连自己都猝不及防。
“……”
沉默在这条清冷的小道上蔓延,周疏意停住脚步,怔在原地。
耳膜嗡嗡作响,眼前像是有一束巨大的烟花绽开,令人耳目晕眩。
可她害怕的是烟花过后整个天空的熄冷,世界再次罩坠到昏暗的那一秒。
“你说什么?”她嘴唇颤动着问,“我没听错吧?”
“说不定我把你当女朋友。”她字正腔圆地重复一遍,“所以你愿意吗?”
周疏意的眸光闪了闪,没有立即接话。
晚风将她散落的长发打开,掀起一两缕,在半空中漫无目的起起伏伏,如同紊乱过一两秒的心跳。
沉默许久,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谢久眼底:“谢久。”
这是她第一次没叫姐姐,名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些许孤注一掷的分量。
“我这人特别拧巴的。就算别人捧着真心过来,我也非得把人推开几次,看人会不会头也不回地走。”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自嘲的笑,“网上说,拧巴的人得找个推不开的爱人,我觉得挺对。”
谢久眉心倏地拧紧:“这话我不认同。”
她声音沉下来,“指望别人为你改变,承接你的情绪,本就是自私。好的关系靠的是互相托着,不是互相耗着。你反复推开我,自爱的本能会促使我离开你。”
“推几次就怕了?”周疏意摇摇头,“如果足够爱,怎么会没有耐心在反复的推开里靠近?”
“你错了。”谢久突然打断,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正因为我爱你,才更要先学会爱自己。两个连自己都爱不明白的人绑在一块儿,是双倍的灾难。”
“……”
看着周疏意瞬间苍白的脸,谢久放缓了语气。
“相爱是由很多因素促成的,是激素,是欲望,是对爱的渴望,是你只要站在那里我就觉得有束光照过来的安全感。”
顿了一顿,谢久又道,“但爱是具体的。人爱的要么是过去的自己,要么是相似的影子,要么是想成为的模样。如果哪天你把自己弄丢了,不再是你了,我不敢保证这爱还在。”
“永远这两个字太虚。”
她话音停滞一秒,忽然抬手,攥住她,神情认真,“但如果你想听,我会向永远靠近。”
【作者有话说】
恭喜张嘴[狗头叼玫瑰]不然要让翠果上来掌嘴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