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061
◎保释◎
徐可言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像阁楼上落了灰的玻璃珠子突然弹在地上,哒哒声里,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是你?”周疏意脸色一沉,“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很意外吗?”
她轻笑一声,目光落到周疏意的背后,语气夹杂浓烈的讽刺意味,“你们动作还真够快的。上次来的时候是两道门,现在就改成一道了。”
“上次?”周疏意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你来过这里?”
徐可言没有回答。
上次她就是在这条走廊听见谢久房子里传来的暧昧喘息。
如今见她穿着一身居家服,身后的房子也合二为一,怎么会没有滔天妒意呢。
她的猜测没有错。
“你果然跟谢久在一起了!”她往前逼近一步,即便再完美无瑕的妆容也遮盖不住脸上的狰狞,“你怎么能跟她在一起!”
“你认识她?”周疏意一愣,警惕地后退。
“何止认识。”
她怪笑一声,继而喃喃道:“阿意,你跟她分手吧,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既往不咎。再等我几个月……我们还能回到以前那么要好的,对不对?”
“你能不能别再说这些疯话了?”
周疏意甩开她的手,一边去拿手机,一边说道:“分手就是结束了,徐可言,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更何况分手还是你提的!”
“我说的只是暂时分开,暂时!”她怒目圆睁,“更何况,我们好多次不都是分手了第二天却又复合,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因为每次都是你跪着求我啊!”
“那我也现在跪下来求你。”
忽然觉得疲惫如潮似浪地将她整个人淹没住。
她闭了闭眼:“我受够了,徐可言。”
“当初你怎么不说受够了?你一开始就别招惹我不是更好?”
又是这样,无力跟茫然的感觉,总会出现在她们两个的对话里。
她们永远在说两套完全不同的话,脑电波也永远无法对齐。
“徐可言,”她看着徐可言踏进来的脚,冷声警告:“请你从我家里出去。”
“你家?”
她哼笑一声,一侧身,便推开周疏意,挤进了屋子。
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踩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更像一种危险来临前的计时。
“还你家,这么大的房子,你买得起吗?”
周疏意沉默了几秒,胸口剧烈起伏,“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以前不是最清高吗?说就算睡天桥也不会吃软饭?现在呢?现在枕头很软吧?”
“单纯陪玩还是陪睡?”
“你的金主亲你的时候,跟我比起来,谁更让你爽?”
“徐可言!”周疏意浑身发抖,声音里压着怒火,“分手都一年多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什么叫分手?我当初就说了,只是短暂分开一段时间,我们随时可以再和好。”
短暂分开还是把她当备胎,周疏意心里清楚。
难道真以为她是个傻子么。
“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报啊!让警察来看看,你是怎么把一个爱你的人逼疯的!”
她猛地将手腕抬起来,露出上面那道浅浅的疤。
“为了你,我跟我妈闹翻,连家都不要了,你说我没勇气反抗?那这些是什么!你现在就想把我甩了?”
看着她腕上已经泛白的疤痕,周疏意别开眼。
其实以为自己至少会心疼她的,毕竟这个人在她的青春里占据一席之地,她最细腻最真诚的感情都给了她。
可现在内心竟然没有一丝起伏。
失恋最难过的时候,她每天都把自己灌醉,恨不得整个人扎进酒精里,连烟也是一天两包。
因为想不通曾经那么美好的两个人怎么会走到这种结局。
徐可言不止一次跟她说:只要你爱我,我就会扛住世俗的压力跟你在一起。
她信了,并且奉为圭臬。
然而她的爱还没消失,她却先一步离去。
在那些给自己创造伤口的岁月里,她早就学会了怎么去爱自己。她不会傻到再伤害自己。
“徐可言,你反抗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
“呵,怎么你们每个人都爱这样说?”她笑得讽刺,“个个都说爱我,结果都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我妈这样,你也这样!只有我一个人当坏人,两边不讨好。凭什么?你们太自私了!”
周疏意不想过多纠缠,吵这些无意义的架。
她拿出手机果断打了报警电话。
“你干嘛?”
“……”
“你以为报警就能解决问题?”
周疏意仍旧没说话。
“跟我走!”徐可言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猛然夺过她手机,摔在地上,“你不准待在这儿!”
这会儿周疏意被她搞烦了,脾气上来,直接双手把她往后推了两步。
“莫名其妙,你凭什么管我?”
她转身弯腰去捡手机,后背突然撞上一具颤抖的身体。细瘦不成样的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腰,恍若一条绳索缠绕住她,令她动弹不了。
“阿意,你忘了吗?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她的声音颤抖,带着即将抓不住救命稻草的恐惧,“我不能没有你……真的,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你知道吗?这世上只有你爱过我……”
“放手!”周疏意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徐可言,你现在说这些话就是在恶心我。”
“……恶心?”
她的声音似是受伤至极,接着松开手,就在周疏意要转身时,一股力道推着她的背,将她整个人搡到了沙发上。
还未回神,徐可言的双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颈。
她一边哭一边质问。
“她碰过你这里对吗?还有哪里?你说啊!”
她掐得不算重,但仍能感到微微窒息。
情急之下,周疏意蜷起身体,抬脚朝她肚子踹去。
徐可言眼神一紧,下意识护住肚子往后踉跄退去,却不料脚上的高跟鞋一崴,整个人跌倒在地。
后背重重撞上茶几一角。
“嘶……”
见她疼得站不起来,周疏意心下一慌,想去扶她,但还是强撑着后退了几步。
“是……是你逼我的。”
周疏意退到玄关处,报警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直到看见徐可言捂着肚子汗如雨下,痛得整张脸都白了,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
这是周疏意第二次来派出所了。
狭窄的调解室,昏暗的灯光,不苟言笑做着笔录的警察。
“你跟徐可言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前女友。”
盘问的警察顿了一秒:“你们为什么发生争执?”
周疏意把徐可言突然闯进她家,并对她说出那番话的经过告诉了警察。
好在小区周围设施齐全,离医院跟派出所都不远。
现在徐可言在一位女性民警的陪同下做着检查,也不知道人有没有事。
周疏意主动问:“她没事吧?我只是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跌倒的,怎么会那么严重?”
想到最近徐可言情绪不稳定的样子,周疏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警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大事,就是胎有点不稳。”
“什么意思?”周疏意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怀孕了?!”
民警点点头:“对方是已婚人士,怀孕很正常吧。”
然而周疏意还在怔愣中回不过神来。
调解室的门被推开,一名年轻女警走了进来。宽肩窄背,气质飒爽,长得有几分面熟。
她身后跟着唇色苍白的徐可言。
女民警的目光落在周疏意的脸上,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眉毛一挑,“周疏意?又是你。”
周疏意愣了一瞬,借着灯光仔细打量,这才认出对方是上次处理她和苏乔打架案子的警察。
“好久不见,我是罗雨。”
“罗警官,好巧。”
周疏意勉强挤出一个笑,看向她身后的徐可言,嘴唇颤了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徐可言,先坐下吧。”罗雨边说边为她倒了一杯热水,语气忽然一转,“你们之间的纠纷可以私了,但按照程序,得先做笔录签字,同时需要有人来办理保释手续。家属,或者朋友都可以。”
保释?周疏意有点为难地皱起眉。
她在杭州举目无亲,跟徐可言的事再怎么样也不能找谢久。翻遍通讯录,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苏乔的电话。
徐可言的眸光闪了闪,“警官,我怕我妈担心,可以叫我表姐过来保释我吗?”
“当然可以,你随意。”
等了大概二十来分钟,苏乔急匆匆来了。
“阿意,你这是怎么了?警官,她没事吧?”
一抬头,看到警察的瞬间,苏乔诧异扬眉,“诶,是你?”
罗警官皮笑肉不笑:“又见面了。”
记得上次在警车上自己可是说错过话的,这位警官姐姐还插了句嘴。
苏乔有点怵,头一偏,看到调解桌对面的徐可言。
先是震惊,等回过神,情绪忽然浮了上来。苏乔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怎么会在这啊?真特么晦气。”
徐可言看她一眼,冷着脸没说话。
“她怎么在这?”苏乔又看向周疏意,“她纠缠你了?”
“什么叫纠缠?”徐可言忍不住插嘴,“苏乔,我们情侣间的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情侣?需要我提醒你去医院挂个脑科吗?你们分手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上次我就跟你说了少做梦,还没醒呢?”
“我劝你少管闲事。”
徐可言说完,突然面向周疏意,眼神阴郁,“你以为她在你后面追着跑是你有魅力啊?是她寂寞了想睡你而已。”
“徐可言,你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苏乔猛地站起身,将座椅往后推,作势就要冲过去。
下一秒,被周疏意拦住了:“冷静一点!”
苏乔瞪大眼,不敢置信:“阿意,你不会还对她恋恋不忘吧?”
“……”
当初分手时的画面历历在目。
毕竟跟周疏意共事过一段时间,苏乔知道她这人看着虎头虎脑,其实性格可窝囊了,也爱钻牛角尖。
那天她没去上班,没请假,电话更是不接。苏乔觉得奇怪,便顺着员工档案找到她家。
家门没关,她刚到,便听见一阵激烈吵闹声。
周疏意被压倒在地上,脖颈被掐住,素来要强的人此刻却只是仰着脸无声流泪,任凭徐可言的手在她颈间收紧。
她连忙跑进去把两人分开,而后带着周疏意出去。
还给她借了一笔钱,安慰她,让她搬出来住。
她早就知道徐可言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因此见她第一眼,苏乔便对她没有任何好脸色。
“谢谢你,苏乔。”周疏意满脸疲惫,“她怀着孕,胎像不稳,你别跟她对着干了。”
说完,她看了徐可言一眼,补充一句。
“免得到时候我们还要担责。”
苏乔一愣,“怀孕了?”
被这个消息惊掉下巴,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再看向她的时候目光有点复杂,嫌恶有,同情有,却唯独没有嘲笑。
她对周疏意道:“你脑子还在就行。”
然而周疏意此刻却连敷衍的笑意都挤不出来,只盼着快些签完字,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房间。
她根本不想跟徐可言共处一室。
她伸手去取笔录本,刚看了两页,调解室的门忽然敲响,一位民警探进半个身子。
“徐可言,你表姐来了。”
周疏意下意识转头望去。
门口立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衬衫微微发皱,携着一日的倦色。目光如霜似雪,在众人身上掠过,最终落在了她的脸上。
看到熟悉的面孔,周疏意动作一僵。
整个人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说】
[狗头叼玫瑰]有点想加更了捏,你们怎么不催更
第62章 Chapter062
◎学会使用我◎
空气顿时凝固,调解室里一丝怪异的气氛在蔓延。
“谢老师?”看到谢久,苏乔诧异极了,视线在她和周疏意之间游移,一时怔忡:“你怎么在这儿?”
话刚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回想起方才警察的只言片语,她的表情顿时变得玩味:“所以……这位是你表妹?”
女人下颌线紧紧绷着,只给出一个极淡的颔首。
清凌凌的目光仍留在周疏意身上:“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
话虽然是对着苏乔说的,目光却落在了周疏意身上。
周疏意嘴唇颤了颤,没有应声。
苏乔却嘲讽一笑:“还不是你表妹作的嘛!”
“她做什么了?”
还不待苏乔说话,徐可言便挂起一副天真表情,“久姐,原来你认识阿意啊?”
“徐可言,你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现在装什么糊涂?”周疏意没忍住,皱起眉来。
“那久姐知道吗?”徐可言自顾自地追问:“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吗?知道你曾经跪着求我别分手吗?”
她这句话落下时,在场的几位警员目光都有些异样。
谢久的脸色也变了。
她继续火上浇油,“你知道她最爱从后面抱着我睡,最爱——”
“够了!”
谢久目光沉了几分,看向周围的人,“麻烦各位先回避一下。”
罗雨立即会意,轻咳一声:“既然涉及隐私,我们先出去。”
众人做鸟群散开,只有苏乔没动,指着徐可言破口大骂:“徐可言,你那张贱嘴给我放干净点!”
罗雨不容分说地将她拽出门外。
“干嘛拦我?”
“这是她们的私事,与你无关。”
苏乔气得叉腰,“我是她朋友,我不帮她岂不是反了天了!”
“冷静!”罗雨眸光冷冷注视她几秒,“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个二极管似的?这是警察局,你以为是你家可以为所欲为啊?”
苏乔眼皮子一耷,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喜欢她啊?”
“……以前喜欢过。”
“现在呢?”
她嗤笑一声,顺势坐上廊道休息椅,双腿交叠着伸直:“喏,里头排队的人多着呢,哪轮得到我。”
语气沾着几分惋惜。
罗雨笑笑,注意到她全身包裹严实,穿着高帮皮靴、长裤,连上衣都是长袖的。
这在盛夏实在反常。
“穿这么点,不热吗?”
她坐在她旁边,瞥了眼中央空调,夜间值班人少,走廊并未开放冷气。
“还好。”
苏乔神色微僵,别过脸去。
“怕晒黑?”
“嗯。”
目光顺势一扫,落在了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淤青上。
罗雨不动声色,从口袋里抽出便签纸,匆匆写下号码递过去:“这是我电话,有事随时联系。”
苏乔愣住,没接:“我能有什么事?”
号码却还是不由分说被塞进了她手里。
“公安机关有义务为受害人提供帮助。”
“警察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女人眉毛一抬,平静地道:“需要我现在带你去做伤情鉴定吗?”
苏乔脸色微变。
*
调解室里,对坐的三人各怀心思。
“久姐,既然没有外人在,我就把话说明白。”徐可言指着周疏意,眼泪无声滑落:“阿意是我的,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你也应该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吧?”
谢久平静地看着她:“感情不是用时间衡量的。”
“可是你们不适合。”徐可言认认真真地道:“哪怕没有我,你也不能陪她多久。”
“你们年龄差距那么大,足足好几个代沟。”
“你喜欢她喜欢听的摇滚乐吗?能陪她疯玩到天亮吗?知道她最爱看哪部电影吗?能接受她总是爱打扮得很朋克吗?”
“等你老了她还很年轻,等你走不动路的时候她还得照顾你,你这不是在浪费她的时间吗?”
谢久没有说话。
徐可言笑得更加放肆,“久姐,我相信以你的性格,应该不会跟自己妹妹抢女朋友的。这事要是闹到姨妈那儿不好看,毕竟姨妈年纪也大了,血压也高,万一……”
后面的话她没往下说,但是暗示意味很浓厚。
“徐可言,你说够了吗?”
还不谢久出声,周疏意便走上前,眼眶泛红,“也就只有你会用上‘抢’这个字,难道我是货架上的商品吗?”
“你在你的象牙塔里活太久,都忘记了什么叫互相尊重。我从来不需要谢久她认同我,更不需要她喜欢我喜欢的东西。”
“她不一定要陪我去做什么,我也从来没有像你要求我一样要求她。”
大概是因为年龄差距太大,会羞赧会露怯。
很多时候,她会克制自己。
就跟慢慢改掉熬夜一样,她开始不去酒吧,减少不健康的饮食。
学会运动,尝试健身。
可能有些行为会违背人性,在外人看来是她在迎合,在放弃。
但人生本来就是重在体验,她的喜好没人能够真正禁锢住。
“徐可言,你以为说这些话就能拆散我们?”周疏意冷着脸,“我这个人没有什么优点,脾气天下第一犟,你越这样说,我只会越爱她的。”
说着,她握紧了谢久的手:“姐姐,你不要听她说的那些话。”
那只手有些僵硬。
像握着一块死物,周疏意心底有点空落落的。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徐可言忍不住怒吼一声,“你就这么爱她?几个月的新欢,就让你忘了我们五年的感情?周疏意,你这个贱人,你要这么逼我的话……”
“行了。”谢久冷着脸,“徐可言,你还怀着孩子,是想继续在警察局待下去吗?”
“我管她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徐可言转过头来,眼神一变,又突然作势要跪下,“谢久,我很爱她,不能失去她,你不要拆散我们,你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谢久连忙伸手拉住她,眼底有一丝悲悯。
“可言,你年纪也不小了,成年人总要为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买单的。结婚是你选的,试管是你做的,你现在闹成这样给谁看?都体面一点好吗?”
“话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因为你们俩搞到一起了!”
她冷笑一声,甩掉谢久的手,“你不知道她的时候说话都向着我的!”
谢久无言以对。
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就算她和我毫无关系,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还能经营好任何一段感情吗?”
徐可言嘴张了张,没说话。
谢久松开被周疏意牵着的手,拿起手机,打开跟徐母的聊天框。
“你干什么?”
“我让小姨叫过来接你。”
“不行。”徐可言突然摇头抽泣起来:“表姐,我不想回去……只是很想阿意,你不能让我妈过来!我不想在她身边!”
谢久恍若未闻,把定位发了出去。
徐可言直接发了疯一般怒吼尖叫,冲过来要抢手机,一旁周疏意眼疾手快把她拦住。
挣扎间,一巴掌胡乱扇在了周疏意的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调解室里回荡。
谢久眼神骤然冷厉,一把将周疏意拽到身后,紧紧牵着她的手,而后转头看向徐可言。
“够了,徐可言。”她忍着怒意,“你给她带来的伤害还不少么?”
徐可言颤着嘴唇,呆立在原地。
“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久没搭理她,转头看见小姑娘脸红红的,望着她的目光没有委屈,也没有害怕,只有小心翼翼。
平时最爱哭鼻子的人,如今格外坚强,眼眶都没红一点。
而是关心地问她:“姐姐你没事吧?”
谢久摇摇头,心疼地看着她,“很疼吧?”
“不疼,就是有点热热的。”
“回去冰敷一下。”
她牵着周疏意的手出门,再没管后面的徐可言。
走廊里,苏乔还在坐着跟罗雨聊天。见她们两个出来,连忙站起身。
目光一顿,瞥见周疏意红着脸出来,蹙紧眉头:“你脸怎么了?”
“没事。”周疏意摇摇头,“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苏乔,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多大点事。”
她一低头,看到两人牵一起的手,表情一滞,立即心领神会。
“看来我忙完咯!有事尽管跟我说,谢久要欺负你了,也得跟我说。”
还不待周疏意说话,谢久微微一笑。
“苏小姐,我不会的。”
苏乔眉毛一挑,冷哼一声,挥挥手走了。
谢久也带着周疏意回家。
路上,两个人鲜少的沉默。
只有风在车厢里呜咽。
“姐姐……”周疏意可怜巴巴地拽她袖子,“你不会不要我的吧?”
“在开车,别拽。”
女人严肃的语气令周疏意指尖一顿。
她委委屈屈地垂下手,头也耷拉起来,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
“今天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嗯?”
“徐可言都知道给我打电话,你为什么不给我打?”
周疏意脸色一僵,“我……我只是……”
“只是怕我撞见你前女友?”
她没说话。
谢久难得对她呈现一种不耐和冷然的表情,因那双上挑的眼而更显得令人惧怕。
“每个人都有过去,这无可厚非,我没有参与你的过去,所以不具备评判你的资格。但是这件事上,你宁可去找苏乔,也不愿第一个想到我。”
“你是介意我跟苏乔吗?”周疏意慌忙解释,“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没什么……”
“不,我是介意你还没有学会使用我。”
周疏意一愣,“什么意思。”
“我希望我们有着彼此的边界感和空间,但也希望你能真正信赖我。就像刚才那番话,我根本没有理会过徐可言。如果哪一天角色对换呢?你有想过吗?如果有人对你说出那番话,你是不是立马就被别人煽动情绪从而离开我了呢?”
她咬了咬唇:“姐姐……”
“听着,周周,我只是在跟你理性讨论。你不必害怕,也不必担心我会因为这件事情不爱你。”
“我不是在教育你,是希望我们能够彼此信任,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听清楚了吗?”
周疏意眼里闪着泪光,点了点头。
*
回到家时,气氛还有些沉默。
大概是谢久还带着点莫须有的气,周疏意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表情悻悻的。想打破僵局,但又嘴笨,怕自己多说多错。
已经是半夜了,谢久也没再回父母家,直接回家洗了澡就躺上床睡觉。
与往日的温存不同,这次关了灯,两人便相枕无言,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周疏意在黑暗里偷偷瞥向谢久沉静的侧脸,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只好先从翻身打破物理上的距离开始。温热的手试探性地贴上她的腰腹,见她没有抗拒,指尖便带着轻微的颤抖游弋到峦山之上。
谢久的呼吸蓦地乱了节奏。
她似是受到鼓舞,掀开外衣,一点点贴着她,主动地如一只小狗在胸膛处蹭动。
是她的脉搏,或是心跳。
在布料之间拱起,突出,跃动,直到停在下游才顿住。
是与想象中不一样的触感。
周疏意身体几不可见地僵了一瞬,难以置信地道:“姐姐!你对我没感觉了?”
“……没有。”
“我都给你道歉啦!”她不高兴地嘟囔,“我以后会信任你的呀!”
谢久哭笑不得,轻声说,“是最近姨妈快来了,没什么感觉。”
“你骗人,你最好快点有感觉!”
“你好蛮横。”
谢久语气无奈,侧过身去,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不早了,快休息吧。”
“……哦。”
她不情不愿地滑下去,整个人重重地躺在床垫上,又鲤鱼打挺似的翻了个身,背朝她。
看不清身影,但谢久看得出她很伤心。
“怎么啦?”
“不碍着你早点休息了。”
“阴阳怪气。”
“……哼。”
谢久长臂一伸,将人往怀里带,“好啦,我抱着你睡。”
周疏意终于转过身,眼睛里还噙着一点委委屈屈的泪。
月光羸弱,她却能看清她可怜兮兮的神情。
受惊小鹿重回巢穴一般的眼神。
她不知不觉收紧了手臂,叹了口气。
“爱哭鬼哟,下次有感觉了叫你好不好?”
要说这个冒失的小姑娘哪里值得她爱,她也搞不清。
不是所有爱都有理由。
爱这件事很简单,也很复杂。
好像就是把所有的情绪噼里啪啦地打翻,往里杂糅,扭曲。再在脏乱差的色彩里,找到一点属于她的,最明亮的主体。
*
很不凑巧。
周末休息的时候,周疏意准备做一个戚风蛋糕讨好谢久,下午她便收拾东西去厦门出差了。
一去好几天,只留下一句微信留言:【冰箱里有饭菜,你晚上记得热一下了吃。】
空荡荡的家令人很不习惯。
厦门的天色十分阴沉。
海风裹着潮湿的水汽,整个城市都掀起了大风,把人宽大的上衣都吹得泡起来。
谢久从博物馆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云层却很厚。
手机短信上发来台风预警。
她没怎么在意,正要给周疏意发个信息告诉她回酒店了,暴雨忽然落下。
低头看了眼自己单薄的衬衫。
出差匆忙,又想着暑期厦门应该不至于太冷,便一件外套都没带。
如今还有点冷。
她忙回酒店,找前台借了把伞,准备去附近的商场随便买件外套应付一下。
刚出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出租车上下来。
谢久脚步猛地顿住,隔着雨幕朝她喊:“周周?你怎么在这?”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小跑两步到她面前,把风衣递过去,激动道:“姐姐!我来给你送衣服!”
“这大老远的,一件衣服而已,怎么还来这里了?”谢久没接,眉头微蹙:“你怎么来的?”
“高铁呀。”周疏意语气轻快,像是完全不在意长途跋涉的疲惫,反而往前凑了凑,把风衣往她怀里塞,“你快穿上嘛,怪冷的。”
难怪一大早又是要给她点外卖,又是要地址的,原来早有预谋。
谢久心一软,沉默两秒,还是接了过来,声音低沉:“……谢谢。”
“不客气,只是我想你了啦!”
谢久打趣她:“这才多久就想我了?”
“你不想我吗?”她警觉地眯起眼睛,吸了吸鼻子,“不对劲!让我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她作势扑过来,谢久眸色一暗,将她抱进怀里:“宝贝,你这样好像一只小狗。”
让人很想把她……套在身边。
“那你要陪我玩吗?”周疏意眨眨眼睛。
“玩什么?”
“唔……小狗的游戏……”
【作者有话说】
[狗头叼玫瑰]本来写好了游戏的内容,但是怕过不了审,还是打算仔细修修放在明天发,今天勉强多写一两千,明天再争取多更一点~~最近天太热了,人有点萎,白天坐电脑前灵感它就是不来呜呜呜[愤怒]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投雷,爱你们(づ ̄3 ̄)づ╭~
第63章 Chapter063【加更,二合一】
◎我爱你◎
厦门的傍晚已有了台风的预告。
天色暗得极快,云层被追赶着飞速移动。环岛路的椰林在风*中剧烈摇晃,酒店的玻璃窗嗡嗡震颤,有狂风低吼。
随着夜幕降临,风力更加张狂,映着灯影的海面波涛汹涌,海浪高起又猛然砸落,恍若末日。
然而酒店里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高楼里的灯影落到床铺上,将交缠的身形照得发光。
喘吐声混合在一起。
“想玩什么游戏?”
“牵绳……还是捉球?”
成熟.女人的声音,总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如同蒂落的玉菇瓜,刚咬一口,便被清甜的口感所惊艳。
吸引你源源不断的浪潮升起。
她不知从哪勾出一条上好的丝巾来,绷直,两手往相反方向绞了一圈,而后蹭过周疏意的腕骨。
滑凉的触感没什么攻击性,下一瞬,却牢牢将她双手束缚紧了,两只手只得交叠反扣在背后。
“姐姐你这是……”
“玩游戏。”
“这是什么游戏?”
谢久眸色深了几分,在她耳畔轻轻吐息。
“主人和小狗的游戏。”
伴随一声惊呼,她整个人被带到沙发上。
膝盖陷入绵软的坐垫里,背朝她,睡裙底下外露的蝴蝶骨往下延伸,是丰满的腰线。
她吻着她的后背,任由呼吸剥落彼此的外衣。
每经行一处,便带来一阵浪迭,与窗外的狂风同台演出。
不可自抑地发出一声颤音。
女人居高临下,两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对着我叫。”
那双带有一丝茫然的眼睛,在此刻变得格外水亮。
是田野间一晃而过的萤火,或是她吮过几遍还不舍得吐掉的荔枝核。
“是小狗吗?”
“……”
“不说话,是小狗在害羞,还是……不想玩这个游戏?”
她急急抬头辩解:“没有!”
模样让女人眼角沾笑,拖长尾音哦了一声,“原来小狗这么期待啊。”
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唇,慢条斯理地追问,“一会儿不会哭吧?”
掌心顺着脊线滑落,突然不轻不重地在那处拍了一巴掌。
使得她颤了一下。
“唔……姐姐……”整个人下意识往前躲,却被圈得更紧。
“疼吗?”
她摇摇头。
“那就是爽?”
“……没有。”
“是吗,让我检查一下。”
她坏心地往里走,又悠然退出步子,如此往复。
在她忍不住崩溃出声的下一秒,她彻底抽离开来:“看来小狗真的很爽呢。”
“不要走……”
“求人就这个态度吗?”
她将她翻过身来,弯下腰,双手捧着她的脸,“要不要学着换种姿势?”
“什么姿势?”
女人忽然抬脚,鞋尖抵住她的膝窝,不轻不重地往两侧一压。
整个人彻底趴在了沙发上。
“跪下说嘛。”
“唔……”
小姑娘猝不及防,跌坐在脚跟上。
丝巾因动作而勒进腕间,泛起一道浅浅的痕迹。
这细微的束缚感像电流一般。
从脊椎,麻痒地爬到各个神经末梢。
她呼吸骤然急促,脖颈往上的肌肤都泛起一阵红泽。
“……姐姐。”
“只会叫姐姐吗?”
漉然的食指,方才从一处出来,如今又在隔着黑暗描摹她半启的唇。
正因为看不清,才会产生不可控的昂奋正不断啃食着她。
“那要叫什么?”
“小狗一般叫什么?”
趁她张嘴说话,倏地抵住圆弧白硬的齿。
再远一点,触到了水汪汪的荔枝肉,因她的不告而来怯生生瑟缩一下。
越是躲,越要惹。
于是呜咽变了调,含糊不清骂着她:“不要。”
这是梦中的那一幕。
指端强烈的窒息感让谢久呼吸加重。
失控,脱缰,偏航。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几个完美表达她行为的词汇。
那么该如何解释她的占有,控制,索取,撞击。
怎么说明她想成为她摄取氧气的唯一途径。
想揉碎了她重组,打破了再还原。
想在哀求声里确认她独一无二的份量。
指尖突然一痛,她咬了她一口。
“嘶……”
似是知道自己没轻没重,怕她疼,又安慰似的舐了几分。
谢久忽然淡下脸色来,讳莫如深,“跟谁学的?”
“没……”
她怔了一瞬,虚虚说道:“我自己领悟的。”
真假早已辨不分明,左右都不过是陈年旧账。
但一想到曾经也有人,同她这样亲密,谢久心里便不可抑制地泛起酸气。
没熟的梅子放在那倒还好。
要是磕着碰着,酸水便泛了上来。
嫉妒她可以比她先遇见她。
嫉妒她可以看到她的傻气,天真,看到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看到她跌倒,再伸出一只手去扶起。
心里想着,左手情不自禁掐住团圆。
小姑娘一声痛呼:“疼……”
“娇气,”谢久的手往下游,“不喜欢吗?”
“……不喜欢。”
她将下唇咬得发白,脖颈拧向一旁。谢久不语,指尖却无所顾忌地踏入沼泽。
深坠而下的触感出卖了她。
慢悠悠退出手来,虎口掐住她下颌,使得颊边微软的肉鼓胀起来,像只吐泡泡的金鱼。
“小狗不诚实,明明这么开心,却还嘴硬。”
“谁嘴硬了!”
“没人教你撒谎的时候要盯着对方的眼睛么,这样才更有信服力。”她轻笑一声,“视线回避,只会让人觉得你怯懦,不自信。”
周疏意睁大眼睛瞪她,“这回真了吗?”
“还是很假,但很可爱。”她往她唇上啄了一口,“不过再可爱的小狗也要为撒谎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知道小狗是怎么叫的吗?”
“……”
谢久突然抬手,掌心不轻不重地拍在她左脸。
“嗯?不知道吗?”
“……”
并不会产生痛觉的一巴掌。
却让周疏意的心脏在胸腔里忽然浮了起来。
跳跃,不,是冲撞。
她鬼使神差地攥住谢久的衣角,仰起脸时,抖动的睫毛跟她表情一般天真:“……汪?”
“……”
呼吸声越来越紧,不断跃升的也何止体温。
谢久一把扣住她的后颈,声音暗沉。
“真乖。”
天旋地转间,周疏意已经被扔在了床被之上。
窗外台风呼啸,落下一场倾斜的暴雨。
情至深处,雨点急忙拍打玻璃窗。
两人紧紧贴抱在一起。
“姐姐……”
周疏意忽然带着哭腔说:“我爱你。”
谢久内心轰然一声,仿佛被这人彻底占据。
吻了吻她潮湿的眼睛:“宝贝,我也爱你。”
*
她骨架小,瑟缩在谢久怀里聊天,眼睛盯着酒店对面灯火通明的双子塔看。
小姑娘身上软绵,手感倒是没看着那样硌。是只温顺的小动物,几乎没有在床笫以外的地方伸出尖爪挠过她。
谢久忽然便想到了徐可言那番话。
她没了解小姑娘喜欢看什么,也从来不知道她爱听什么。
很多时候她以为的她没意见,可能也只是在迁就她。
“你平时喜欢看什么电影?”她忽然低头问。
“电影?林正英的僵尸片吧,我都喜欢,小时候我就把它们都看完了。”
谢久:“……”
这种类型好像也没有什么详细了解的必要了。
“怎么了?干嘛突然问我这个。”
“没什么。”她沉吟片刻:“只是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天生合拍,你也有着不属于同龄人的成熟,才会让我们心理上没有很明显的年龄差距。现在突然发觉,好像一直都是你在配合我。”
“你怎么会这样想?”周疏意将她抱得更紧,“我这个人呢,是水一样的性格,水就很具有包容性呀。我想流动就流动,想静止就静止,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方向。只是因为我想停下,你才会觉得我们合适。”
“你的意思是总会走的?”
“哪有!”
谢久笑道:“那还是得谢谢你能包容我。”
“说起包容,你更包容我吧,毕竟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傻气。”
话说一半,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诶,如果有一天我们吵架到了要分手的地步,那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事呀?”
“这我哪知道,暂时没有经验。”
“哦。”周疏意手指在她肚子上画圈圈,不高兴地说:“那跟你前任呢?总有经验吧?”
她轻笑一声:“前任的孩子都有好几岁了。”
周疏意愣了一愣。
这还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听到她提及前任,原来在某种程度上,她们两个是一样的人。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去蹭她,在她胸口瓮声瓮气地说:“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扔下你的。”
“哦?”谢久声音促狭:“你最好是。”
*
谢久这次出差要三天。
周疏意周六过来,计划周日晚上和谢久一起回去。
白天谢久忙着工作,她就自己出门闲逛。先是打车去了曾厝垵,沿着小吃街慢悠悠地走,尝了四果汤和五香条。
下午又晃到中山路,找了家老店吃沙茶面。
物价比杭州的便宜点。
上次离家周妈妈给了她一笔钱,说是她爸被撞理赔匀下来的一点,让她存着,在外面身上有点钱更有底气。
周疏意美滋滋地拿下,直接没良心地说:“你让爸再撞几下呗,咱们就能搬市中心去了。”
她妈一巴掌便拍了过来:“混账!”
对于她爸,周疏意不存在什么良心不良心的。
小时候她皮得很,又爱吃,她爸为了凸显自己身为男人的威严,总是抽竹枝揍她。大腿上这一条痕,那一条印,可以说周疏意是被打大的。
她倒没什么阴影,毕竟一家人脾气都燥。
不服就直接对着干嘛,她狠起来也是会摔碗骂街的。
店里人不少,周疏意挑了个角落的位置。正低头剥虾时,隔壁桌两个女生的对话飘进耳朵。
“完了,晚上回程的高铁票全卖光了,只能改签两点那班。”
“那三点的路演不去了?”
“去不了啊,不然我们又要白白定一晚上酒店了。”
周疏意本来没在意,直到听见熟悉的名字。
“太可惜了!我特意请了假来的,错过这次,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楼导了!”
“是啊,她这几年主要在台湾发展,很少来大陆做活动。”
周疏意试探地问:“你们说的楼导……是指楼庭吗?”
两个女孩转过头,眼睛一亮:“对啊!她今天在厦门有《气球飞走了》的路演。你也喜欢她?”
“算是吧,”周疏意笑笑,“她的电影我都看过。”
“那你要不要我的票?”女孩掏出手机,“八折出给你,反正我也要走了。”
“可以呀,我扫你。”
周疏意有点惊喜。
离开餐厅后,她闲逛了一会儿,掐着时间到影院。
先是在楼下的麦当劳买了个甜筒,偷偷背着谢久吃完,又打包了杯冰可乐坐电梯上楼检票。
楼庭是近几年崭露头角的新锐女导演,台海混血,在两岸都备受关注。
那些被大多数导演忽略的女性视角,在她镜头下总能描摹出别具一格的生命力。
她是拍文艺片的,大多叫好不叫座。
有段时间周疏意很迷她。
《气球飞走了》也是一部女性题材的文艺片。
女主人公阿梅确诊乳腺癌,医生建议她切除□□。
自小在男性凝视中生活成长的阿梅,即将步入三十岁,未婚未育,积极参与相亲。
这对她来说是个晴天霹雳。
在确诊后经历了崩溃、挣扎,阿梅最终还是选择接受□□切除手术。
影片中段压抑得令人窒息,周疏意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
故事的结尾,切除了□□的阿梅三十岁生日那天,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爬上了屋顶。
她吹了个红气球,鼓着腮帮子把它吹得圆滚滚的,然后松开了手。
红气球晃晃悠悠往上飘,衬着远处的青山,越飞越高。
那一刻她还给了气球自由,也还给她决定□□是否存在的自由。
电影散场时灯光亮起,主创团队依次登台。
周疏意欢天喜地地挤到前排,在互动环节拼命举手。
“楼导我很喜欢你,首先我希望《气球飞走了》能够大卖!其次没想到你本人比照片还好看!”
楼庭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一声:“他们给我高p过,我本人确实更好看的。”
这句话逗得全场哄笑。
散场的时候,周疏意如愿以偿,蹭到了一张跟楼庭的合照。
出门时她心情非常好,又在商场里买了几个小蛋糕,走到路边准备打车回酒店。
夜风里突然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一转头,看见路灯下蜷着个身影,灰扑扑地缩在路边哭。
周疏意站在原地观摩了一会儿,见她实在哭得伤心,心生同情,从兜里翻找出一包手帕纸,递给她。
“喏,给你。”
哭声戛然而止。
抬起的是一张令人呼吸一滞的脸。
明明没有化妆,可她的五官比例和带着几丝媚态的眼睛,还是让周疏意觉得有些惊艳。
“谢谢。”
女人哑着嗓音接过她的纸巾,擦了擦脸,“我只是遇到了一点烦心事。”
“噢。”周疏意没有多问,将包里还未拆封的小蛋糕递给她,“诶,能吃榴莲吗?我只有这个了。”
“不用。”
“拿着吧,别不好意思,虽然这个糖放得有点多,但口味还行的。”
女人看她一眼,不再推辞,接过去了。
更是直接拆开,就蹲在路边大口吃。
吃相算不上难看,但跟她的长相对比起来还是有些反差感。
周疏意下意识问:“我这还有面包,你要吗?”
“不用了,我只是忙了半天没吃饭,一时半会儿有点饿。”
听她口音有点特别,周疏意抬了抬眼:“你是厦门人吗?刚刚路过听到好几个人说话都是你这样的口音诶,有点可爱。”
“不是,我是从台北过来的。”
“这样啊,现在过来一趟不容易吧?是工作吗?”
“嗯。”
“干什么的?”
“算是个写剧本的吧,但我很菜。”
“天哪,好厉害,像我这脑子就憋不出半个字儿。”周疏意满脸崇拜,“说真的,你可以去横店发展,应该机会很多。”
女人好半天没说话,只吐出一个沉重的字:“难。”
其实周疏意也知道,只是想说点安慰她的话罢了。
看她眉眼成熟,也不像个刚毕业还未历经风霜的人,心里忽然很是悲哀。
周疏意忽然说:“我们加个微信吧。”
“嗯?”
“我想应该有机会看到你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编剧吧?”她说着把二维码打开,“就当满足我养成的小愿望,可以吗?”
女人僵了一瞬,或许是她目光诚挚,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谢谢你,小姑娘,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周疏意,疏解的疏,意思的意。”
“你的名字取得很好听。”
“谢谢,那你呢?”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应拾秋。”
*
已经是晚上了,没有开灯。
徐可言站在黑暗的房间里,手指死死敲打着房门,声音嘶哑:“妈,开门。”
门外传来徐母冷硬的声音:“别想了,好好在屋里待着,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说吧。”
“我是你女儿还是你养的狗?”
“我就算养一条狗也不会闹到警察局去丢人!”
徐可言突然猛踹了一脚房门。
婆婆在门外看得干着急,“亲家母啊,这样把孩子关着,要关出毛病的!”
徐母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她根本就不敢将徐可言放出家,谁知道她会不会和那个不要脸的小姑娘再搞到一起。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女儿拉入正轨,怎么会容忍她再次受别人蛊惑。
“亲家母,你先去睡吧。我自己的闺女我知道,不拴着她点,就跟匹脱缰的野马一样。”
等徐可言的婆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屋里又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摔碎了什么东西。
徐母背靠在墙面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想起徐可言小时候发烧,却不哭不闹跟她说自己没事。考上大学时,她们亲密无间拥抱在一起,说终于熬出头了。
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她愤恨地抹掉自己的眼泪,“好好的男人不要,偏要跟个女的搞在一起!”
等房间里安定下来,徐母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看着已经哭得睡着的徐可言,心里一阵抽痛。
她怜爱地摸了摸徐可言的头,粗糙的手掌上满是长年累月留下来的老茧。
这双手洗过无数件衣服,刷过数不清的碗筷,把小小的丫头从那么一点拉扯到现在。
过去她选择了一段不太完美的婚姻。
男人早逝,留下年幼的女儿和没什么技能的自己。
她拼死拼活把女儿抚养长大,只盼着她能有个好归宿。再怎么样,至少要比自己好。
可没想到这一切渐渐脱离了掌控。
“可言,你别怪妈妈,我也是为了你好。”
她的泪水打在徐可言的脸上。
“为了我好?”徐可言突然睁开眼,声音冷而轻。
她慢慢支起身子,夜色里惨白着一张脸,“把我锁在房间里,逼我和我爱的人分开,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徐母愣了愣,“我一心一意为你赚取学费,给你买漂亮衣服供你读大学,难道还不够爱你吗?”
徐可言突然笑了:“你有问过我想要吗?”
徐母脸色煞白:“你不想要?你不想要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平静地说:“可是妈妈啊……我并不想活着。”
过去她年纪还小,总认为妈妈是最伟大的人。
长大才知道,那是一个骗局。
她不需要她为自己妥协。
不需要明明可以平分的蛋糕,她却只吃一口,剩下的都留给自己,并且补上一句:给你吃,你以后就要好好读书。
不需要好看的裙子,不需要读多昂贵的私立学院。
不需要学音乐,不需要她舍弃自己的青春成全自己。
“徐可言,你是读书读傻了吗?竟然对我说出这种话!”
“有错吗?”她怒吼道,“是你自己放弃了快乐,凭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份愧疚?”
“不可理喻!”徐母气得语不成调,“你自己在房间里好好想想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就出来。”
徐母甩出这句话以后,立马起身,头也不回地将门反锁上。
这次徐可言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唤。
她只是把抽屉里那些陈年堆积在一起的药拿了出来,不论是感冒还是止疼药,全都掰开,放在掌心里。
既然所有人都不要她了,那么她为了离婚生下孩子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是拖累罢了。
她低头。
手指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忽然笑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快点看[愤怒]我很害怕
第64章 Chapter064
◎谢谢老婆◎
翌日阳光透亮,徐母做好了早餐,将徐可言房间的锁打开。
钥匙晃荡碰撞声里,门开了一条缝,细瘦的身影背朝她躺在床上,整个人一动不动。
自从结婚以后,徐可言气色越来越差,这些徐母都看在眼里。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怎么能不心疼。
她叹了口气,声音放缓:“可言,起来吃早餐吧,有你最喜欢的小笼包。”
然而,没有回应。
“可言?今天妈带你出去逛逛,买几件新衣服……”
徐母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话跟步子戛然而止。
手中的钥匙突然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床单上刺目的鲜红映入眼帘,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蔓延开来。她瞳孔骤然紧缩,双腿发软,差点昏厥过去。
“救命啊!快叫救护车!”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正在洗漱的婆婆闻声慌忙跑过来,嘴角还挂着没擦净的牙膏沫:“亲家母?怎么了?”
目光一转,看到了地上散落的一板板药条,和床上早已昏死过去的徐可言,布满皱纹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天啊!这是怎么了?”
“愣着干什么,快打电话!”
好在附近就是医院,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总共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便到了医院。
急诊室外,过于明亮的廊灯照得人心惶惶。
医生推开门快步走出来,面色凝重:“病人服用了大剂量药物,已经引发不完全流产,必须立即行清宫手术。”
“清宫手术?”
徐母的声音颤抖,双手死死抓住医生的白大褂,“那我女儿呢,她人怎么样……”
“病人失血严重,正在通知配血。”
医生示意护士把手术同意书递过去,“家属请在手术室外面等候。”
徐母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没了支撑,瘫坐在地,“医生,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您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
“你一定要救救她!”
徐母差点跪下。
医生赶忙将她扶起来,婆婆也搀着她,“亲家母,你别担心,让医生们去手术,相信他们。”
而后又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
“这儿没个男人也不行,我这就叫晓泽过来一趟……”
好在手术还算成功,将徐可言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日头还亮。
郭晓泽是当天晚上到的医院。
前一晚熬夜加班到凌晨,今日在公司还被领导当着一群实习生的面破口大骂,又摊上这么个大事,以至于来路上,郭晓泽心情非常差。
风尘仆仆地冲进医院,一身汗湿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见到焦灼的母亲,他的怒意噌的便往上涨,一把抓住她手臂。
“你不是专门来照顾她的吗?结果把你的孙子看死了?老子几万块就这么打水漂了!”
郭母委屈不已:“晚上我也要睡觉的撒,啷个晓得她从哪里头摸的药,全部都吃进肚子里头了。”
“她为啥子吃那么多药?”
郭母支支吾吾:“昨儿晚上可言跟亲家母吵架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开吧。”说着说着她落泪了,“孩子没了,我们都难过啊,我也不想的。”
“……”
这下好了,孩子没生出来,钱白花了。早知道还不如直接离婚再娶一个得了。
郭晓泽烦闷地推开病房门,看徐可言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一声不吭,徐母坐在旁边默默掉眼泪。
孩子没了这事儿实在是蹊跷。
趁晚间徐母回家做饭,郭晓泽寒声问:“不是说的好好的,等生了孩子我们就离婚。孩子呢怎么被你搞没了?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徐可言木然地望着窗外,对郭晓泽的话充耳不闻。
“你以为装聋作哑就没事了?”郭晓泽走近,掰过来她的肩膀:“信不信我把你的事情曝光出去?”
徐可言的目光缓缓落到他手上,只吐出冷淡几个字:“脏手拿开。”
这恰恰激怒了郭晓泽。
他冷笑一声,走出病房。
再进来时,身后跟着好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几位医生面色凝重:“患者有明确的自伤史和抑郁发作记录,建议立即住院治疗。”
徐母恰好拿着饭盒走进来,听到这句话,踉跄着扑到床前,“这不可能,我女儿只是心情不好。”
“理解家属的心情,但是根据诊断标准和既往病史,患者确实处于抑郁发作期。”医生把拉出来的就诊记录给她看,“如果不进行药物治疗和物理手段干预,她很有可能会再次出现自残行为。”
郭晓泽也好言相劝:“妈,她连自己的骨肉都下得去手,不是有病是什么?我只是让她去医院接受治疗,病情稳定了就回家,您放心吧。”
徐母看着抑郁诊断证明,眼泪流了下来,“这是什么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就是精神病。”郭晓泽耐心解释,“今天她伤害自己的孩子,明天就伤害她自己了,您也不想看到事情变得不可控吧?”
徐母沉默了,红着眼睛别开脸:“可言,你别怪妈,妈也不想的。”
“妈!不可以!”徐可言挣扎着想要起床,“你让我进去我就真成了精神病人了!”
医生和护士连忙将她控制起来:“病人情绪太激动,需要注射镇定剂。”
“不要!妈!我不要打针!”徐可言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到头来却无济于事。
“安分点!”
郭晓泽面无表情,“等你病好了,我们自然会放你出来。”
*
徐可言流产的事,谢久是在出差回来一周后才得知的。
这次倒不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闲话,而是回家时撞见小姨正坐在客厅里,抱着母亲痛哭。
女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额前不知何时已冒出几丝白发。
“好不容易花了好几万做的试管,本来就伤身体,现在孩子就这么没了,我能不心疼她吗?”谢久听见小姨抽泣着说。
徐女士轻拍妹妹的肩膀安慰道:“多补补身子,孩子总会再有的。她才二十八九,连三十都不到,日子还长着呢。”
“姐,你不懂这丫头。”小姨摇头,“她钻牛角尖,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啊。”
徐女士不解:“怎么会不想要?前阵子不是她自己主动去做的试管吗?”
徐母突然沉默下来,也没说她得了精神病正在院里治疗的事。
家丑不可外扬,哪怕是亲姐姐。
她讪笑一声,语调又转了个弯,“现在的年轻人嘛,恐婚恐育,吃不得一点苦,有几个想生孩子的?”
在这点上,徐女士非常能共情她。
“可不是嘛,你看我们家谢久……啧,死活不想结婚,我愁得饭都吃不下了。”
“以前谈过男朋友没?”
“就是没呢,我才急的!非要说自己是什么不婚主义……”
徐母脸色变了变,心道她怎么跟可言最初的说辞一模一样。
难不成……
想到那天在警局,是谢久给她发的消息。
站在可言的角度,她不想让自己发现,这无可厚非。但明明谢久可以保释徐可言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叫自己过去?
徐母想不通。
正思索着,一抬头,便看见了谢久。
徐母收起内心的疑惑,想了想,还是没对自家姐姐说。对上谢久目光,她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小久回来啦。”
*
谢久在爸妈住的那些日子,周疏意的签证也办好了,如愿以偿跟着老板和师傅飞去了法国。
长达一周的学习期,白天忙着出去参加活动累成狗,晚上又跟谢久有时差,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止步于文字交流。
也想过打个视频见见面。
但她跟尤师傅住一个房间,也不好意思跟谢久腻歪,只好作罢。
七天格外漫长。
好不容易盼到回国,到家她也没闲着,边复盘自己这几天的学习经历,边兴奋地给谢久分享起日常来。
“巴黎的街道比我想象中脏多了,”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还是杭州舒服。”
谢久颇为认同:“地铁也脏,小偷还多。”
“咦,姐姐,你也去过巴黎?”
“好几年前去学习过。”
周疏意觉得奇妙。
不同时期走过跟她相同的路,好像她就是引路人,而她则在历经她轧下来的脚步。
她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谢久瞥了一眼,没看清。
察觉到她的目光,小姑娘警觉地用手挡得严严实实。
偏偏这模样让谢久饶有兴趣:“你在写什么?鬼鬼祟祟,干嘛不给我看。”
“日记。”
“这么紧张,该不会是我的坏话吧。”
“就是坏话你也没办法。”周疏意冷哼一声,“看人家日记是违法的!”
“那等你上班,我在家偷偷看。”
周疏意咬牙切齿,合上书页,将日记本正大光明塞进抽屉里并且上锁,“我放这里了,你不许偷窥我的隐私,谁偷窥谁罚款!”
“哦?罚多少?”
“五十……不,一百块。”
“那看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内容。”
谢久眉毛一挑,身子往后仰了些,“算了,不感兴趣。”
这回周疏意嘴角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下去,“呵,那我也要对你不感兴趣。”
“不可以。”女人手一伸,轻轻一拉便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
“凭什么你可以?”
“我只是说说而已。”
“也是,你的性.瘾不允许你对我不感兴趣。”
“……”
这该死的自信。
下午她倒忙活,一边在厨房里做三明治,一边架着支架拍教程。
“快来尝尝,这是我新研发的低卡三明治!精准的比例,超级适合健身人吃!”
谢久咬了一口,“好吃。”
“好吃就行,晚上再给你做牛排。下次三明治就换成牛肉的,鸡胸肉不能吃太多,容易尿酸堆积……”
“好。”
“有时间还可以换成香煎三文鱼,里面含有大量的欧米伽3,很适合健身吃。”
“好。”
“主食以后我再研究一下欧包和恰巴塔。”
“好。”
她一顿,细眉蹙起:“你是复读机嘛,怎么只会说好?”
“谢谢。”
谢久将她一整个环腰抱住,紧紧地扣在怀里,郑重重复了一遍——
“谢谢老婆。”
想起上次回父母家,天气变了,因为大风而显得格外冷。
她的房间里却还摆着凉席和空调被。
中午她把冰箱里的剩菜剩饭拿出来热了吃,直到晚上,外出钓鱼的父亲才回到家。
一问母亲,已经跟小姐妹出去旅游了。
她只好自己将没洗没晒的被子拿出来将就一晚,睡在空阔却十分冷清的家里,突然有些不明白相聚的意义。
好在,那只是她人生中一次极为短暂渺小的迷惘。
*
很快便到了开学季,谢久显然比暑假更加忙碌。
杭州天气也在逐渐变得适宜。告别酷暑,太阳脾气也开始温顺,讨好地舔着云层。
偶尔谢久上午有课的时候,周疏意都会蹭她的车一起去上班。
自从法国回来一趟,小姑娘便转正涨薪了,工作一天干得比一天乐呵。据说销售额到达一定标准还会有提成,以至于最近她口才都变好不少。
在闲暇之时,谢久也会去咖啡店坐会儿,给她刷刷业绩。
她却很是不满:“怎么我这边进账,你那边出账呢,这样还怎么攒钱!”
逗得谢久不禁发笑:“这么喜欢攒钱,以后我多挣钱好了。”
“看不起谁,我也可以多挣!上个月我当美食博主还接了十条广告呢!”
虽然一条广告报价才两百块,但对她来说已经进步很多。
“真厉害。”
谢久配合地露出仰慕神情,双手托着脸,“等以后退休了,就指望周老板请顶级*护工推轮椅了。”
“我亲自推不行吗?”周疏意为难道:“护工还殴打老人,干嘛花那冤枉钱。”
“听你的。”谢久赞同点头:“毕竟老婆比我顾家。”
她脸一红,连忙心虚地看了眼里间,确认没人听见,才压低声音说:“注意你的措辞,我在上班诶。”
“好的老婆,我下次注意。”
“……我看你是下次还敢。”
下午谢久还有课,在咖啡店坐了会儿,周疏意送她出门。
阳光照得她脸色透亮,唇红齿白,谢久心底一动,没忍住,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你干嘛!这可是学校外面!”
谢久弯了弯眼,“亲亲我老婆怎么了。”
“为人师表,也不怕你学生看见!”
“现在是上课时间。”
“呵,衣冠禽兽。”
“啪哒!”
身旁忽然响起一道惊响。
周疏意猛地一颤,下意识抓紧了谢久的衣摆。转头,一只橘猫从垃圾桶后窜出来,溜烟便不见踪影。
她松开手,拍了拍胸口,“还以为什么呢。”
“看你这做贼心虚的样,我又不是跟你偷情。”谢久低笑一声。
“也差不多了……”周疏意小声嘟囔着,“哎呀,你快去学校吧,我要进店了。”
两道影子渐渐分开,朝着相反的方向驰远。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旁边的垃圾桶突然发出一道异响。
徐可言慢慢扶着垃圾桶站起身来,过分苍白的脸在烈日曝晒下有些失真。
宽大的病号服被午间的风吹得肿胀起来,像个虚浮在半空的气球,根本遮不住她手背上无数个被针扎过的、淤青的小孔。
她单薄,脆弱。
恍若一片冰,长久见光便会彻底化为水。
手机被她紧紧握在掌心里。屏幕亮着,上面那对难舍难分的女人炙热地吻在一起。
而屏幕外的她,眼神尤其阴冷。
第65章 Chapter065
◎你一直不结婚,是因为喜欢女人吗◎
她一个闪身,躲到了巷口里不起眼的地方,蹲下身飞速打开企鹅软件。
手动搜索美院的校园表白墙,添加好友并投稿。
酷烈阳光在她身上灼烧,将汗水绞了出来,粘腻地贴在额际鬓角。
她却浑然不觉,眼底闪动着兴奋的光。
【墙墙,你好,我要投稿。】
【中午去吃饭,意外看见我们手工艺术学院的谢久老师在跟一个女孩子卿卿我我……[图片]】
【/惊吓,虽然现在观念比较开放,但这毕竟是学校……也不知道女孩子是哪个学院的,如果是本院的话也太吓人了吧,跟被导师性骚扰没啥区别。老师都可以跟学生搞在一起了,还是拉拉,是不是有点没道德?】
她将剪辑好的视频及偷拍的照片发送给表白墙。
等了一会儿,表白墙回复了简单两个字:【收到。】
她唇角翘了起来,高兴地将手机收起来,打了辆车,找了家小宾馆入住。
而后坐在空调房里等了半天,在不断刷新中,她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投稿。
说说评论区前几条的议论声跟她理想中的一模一样。
【啊?没想到谢老师是女同,好可怕……上次我们手还碰到过一起,现在想想细思极恐。】
【卧槽,师生恋啊,那真的有点没道德了,外聘教师可以这么随意跟学生谈恋爱的吗?】
【百合好,百合一箭双雕,求谢老师联系方式。】
徐可言忍不住笑开了,但继续往下看,评论趋势已经歪了。
她的脸色又慢慢沉了下来。
【楼上的,瞎说什么啊,照片里那个女孩子是对面咖啡店的咖啡师,根本就不是本校的啊,你们别听风就是雨可以吗?】
【偏个题,老师声音好好听,我也好想被她这样溺爱QAQ……(这是可以说的吗)】
【救命,路过吃瓜结果自己要被掰弯了,她们看起来好甜,我先磕为敬。】
有人敏锐地发现不对劲。
【问题来了,投稿人是男是女?为什么要曝光这种东西?不会是老师的暗恋者吧。】
【又蠢又坏的家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大偏见,恐同即深柜,我合理怀疑投稿人其实是个拉拉。】
于是舆论朝着与她理想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大家不仅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批评她们,竟然还都觉得好磕,徐可言气得捏紧拳头:“一群蠢货!”
她没有想到,评论区有人认出那是对面咖啡店的咖啡师,便纷纷借着消费的机会去打量周疏意。
大学生素质出奇的高,都很礼貌的没有打扰到当事人,只是默默围观。场面堪比期末月返乡的高铁。
甚至一向低调在学校见不上几面的谢久,还因为这条投稿火出了圈。
不少学生翘课去听谢久的课,只为一睹老师芳容,顺便在课堂上嗑生嗑死:“她俩颜值这么高,活该在一起……”
“太配了,没想到谢老师看着凶,说话真的好温柔,声音还甜甜的。”
窸窸窣窣的骚动显然引起了谢久的注意。
听见后排压抑的窃笑,她眯起眼,“后排那位穿蓝色短袖,拿着手机的女同学,请你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
数双眼睛看过来。
女同学一愣,左右瞧了瞧,确认是在说自己,慢吞吞站起身来,目光不敢直视:“那个,嗯……老师……我不会。”
“你哪个班的?”
“……”
只一眼,谢久便看出她周围那几个都是陌生面孔。
虽然新学期没上过几节课,但谢久记忆力还不错,哪些学生见过,哪些没见过,她心里都有数。
也不是不存在别班同学过来蹭课的可能,但显然最近几天有些频繁了。
大量陌生面孔的涌入,让她觉得有些许不对劲。
她蹙了蹙眉,也不好让人家尴尬地站太久,出于关怀,还是语气温和地让她坐下了。
“这个知识点我再跟你们回顾一下……”
*
中午,系领导王佳吃完午餐,悠闲地回到办公室,习惯性地刷起了短视频软件。她平时就爱看同城频道,不为别的,只为观察周边年轻学生的生活动态,尽量追赶上潮流。
偶尔见到一两个教过的熟悉面孔,她还会乐呵呵地点赞互动。
手指一滑,一张两个女人接吻的照片映入眼帘。点赞还不少,十几万呢,标签打着“le”,配文是一段伤感的台词。
【你一直不结婚,是因为喜欢女人吗?】
【是的。】
常年高强度冲浪的王佳,连女同搞笑博主陈乐和陈土豆都关注过,怎么会不知道标签“le”是什么意思呢?
“现在的年轻人哟……”
她摇摇头,正准备划走,指尖却不小心点开了评论区。
吵得正热闹呢。
【姐妹,别发谢老师的信息啊,被学校领导看到就完了!!】
【磕cp请适度,好吗好的。】
【神经病啊,别把小情侣照片po网上,你不会是那个疯批投稿人吧?】
看到老师二字,王佳心一沉,顿时正襟危坐警觉起来。
她认真盯着照片上缠绵的两个女孩看,越看越觉得其中一个女人的侧脸眼熟。一丝不妙的预感悄然浮上心头。
她赶紧把照片转发给一位相熟的老师:【这个人你觉得眼熟吗?】
对方很快回复:【这不是谢久吗?……是恶意P图吧?】
想到评论区提到过的“谢老师”,王佳心一沉,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确认是她了。
刚准备去核实一下什么情况,校领导的电话就急匆匆打了进来。
“谢久是怎么回事?”
王佳心头一颤,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还在核实……”
“怎么做事的?都有家长匿名举报到我这儿来了!”
王佳脸色顿时煞白:“举报?举报什么?”
“说同性恋在学校当老师会带坏学生,你自己看。”
微信接连发来好几张截图,上面全是家长在社交媒体带着情绪的发言。
一个个声称自家孩子在美院读书,网上刷视频看到好多人疯传学校里有个女老师是同性恋。
质问学校怎么把控师资的,这种老师都招进来,会教坏孩子,必须严肃处理。
看得王佳额头直冒冷汗。
其实美院的师生思想都还算前卫,校风也比较开明。同性恋的学生不少,大家都心照不宣。
但一旦被举报,尤其是当舆论发酵起来后,这事就另当别论了。
王佳疑惑道:“这事真是家长举报的吗?”
“你是不是傻?不管是不是,闹大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好的领导,我马上找谢老师谈谈。”
等联系上谢久时,事情已经在网上发酵得越来越严重,讨论范围从本校上升到外校。年轻人在磕cp,中年人在骂街,一部分营销号也开始断章取义。
也就一下午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传播速度快得惊人。
但谢久很少用社交媒体,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王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老师……你的私生活我本不该干涉,但现在影响太恶劣了,已经有家长投诉到学校了……”
谢久蹙紧了眉头,没懂她意思:“您指什么?”
“你看看。”
王佳将那些截图给她看,包括最初在表白墙投稿的照片与录音。
看到照片时,谢久还只当是哪个路人偷拍的,但当她听到录音时,脸色便沉了下来。
“你一直不结婚,是因为喜欢女人吗?”
“是的。”
“能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子应该很优秀吧?”
“我们都是普通人。”
掐头去尾的几段话,信息量并不算大,但足以证明她的性取向确实为女。
录音里的提问人声音做了特效处理,唯独她的声音还保持着原声,很明显是故意的。
王佳好心提醒:“谢老师,你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谢久沉默不语,她当然知道是谁。
在听到录音时,她便知道这段对话是发生在徐可言跟她之间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徐可言竟然会丧心病狂做到这个程度。
“谢老师,这种突发事件,肯定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舆论闹成这个样子不好看。校领导那边跟我说了,建议让你先停职回去休息一阵子,好吧?”
说话是用的商量语气,可那也只是在维持表象的体面,谢久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
也没有傻到去问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来上课。
一般这种情况,基本没有再回来的可能了。
面对王佳同情的目光,她只能笑一笑,吞掉喉间的苦涩,“我知道了,谢谢王主任。”
她把自己的包拿上,教材也一并带走。
经过学校的林荫道时,她忽然觉得这条常走的路十分漫长。
其实她不喜欢做老师,但徐女士从她还小的时候就常希望她教书育人。
真正开始愿意接受这份工作,还是因为考研期间受了导师的影响。
那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春风化雨,弥补了她童年时期缺乏的细致关爱与尊重。
她便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有些人需要的是严师,而有些人需要的是能够像妈妈一样和她们做朋友,并引导她们前行的人。
出了学校,谢久没有立刻回家。
先是给周疏意发了条简讯,让她下班了自己回家,先吃饭,今天晚上她还有点事,要在外面很久。
语气平静,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
随后开着车,上了高架。
方向开往徐可言的家。
【作者有话说】
知道大家都很讨厌徐可言,她也蛮可悲的TAT
整篇文里的每一个女性角色身上都多少沾一点时代的悲剧色彩,徐可言,徐母,徐女士,谢久,周疏意,周妈妈……甚至是徐可言的婆婆。
写的时候我好像做不到恨她们,反而怜悯更多[可怜]
另外:好想看谢久被反啊,不能有读者大大给我做饭吗,就非得是我写吗![狗头][狗头][黄心][黄心]
第66章 Chapter066
◎事发◎
谢久赶到徐可言家时,天色已晚。
屋内灯火通明,徐母额头上绑了绷带,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抹泪,身边围着几个神情忧虑的亲戚。
一个眼生的男人正坐在贵妃椅上打电话,眉头紧皱。旁边有位跟他眉眼几分相似的老太太,正轻拍徐母的背安抚。
“亲家母,您别太难过。孩子身上没带多少钱,肯定跑不远的。”
徐母耷拉着嘴角抽泣:“晓泽,是你说要送她去精神病院的,不然可言怎么会……现在人都找不到了,你一定要努力把她找回来啊。我一把年纪了,也不懂这些,要是没有她,我死了算了……”
“妈,这事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当初你也同意了不是?”
男人挂断电话,面容冷漠,有种鱼死网破的无畏感:“而且她本来就有病,结婚一年多都不愿意跟我同房,我娶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徐母脸色骤变,连旁边的婆婆也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男人继续吐苦水:“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白白花几万块做试管?她肯定在你面前是说我那方面不行吧?呵……这个贱人!今天我就要告诉你们,是她有问题!”
话落,他顿了一秒,朝着旁边看热闹的亲戚冷笑,声音激昂。
“徐可言她是个同性恋,是个喜欢女人的变态!”
这一声落下,在场人脸色都变了。
站在外面的谢久听到这话,心里豁然开朗,难怪徐可言之前支支吾吾不愿果断离婚,原来是被她丈夫知道性取向这件事,看男人这副模样,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必定是威胁她什么了,以至于让她主动提出生孩子。
一步错步步错,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她的确是个可怜人,但将自己跟周疏意牵扯进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谢久眸色无比冰冷。
“你,你胡说!我女儿我最清楚,你怎么能这样造谣她呀?”徐母心里门清,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嘴唇哆嗦,瞟了一眼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婆婆,和一众目光炬炬的亲戚。
即便不懂同性恋这个概念,可小夫妻结婚一年都没有同房,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个天大的稀奇事。
没人不惊讶。
“不就是欺负我们家两个都是女人,没个男人撑腰吗?我还真以为你是为她好才送她去医院的,要不然我怎么都不会同意!这都一两个月了,还不让她出来,肯定是被你逼得受不了才从医院里逃出来的!”
“你少血口喷人。”
郭晓泽面色冷漠,“看你这样子,指不定你早就知道你女儿是个同性恋了,是故意骗婚嫁到我们家骗彩礼的吧?”
“郭晓泽,你说话要讲良心的!”显然徐母被这话气得不轻,噌的一下站起身,死死抓住他手腕,“我骗你什么彩礼了?不就十万块!还是给你们未来孩子存起来的……”
“存不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十万块不是大风刮来的,谁知道你那个变态女儿跟你怎么商量的!”
他们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周围亲戚一边拉架一边看热闹。
婆婆自然帮着自家儿子,眼睛一瞪:“我说你女儿对我们晓泽怎么那么差,原来是故意的!”
有人道:“都少说两句吧,现在还是得先把可言找到,免得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有什么危险……”
“是啊,其余的事以后再说,孩子重要。”
郭晓泽冷笑一声,一把将徐母甩开。
“等找到她,我们就离婚!”
见他们吵得差不多了,谢久迈进徐家大门。
听到动静,徐母抬头,见是她愣了愣:“小久,你怎么来了?难不成你也听说这件事了……”
刚才他们的吵架内容,谢久能猜出一二,便避重就轻没回答她的话:“小姨,额头是怎么弄的?”
“……不碍事。”
“呵,是被她好女儿打的!”
说话的人是郭晓泽,“昨天徐可言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我们找了一夜都没找到,今天早上她听到房间里有动静,一起来,便被那疯婆子拿凳儿当头敲了一下子,偷掉她一笔钱撒腿就跑了!现在警察还在到处找她,影都没得。”
徐母慌忙找补:“小久,可言没什么事的,就是前些天心情不好,晓泽就要我把她送精神病院治疗一下……她偷跑出来了,肯定是怕我们再把她送进去才躲着不出来的。”
“精神病院?她的病这么严重了?”
徐母脸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之前我看她情绪不太对劲,带她去医院看过一次,说是有抑郁症,还开了点药,不过……”谢久语气一顿,“我想她可能没有吃。”
“可言真有抑郁症?”徐母脸色很难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
谢久望了郭晓泽一眼,对徐母话里有话:“可言为什么会有这个病,小姨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
徐母面容沉了沉,忽然抓住谢久的手腕,急切地说:“小久,你帮我找到她好不好?要不是她到了吞药的地步,我怎么可能忍心把自己女儿送进精神病院?”
“吞药?”
郭晓泽解释说:“我跟她的孩子前两个月流产了,就是她吞药害死的。”
“……”
谢久只听说她意外流产,却不知道事实真相竟是这样。
她愣了愣,“那她怎么跑出去医院的?”
“昨晚值班护士不多,她装睡骗护士过来,结果抢了针筒子就往人脖子上扎,我们回看监控的时候,那疯女人跑得比狗还快。”
想起那张她跟周疏意接吻的照片,很明显是偷拍的角度。
而那正是今天中午在学校外面街道上发生的事情。
她语气沉了几分:“我可能知道她在哪?”
“在哪?”
“美院附近,你叫警察去调查一下那边的监控,应该能找到。”
不论徐可言的出发点是什么,目前最重要的事便是找到她。
至于其他细节,谢久也根本不必对这些人说。
了解完情况,她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开着车离开徐家。
目前只需要等警方那边的消息,至于后续怎么处理徐可言干的这件事,谢久不会就这么罢休。
车开了半个小时,她没回家,停在了郁郁葱葱的公园路边。
一时半会儿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周疏意。
打开手机,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消息。
置顶的消息时不时跳动一下,都是些周疏意的日常分享,她几乎是松了口气,还好小姑娘不知道这件事。
【我下班啦!】
【我吃饭啦,好好吃哦,做的减脂餐,你今天没口福。】
【我要去健身了!】
谢久捏了捏眉心,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装作正常的语气回复她。
指尖在屏幕悬了片刻,终究还是一字未落。
她退出跟她的聊天界面,看到微信里大大小小全是红点。
陆白白跟汪渝暂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正在三人小群里聊今晚吃什么,但以网络传播的速度,很快就会传到她们眼前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往下翻,密密麻麻的未读信息。
有来自同校老师的关心,也有对此有所耳闻的导师、学生发来的问怀。
【谢老师,你还好吗?保重身体。】
【需要帮忙随时联系我!】
过去有过合作的博物馆,恰好在此时发来邮件,标题是格外醒目的三个字:道歉信。
谢久心里沉了几分,打开邮件,只看到一行含糊的小字。
【尊敬的谢久女士:晚上好!因项目调整,下周暂不需要您参与修复工作,深表歉意!期待下次合作。】
说得很委婉,也很明确。
在这个节骨眼上,谢久能猜到因为什么。
这些部门平日里最为关注舆论风向,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警戒起来,不管事实如何,一点风险都不能有。
她还没从这个消息里缓过来,手机又震了一下。
消息栏上方跳出最新微信通知。
【谢老师,经慎重考虑,我方决定取消此前约定的定制合作,会按照合同约定给予您一定程度的赔偿。作为公众人物,我们需要更加审慎地选择合作伙伴,避免不必要的争议,请您谅解。】
发信人是李总的助理。
过去三年,这位年逾六十的李总在她这里定制了七套茶具,最贵的一套高达六位数。
老太太是某集团的掌舵人,家产丰厚,对审美要求极高。虽然十分喜欢谢久做的东西,但这世上,会做那些东西的,也不止谢久一人。
如今发生了这种事,肯定是能避嫌就避嫌。
干谢久这行,想赚钱,就得遇上懂行的。
大部分时候,新客难求,收益全靠老客回头。
其实这三十五年对她来说都顺风顺水,即便有些路不是她本意想走的,但也阴差阳错让她走出了一片舒适区。
没想到人到中年,会突然遭逢这样大的变故。
是的,这些纷沓而至的矛盾仅仅因为她那世俗无法接受的性取向。
仅仅因为她喜欢女人。
这个时代是进步的,没有人对她抱有极大恶意和偏见。
但每个人都因为她是逆流而避开。
一时半会儿,谢久盯着手机界面发怔。
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微信的红点像一片海。
里面的千余联系人,几乎有十分之一都在跟她发消息。
明明她一条都还没回复,也没有一把尖刀真正当头落下来。
可为什么会这么窒息和恐惧呢?
是的,她恐惧。
就像一只常年被圈养在家的狗被放在车流里,一个不怎么接触社交媒体有着自己小空间人被放到人流里曝光展示。
她的一行一言都被剖析,被放大。
网上那些沸腾的家长不知道会怎样骂她,她没有去看,但她想,有必要先去联系律师了。
这个想法刚出现,陆白白便在群里疯狂@她。
【谢久,你没事吧?到底谁在搞你??】
汪渝也立刻出主意:【请律师了吗?我这认识个患者朋友还挺厉害的,上次跟你提过一嘴,在这方面胜诉率很高。】
两人无条件无理由的帮助让谢久心里暖流一淌。
本不打算声张这件事的,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她需要的不是沉默,也不只有她一个人便能够解决这件事。她需要人帮忙。
铺天盖地的消息,总要得到压制。
其中不乏部分跟风带节奏,蹭热度的自媒体博主,甚至还有不少人扒出来她的职业和家庭背景。
如果再往下爆料,谢久不敢想象是不是自己的家庭住址也会被曝光。
到时候影响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了,还有周疏意。
想到此处,她心一沉,把徐可言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群里的两个人。
陆白白连发好几个惊恐的表情:【卧槽!没想到有一天这么狗血的事情也能发生在你身上。你表妹那是病了吗?她是纯坏吧!】
对于此事,汪渝倒是没有评头论足,好一会儿她才回复谢久。
【一会儿你来我这一趟,我跟那个律师朋友说了,她半小时之后过来跟我吃饭。放心吧,她很靠谱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
谢久只回复了四个字:【我很冷静。】
转而放下手机,发动引擎,打了把方向掉头,将车开往汪渝的家。
与此同时,周疏意刚在健身房做完几组力量训练。几乎是每做一组,便给谢久汇报一次进度。
只不过,消息犹如石沉大海,谢久一直没有回复她。
这种状况在平时从未发生过,不论多忙,谢久也不会几个小时都不回她。
周疏意觉得有点怪异,但又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会忙得这样认真。
她简单慰问了几句,等回家洗完澡,谢久还是没有回信。
忽然便有些心绪不宁。
【你干嘛去了?】
发完这条消息,她等了半分钟,没得到回复,便退出界面百无聊赖地刷了刷朋友圈。
却看见了一条朋友转发的新闻:【师道崩坏!某美院女老师公然与女学生当街热吻,同性恋是否成为校园性.骚.扰监管漏洞?】
她眉心一跳,点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狗头叼玫瑰]谢久会被反的,放心吧
第67章 Chapter067
◎连笔字◎
这是一个经常围绕时事的本地发布的内容,标题劲爆,开篇第一段便带着一股强烈的个人主观色彩。
【美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没想到老师都能请同性恋当。到时候艾滋病满天飞,那还了得?】
周疏意心里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心跳骤然加速,手指不受控地继续往下翻阅。
街道名称、学校名称、附近的美食街,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字眼,更加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据说事情暴露是因为学生的一条投稿,这老师行为不轨,被学生举报了,也是一个惊天大瓜啊。】
文字下面配有一张图。
正午阳光下,她和谢久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此刻被定格在屏幕中间。照片不算高清,做了放大处理甚至锐化过的,刚好能够认出来她们两个的长相。
她们不过嘴唇短暂相碰,哪怕当时路上有人,可谁能拍得到?
但那时刚好是下午第一节课刚开始的时间。
这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分明是有人刻意蹲点守候,甚至可能全程录像。
翻阅到文章最底部的时候,创作者指明,该教师已被学校停职处理。
评论区一溜烟热评全是骂的。
【同性恋败坏道德风气,这种女人都混入教师群体中了,学校怎么做事的?】
【恶心至极!我女儿要是遇到这种老师,我直接去教育局门口拉横幅!】
【对于同性恋我不歧视,但也绝不推崇。不过同性恋最好还是不要当老师,会带坏孩子,小孩有样学样的太多了。】
也有人趁机拱火:【你们不懂,百合好,百合一箭双雕,做梦都希望我老婆是个百合,/斜眼笑】
周疏意看到这,直接气得眼睛冒火。
噼里啪啦打下一串字,刚想骂回去,却又一个一个地删掉了。
在网络上跟这些人对骂没有任何用,最重要的是谢久。
她退出微信给谢久打去电话,但谢久没接,她又固执地再打了一个。
攥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不接电话,会不会是在开车?她会去哪?万一想不开怎么办?
索性念头刚起,对面漫长的拨号声戛然而止。
谢久的声音温吞传过来:“怎么了?”
漂浮不定的心总算找到一点方向感。
周疏意深吸一口气,“姐姐,你去哪了?怎么没回我微信。”
“刚在忙。”谢久顿了一顿,“我在朋友家呢。”
“我很担心你。”
恐惧使得她声音急切,裹着重重的鼻音,眼泪也不知不觉在眼眶里打转:“你朋友家在哪?我要去找你。”
说着掀开被子就准备起床换衣服。
电话那边,谢久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哭什么呀?”
“担心。”
“太晚,就别折腾了,我还有一会儿,你先睡吧,乖。”
“不要,”周疏意执拗地顶嘴,“我一个人怎么睡得着?就要找你!”
那头沉默两秒,终于妥协。
不一会儿定位发了过来。
谢久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疲惫:“你都知道了?”
“嗯,”她吸了吸鼻子,“我刷到新闻了,姐姐你不要怕,我马上就到。”
她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只告诉她:“路上小心。”
语气太平静了,仿佛没有位于波浪之中。
可周疏意听得心里发涩,知道她在忍。
“车牌号和行程都分享给我,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快到了告诉我,我下楼去接你。”
“好。”
偏偏就是这样的平和,让周疏意心里阵阵发紧。
就像有一把钝刀子在往心口里扎,那痛不算尖锐,每往里慢条斯理地深入一寸,便传来一阵摸不着的膈应,但你拔不出来。
假如这事落到自己身上,可能都不及看见谢久经历这件事的痛。
周疏意只觉难捱。
以前她不太懂爱,只会按部就班地递热水、塞药片。
从小到大电视剧的荼毒也好,没人教过她怎么爱人也罢,总之她少了根痛觉神经,无法共情。但至少会像个尽职尽责的看护,守在病人身边一整宿,问心无愧。问心无愧的意思是感动自己,别人却不记得。
可这一刻,痛苦排山倒海般袭过来,呼吸瞬间淹在失氧的环境里,无法进入胸腔。
她慌不择路。
是怜是痛还是爱,她搞不清楚。
她只知道一个顶好的人,像月亮像星星一样应该永远皎洁地挂在天空的人,突然被用力拽了下来。
好害怕她被流言的海淹死从此一蹶不振,怕以她的能力无法成为她跌落时的托举,这就好比刚买的漂亮风筝在首飞时便断了线,从此跟她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这无异于是一种毁灭性的灾难。
连她说话都怕惊着拥抱都舍不得用力的人,怎么可以被别人伤害呢?
如果是我就好了。
怎么所有伤害不发生在我身上。
到汪渝家不过十几分钟车程,目的地是她家对面商场的一家江浙菜馆。
包厢的饭桌上,几道小菜清爽可口,神仙鸡油光水滑地放置在大桌正中间。
周疏意第一次失了胃口。
人不多,只有陆白白、汪渝,还有个周疏意没见过的女人。
她朝各位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谢久:“姐姐。”
谢久替她拉开椅子,目光扫过她刚吹干不久的头发,和那张素净的脸,心里一暖,“都洗完澡了,干嘛还出来?”
“我放心不下。”
周疏意略微局促,挨着椅子边坐下,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没动过的菜肴。
“你们在聊什么?”
汪渝插话道:“正说到要请江律师处理那些造谣的。”
“这样啊……那照片是怎么回事?”周疏意转头看向谢久,“是你的学生吗?”
谢久沉默一秒:“不是。”
“那是谁?”她表情严肃,“我刚看是从你们学校匿名墙开始的,最初有学生投稿,后来被营销号搬到短视频平台添油加醋。”
想起那条处理过的录音视频,周疏意脸色猛然一僵。
“你认识那个人?”要不然怎么可能跟*她对话?
谢久沉默片刻,“是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不能再发酵下去,会影响到我们正常生活。当务之急是把伤害降到最低。”
律师也插话:“这件事情确实需要遏制。首先是取证,对转发量超过五千次的造谣账号提起刑事自诉,再向平台发律师函要求删除侵权内容。”
陆白白皱着眉,脸色难看:“那关于她表妹这件事呢?跟踪、偷拍,还网络造谣蓄意带节奏,这显然是谋害。”
“从法律角度来说,首先肯定是要把当事人找到。”江律师推了推眼镜,“不过对方有精神疾病证明,即便定罪也可能从轻处罚。”
周疏意听得云里雾里,表妹?精神疾病?
谁的表妹?难道是谢久的表妹?
她眼神一凛,顿时心领神会:“是徐可言做的?!”
在场人目光都落到她身上,集体陷入沉默。
周疏意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着,眼底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前女友让谢久平白遭罪。
“其实早前就发现她抑郁症发作,当时只让医生开了些药。”
察觉到她的情绪,谢久将手搭在她手背上,略微拢紧,“后来她一时冲动吞药,导致流产,被家里人强制送进医院治疗。今天我去她家一问才知道,她昨天就从医院逃了回来,现在人还不知道在哪。”
周疏意气得浑身发抖:“凭什么!她自己的选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谢久叹了口气,“只是周周……她病了,已经没有正常人的逻辑了,我们就算再怎么问为什么,她也不会给你一个正常人的回答。”
“都怪我,”她哽咽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这样。”
“跟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没在对面工作……不,如果我不是你女朋友就好了。”
谢久没说话,只是把手紧了紧,叫服务员给她倒了点热水。
跟律师的谈话持续到深夜十二点才结束,汪渝跟陆白白都满脸倦色地跟她们两个告别。
出门之前,周疏意突然向在场的几位朋友深深鞠了一躬,发丝随着动作垂落,散在肩上。
她语气诚挚,字正腔圆:“谢谢大家。”
谢久有些诧异,江律师跟两位朋友也愣了一下,忙摆手:“不用客气的。”
“是呀,小周,你太见外了,我们跟谢久都认识多少年了,应该的。”
“要谢的。”她抿了抿唇,“要不是你们,我都不知道怎么帮她。”
“放心吧,一定不会让她白白受委屈。”汪渝友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半开玩笑,“不相信我们,也要相信江律师呀,战绩可查,别太紧张。”
“好,辛苦各位了。”
“你们路上慢点。”
坐上车回家,街头已经没什么车了,冷冷清清,只有几盏孤灯亮着。
周疏意坐在副驾上,心事重重地划着手机,铺天盖地的新闻热度还在上涨。
“刚才为什么会那样说话?”
“什么话?”
“你说……怪你。”
周疏意垂下双目,“因为我跟徐可言曾经在一起过,现在不接受她,她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吧。要是换成别人……她兴许不会这样。”
“那也会伤害你。”
“至少不会伤害你。”
谢久轻叹一声:“我不明白你这种思维方式是怎么形成的,说实话让我有些困惑。遇到问题时,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解决它,而不是忙着自责,明白吗?过度苛责自己只会陷入思维的死胡同。”
“可我就是觉得事情因我而起”
说着说着,她流下眼泪,“我只是感觉我好没用,根本帮不上忙,现在害你这样,我真的很内疚。你本来有很好的工作,很好的事业……”
“怎么还哭上了。”
谢久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抽出一张纸递给她,“我都还没哭呢。”
“那你哭嘛,你哭了我还好受点。”
她叹了口气,被这样一弄,心里反而没有了那股郁气。
或许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得经历一些风风雨雨吧。
“没了工作我也不会立马死掉呀。”
谢久说完,哭笑不得,腾出一只手给她牵着,“宝贝,路是我自己选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在做决定前就该预见到风险。既然选择了,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如果总是第一时间责怪自己,被情绪牵着走,又怎么能冷静处理问题呢?”
她吸了吸鼻子,将脸上挂的眼泪擦干:“你说得对,但我就是忍不住难过,还不许我哭吗?”
“可以掉眼泪啊,”她笑了笑,“但记住,不可以沉浸在负面情绪里。”
她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到家的时候,电梯门刚开,一股刺鼻的油漆味立刻扑面而来。周疏意皱紧眉头,下意识攥紧谢久的手。
两人却同时僵在原地。
走廊白墙上,赫然被人喷涂了几个大字——同性恋谢久去死。
鲜红的油漆,触目惊心。新装修不久的门和墙壁,被喷溅得油漆污染,顺着往下流淌,像一滩血似的。
周疏意吓得发不出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这是谁弄的……”
掌心里,谢久的手也是冰凉一片。
她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来我们的住址已经泄露了。”
“这些人……这些人凭什么!”
周疏意抹着眼泪,“我们碍着谁了?”
面对这个家,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从哪里下脚。
良久,谢久才道:“只能先去住酒店了。”
两人刚准备离开,周疏意目光忽然顿在那个“恋”字上面,蹙了蹙眉。
一般人写“心”字会连笔,但徐可言的心字总会为了图方便简略成三个点,类似于草书的写法。
十分独特。
过去她评价了一嘴她的字有些潦草,令人看不懂,还惹得徐可言跟她吵过一架。
她猛地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你快看下监控,我觉得这不是网友做的。”
事实证明,周疏意的猜测没有错。
监控画面里,时间显示两小时前,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的女人踉跄着走出电梯。
先是发疯似的捶打她们的房门,见无人应答后,又跌跌撞撞地离开。
二十分钟后,她再次出现。
手中却多了一罐喷漆。
画面中,她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红色漆雾在墙上喷溅出歪歪斜斜扭曲的字迹。
身形瘦削,即便看不清脸,但两人可以百分之百肯定那就是徐可言。
谢久盯着监控画面,只觉一股冷意从后背密密麻麻爬上来。
如果今晚周疏意没有执意来找她,而是留在家里,那么在徐可言敲门的时候她会不会开门?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她很可能还在附近。”
谢久声音紧绷,手指飞快地按下报警电话,简单跟警察描述了几句才挂断,又在微信上通知徐可言妈妈,另一只手已经按亮了电梯下行键,“我们先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楼梯间突然传来一道异响。
两人惧是一惊,目光短暂交汇,不约而同看向了应急楼道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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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Chapter068
◎起诉◎
电梯还未到达,楼道门忽然开了,窜出一个人影。
是徐可言。
她戴着低低的鸭舌帽和厚重的口罩,只露出两只凌厉的眼睛,目光犀利地盯着谢久。
“徐可言,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疏意惊呼出声,本能地拽住谢久的衣袖往后退了半步。
这一幕被徐可言看在眼里,内心刺痛。
“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们。”她突然发出一声怪笑,声音透过口罩闷闷地传来,语气阴阳怪气,“久姐呀,你这一招可真是高明。”
谢久蹙眉:“把话说清楚。”
“装什么糊涂!”她猛然向前一步,“你肯定早就知道我跟阿意的关系了,故意带我去见你那个心理医生朋友,伪造我的抑郁症诊断,还想骗我吃那些成分不明的药!”
说着说着,她红了眼,言辞激烈:“要不是你,医生怎么可能根据我的就诊记录判定我是精神病!都是你害的,你知道我在医院过得有多惨吗?她们拿针头扎我,拿绳子绑我,要不是我装乖,说不定还要电击我!”
周疏意气不过,插嘴道:“你在说什么屁话?是你自己精神不正常,谢久带你看病还有错了?”
“算了,别跟她争。”谢久脸色阴沉。
“装什么好人?不就是想把我支开,好让你们双宿双飞吗!我偏不如你们愿。”
徐可言低笑一声,望向周疏意,“你不就是喜欢她比我有钱?等她没钱了,我看你怎么办。”
“你管我喜欢什么。”周疏意反唇相讥,“我今天明白告诉你,就是死,我都不会再跟你在一起。”
徐可言表情变了变:“我在乎吗?”
“我管你在不在乎。”周疏意牵紧了谢久的手,“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至今为止,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道歉?我凭什么道歉?”
徐可言浑身发抖,疯了一般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
“错的是这个世界!是他们的偏见!我本来可以很幸福的!”
谢久眸光一紧,立即将周疏意护在身后:“可言,你冷静下来好吗?做错事了就没有回头路的。”
“回头路?我早就没有了,周疏意,我要让你知道离开我是个错误的决定。”
周疏意还没说话,谢久又道:“感情上只有爱与不爱的区别,没有对错之分。”
“爱与不爱?”徐可言大笑,“她不爱我还不都是因为你从中作梗!”
周疏意气不过,还是忍不住辩解,“徐可言,我们分手是因为性格不合!你但凡当初坚定一点——不,就算你坚定,我们也会因为各种琐事吵架分开的。”
“我们吵过那么多次都没分手!”
“那只是因为你恰好需要一个人陪你,而我那时候也恰好没有主见不够坚定。”
“别解释了,就是因为谢久!”徐可言嘶吼,“你是不是早就跟她好上了?”
周疏意沉默片刻:“看,你根本不信任我,也对自己没信心。——说白了,你就是自卑,才会虚张声势苛责别人,却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你说得轻巧!”徐可言愤怒地挥舞着刀子,“你经历过我的痛苦吗?”
“那你经历过我的痛苦吗?”周疏意反问,“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放大自己的苦难,这世上没人能好好活着了。徐可言,现在的你不值得我爱,这才是我们分开的原因。”
“我不信!”徐可言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就是见异思迁!”
“那我无话可说。”周疏意面无表情,“你最好拿着你手上那把刀砍死我,捅死我,要杀要剐随你便好了,他大爷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大家都玩完!”
“少说两句。”谢久将她往里拉了一点,眼神满是不赞许。
“我偏要说,谁惯着她了,脑子有病!”
“呵……不,我不会让你死的,”徐可言狞笑,“我要你痛苦地活着。”
她转向谢久,将刀尖对准了她,“你不是喜欢她吗?我现在就杀了她!”
“……”
周疏意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暗中攥紧。
“你杀啊,我跟她才认识几个月,能有多深感情?就算跟你在一起那么几年,还不是只花了一年我就另寻新欢了么?我就是个性格底色冷漠的人,没了她,我还可以找别人。”
“你只是在骗我。”
“不信你试试。”
电梯门突然“叮”的一声响,门开了。
徐可言神情一紧,连忙后退一步,警戒地看着门口。
里面却空无一人。
周疏意眼神一瞥,忽然看见徐可言背后的楼道门缝里,一双眼睛正悄悄注视着这一切。
对方目光与她相对,小心翼翼地给她比了个手势,周疏意心里一喜,是警察。
“徐可言!”她突然转头,提高了声音,“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一声音量不小,徐可言被吓一跳,注意力被她吸引过去。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踹开门的巨响。
“不许动!”
她心道不好,眼神一紧,本能地挥刀向前。
“姐姐小心!”
“周周……”
周疏意眼疾手快将谢久推开,扑过去抓住徐可言的手腕。却没想到她眼神一暗,发了狠不要命地往前推。
好在她瘦骨嶙峋,周疏意最近健身又练得很猛,力气比她大不少,在扭打中将刀锋转向。
却没想到,徐可言根本不在意死活,借力将她的手一推,刀尖竟然朝着她自己的肚子上扎去……
“噗”的一声闷响,利刃插进了皮肉。
“……”
周疏意触电般松手,将刀扔在地上,踉跄后退。
“我,我不是故意的。”
刀尖插得并不深,却已经沾了血,溅了几滴落在走廊瓷砖上,格外刺目。
躲在楼道的警察们一拥而上,“嫌疑人已被制服!”
徐可言被按倒在地,却仍挣扎着仰起脸,大笑道:“你杀我啊,你杀了我,杀了你最爱的人!”
“不……”
周疏意后背全是冷汗,看着警察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她的刀,是她按着我的手这样插进去的……”
小姑娘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谢久心里一阵刺痛,连忙将她抱在怀里,“没事,没事的啊,警察都看着呢,别怕。”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伤她的……”
“我知道,大家都知道。”
谢久将她抱得更紧,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周周很勇敢,你只是为了保护我。”
看着这一幕,在被警察拷上手铐的徐可言目光渐渐失焦。
她喃喃自语。
“我只是爱你啊,意意,我有什么错?”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告诉我啊……”
“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
病房门口,医生满脸怒气地质问徐母:“患者去年就有过割腕记录,家属为什么没有及时干预?”
徐母红着眼,没有言语。
去年徐可言嫁人之前,跟她软硬兼施说不想结婚,甚至还割过腕。
看那伤口不深,就流过几滴血,徐母知道,这只是她强迫自己同意的手段之一。
她知道徐可言不敢死,便比她更狠,直接站在天台上以死相逼:“你不嫁人,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是你逼死了我。”
徐可言只能妥协。
“什么,这孩子竟然割过腕?”婆婆跟郭晓泽听到这话,都傻了眼。
徐母避开两人的视线:“割什么腕啊,都是小伤,伤口又不深,血都没出几滴呢……”
没想到徐可言母亲这么坏。
婆婆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午都很难看。趁徐母回家做饭时,偷偷对郭晓泽说:“这事结束了就赶紧离婚吧,这一家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奇葩,你那媒婆真是害惨了我们!”
病床上,徐可言脸色青灰地躺着,呼吸轻飘如絮。右手手腕被手铐锁在病床铁栏上,动弹不了。
病房门口,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正低声交谈,偶尔投来警惕的一瞥。
婆婆推门进去,看她都瘦脱了相,那模样可怜得很。
她叹口气,“今天我就准备跟晓泽回成都了。”
徐可言呆滞地挪动了一下眼珠子,没接话。
“丫头,你也是个苦命的,凡事想开点吧。”婆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以前我也是不想结婚,主要是怕生孩子,但咬一咬牙,这事儿不也就那么过去了吗?人生没有什么坎过不去。”
徐可言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那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婆婆一愣,本不想接话。
临走时,还是忍不住唠叨一句:“孩子啊,人这辈子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思,能坚持下去,就是想看看这辈子到底会活成什么样子。”
“……”
徐可言眸子里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镇定剂起了药效,她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眼皮子耷拉着,思绪更是无法集中。
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喙啄了啄窗户,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徐可言僵硬地抬头看去,只看见一个乌黑的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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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竟然分不清,那边是窗外,还是她已经在窗外了。
不知道多久以后,徐母回来了,手里拿着保温桶,里面是她在家里熬好的小米粥。
“医生说你最近要吃清淡点,妈给你煮了点粥……”
徐可言慢慢转过头去,看她忙前忙后,一绺白头发从鬓角掉落。
记忆里的妈妈是年轻的,勇敢的,泼辣的,和面前这个有着皱纹,语气细若蚊蚋的女人不一样。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妈妈,我准备跟郭晓泽离婚。”
徐母一愣,没抬头,继而帮她把餐桌支起来,小声说了一句:“随你。”
“哦。”
她想说,为什么不早点说这句随我。
为什么要等一切伤害发生了才明白道理。
可她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了。
药效上头,她只觉得一阵晕眩,仿佛整个世界被诅咒。而她是被诅咒的一花一叶,永远抬不起枯萎的头去迎接朝阳。至此生命的轨迹绕过她,她被遗忘在了时间的间隙,凋谢在泥土里。
两天后,谢久委托的律师带着文件来到医院。
江律师身着一身正式的深灰色西装,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徐母。
“徐女士,我代表谢久女士正式告知您,经调查取证,徐小姐涉嫌两项刑事犯罪。第一,监控视频完整记录了故意伤害过程,已构成刑事犯罪。”
“第二,经公证,徐小姐在社交平台创建大量账号,散布不实言论,诽谤谢女士及周女士,情节特别严重。”
徐母听得云里雾里,“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目前,谢女士已决定向公安机关正式报案,并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相关证据材料将于今日移送司法机关。”
见她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江律师耐心解释:“今天我过来,是建议徐小姐立即删除所有不实言论的,这至少能在量刑时作为认罪态度良好的考量因素,同时也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
徐可言妈妈只觉莫名其妙,“律师小姐,你这话什么意思?可言她就是一时冲动,连谢久的皮都没蹭破,反而把自己伤到了……更何况,我们跟谢久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样吧?”
“我刚才的话说得很清楚,”江律师平静地解释,“不只是故意伤害这一件事,徐小姐还涉嫌诽谤。”
徐母脸色变了变,赶忙走进病房。
病床上的女人瘦得脱了形,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整个人行尸走肉一般,双目无神盯着天花板。
此情此景,令徐母心里泛起一阵酸痛。
这哪还是过去那个令她骄傲自满的女儿?
“可言,你对你表姐到底做了什么?”她颤着声音问,“她现在竟然要叫律师起诉你!”
“……我没做什么。”
“律师都告诉我了!又是故意伤人,又是诽谤的,还说你会坐牢!”徐母捂住胸口,眼泪不断流下来,痛心疾首,“你搞成这样,叫妈妈以后怎么办?难道一个人在外面等你到老吗?”
“……”
这句话令徐可言脸色越发苍白。
心里埋下过一道裂缝,只是她刻意没去提及,便以为早会愈合。
实则经年不衰,反倒在胸腔里吮骨吸血,如一条小蛇蜿蜒地盘在那儿。
她们母女相依为命,二三十年来都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如今即将分别,就像打断了腿,筋还吊着骨头,又疼又麻。
她忽然落下泪来,哑声道:“妈妈……我不想坐牢,我想好好陪你。”
徐母擦干眼泪,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等徐母听完徐可言嘴里的前因后果,脸上的血色一步步消退。
她冷笑一声,“好一个姓周的丫头,祸害你不成,现在还祸害你表姐!真是无法无天,不知道是什么父母才会教出这种女孩!”
走出病房时,她脸上已堆起客套的表情,三言两语便将江律师打发走了。
待那抹灰色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转身立即拨通了谢久的电话。
“小姨?”
“是我,小久啊,刚才来了个自称律师的人,说什么是你要起诉可言,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是我委托的。”谢久的声音十分冷淡,“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代表我的意思。”
这直白的回应让徐母一时语塞。
她攥紧手机,讨好地说:“听小姨一句劝可以吗,都是一家人,这事你就不要再追究了。我跟可言搬走,离开杭州就是了,保证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
“抱歉,小姨,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徐母脸上的假笑顿时僵住。
她声音冷了下来:“小久,你这是非要逼小姨做这个恶人了!既然这样,也休怪我把你跟那丫头的事告诉你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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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Chapter069
◎告状◎
“你在威胁我?”
“是你先不顾亲情!”徐母实在没办法了,孤注一掷似的,“小久,小姨活了大半辈子,教你个道理。凡事不能做得太绝,都要留有余地。”
“徐可言拿刀要捅我的时候可没这么想过。”
她不敢想象,如果那把刀没有被拦住,刺伤的是自己,又或者是周疏意,结局该会是什么样的。
徐母却还在自私地尖叫:“她可是精神病人!还是你妹妹啊!”
这话让谢久难免有些失望。
虽说这些年她跟小姨来往不密切,可她妈平时遇见什么事,总是会想着小姨一点。当初许可言结婚的时候,家里好多东西都是徐女士给她们添置的,为的就是不让男方看不起她。
“既然你要这样威胁我,就不怕我把你跟她一起送进去吗?”
“我可是你小姨!”
“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别拿长辈身份压我。”谢久声线没有一丝起伏,“我只是就事论事,如果你要包庇她,我无话可说。”
“你好狠的心啊!”
谢久没再说话,只剩平稳的呼吸声透过电流传到听筒里。
见她态度这么强硬,徐母只得软下来,求情道:“小久啊,我这辈子婚姻坎坷,也就这一个相依为命的女儿。要是她进去了,往后谁给我养老送终,难不成让我一个人烂在家里……”
语毕,她抽抽搭搭地泣了起来。
呜咽声像只垂死的鸟兽,眼泪湿答答挂在颊边。
“小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您不如让可言好好配合调查,争取宽大处理。”
她声音里的坚决摆明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徐母险些气得背过去:“你!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女吗?”
“您如果当真是为可言好,就让她一人做事一人当,而不是借你来跟我打苦情牌。我可以帮您联系几位擅长这类案件的律师,但最终结果……”
“够了!”
徐母怒气冲冲掐断电话,不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她托人联系了几个律师咨询,结果却如出一辙,三年以下的刑期不可避免。
她瘫坐在沙发上,急得掉眼泪,“不,不可以。”
她哆嗦着穿好外套,连夜打车去了姐姐家。敲门时她格外用力,仿佛要把整个徐家都拆掉。
徐女士已经睡下,看了一眼自家男人,匆匆穿起衣服往外走:“谁呀?这大晚上的……”
“姐,是我!”徐母带着哭腔说道。
这声音让徐女士吓了一跳,连忙开门,见她眼睛通红,一身颓败,只觉不妙:“怎么了这是?小妹。”
徐母早年还有个哥哥,但走得早,就靠这俩姐妹互相扶持。
前些年吃了时代红利,徐女士赚了些钱,也没忘帮妹妹修房子、添置家具,对她还算不错。只不过各自成家后,聚少离多,想再帮也有限。
这种情况下,徐母难免对姐姐的生活心生羡慕,可终究觉得是命——她没发财的命,嫁了个老公也英年早逝,连带孩子都帮不上忙。她只能和过得不如自己的人比,心里才稍微平衡。
“姐!”徐母紧紧攥住她的睡衣袖子,“救救可言,可言要没了,你快救救她!”
徐女士眼神一紧,“可言怎么了?”
“那丫头得了抑郁症……”
“什么症?”
“就是精神病,整天不开心,就想自杀的病。”
怕徐女士听不懂,她补了一句:“成天茶饭不思,隔三差五就拿刀划自己胳膊……”
徐女士脸色骤变,“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闹成这副模样,前些天我看她还好好的……”
“都怪那个姓周的!”
“姓周的?”
徐母抹了抹眼泪:“这事说来话长……她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我不同意,逼她们分手,她就闹自杀。后来我硬拆散了她们。”
说着她也觉得有几分委屈,抱着徐女士,泣不成声:“姐,你说这千古以来哪有这样的事?女人和女人在一起,法律也不允许啊!指不定是外面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看她年纪小,不懂事……”
二十七八,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年纪小不懂事?
这句话徐女士只在心里悻悻地想,倒是没敢说出口。
“那现在是怎么了?”
“她……她知道那女孩子转头看上别人,心里受不了,病情加重,一激动就拿着刀……拿着刀……”
徐女士倒抽一口冷气,“她伤人了?”
“她没捅到别人,伤了自己!”
“可言没事吧?”
“身体没事,可她被对方起诉要坐牢了!姐,以后怎么办啊,女儿坐牢,我孤零零一个人,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啊!”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徐女士扶着她慢慢坐下。
这信息量太大,她还没消化完,徐母却又补了一句:“你知道要起诉她的人是谁吗?”
徐女士一愣,“谁?”
“是小久。”
“谢久?!”
徐女士惊得站了起来,“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小久怎么会跟她俩的事扯上关系!”
“这事我前两天才知道,她那个前女友,现在和小久在一块儿。是的,小久也是个同性恋……天啊,我们徐家造了什么孽啊?”
徐女士脸色煞白。
后头跟过来的谢父听到消息,眼前一黑:“什么意思?”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小久都三十好几了,没谈过恋爱,更别说结婚,还咬死不婚主义……什么不婚,都是年轻人的噱头!”徐母继续添油加醋,“她就是同性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些坏毛病!”
徐女士眼睛一瞪,“徐玉梅,你瞎说八道什么,吃错药了?”
“姐,我又没骗你!你看啊,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新闻,小久在美院的工作都因这事丢了!”
说着,徐母把手机里存的截图和照片翻出来,一张一张给她看。
尤其是那张照片,放大以后清清楚楚,哪有父母认不出来自己的子女?那两个女孩子亲密粘在一起的唇,竟然让全国上下这么多网友见过,学校里的老师领导也见过。
这画面十分不成体统。
徐母突然捂住胸口,脸色煞白,“快,快拿我的降压药来,头疼。”
谢父慌忙翻出降压药,又去倒水,急急忙忙乱成了一锅粥。
直到吞下药片,喉头滚动了几下,徐女士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造孽啊!怎么会这样?我们家孩子怎么会这样?祖上也没这基因啊!”
话落,她痛苦呜咽了几声。
一旁谢父也是满脸愁色,“都怪我,平时对她关心太少……”
“不行,我得打电话叫她回来!”徐女士急得团团转,“跟那个野丫头混在一起,还不知道会捅多大娄子!”
“够了!”谢父拦住她,语气出奇的冷静,“孩子坚持这么多年不结婚,不会因为这事改变想法的!现在工作还受影响,她心里也肯定难受,我们不要和稀泥了。”
“你什么意思?”
“……眼下这事反而是小事了。”
徐女士眼里浮起一抹异样的光。
“你说得对,小久现在工作都没有了,我们不能再让事情恶化……”
*
最近工作没有安排,周疏意又照例去上班,官司的事也暂不需谢久费心。她独自在家,光阴忽然变得很长,雨丝一般飘然没个着落。
谢久便帮周疏意打理阳台上的花。可惜她不太懂,拿着剪子随随便便打了几根顶,最后植株十分难看,不如不剪。
熬到下午,她又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工作日清闲,放映厅里疏疏落落坐着几个看客。
她只看见荧幕变来变去,摇镜头特别多,整场下来,什么都没记住。
从前忙得脚不沾地时,她常幻想能有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清闲时光。如今真有空,这闲散却又不合衬了。
再往前倒推几年,她倒不会被这事影响。
可而立之年的女人,总要求个稳妥。
世界不再允许她们冲动莽撞,在太多顾虑下,一步错,便会步步错,谁能承受得起后果。
其实谢久也看过几眼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流言。
其中不乏有许多学生和素不相识的博主为她发声,都说同性恋又不是违法,怎么就被大家穷追猛打了。
但没有用。
相关视频都被下架,就连话题也无法建立了。
她索性关掉手机,不再理会那些抨击她的言论。
但这些舆论已经对她造成了实质性伤害。
在这个圈子里混,最怕的就是失了体面。没人在意她的性取向,可他们在意公众与舆论。
她尝试给几个合作过的收藏家打电话,过去都是笑脸相迎,如今却连电话也不肯接了。
这些年行*业很卷,国内优秀的艺术家不少,除了她,还有许多新起之秀。
厉害的人一抓一大把,她要是落后一步,多得是人赶上来。
看完电影,谢久在街上荡了一圈。手机忽然在包里震动,她拿出来,屏幕上跳动着葛雨的名字。是之前去安徽小学做公益的对接人。
她迟疑了片刻,接起电话。
“喂?葛老师。”
“谢久,你还好吗?”
葛雨熟稔的语气里透着关切,打消了谢久方才心里的那一点忐忑。
她以为即便是这样的公益项目,对方也会委婉地告诉她,下次不再合作了。
“我还好,多谢关心。”
“最近有空吗?”
谢久自嘲一笑:“你也该猜到,最近没人比我还闲了。”
“那就好。”葛雨解释道:“我跟你打电话来是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
“我能帮上什么忙?”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一嘴吗,有个国际公益合作项目,他们恰好需要进一批印有中国符号的白瓷碗运往国外,对工艺要求不高,也不需要太强的艺术性,能体现是从我们中国供应出去的就行。”
葛雨说到此处,话音一顿,“你可以直接找代工厂做,报价按市场行情来就成。”
话里的深意谢久当即便理解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接,就意味着没有稳定收入。
尽管这批订单技术要求不高,也没有太多发挥创意的空间,但对现在的她来说,确实是个很好的契机。
虽说从事艺术行业的人,大多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追求。
可此刻的她,哪还有资格谈什么创作理想?
“接吗?”葛雨的声音轻轻传来。
谢久回过神来,“谢谢。”
她的回答便是选择。
那边松了口气:“甭客气啦,过两天我去杭州找你签合同。”
*
到店里的时候,只有老板在。
尤师傅怀胎三月有余,日渐隆起的小腹让她难以承受长时间的站立工作,上周开始便告假在家安胎,因此店里平时只有周疏意一个人。
面对老板投过来的目光,她有些心虚。
有关谢久的事,外界闹得沸沸扬扬,即便很快被校方压下去,可该吃的瓜周围人都早吃干净了。
老板自然也知道。
整个下午,周疏意的精神都保持高度紧张。
她可以不在乎父母的责难,可以无视陌生人的指指点点,却无法不在意老板审视的目光。
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很多老板都不具备做优秀领导的能力。万一这件事影响了老板的判断,从而直接跟她的工作扯上关系呢?
就如同谢久的工作一样,她也会失去工作。
虽然她一个月挣得不算多,但谢久的处境已经很难了,周疏意不想拖累她。
她甚至还想,自己年轻,靠省吃俭用挤出一笔钱存起来,这样谢久也没有后顾之忧。
索性她的担忧落空了。
直到打烊时分,预想中的质问始终没有到来。
临走时,还特意吩咐她一嘴:“小周,把今天剩下的贝果和欧包带回去吧,师姐她不是喜欢吃这些吗?”
“……”
心照不宣,原来这就是心照不宣。
这个词周疏意第一次切身体会。
原来真正的大人之间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刨根究底的窥探。而是彼此心知肚明,却又默契地维持着距离。
就像流水一样,轻轻地将这件事载走,你不回头,我也不挽留。
“谢谢老板。”
周疏意哑着嗓音,诚挚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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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Chapter070
◎楼庭◎
周疏意中午就下班了,回家的时候,谢久正在厨房忙碌。
看她忙里忙外一身汗,周疏意不觉心疼,主动过去帮忙,顺手将手里的面包递给她。
“喏,老板让带给你的。她说你喜欢吃贝果和欧包。”
谢久诧异,擦擦手接过,“我没有很喜欢呀,只是这些糖分不高而已。”
“那她怎么得出的结论?”
“大概是因为我在她店里只买过这些?其他太甜的我都没买过。”
想起这家店里确实一部分产品为了迎合大众市场,糖分会放得比较高,周疏意笑笑,觉得暖心,“我们老板还念着你呢。”
谢久猜也猜得到。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没直说,没来问,只是因为关系确实好,互相信任。
“师妹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哇,我要协助她把这个店做大做强!”
看着小姑娘斗志昂扬的模样,谢久忍不住笑了,“最近尤师傅不在,你又天天五点多起,不会累吗?还这么斗志昂扬啊。”
“累什么!”她不经夸,否则越发起劲,腰板挺得直直的,“现在不拼,难道等老了再拼?”
“看你这样是要给我养老。”
尤师傅这一走,店里做面包的担子便全落在了周疏意肩上。其实按道理说,这些做包的活还得要经验丰富的师傅来全权把控。
但美院地址有些偏,厉害师傅都集中在市区,若不是尤师傅就住在附近,又念着与老板的交情,这面包生意怕是早就停了。
“最近店里砍了不少品类,让我主攻贝果欧包,还有一部分招牌面包。”她拿了勺子盛饭,一副压力很大的语气,“像什么千层蛋糕也没做了,就这么几个人,人手不够,我又要做面包,又要做咖啡,有空了还得出新品。”
“那很辛苦吧,虽然是中午下班,但早上起得也太早了。”
“不辛苦,我现在都习惯早睡早起啦。多亏了姐姐。”
“多亏我?”
“嗯,”周疏意把她胳膊挽起来,亲密地在她手上蹭了蹭,一只撒娇的猫儿似的,“如果没有自律的姐姐影响我,那我肯定是一个还跟之前一样吃外卖、熬夜,并且对此不自知的人。”
爱是互相滋养。
这句话凭空出现在谢久的脑海里。
她只觉心里被什么塞得满满的,从未有过的知足:“油嘴滑舌,别拐弯抹角的找理由夸我,这还是因为你自己有学习意识。”
“才不是呢!我这人最没定力,身边人怎样我就怎样,很容易被环境影响,俗称意志不坚定。”
“年轻人涉世不深,是容易这样的。”谢久眉毛一挑,“过去我也是,但平时小事这样就算了,大事可不行。”
周疏意眨眨眼睛,“什么叫大事?”
“原则性的事情。”
“比如?”
谢久沉思,“比如……被催婚。”
她一哂:“那我是肯定不会结婚的。”
“这么坚定?”
“那当然啊!”
谢久望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你们年轻人活得真自在,是这一代都这样,还是只有你这样?”
“应该是我们年轻人很多都不再受父母的道德绑架了吧。”
“怎么做到的?”
周疏意歪头想了想,“或许是认知问题。就比如我非常坚定地认为,我妈她爱我,但她不懂能让我开心快乐不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因此,很多时候我不听她的,不是因为我叛逆,而是因为我在替她做决定,我更知道怎么样用正确的方式来帮助她爱我。”
谢久微微一怔,眼底浮起几分恍然。
“那你可真是个哲学家,还挺会诡辩。”
“什么嘛?这才是真理!”
周疏意不满地撇撇嘴,“不过说实话,我周围也有不少被父母牵着鼻子走的同龄人,甚至连工作都没有自己做主的机会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就叛逆吧,或许真是因为我叛逆。”
谢久点点头:“叛逆的人总会有些自己的想法,算是好事。”
凝视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蛋,那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稚气,谢久忽然就恍惚起来。
能把出柜这件事轻飘飘地说出口,可能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做到。
原以为到了这个年岁,出不出柜已无关紧要。
再熬上几年,等过了世俗眼中的适婚年龄,那些催婚的声音自然会消停。
偏生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徐可言那档子事儿。
小姨的话对她来说是威胁,可早已经闹得满城皆知父母知道只是早跟晚的区别。
尤其徐女士的关系网,八卦传播力度可不小。
她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没做好准备,也有几分忐忑。可只能安慰自己,先以平常心相待,走一步看一步。
“这事儿阿姨有听说吗?”谢久忽然想起来问。
前两天周疏意的母亲还热情邀请她过年一起去武汉玩,谢久原本担心对方会看到网上的新闻,没想到周疏意压根没放心上,“我妈整天刷婆媳狗血短剧,哪有工夫看那些。”
看她满不在意的模样,谢久心里暗自觉得好笑,或多或少也有几分羡慕。
这一家人挺有意思,松弛感无比伦比。
吃完饭,周疏意跟谢久在楼下转了一圈就上楼来了。被徐可言毁坏的墙面早已被粉饰干净,不留一丝污垢。
可在心里留下的伤痕岂是这短时间能够磨灭了的。
回到家,周疏意懒散地划着手机,朋友圈里一条推文突然跃入眼帘。
是之前在厦门蹲在路边哭的那个女人。
给她的备注就是她的姓名,应拾秋。
而推文的博主叫做“捡秋”,周疏意指尖一顿,心想这该不会就是她自己的号吧?
点进去才发现,这个号主笔锋犀利,专写时事评论。那些文章角度刁钻,观点新颖,阅读量动辄上万,有几篇甚至成了爆款。
最新一条推文标题是《我的恋爱不偷不抢,凭什么不可以正大光明?》,点开一看,文章讨论的竟然是跟谢久有关的舆论风波。
开篇第一句,便言辞犀利,幽默之中带一丝辛辣:“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包容异性恋。”
往下就开始洋洋洒洒表达起自己的观点了。
全文笔锋尖锐,毫不留情地批判了网络上的以讹传讹,以及对同性恋群体的恶意中伤。
不过对于照片事件本身,作者倒是保持了相对中立的态度。
她在文末指出:我们固然要捍卫爱的权利,但作为教育工作者,在校区范围内与疑似学生者举止亲密,确实应该有所考量。
评论区不少人附和。
【小秋说得对,再怎么恩爱也不应该在学校做这种事!】
【老师就该有老师的样子,简直误人子弟。】
【支持校方开除处理!这种老师就该好好管管。】
看完这些和稀泥的评论,周疏意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她立马给应拾秋发了条消息。
“你好,应小姐,关于你推文中的部分内容我需要做些澄清。首先,她只是外聘教师,学校完全有权做出相应处理。更重要的是,与她接吻的人是我,我只是对面咖啡店的员工,并非美院学生。这一点你在文中表述得比较模糊。”
“最后,没调查清楚就乱带节奏,你们做自媒体的现在都这么随便的吗?我觉得你这是很不负责的行为。”
消息发出去后,直到深夜才收到应拾秋的回复。
周疏意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的。
【真的很抱歉,今天在片场赶进度,现在才看到消息。】
【谢谢你愿意指正,我完全没想到当事人会看到这篇文章】
【关于事实错误的部分,我向你郑重道歉,没有核实清楚就发表言论确实是我的错,对不起。】
【如果你觉得被冒犯,我可以立即删除文章。】
望着这几句话,周疏意的火气也消了。
【不用删,但我有个请求。】
对方回复得很快:【你说。】
周疏意微微诧异,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上五点,难不成她昨晚都没睡觉?
犹豫片刻,她打下一行字。
【我要你在评论区澄清,并且把这条文章置顶。】
*
北京郊外的片场灯火通明,已是晚上八点,剧组仍在紧张拍摄。
应拾秋蜷缩在监视器旁的折叠椅上,眼皮沉重得直打架。
她刚合上眼,就被一声冰冷的苛责声惊醒:“编剧呢?我叫她改台词,现在改成什么样子了!”
楼庭脚踩着凳子,手里拿了个对讲机,眉头紧蹙。
助理叫苦不迭,战战兢兢说:“导演,编剧她有点窜稀……”
“我说过多少次?”她抬起下巴,锋利的线条微微绷紧,黑润的眼睛里划过一抹不耐,“跟组期间管住嘴!场租一天烧多少钱,她拉得起吗?”
“是,您说的对,回头我就骂她。”
“还有你,”她目光突然转向助理,“强调过无数次,措辞给我放干净点。”
“对不起,楼导,”助理点头哈腰,“那我去厕所催催她……”
“算了,”女人揉了揉眉心,“今天就先这样,叫大家收工吧。”
本想挑了个清净的地方坐着抽根闷烟,一转头,看到应拾秋迷迷糊糊的表情,楼庭脸色一冷,居高临下。
“应拾秋,你很闲吗?”
“没有呀,导演,”她打了个哈欠,圆润的嘴咧起来笑,娇滴滴说:“我就是有点困,平时这个点我都还没开工。”
楼庭心里有点窝火。
第一次遇见应拾秋的时候,是凌晨一两点,她在夜场卖酒,穿着一身廉价的蕾丝短裙,渔网袜搭配黑色高跟鞋,跟个又肥又村的女人调情。
楼庭对审美要求出了名的苛刻,太土的人她都不乐意多说一句。
而应拾秋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俗女人,土包子,胸大无脑,本来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结果这女人反倒上了她的床。
她想,或许是工作压力大,单身太久。
先凑合一下吧。
“你不是想写剧本吗?”楼庭把烟点燃,目光轻飘飘,“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你不抓住,不如趁早滚回台北,以后去码头卖海蛎煎。”
语气冷冽,带着几分威胁恐吓,她不信这女人不害怕。
谁知道应拾秋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心上,理了理一字肩的上衣,露出领口下一点略微丰腴,声音娇俏。
“楼导,反正我的本写得稀烂,狗屁不通,还学什么学啊,陪你睡觉就行。”
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楼庭眸光暗了几分,倒不是在意别人怎么看她。这圈子里牛鬼蛇神什么没有,女人跟女人睡觉的事哪里稀奇了?
她只是有几分嫌这女人不上进。
偏偏对方又依赖她,把她当神一般供着捧着,给她点面子吧。
因此楼庭只冷哼一声,“少在片场浪费我时间,回去收拾你。”
她长得十分艳丽,锦上再添点花,娱乐圈里多少女明星都比不过的,楼庭可以肯定。
第一次有个女人长在她审美点上,五官和骨像都很完美。
助理忽然急急忙忙跑过来:“导演,我刚听说楼总那边给纪录片项目注资不少,你看要不要咱们也去拍一个?”
楼庭一顿,不耐烦地把目光递过去,“题材呢?你想好了?”
“呃……倒是有几个备选方案……”
“就你们想的那些土了吧唧又没深度的破东西,别人都拍烂了,你还想啃骨头呢?我说你审美去哪了?”
助理支支吾吾半天,眼睛忽然一亮,“我们这不是一个审丑的时代吗,那不如咱们就以城市里的审丑为主题。”
“……靠北啦,”楼庭踹了一脚凳子,“蠢货,拍出来审丑的还是得审丑啊,审美本来就是一个很主观的东西,你是要批判什么,你很高贵吗?”
助理犯了难,“楼导,那我回头拉个会……”
“滚回去睡觉吧,没工夫跟你在这耗着。”
散场的时候,应拾秋在路边等楼庭把车开来。
几道气急的谈话声传来。
“操!又让老子白忙活一整天!她楼庭算什么东西?”
“人家楼导可是艺术家,咱们这些俗人哪懂啊?这个镜头要有呼吸感……呼吸他妈的。”
“不就仗着自己爹有钱吗?你看她拍出来都什么东西,故作高深,还文艺片,指不定全扑街呢。”
哄笑声响起,突然“哐当”一声,地上的空饮料罐被踢飞。
场务抬头,正对上应拾秋似笑非笑的眼睛。
“都收工了,哥几位还不走呢。”她勾起一抹慵懒的笑,主动打招呼。
场务眼神有几分心虚,“小秋姐,刚才我们就是随便聊聊,你别当真。”
楼庭身边横空降落的女人,谁都不清楚她是什么身份。看着挺不招楼庭喜欢,三句话里两句话都很冲,但又把这女人捧在心尖尖上。
饭都是助理双手端上去的,饭菜肉俱全,每天还给买一杯热咖啡,但凡是冷的楼庭都给倒掉。
虽然没个名头,但谁都不敢得罪她。
都只当是楼庭养的什么小宠。
“别害怕,我也觉得你们说得对。”
她捂嘴轻轻一笑,两只眼眯了起来,狐狸似的媚,“她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罢了,要没钱,还不是滩烂泥。”
“……”
场务不敢接话,面面相觑。
车灯闪过来,保时捷远远停在路边。应拾秋轻轻朝几个人挥手再见,笑着转身上了楼庭的车。
空调冷气开得有些足,她抖了下睫毛,俯身将出风口往上打。
“跟那几个男的在聊什么?”楼庭目光探究。
“这么想知道?”
“我是你‘金主’,自然该知道。”
她嘴角扯起一抹笑,“聊楼导是怎么搞我的啊。”
“……”
楼庭猛地踩下刹车,目光冷然,“应拾秋,你要真在我身边待不下去,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滚。别在这恶心我。”
她却还在笑,忽然往她唇上啄了一口,“楼导,你的纪录片我突然有个企划,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楼庭的火气顿时消退,但表情还是不变。
“又有什么鬼主意?”
“最近沸沸扬扬,有关一个美院外聘教师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作者有话说】
尽量多写了一丢丢,今天恰好有事耽搁,不好意思呜呜加更失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