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嫂子作弊
第二天几人都起了个大早,或许是因为身处山间,空气有点儿稀薄,令几人睡眠质量都好了不少,基本都是昏昏沉沉便早早睡了过去。
不过这里有点儿海拔却不算太高,一晚上足够适应,谢明琼从房间里领着大白走出来时,王小宝和吴杪正在客厅里吃早餐。
桌上的餐食非常有特色,菌菇汤、兽油薄饼还有三笼饺子,最边上还摆了一碟子蒸鹿肉,可惜大早上的没人想吃得太荤,被短暂搁置。
谢明琼在吴杪身旁落座,四处看了一圈才问道:“佳芝姐呢?”
“她啊,一大早的又被她姥叫去山上了,”提起这个王小宝就有些纳闷,“这山上有啥啊,值得天天去,那饭都没吃呢。”
“为什么不吃啊?”谢明琼诧异道。
王小宝闻言看了一眼吴杪:“这事怪小吴老板。”
吴杪抬起头,有些莫名其妙,“和我有什么关系?”
“昨晚上小吴老板从她房间里丢出来个体重器,关佳芝上去称了一下,说自己最近半年胖了十来斤,要戒碳水每天少吃一顿,她舍不得中饭和晚饭不吃,决定早上这一顿不吃算了。”王小宝回答道。
“为什么早上这一顿就能不吃啊?”
吴杪倒是也有些好奇,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吗?她以前一天吃两顿能饿晕。
吴杪对吃的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执念,只要能吃饱就行,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不吃早饭她倒是也觉得可以尝试。
王小宝面无表情的说:“因为最近几天她能早起是例外,平常她根本就没有早上,一般她醒了都中午了。”
“浪费时间,”吴杪点评道。
就这些时间,加起来够她一年多接十几桩委托了。
在此之前因为经常沉迷画画而同样没有早上的时常一觉从日出睡到日落的谢明琼:“……”
她的混乱生物钟被吴蔺如狠狠纠正过一次,纠正方法比较狂野,主要是一些让人疲惫的有氧运动令她毫无熬夜的欲望,所以最近两年她虽然还是会睡懒觉,但起码不会熬夜到早上六七点再睡了,基本能稳定保持到凌晨一点之前入眠,醒来的时间视她有没有定闹钟,没定那就可能中午醒,定了那就闹钟什么时候响什么时候醒。
要不然她身体这么虚呢,一不运动,二不健身,三还爱躺床上,也就跟着吴杪出门之后生活习惯好了一点。
不过虽然她被纠正了,其实还是挺怀念那时候的,有一种自己熬穿的夜显得自己比别人活的时间长的感觉。
可惜现在已经熬不动了,她现在只要晚睡就会心口狂跳浑身难受,也算是养成了不错的生活规律。
谢明琼掀眼看了眼吴杪,纠正了一下她的用词,“你可以说她蹉跎岁月,虚度光阴。或者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吴杪茫然的问:“这和我说的浪费时间有什么区别吗?”
谢明琼:“这样你说起话来会显得比较高级,比较有文化。”
吴杪觉得自己不用显得特别有文化,但是看到谢明琼真诚的目光到底没有拒绝,于是从善如流的说:“那她真是蹉跎岁月,虚度光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王小宝:“……”
谢明琼却笑了,她相信,只要让吴杪多提升一下语言的艺术,今后一定会减少滥用形容词的可能,起码不能让她再用喇叭花来形容她。
“佳芝姐不吃早餐不会饿吗?”谢明琼问道:“我们要给她留点儿吗?”
王小宝摆摆手,“不用,她虽然不吃早饭,但是她吃宵夜又弥补了这一点。”
谢明琼:“……”
吴杪:“……”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一天吃三顿啊。
王小宝说罢叹了口气,“唉,就是不知道这趟下山之后我们要去做什么。”
她还在为自己和关佳芝的未来而颇为忧虑,哪怕心底确实确定了自己要去继承姥姥的衣钵,可让她真想想怎么做还是有些无处下手。
谢明琼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觉得王小宝和关佳芝的能力和执行力还是有目共睹的,她安慰道:“别急嘛,说不定这次赚到的钱能做启动资金呢?”
王小宝又叹了口气,一语双关的说:“小谢老板你还是别给我画饼了,我最近也戒碳水。”
说着,她补充道:“括弧油条面条大白米饭除外、春卷除外,东北麻辣烫除外,薯条除外、巧克力除外、冰淇淋除外,括弧完毕。”
“那你还戒个什么?”谢明琼诧异的问。
“戒优质难吃的碳水,比如玉米荞麦山药,我就不喜欢吃。”王小宝理直气壮的说道,委屈啥都不能委屈那口吃的。
吴杪听了半天,这才问:“所以什么是碳水?”
基本不上网的吴杪对这个新词汇也有些陌生。
“有糖的有淀粉的有膳食纤维的都算碳水,”谢明琼思索片刻,换了个更加能通俗易懂的,“就是吃了不顶饱,容易饿,还发胖的。”
她想想吴杪可怕的运动量,提醒,“你不用戒,这些东西在你体内存活不了两个小时。”
吴杪于是点点头,听起来这是她没必要懂的领域。
王小宝闻言羡慕的看了吴杪一眼,感叹果然还是年轻力壮的身体好,不像她和关佳芝,这些年在家里蹲,现在吃完一坐下,肚子都能分三层,也就是她们不是什么太容易发胖的体质加上个子够高,哪怕体重有点超过健康水平也不怎么看得出来,可再不控制点饮食,说不准三高和脂肪肝都要找上门来。
怎么说也得保持健康体重体脂,她决定今年冬天做出巨大牺牲,每天少吃两根冰淇淋。
几人正聊着,关佳芝便已经领着钱二炎一块儿回来了。
两人一个脸上忧虑重重,一个脸上满是兴奋,格外有反差。
钱二炎看到桌上被冷落的鹿肉,抓起来就吃,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样子。
等落了坐关佳芝才满脸凝重的说:“我觉得我姥神神叨叨的。”
王小宝给她倒了杯茶,好奇起来,“怎么说?”
“昨天她还和我说点过去的往事,增进一下感情,今天她就开始带我去山上,让我盯着雪看,还问我有没有什么感悟。”关佳芝回答道。
王小宝试探:“那你有什么感悟?”
“我能有啥感悟啊?”关佳芝大吐苦水,“你一直盯着雪看试试,盯完我就雪盲了,脑袋顶的星星哗啦啦的出来,然后和我姥说我头晕,想吐。结果你猜她说什么。”
“什么啊?”
“她说我有灵性,让我明天继续去盯着雪看。”
“……”
几人陷入一阵沉默中。
谢明琼斟酌了一下用词,“所以这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我姥以前总想让我姨继承她的衣钵,结果我姨跑了。现在表姐回来了,她觉得我表姐有灵性有悟性,准备让我麻溜下岗,换我表姐上岗。”钱二炎幸灾乐祸的笑着说。
关佳芝:“……”
她惊恐的说:“就盯着雪看就断定我有悟性,是不是太草率了?”
关健她不想留山上啊,没有网,没有外卖零食,上下山一次费老鼻子劲,让她长期待山上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回来的路上她就不耻下问向钱二炎讨教过这个问题,当时她甚至起了打电话给她妈,让她妈来捞她的冲动。
可终究还是对鸡毛掸子的恐惧战胜了一切,让她放弃了这个过渡冲动的想法。
钱二炎摆摆手,“你这算什么?当初我盯着蚂蚁看了半个小时,她也说我有灵性。”
“那你看出什么来?”关佳芝问。
钱二炎,“我说蚂蚁搬家真好看,然后她就摸着我的头说我是当萨满的料,没过两天就举行仪式对外说我就是咱们族未来的希望,新一任萨满。”
关佳芝:“……”
王小宝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这次我们怎么来的,小吴老板肯定就怎么带我们回去,我们可是雇佣关系。要是做不到我就去申请劳动仲裁告她们。”
吴杪:“……”
吴杪:“我们可没有雇佣关系。”
她露出了一个非常刻意的诧异的表情,否定道:“我不是你们俩诈骗的受害者吗?”
王小宝瞪了她一眼,“小吴妹妹,你还是适合做冷脸拽妹,演戏不是你的特长。”
不过这也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几人在屋子里待到中午,白天的气温其实高了不少,但是昨晚下了一夜雪,屋子外头无论去哪儿都是深到小腿的雪,一脚一个脚印,还不如在里头吹着暖气聊天打牌。
今天王小宝的手气好了点儿,起码没输那么惨烈了。
吴杪因为会算牌,被勒令不准上场,于是她干脆坐到谢明琼身旁,偶尔谢明琼拿到一手烂牌的时候把牌分享给吴杪,让她帮自己出主意。
当她连赢二十六把之后关佳芝指责道:“说好不让小吴老板上场的啊。”
谢明琼笑起来,“她没上场啊。”
吴杪闻言也理直气壮看过去。
“她帮你记牌出牌不和上场没差别?”王小宝也指责起来,进行了强烈的反对。
“好吧,”谢明琼点点头,“那不让她帮我出牌了。”
等拿到下一把烂牌时,谢明琼察觉到自己放在腿上的右手指节被捏了一下,紧接着如同在车上一样,吴杪借着桌面的掩盖,在她掌心画了两笔,带来细微的痒。
谢明琼就着她的提示丢出两张牌,这一手烂牌居然被盘活了。
谢明琼从关佳芝和王小宝那儿收钱,扭头对吴杪眨了下眼,示意她干得漂亮。
吴杪扭头看她喜笑颜开的侧脸,她还是第一次接收到谢明琼这种眼神暗示,忍不住在心底默默记下,这是她格外愉悦的表现。
但是两人的小动作还是被已经有过经验的王小宝发现,并且提出了严厉的斥责。
几人打到下午两点,吴杪到屋子外头看了眼手机,云南那头的下午一点落地了最近的长白山机场,然后包了车往小镇这边来。
吴杪和谢明明一同顺着山路往下驶去,刚刚在山上能插科打诨的心情现在反倒显得有些沉重。
云南那边的几位她们尚未见过,可这段时间的联系却足够令谢明琼想起她们的事便只觉得有无限的惆怅袭来。
下山的路早就被清理干净了,一路畅通无阻,只有路边的雪照旧堆了一层又一层,吴杪还是没什么表情,对此她已经习以为常,又或者是因为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和看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让她对此早已免疫。
其实谢明琼仔细想想,发现自己也在这好几次委托中不再那样情绪化,不过是短短两个月不到,她已经能够将那些同情与无奈埋进心底,不被委托人发觉。
人的痛苦总是多种多样,数不胜数,或许她们需要的不是安慰,更不是怜悯与同情的目光,而是尊重和达成她们想做的事。
就像张丽萍。
前两天她们尚且还在松原的时候馆长便和吴杪打电话说自己回家了,因为张丽萍出院了,她卖掉了自己的小吃摊,只留下了最后一套房产,然后买了一辆车。
在和羊肉串大婶喝了一晚上酒表达自己的歉意和感激后,她告别了故土,一个人开车来到了湖北,她终于有勇气去看女儿的遗体,并且签下了火化协议。
她带着女儿的骨灰坛重新上了路,这个女人怀着对女儿的愧疚或许要展开一段新的生活。
馆长和吴杪聊天时大多是馆长说,吴杪沉默不语,或许是因为馆长也做这份工作做久了,看多了人生百态总有些新的体悟,她不太想和别人说,怕别人不耐烦,就时常同吴杪说。
所以吴杪才会有许许多多的技能都由馆长教授。
馆长说张丽萍就是太孤独了,她的世界只剩下了她女儿,她女儿离家出走之后她就疯了。
如果有人愿意陪她说说话,愿意让这个中年女人说说自己的过去,说说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压力和痛苦,或许她和她的女*儿会有不同的结局。
可没有,她们总是被人忽略,她们明明许多都做着更苦更累的活计以求生活,却总有人觉得她们应该束缚在柴米油盐、赚钱养家、养育后代上,她们似乎不配拥有太多的心理需求,只配沉默着活下去。
其实张丽萍生活上已经超越了很多人。馆长见过更多连生活都很难的中年女人,她们背井离乡,蜷缩在社会的角落里,比张丽萍过得更苦,有一份工作再苦再累都能开心很久。可是她们和张丽萍也拥有一样的特质,压抑而痛苦,并且无人关心。
她们哪怕情绪彻底爆发,也不过是在吞噬着自己的躯体和情绪。
张丽萍甚至都算馆长这么多年的见识里一个还算好一点的缩影了,起码她还有重新选择新生活的机会。
馆长也已经人至中年,虽然她选择了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活法,可不耽搁她物伤其类,不过她能做的只有让活着的人看开一点。
谢明琼很赞同馆长的观点,她现在面对云南前来的这一家人也是这个态度,只希望这次能圆了她们的梦。
从山上下来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两人在两点半准时抵达了山脚,又花了十来分钟到了高速收费口。
很快,发给过吴杪的包车车牌便出现在了视野中,车上下来了三个人,如馆长给过的描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年人,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女孩,吴杪朝她们招招手,很快便将人接上了车。
姐姐叫何雯,她妈妈叫何亦康,奶奶叫何梦泉,原本妹妹何景也是要来的,只是她们家的情况班主任也了解,最近学习任务比较重,在何雯准备给妹妹请假半个月时好说歹说还是劝下了。
老师很同情她们家的情况,但是她也需要为学生着想,在这之前她们已经为妹妹请了太多次假,无论去哪里都不放心她想带上她,直接结果就是原本成绩名列前茅的女孩在最近这一年成绩下滑得很厉害,完成陷入了悲痛的家庭氛围中。
为此老师甚至提议了让妹妹何景改成寄宿,也是好说歹说才在半年前成功。
何景是个能考上清北的好苗子,老师实在不想让她耽误前程。
何雯其实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在此之前她做不了主,母亲何亦康因为失去了一个女儿,唯恐另一个未成年的女儿也出事,近乎顽固的想要将何景拴在身边,还是她倒下后,何雯才渐渐劝服了她。
再强势的狼王在只能依靠自己的大女儿时,也只能让步。
几人坐在车后排,何亦康又仔细询问了一遍这里的情况,哪怕在电话里她已经听过了,还是忍不住确定着这个充满她希望的好消息。
其实她也不过四十来岁,头发却已经夹着大片大片的灰,整个人瘦得不像话,据说她曾经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此刻期盼又小心翼翼的目光躲躲闪闪。
而她们的奶奶更是精神状态很不好,她只会在何亦康的身后低头听着,衣服都有些搭不住肩,还起了不少毛边。
唯一好点的只有何雯,但是脸色也有些苍白,眼睑下满是乌青,大概许多天没有睡过好觉
这是谢明琼迄今为止见过的状态最糟糕的委托人,看得人直有些心酸。
吴杪基本她们问什么答什么,等到车上了山路,身后的何亦康才只有些怔愣的看向窗外的雪,她和她妈妈都没有来过北方,更别提看到这么大的雪了。
吴杪在爬坡的时候提醒道:“虽然我们确实找到了萨满,但是她能不能帮到你们我也不能确定,我不建议你们抱特别大的期待。”
这句话让车内更加沉默起来,何亦康和何梦泉都当没听到,只有何雯垂眸看着自己的包,低声说:“我们知道的。”
她一个接受过无数高等教育的人,对神神鬼鬼的说法其实也不太相信,可是她做不到看着母亲深受折磨而无动于衷。
警察已经全面的检查过了,她能确定自己的妹妹就是意外溺亡,或许她母亲也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
现在她们全家的执念,其实只是再梦到妹妹一次而已,让她母亲再梦到一次妹妹吧,让妹妹和她说说话。
妹妹死去后的这几年,一次都没有入过母亲的梦境,这让母亲总以为是自己没做好,是自己对不起妹妹,这才让执念一年复一年的加深。
其实何雯也很累,何亦康的疯狂几乎榨得她自己油尽灯枯,更是榨得何梦泉这个母亲也肝肠寸断。
何梦泉曾经劝慰过何亦康,让她放下吧,可惜没用,何亦康崩溃至极,何梦泉见不得自己唯一的女儿受这样的痛苦,唯一的路只有出钱出力的支持她。
何雯是由衷希望这一次能让母亲得偿所愿。
很快车便到了山顶,关佳芝和王小宝钱二炎已经在村口准备接应。
吴杪帮忙把何亦康的轮椅放下来,关佳芝走过来说道:“我姥姥就在里面等,但是她说只能让一个人进去,其她的客人可以跟我们去安置一下。”
钱姥姥安排的屋子就在谢明琼她们的屋子旁边,也带个小院儿。
何雯推着她母亲的轮椅,问道:“可以先把我妈推到那里我和我奶奶再去安置吗?”
钱二炎点点头,“当然可以。”
说着,她们便陪何雯将何亦康直接推进里钱姥姥的家里。
钱姥姥家院子比别处都大些,她们进去时她穿着一身最普通不过的亮面羽绒服,头上戴着毡绒帽,正在喂鸡。
山上的鸡比山下的难活,气温太冷,需要每天多吃点东西,晚上还要收回笼里,免得被饿死,见众人进来了她才看了一眼,“来了?”
关佳芝刚刚在走过来的路上已经听完了吴杪的介绍,此刻介绍起何亦康格外娴熟,“姥姥,这位就是想请您帮忙的何亦康阿姨。”
钱姥姥掀眼看了一下捧着骨灰盒的何亦康,只转身往屋里走去,“就想做个梦梦到你闺女?”
何雯连忙推着何亦康跟上,何亦康也连忙点头:“是,我现在就这一个愿望了。我就想知道我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钱姥姥苍老但明锐的目光与她对视,突然说:“你应该知道的啊。”
何亦康微愣,“我、我不知道……”
钱姥姥站在原地没动,“你知道,你也明白,只是你不想相信。”
何亦康情绪激动起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女儿说她死得好惨,求我救救她!”
她的声音近乎声嘶力竭,钱姥姥却始终很冷静的注视着她。
关佳芝往后退了两步,在钱二炎耳边说:“你见过咱姥平常露这手吗?”
要说萨满帮人看事,她也没少看自己妈妈别人看过,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钱姥姥气势顶得住她三个妈,往她面前一站就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看得人心情发慌。
钱二炎摇摇头,和她咬耳朵,“没有啊,平常咱姥可懒了,看人都觉得累。”
何雯一只手搭在何亦康肩头,安抚道:“妈,冷静点儿,别急,别急。”
说罢,她有些恳求的看向钱姥姥。
钱姥姥收回目光,淡声说:“先把你妈送进来吧,让她躺床上,然后你们都出去,让她睡一觉。”
何亦康面色恹恹,眼底原本的那些期待在刚刚这一出里消散了个干干净净,她只能保持体面的对钱姥姥说道:“麻烦您了。”
等何亦康进去了,钱二炎和关佳芝便带着何雯和何梦泉进了一旁的屋子里安置,谢明琼吴杪和王小宝回了她们自己屋子里。
几人都沉默着没说话,或许王小宝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凄惨的一家人。
普通人哪怕稍微有一点心力维持自己的体面与形象都不会展露出来,当她们只能将自己的无助与凄苦展露出来时那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心酸。
屋子里的安静维持到关佳芝和钱二炎拎着两个红色的塑料袋回来,里面装满了烟酒茶糖,她们把东西放桌上,关佳芝喝了口水。
“何雯来这之前估计做过不少功课,知道我们东北送礼一般送烟酒茶糖,准备了整整六袋子,让我拿回来给你们,”她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来八万块,“她还打听了一下我和二炎跟姥姥的关系,然后就把钱给我们了,说不管能不能成,都请我们转交给姥姥。”
“她一给,你们就接了?”王小宝蹙眉道,语气里有一点儿指责。
“怎么可能,”关佳芝连忙说道:“我们没想要,是她硬要塞给我们,不接就要哭了,那我们能不接吗?”
钱二炎连忙也点点头,“表姐说的是真的,那姐姐非要塞给我们,我们说没必要,她眼泪就出来了,我和表姐吓傻了,就只能接下了。”
单纯的钱二炎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甚至都不知道何雯为什么要哭。
王小宝叹了口气,“如果今后我接的都是这样的单子,估计我只能啃姥姥了,心软的人可不好意思收钱。”
她想了想姥姥的藏书阁,觉得姥姥虽然已经快八十了,但八十正是闯的年纪,给她找找关系稿子投出版社去,估计比她自己哭哈哈的接委托赚钱。
这么一想,王小宝反倒觉得越想越对味,一高兴就说出了口。
这一次她的想法居然没有迎来群嘲,她们这一行人中最有文化的谢明琼甚至还鼓励了她,“可以试试,王姥姥的书我觉得文学价值挺高的,出版了之后堪比探险小说。”
王小宝连忙握住谢明琼的手,热情道:“小谢老板,你还有什么别的建议吗?和我说说呗。”
吴杪盯着她们交握的手微微蹙眉,她是知道谢明琼皮肤太白,稍微握重点就容易有红印,那有红印肯定就疼啊,所以她每次拽谢明琼的手要么隔着衣服,要么只捏捏她的指尖。
可是王小宝不知道,她那么大力一握,谢明琼的手立马就红了。
谢明琼象征性的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也就懒得管了,和她聊了聊现在的出版行情,大概意思是现在出版其实也没那么赚钱,除了要有人赏识之外还得有粉丝基础,书才卖得好,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建议她回家之后不然先开个直播,把她姥姥这么些年的故事挑几个精彩的说一说,等有了听众再去投稿就好很多。
王小宝从未觉得谢明琼一米六五的身高这么伟岸过,连忙说:“没错,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回去我就建账号,名儿我都想好了,就叫八旬老太的人生之旅。”
谢明琼:“……”
谢明琼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婉转的提醒道:“可以再直白一点,不要太花里胡哨。”
王小宝被点开了窍已然陷入了自己的想法中无法自拔,有没有听到谢明琼这句话不清楚,但是握谢明琼的手倒是越来越紧。
谢明琼扭头去看吴杪,投去一个眼神。
吴杪眨了眨眼,这次她非常迅速的看懂了,这是一个求助的眼神,只见她一个迈步走到王小宝和谢明琼中间,然后一把分开了两人紧握的手,把王小宝的手覆盖到了关佳芝手背上。
原本没注意这边,在和钱二炎窃窃私语不知交谈什么的关佳芝发出一声痛呼,她一巴掌拍在王小宝背上,骂道:“要死啊王小宝,你要把我的手捏碎吗?”
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揉着自己的手腕,拉着吴杪坐到自己旁边,低声说:“干得好。”
吴杪盯着她看了会儿,这才说道:“很好,你终于会向我主动求助了。”
谢明琼:“……我以前不会向你主动求助吗?”
“你以前对我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和我扯上什么联系,或者欠我人情吧。”吴杪回忆着过去的几周里谢明琼的表现。
在她们还没有那么熟悉的时候,谢明琼很少让吴杪帮忙,两人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吵架的路上。
哪怕后来两人熟悉起来,谢明琼会主动跟上吴杪,会主动帮吴杪的忙,却也很少会这样主动使唤吴杪帮忙。
所以吴杪其实心底很开心,她很喜欢谢明琼这样做。
谢明琼也回忆了一下,这才幽幽说道:“问题是,在这之前我遇到的所有问题,好像都是你制造的啊。”
吴杪:“……”
谢明琼看了她一眼,借用了一句网络流行语,“所以只要有雨你都愿意帮我撑伞,但前提是我别问雨从哪儿来的?”
吴杪沉默片刻,这才理不直气也壮的说:“现在不会了,现在你都能骂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明琼轻哼一声,有点想笑。
倒也是。
第42章 嫂子看穿
进了冬天之后,东北的天黑得格外快,钱姥姥的屋子里就是在太阳将落未落的傍晚五点发出一句哭嚎。
这是属于何亦康的声音,撕心裂肺又带着一点满足。
等谢明琼几人闻讯赶去时,她仿佛又苍老了好几岁,跌跪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泪流满面。
何雯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妈?你怎么了?”
何亦康锤着心口哭,她往前膝行了两步,扑到了钱姥姥面前,她抱着她的腿说:“求您让我再见她一次,时间太短了,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她说。”
钱姥姥眉心轻蹙,“只有一次。”
她低头认真看向何亦康,“不要执着。”
何亦康摇头,“不行,求求您,再让我见她一次,就一次,我求求您了,您要多少钱我都愿意。”
钱姥姥沉默了下来。
她那双能够仿佛能够穿透一切的眼睛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她其实已经快八十五了,此刻看何亦康无异于看一个晚辈,她在比她大了一半的年岁中看透了许多的道理。
人心底最大的驱动力就是贪婪。
实现了一个梦想便想实现下一个梦想,女人在人生的路上可以贪一点。
可是何亦康这件事不行。
她越贪就越会陷入其中,带着全家人陷入泥潭,步入深渊。
她已经为了小女儿的死而疯魔了。
“我要五千万,”钱姥姥说:“你拿得出来吗?”
何亦康愣愣的看向她,面前的老人巍峨如山,她开出的价码也同样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就是把她卖了,也付不起这个价格。
可是寻寻觅觅多年,只有她能够做到,唯有她能够做到,就是吃野生菌子,去做心理治疗她都梦不到自己的孩子。
“我、我会想办法的。”何亦康语无伦次的说:“只要您能让我再看到她一次,就一次。”
“妈!你在说什么啊!”何雯连忙过来捂住她的嘴,“你哪里去弄五千万?”
“我可以去打工,”何亦康捂着脸说道。
“何亦康!”何雯骤然爆发了,“你疯了对吗?你为了妹妹我可以理解,我也愿意辗转让你再见妹妹一面。可是、可是……”
她嘴唇有些发抖,肩膀突然就塌了,重病的母亲、苍老的奶奶、年幼的妹妹还有已经死去的妹妹,全家的生活压力都压在她身上,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绝望。
五千万,去哪里弄五千万让她的妈妈再实现一次愿望呢?
“可是我和妹妹就不是你的孩子吗?”她啜泣道:“我们怎么办呢?快四年了,我们怎么办?”
她本该有光明的前途,为了妹妹放弃了,她本应该出国深造,为了妈妈也放弃了,这些她都可以毫无怨言,谁家没有个天灾人祸,她总相信全家人的心在一起,一定会渡过难关,可是这难关也太久了,太远了,她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她每天都在心底祈祷,妈妈能够得偿所愿。
现在她得偿所愿了,却拥有了更加遥不可及的想法。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她最终还是只能在这场闹剧下扶起濒临崩溃的母亲,将她扶上轮椅,然后满怀愧疚的冲屋子里的几人道歉。
“不好意思,我妈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罢,她便推着何亦康向外走去。
几人在屋子里面面相觑,吴杪靠在墙边,脸色有些不太好,她盯着何雯近乎蹒跚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直到有一只柔软的手撑开了她的手指,在她掌心摸了一下指甲抠出来的痕迹。
谢明琼有些无奈的看向她。
吴杪抿了抿唇,欲盖弥彰的说:“我没有怎么样。”
谢明琼:“可我还什么都没问。”
吴杪:“……”
她低垂着头,轻声说:“为什么会有母亲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呢?”
“可是何亦康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她就是太在乎了才会变成这样。”谢明琼也低声说:“她或许需要一点时间走出来,如果真的不在乎,那她就不会全力供自己的孩子们出人头地。”
“在今年之前,她们的整个家都是何亦康在悲痛中撑起来的。”
吴杪握了握掌心,谢明琼的手并没有离开,她能捏到一片柔软的肌理,温热的触感,像一片抚慰人心的泉水,将她细细密密包裹起来。
连带着心底的那一点因为共情而升起的愤怒也连带着被抚平了。
何亦康是不一样的妈妈。
她在那之前是一家人的顶梁柱,是家里说一不二的狠角色。
她能够让三个女儿都拥有读书并且享受不错的教育资源的权利,她甚至能够支撑何雯想要出国留学的梦想,这些都是她努力打拼出来的。
她对女儿们的爱,其实毋庸置疑。
所以何雯和她也不一样。
吴杪漫不经心的在心底想,她和何雯也不一样,她现在身边有谢明琼,谢明琼是世界上最好的家人,最好的嫂子。
吴蔺如一点儿都没说错,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不喜欢谢明琼。
她们这边的小动作没有人注意,在何雯离开之后钱二炎便忍不住大声问道:“姥姥您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不是为难人吗?唔,表姐你捂我嘴干嘛?”
关佳芝脸上难得多了点正经,她说:“姥姥这是用高额的价格想打消何亦康的执念呢。”
“五千万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数字,要么她为这个天文数字望而却步,要么她努力工作攒到这五千万,可人只要与社会接触,又有家人的陪伴,又加上有了点盼头,或许就没那么执着了。”王小宝也轻轻叹息一声。
钱姥姥看着自己屋子里的墙,那上头挂着一整幅图腾,一个女神在繁复的壁画上栩栩如生,她深吸一口气,缓声说:“你们出去吧,吵得我脑袋晕。”
几人很快退了出去,她抬手摸了摸壁画,低声嘀咕起来,“还是佳芝善解人意一点,二炎就知道成天气我,这点到底是随了谁。”
谢明琼和吴杪并肩站在最后排,外面已经完全黑了,雪地里现出一排脚印,走到家门前,担忧的大白正趴在窗户边等她们,见着人了才喵喵叫起来跑过来迎接。
钱二炎接了个电话,又掉头去接了饭菜过来,顺便给何雯她们送了一份,回来时她摇摇头,“那头好沉默,何阿姨也没有哭,何奶奶也不说话,只有何雯姐接过东西之后和我说了声谢谢。”
“让何阿姨接受还要一段时间,我们尽量多关心,但不要去太多交流发表自己的意见,”谢明琼说道。
几人都点了点头,今天也没什么精神再闲话家常,便很快散了。
等到夜色颇深时,吴杪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她走起来没什么声音,也尽量不发出声音,可等她走到门外后,墙边却传来一道调笑,“吴杪,你要做什么事之前是不是应该和我们说一下?”
紧接着一道手电筒的光袭来,吴杪略微眯了眯眼,这才看清墙边按身高排排站了四个人,她一米六五的嫂子站在最靠墙的地方抱胸审视的看向她。
王小宝也指责道:“咱们不是一个team吗?”
吴杪手插在衣兜里,真诚的问:“team是什么意思?”
“你看,我和关佳芝一定不是文化水平最差的,我们这文化水品的凹槽不就在小吴老板身上了。”王小宝笑起来。
“团队的意思,”关佳芝解释道:“我们不是一块儿的吗?你怎么自己出去啊?”
吴杪摊手,“我只是觉得事情不一定会发生,所以想自己出来看看。”
实际上吴杪遇到过许多像何亦康这样过分执拗的人,当她左右两难时很有可能会选择第三条路,就像张丽萍一样。
但是她也不能确定,留个心眼总没问题。
在钱姥姥房间里,她或许会有些恼火,可她脑子在这方面该怎么做更清楚,不过她从来就没有过团队意识,更不喜欢别人帮忙,所以从头到尾她也没想过告诉任何人。
可是谢明琼和她一起经历过张丽萍的事,有些方面比她更加敏锐,现在又对她足够了解,早早就看出来了她想做什么,这不就带着人,把她抓了个正着。
“一起盯吧,”谢明琼说:“这一路不都是一起盯的吗?可不要白费了付给王姐和关姐的酬劳。”
这话一出,吴杪立马认同的点点头。
“嘿,我们俩可真是上赶着当牛马。”
关佳芝和王小宝嘀咕归嘀咕,做起事来还是很利索的,甚至可以说脑子很聪明。
“在外面盯有啥用,还这么冷,咱们这不正对着那边吗,暖宝宝贴手机壳上,开个微信视频盯着就成,”王小宝把手机挂在院门口,摄像头对准了对面,调到夜间模式,随即便推着几人回了房。
“我们轮流盯着,要是出了异常就叫大家起来。”
这确实是个好方法,几人轮流守夜,到了后半夜还真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只见何雯那头的小院透出一抹暗淡的光,紧接着便有模糊的轮椅滑动的车辙,银色的冷硬金属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恰好被手机捕捉。
正在看视频的钱二炎激动起来,“出来了!果然出来了!”
众人被她的声音吵醒,连忙也过来看,只见那团模糊的影子往更深的山间移去。
等人走远些,吴杪立马说道:“跟上她。”
她们并不知道何亦康要做什么,便只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直到她一路推着轮椅向悬崖边走去。
天顶飘起一片雪花,令她的身影有些若隐若现。
几人连忙又往前走了两步。
她们躲在镇村石后面,挨个探出脑袋来。
“这阿姨她不会真要自杀吧?”王小宝暗暗咂舌,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有点儿紧张,干得好那叫见义勇为,要干不好对方家属还难缠那可就容易惹上官司了。
“她要是真要跳,我们离这么远感觉也来不及啊,”关佳芝比划了一下距离,“我们要不还是赶紧过去给她拉下来得了。”
“表姐我可以,”钱二炎自告奋勇道:“我有豹的速度。”
“你还豹的速度,你还有猪的脑子呢。”关佳芝骂道:“她连人带轮椅起码三四百斤,你能拉住?”
“我能啊,”钱二炎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真诚且清澈的眼神。
关佳芝:“……”
好吧,她给急忘了,钱二炎真的有。
“小谢老板,小吴老板该怎么做你们说句话啊。”王小宝提醒道。
“再等一下,”吴杪眉心轻蹙,她凝视着何亦康的背影,总觉得有点儿奇怪。
可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钱二炎突然大叫一声:“别跳!”
随即便以她豹的速度冲了出去,关佳芝和王小宝一看情况,发现何亦康已经到了悬崖边,连忙说道:“咱们也赶紧过去,这人都到悬崖边了,再走一步估计就掉下去了。”
说罢,她们拽着吴杪和谢明琼就往前冲去,然后帮着钱二炎一人抱了一条腿,将何亦康压在了雪地里。
“姨啊,咱们做什么都不能做这种不要命的事啊,”王小宝脸埋在雪地里大声说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一见如故,一看就是举世难有的大女人,你要真走了你让你闺女和你妈妈怎么办呀?”
“对啊,你仔细想想你在梦里你那小心肝冲你说啥了,总不可能是说想让你下去陪她吧?她肯定是叫你妈妈说想你,想让你好好活着吧?哪个女儿回想妈妈殉葬啊?你可不能不听话呀,”关佳芝也跟着一唱一和的嚎。
两人话音落下,整片空间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谢明琼有些诧异的看向悬崖边,只见何亦康像条死鱼一样正被三人压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甚至没有丝毫挣扎,只静静凝视着头顶的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一片又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她脸上,让她的表情显得更加平静了些。
站在她身旁的吴杪走到几人身边蹲下,然后将关佳芝还有王小宝从她身上撕了下来,她淡声说:“你们起来吧,她没想死。”
“啊?”王小宝在雪地里打了个滚,跪坐在地上低头看何亦康,有些尴尬的说:“您没想死啊。”
钱二炎也后知后觉的放开了她,同样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然后聪明的不说话了。
何亦康四肢无力的瘫软在雪地里,突然笑了一声,“对,我没想死。”
她声音沙哑,可又带着她们从见她以来便从未出现过的平静与豁达,“我只是,想来这里和我的乖宝告个别。”
何亦康在初梦到自己的女儿时欣喜若狂,她只嫌弃睡眠时间太短,不能够多看她几眼,她状若癫狂的恳求钱姥姥再给她一次机会,那时的她可以抛弃一切,只求再见女儿一面。
可何雯的声嘶力竭和母亲的万念俱灰像一盆冷水一般泼在她头顶,让她冷得几乎打了个寒颤。
她在被撕裂成两半,她在那个小屋子里盯着窗外看了很久很久,突然觉得——
或许她的女儿该属于这里。
她的女儿不愿意在云南出现,不愿意在重庆出现,不愿意在四川出现,她只会在这里和她见一次。
她的女儿或许很喜欢这片和云南截然不同的冰天雪地,她或许也是时候和自己的执念道别,就在她已经实现了愿望的这一刻,选择放手。
是她没有照顾好孩子,所以她满怀愧疚。
“那一天,我因为加班没有来得及去接她,”何亦康轻声说:“她从小就特别听话,不吵不闹不添麻烦,读小学之后更是乖得不行,每次考试不比她两个姐姐差劲,她说她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所以她也要做世界上最好的女儿。”
“我和她打电话说妈妈今天可能要晚两个小时才能回家,她也说没关系,她可以自己回去,可是她再也没回来了。”
何亦康只觉得心口破了个大洞,让她必须大口大口的呼吸才不至于死去,她终于敢回想起看到自己女儿尸体的那一天,也终于敢再一次去品尝那一天的痛苦。
她的世界好像从那一天开始彻底崩塌,她一次次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个好母亲,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做母亲,她只能去不断找理由麻痹自己。
——她女儿的死有问题;
——她女儿是被人害死的;
——她女儿的死警察肯定有没查清楚的;
——没关系,她们都查不清楚,妈妈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公道;
——人力解决不了,那她就找神力,女儿你有什么冤屈再自己和妈妈说。
她今天见到她了。
她依旧背着书包,穿着校服,走出了校门口。
何亦康这一次没有加班,她早早的等在校门口,她看到自己的心肝宝贝正左顾右盼的找她,于是冲她招了招手。
她接到了女儿,她们走过那片池塘,她们安然回了家,家里她妈妈正在给孙女们做饭,香味飘了满屋,何雯拿着直博的通知书来给她报好消息,何景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听到开门的声响兴冲冲跑出来拿了瓶可乐,然后逗妹妹玩。
何亦康站在门口,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和不真实感,她知道这是梦,可她一百万个不愿意醒来。
那本应该是何雯的庆功宴。
妹妹笑眯眯的和姐姐们拥抱又和奶奶拥抱,最后走到了她面前,轻声说:“妈妈,我要走了。”
何亦康的眼泪突然就出来了,她大惊失色,“去哪儿?”
“去我应该去的地方,”她说:“妈妈,不要难过了,我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
“只是因为一直缺一句道别,所以很想和你们说一次。你没有错,你一直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何亦康泪如雨下,她抱着妹妹不愿意撒手,“何望,你要去哪里?你待在妈妈身边不好吗?”
这是梦中何亦康第一次叫何望的名字,在她死后,*这两个字成了禁忌,没有人敢触碰。
“我要提前走了,”何望稚嫩的脸上竟然满是无奈和成熟,她只笑笑,“下一次我做妈妈,所以我要早点离开,您下辈子得做我的女儿。”
何亦康摇头,她不要什么下辈子,她只想多看几眼自己的孩子。
可没用。
她该醒还是得醒,何望该走还是得走。
面前温馨的家消失不见,她睁开眼的那一刻,是陌生的天花板,是窗外白茫茫一片的山峰,她跌坐在地,发出将近四年来的第一次哭嚎。
她看到了本该一路直博再出国,现在却一脸疲惫的声嘶力竭的大女儿何雯。
她看到了本该安享晚年,现在却几乎油尽灯枯的母亲何梦泉。
或许还有原本该骄傲的长大,现在却受家里影响成绩一落千丈的何景。
她靠在轮椅里,想了很久,那股疯劲消失之后,满心都是无措与痛苦,无法回想自己这几年究竟做了什么。
最终还是决定,和女儿何望告别吧。
就在这片雪山里。
谢明琼低头,看到了她脚边的骨灰盒,方方正正的大盒子,上面的何望眉眼弯弯,扎着羊角小辫,哪怕是黑白的配色,也掩盖不了少年人的生机勃勃。
她蹲身将骨灰盒捡起,擦干净上面的雪,钱二炎已经将何亦康的轮椅扶起,吴杪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将她扶坐到了轮椅上。
谢明琼将骨灰盒重新放到她怀里,躬身与她对视,“何阿姨,你看后面的山,你看到了什么?”
“就是……山啊。”何亦康微微一愣,她细细环顾了一圈四周,依旧白茫茫一片,“还有很多雪。”
“不是,这里是长白山脉,山是连绵不绝看不到尽头的,它很广阔,像能包容人的一切的地母,你的痛苦、绝望、你不想回想的过去,你的眷恋、你的期待,它都能吃得下。”谢明琼认真说道:“过去的你,可以留在这里陪伴你的女儿,走出这里的你,也可以是一个全新的你。”
“这……”何亦康指尖轻颤。
谢明琼垂眸,她牢牢握住何亦康干瘦的手,笑了一下,“恭喜您,您靠您自己重获新生了,真了不起。”
她们身后,太阳冒了个尖尖,将这片雾蒙蒙的地方映亮,吴杪站在谢明琼身后,似乎看到了微弱阳光和雪结合后产生的光圈在谢明琼的面前亮起,那是一种五彩斑斓的颜色,让她像是雪山里穿着羽绒服幻化出来的神女,仿佛她就是山的化身与发言人。
有风从她们面前卷过,又一阵风雪袭来,有的扑进了吴杪的眼睛里,在她睫毛上成了霜,她却不舍得眨一下眼睛。
吴杪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这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何而起,更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在此刻只想靠近些,去触碰一下谢明琼扬起的发尾和头顶毡帽上飞舞的绒毛,看看她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但她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这样不合时宜的想法,她只将谢明琼的身影装进了眼眶,埋进心底。
几人很快推着何亦康回了房间,折腾了一整晚她们都有点儿饿了,钱二炎去给她们拿了饭菜,回来就见到王小宝和关佳芝正拿着笔在记录什么,她凑过去一看,发现是谢明琼刚刚在雪山边说过的话。
两人在那嘀咕着:“瞧瞧,不愧是我们当中最有文化的人,说出口的话太漂亮了。”
“没错,赶紧记下来,下次我们遇到这种情况也得这么说,”关佳芝点点头,认同道:“果然人还是得多读书。”
谢明琼:“……”
从悬崖边回来谢明琼就觉得自己体力消耗得有点大,人果然还是不能熬夜,一熬夜就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往嘴里塞了几个东北手擀大饺子,感觉舒服了一点,这才想起来要问钱二炎,“你在悬崖边怎么这么着急啊?”
钱二炎正往自己嘴里塞肉,闻言鼓着嘴巴,含糊不清的说:“#%……”
谢明琼:“?”
钱二炎见状赶紧从旁边拿了杯水,给自己咽下去,这才露出心有惴惴的表情,解释道:“我怕她真跳下去。”
“你们不知道,我们书记不让我姥姥对外说她真能做些超出常人的事,”她说:“要是何阿姨真跳下去了,书记肯定会上山骂人的。”
似乎想起了她小时候几次姥姥被书记骂得脑袋都快缩进衣服里的样子,钱二炎打了个寒颤,“你们都不知道她多吓人,她和何阿姨一样,上来就会对着我姥姥哭求她别乱来,她们下面不好处理。”
“那你姥姥如果要出门或者下山,得是什么身份呢?”谢明琼好奇起来。
“什么非遗文化传承人吧,”钱二炎说;“所以姥姥不乐意给人看,怕惹麻烦,不过这次是例外,咱们可得瞒着点,不要让书记知道了。”
王小宝点点头,非常讲义气的说:“你放心,咱们一定瞒着。”
可她话音刚落,钱二炎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接通之后原本还有些提不起力气,在对面说了两句之后,突然眼睛睁大,瞳孔收缩,然后瞄了一眼关佳芝,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关佳芝被看得莫名其妙,她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了?姥姥又要叫我去看雪了?我今天可不去了,我得补觉。”
“不是,”钱二炎迟疑了一下,但看好戏的心还是越过了良心,如实说道:“村前姨姨说,我大姨带着村支书杀上来了。”
“哦,这样啊,”熬夜熬穿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关佳芝点点头。
房间里沉默了好几秒,哪怕是刚刚进门以后就一言不发的吴杪都扭头看向她,被四双眼睛盯着,关佳芝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发出一声尖叫,随即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妈来了。”
关佳芝闭了闭眼,“你再说一次。”
钱二炎:“我说你妈带着村支书杀上来了。”
关佳芝尽量冷静下来,她拍了拍心口,安慰自己道:“起码姥姥还在,姥姥说过她会帮我说说我妈的。”
钱二炎:“姥姥怕村支书,原本只收到消息你妈回来了,萨满的礼服都穿好了准备去村口等她,结果听到村支书一起上来,立马把衣服脱了,和几个姨姨说她突然想起来今天要去巡山,下午才回。”
关佳芝:“……”
她大惊失色道:“我妈竟然老谋深算至此?”
说完之后她又忍不住说道:“我姥竟然弃我于不顾?我不是她最爱的乖孙了吗?”
钱二炎诧异道:“这你也信?她一年不知道要搂着族里多少小姑娘说多少次乖孙呢。”
第43章 嫂子不准
关长瑛的到来让关佳芝彻底慌了阵脚,她左右看看,拉起王小宝的手就往屋子里走,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要死了要死了,”她火烧屁股的念叨道:“我妈为了上山来捉我,居然宁愿违背自己再也不上山的诺言,我一定会被她收拾得很难看的。”
王小宝坐在她床边,安慰道:“说不定她也是上山有事呢?我们才上山两天而已,她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快?”
跟着一起来看热闹的谢明琼靠在她房间的门框边,提醒道:“她妈从山上走了那么久,不还是能立刻知道族里新上任的萨满是钱二炎?”
关佳芝闻言,更着急了,“那完了,那我完了,我妈肯定得打我一个阳光灿烂,说不准到时候山头的雪都能被我染红。”
钱二炎质疑,“表姐,你哪儿有这么多血?”
关佳芝瞪了她一眼,“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多读点书吧。”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吴杪说:“你们要下山就一定会见到她。”
关佳芝赶紧握住她的手,真切道:“小吴老板,你的车大。你直接送我们下山吧,我妈总不可能拦车吧?”
“你先别这么急,”王小宝蹙眉拉住她,以前关佳芝对关长瑛还没这么恐惧,但是这一次或许自觉有错,所以变得格外焦灼。
因为关佳芝自己也时常同关长瑛对峙,让她向母亲低个头比杀了她还难受,推己及人,她无法相信自己上山打破了关长瑛和钱姥姥的赌约,让关长瑛被迫输给钱姥姥得让她多恼怒。
关佳芝只觉得自己急得嘴上都快起水泡了。
可是她还来不及商量个章程出来,钱二炎的电话又响了,她接听后诧异的说道:“什么?大姨已经到村口了?”
关佳芝心如死灰,她在床边呆坐片刻这才陡然跳起来,“不行,我得找个地方躲躲。”
惹不起她能躲得起。
可她的手却被王小宝再次握住,平日里做什么都懒洋洋不靠谱的王小宝难得露出了一抹分外正经的表情,她目光专注的看向自己的爱人,认真说道:“佳芝,你不可能躲你妈一辈子。”
“可是我们以前不也都是这么想的吗?”关佳芝微愣,“哪怕是这次我们不也想着要是她生气了就躲一躲?”
“我们以前怕她是因为我们不做正事,整天无所事事,所以不敢轻易面对她,可是现在我们堂堂正正的在做事也想改过自新,为什么要这样恐惧她?”王小宝说:“与其见到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还是不如直接去和她说,你没有丢她的脸,我们这次做了一件很好的事。为什么还要心虚呢?”
关佳芝微愣,她从未想过王小宝嘴里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随即她也有些迷茫起来。
为什么她会这么害怕。
是因为她长期在母亲面前抬不起头来,她有一个极度优秀的母亲,而她是个极为失败的女儿。
她也想变得更加优秀一点,可是她做不到,她记不住那些复杂古怪的符文,她也看不进那些文绉绉的古籍。
“关佳芝,你有没有想过,你妈上山还要叫上村支书,不是因为想恐吓你姥姥,而是因为她也怕你姥姥?”很久不曾开口的吴杪突然说道:“你怕你妈,你妈也怕她妈,如果她理直气壮,就自己上来了。”
吴杪站起身,她走到关佳芝面前,近乎居高临下,“和她见一面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关佳芝有些诧异,随即她摇摇头,“小吴老板,你知道吗,女儿这辈子最不敢直视的就是母亲深邃的眼睛,这不是后果严不严重的问题。”
吴杪:“……”
吴杪:“说人话。”
她听不懂。
“她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她就是害怕她妈妈,”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
关佳芝点点头,冲谢明琼竖起大拇指,“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说的我都懂,可是过不去心理这关啊。”
“表姐,”钱二炎突然提醒道:“你过不了心理这关也得过了。”
关佳芝:“为什么?”
钱二炎真诚的说道:“因为咱们聊天这会儿功夫,大姨已经到门口了。”
“啥?”关佳芝吓了一大跳,她赶紧走到窗户边上,果然便瞧见她妈已经堵在了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行政夹克外面套了个大羽绒服,那大概就是传说中把她姥整治得服服帖帖的村支书。
谢明琼几人也跟着凑过去看,哪怕没见过关长瑛的人也能一眼在两人中分辨出她。
因为她和关佳芝长得太像了,高挑的身形,上扬的眼尾,五官都是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
谢明琼拍了拍关佳芝的肩膀,“事到如今,我觉得你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关佳芝深吸口气,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坚定,只见她沉重的点点头,“你说得没错。”
门外已经传来关长瑛的声音,“关佳芝,还要我进门去请你吗?”
被点名的关佳芝浑身一哆嗦,“这算不算阎王奶点卯?”
王小宝在她腰上捏了一下,叮嘱道:“抬头挺胸背挺直,咱们等会儿出去一定要注意姿态,输人不输阵。”
关佳芝握紧她的手,“那你和我一块儿吗?”
王小宝坚定的说:“我肯定和你一起面对。”
钱二炎也为这氛围所感染,叮嘱道:“一定要理直气壮的,抬起脑袋和大姨说话。”
说罢,她往后退了一步,一把将大门打开,“去吧。”
“你们呢?”关佳芝不敢回头,连忙问道。
“我们?”谢明琼诧异起来,“我们当然是在屋子里等你们回来呀。”
关佳芝深感自己被欺骗,说好的一起面对,结果最后还是只剩下了她和王小宝两人,幸好王小宝还是靠谱的。
她定了定心,这才敢直视屋子前方,同自己的母亲对视。
哪怕几个月没见关长瑛显然也过得颇为滋润,她看起来比她真实的年纪年轻很多,长羽绒服外套,过膝长筒靴,脖子上系着韩系围巾,她的眼风此刻和钱姥姥一样凛冽。
关佳芝挺直了背,刚想说什么,她妈便先打量了一眼她身旁的王小宝,“王小宝?你也在这?”
“没错——”关佳芝话还没说完,刚刚还说得那么好听的王小宝便骤然变得颇为谄媚的说道:“关姨,好久不见,您还记得我啊。我确实恰好在这呢。”
关佳芝:“……”
她咬牙切齿道:“说好的临危不惧,大将风骨呢?”
王小宝:“……”
王小宝脸色一僵,也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想啊,我对你妈都有条件反射了。”
“关佳芝,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关长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瓦解了关王联盟,她终于把目光放在了自己闺女身上。
关佳芝露出一个有点儿倔强又带着惊慌的复杂表情,“没有什么想说的,不过这里都是我的朋友,你让我体面点儿。”
关长瑛眉头微扬,“那我让你进去换身西装再出来和我说话?”
关佳芝:“……”
她一咬牙一闭眼,走到了关长瑛面前,开始嚷嚷,“我知道这次我做错了,你打我吧,我叫一声,我就不姓关。”
“可惜呀,你上来之后咱们就得改姓钱了,”关长瑛慢悠悠的说道:“你这狠话放得不太够味。”
关佳芝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简直色厉内荏,像个不堪一击的纸老虎。
关长瑛轻哼一声,“你说说看,自己错哪儿了。”
关佳芝抿了抿唇,她无法说清自己究竟错哪里了,就像刚刚王小宝分析的那样,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次有什么问题,她甚至为自己参与进了这桩委托而感到骄傲,她见证了何亦康的解脱和挣扎,自己尽了一份力,还遇到了她很喜欢的姥姥和小表妹。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显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像在犟嘴。
可她等了很久的斥责都没有等到,反而从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有一只手在她脑袋上薅了一把,“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要随意说自己错了。”
关长瑛说罢,轻哼一声,竟然也有些别扭的说:“你们这次,做的事其实还行。”
关佳芝骤然抬头,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可脸上不自觉扬起的笑已经出卖了她。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关长瑛夸赞,连耳根都溢满的滚烫的红,她从未有过这种轻飘飘的感觉。
“傻了?”关长瑛问。
关佳芝摇摇头,“只是没想到您会夸赞我,像做梦一样。”
没有她想象中尖锐的矛盾,更没有她她想象中被揍得痛哭流涕的场景,和她争执不断的母亲,居然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了她。
“不然呢?”关长瑛语气里带着点傲慢,“我在这里再揍你一顿,让你姥笑话我好坏不分?”
其实关长瑛只是对关佳芝恨铁不成钢而已,她确实有些气恼关佳芝私自上山,原本她接到消息的时候以为她和王小宝又在胡闹,可当她确定两人在山上做了什么后,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和她母亲确实还犟着一股劲,但要说多气,那也不至于。
或许是年岁渐长,她有些能理解她母亲对她的严格和紧紧看管是为什么,不让女儿飞怕耽误了她,真让她飞了,又怕她出什么幺蛾子。
人的思维很难转变,哪怕是她做了母亲之后都会和女儿矛盾尖锐,觉得对方不理解自己,更别提她妈那个曾经顽固不化的老古板了。可到底关长瑛其实还是觉得自己赢了母亲,因为从她下山之后,母亲对族人的限制越来越少,她们可以到处去玩,可以拥有自己的自由,这是她母亲让步了。
吴杪站在窗边,第一次具像化的看到母慈女孝,她把下巴埋进胳膊里,定定的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又看得格外认真。
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场景,她想不通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母女,为什么转瞬又能相安无事,甚至幸福得连周边的人都能感受到,是因为母女亲情永远在她们的血管间,给了她们斩不断的联系吗?
她没有感受过,她不懂。
就像关佳芝说的,她不懂,也理解不了。
以前她其实也想去努力懂一下,可惜没这条件。
谢明琼和她一起趴在窗边,突然说道:“钱二炎,你就是那个告密者吧?”
钱二炎装傻,“明琼姐,你在说什么呢?”
“不然我也想不通,你们村里谁这么闲得没事干,隔五分钟跟你报告一下你大姨的行踪,而且村支书看起来和你大姨岁数差不多,我就算她二十岁来当村官,那时候你大姨早就不在村里了吧?她怎么会知道找村支书能让你姥姥害怕呢?谁会这样去揭你姥姥的短给你大姨?今后还怎么做人。”谢明琼说道:“所以,实际上一直给你发消息的就是村支书吧?你从小就和她熟悉,所以是你让村支书陪你大姨上来的,也是她一直和你说你大姨和她的位置。”
钱二炎被戳破,哎呀了一声,随即哭丧着脸,“我也不是故意告密的,我也没办法啊明琼姐,你可不要告诉她们啊。不然我一定会被打得知道太阳为什么那么亮的。”
谢明琼若有所思,好整以暇的说道:“那你给我一个理由。”
“就是、就是……”钱二炎支支吾吾的说:“就是小时候,我姥姥非要让我当萨满,我不愿意,然后偷听到了她和别的姨姨说话,我才知道原本我这个位置应该是我素未蒙面的大姨来坐的。”
于是当时年仅十岁的钱二炎偷偷摸摸进了姥姥的房间,找到了她大姨关长瑛的电话,哭着求着让她回来,再不回来她可怜的小侄女就要被推上那可怕的位置了。
结果她大姨那时候实在坏得很,在电话里狠狠嘲笑了姥姥不说还狠狠嘲笑了她。
当然,钱二炎是不记仇的,她当上萨满之后就隔三差五去骚扰自己大姨,偷偷给她打电话,一直打了十几年都没有被她姥发现过,直到她有了自己的手机加上了她大姨的微信才结束,这十几年她也挺难的,每次打电话都要消耗很多电话费,弄得她姥总是嘀咕家里话费怎么用得这么快,为此她都不接村支书的电话,怕又要交话费,以至于村支书三天两头要上山找她。
但罪魁祸首钱二炎哪儿懂这些啊,每次姥姥抱怨的时候她就心虚不已的假装没听见这么些年她也挺难的。
这也是她在山下轻而易举认出关佳芝的原因之一。
但是这是她和大姨的秘密,她谁也不会告诉。
在关佳芝上山之后,她那是绝对一个字都没泄漏,特别讲义气。
可是耐不住她大姨能掐会算,也有可能是她大姨在家里安装了监控,接何家人上山那天她突然收到微信,被大姨逼问表姐的下落,被迫当起了大姨的内应。
那她也没办法,表姐是亲表姐,大姨也是亲大姨。
她能在大姨手底下还偷偷给表姐通风报信,那已经很不容易了。
钱二炎说完之后有些心虚的眼神乱瞟,和关长瑛对视一眼之后赶紧低下了头。
可关长瑛同关佳芝和王小宝要说的早已说完,她扫了一眼窗台边趴着的三个脑袋,稳步走了过去。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钱二炎在心底默念道。
可她越念,关长瑛就离得越近,很快便走到了几人面前。
钱二炎在心底高呼一声完了,结果关长瑛却越过了她,朝一旁的吴杪和谢明琼说道:“你们是吴杪和谢明琼吗?”
刚刚还在旁观的吴杪站直身子,脸上的表情恢复如常,点头道:“是的,我是吴杪。”
“我是受到你们馆长和方庐坤的委托上来的,”关长瑛脸上含笑,显然并不是关佳芝嘴里妖魔化的样子,甚至可以说很平易近人,“前几天听说你们找到了我女儿和小宝事情不顺利,她们觉得你对这件事付出的时间太多,怕得不到回报,特意托人找到了我。”
“不过后来你们上山之后她们就取消了对我的委托,但也让我知道了关佳芝她们也在上面,所以还是特意来了一趟。”
“看你的样子似乎对这件事并不知情,但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一声。”
吴杪微愣。
这些事馆长并没有和她说过,大概是因为她们这边变化太快,她们又靠自己找到了钱姥姥,所以干脆便不提了。
方庐坤的情报网络实在厉害得不像话,居然连远在东北的关长瑛也能找到。
关长瑛并没有立马和钱二炎相认,她和吴杪谢明琼说完之后,便扭头对身后的村支书说道:“您久等了,我这就和您一块儿去找我妈,听说她听到你和我一起上来,吓得躲进山里了,我们直接去找她。”
她并没有在这里久待的意思,只是在和村支书转身往山里走前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扭头冲钱二炎眨了下眼。
钱二炎微愣,随即她的手机提示音响起,属于她大姨的页面发来一条消息。
——不错,和我想象的一样,果然被你姥姥喂得又高又壮。
钱二炎没忍住笑了笑,总算在心底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她大姨不会出卖她,这是属于她们俩共同的秘密。
这场闹剧结束后,几人也终于感觉到了疲倦,毕竟昨晚上为了定何亦康她们一晚上没睡呢。
不管心底有什么复杂的情绪,都已经被困倦给打败,特别是情绪大起大落的关佳芝,更是进了房间之后倒头就睡。
谢明琼靠在床头,盯着铺了辅木的天花板,不知道是不是何亦康的那个梦给了她什么心理暗示,在她昏昏沉沉睡着后梦到了许久没见过的吴蔺如。
她也站在悬崖边,冲谢明琼伸出手,“小明,好久没有看过日出了,一起来看吗?”
谢明琼走过去,习惯性的窝进她怀里,她们一起围观了一场壮阔的日出,风雪堆积在她们身上,仿佛要就这么将两人变成两个雪人。
没有人说话,这场梦安静得不像话。
谢明琼仰头用发顶蹭了蹭吴蔺如的下巴,轻声说:“这一次陪我多久呢?”
“你想多久都可以,”吴蔺如也轻声说:“小明,如果有一天,我彻底离开了,你可以也像何亦康一样新生吗?”
“可是我没有疯魔过,也不需要新生,”谢明琼低声说:“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因为我总担心我不离开,你就会一直沉湎在过去里,”吴蔺如笑起来,“可能我比较自恋,怕你一直想着我。”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谢明琼歪了歪脑袋,“现在我不是一个人呢,身边有吴杪,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太难过。哪怕想起你也可以当成我们在不同的世界,回到梦里,我们还是可以见面。”
“你喜欢吴杪吗?”吴蔺如问。
“她是个很好的家人,”谢明琼说:“以前我对她有偏见,现在不会了,现在觉得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那太好了,”吴蔺如把脸埋进她的脖颈间,由衷说道:“小明,你没发现你变了吗?比起和我一起的时光,现在你变得开朗了许多,是因为她吗?”
“对啊,”谢明琼理所当然的说,带着点好笑:“谁和吴杪到一起待久了,都不得不变得开朗点吧?不然日子怎么过啊。”
吴蔺如发出一声闷笑,似乎被她的形容给逗乐了。
大概她也这么认为,吴杪是个很难改变性格的人,但她的却很容易改变身边的人。
谢明琼摸了摸吴蔺如的脸,其实心底知道,当她有朝一日不再需要吴蔺如的安慰也能独自生活时,她或许就不会再频繁进入自己的梦里了。
就像何望与何亦康的告别,她或许也会挑一个郑重的日子告别。
但谢明琼无比希望那一天来得再晚些。
她和吴蔺如在梦里拥抱了很久,久到谢明琼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已经暗了。
她走到客厅里,吴杪正在收拾行李,关佳芝和王小宝不见了踪影。
大白原本缩在吴杪身边,等听到她的脚步声才喵喵叫着走过来,然后在她裸露的小腿上蹭了蹭。
吴杪见状抬头,对她说道:“何家人那边已经决定明天回家,我们应该也明天走。”
“何阿姨做的决定吗?”谢明琼问道。
何雯肯定不会这么急着走,能做下这个决定的只会是何亦康。
果然,吴杪点了点头,“是,她清醒之后就决定回去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是个很有决断的女人,痛苦会蒙蔽她的双眼,可当她走出来时,她的眼睛又会发光发亮。
谢明琼点点头,接着问道:“关姐和小宝姐呢?”
“她妈妈和村支书去找她姥姥了,现在还没回来,所以钱二炎带着她们去山里头看看。”吴杪脸上的表情有点儿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钱二炎说她很喜欢你,给你编了一根兽骨手串想送给你。”
谢明琼看到了桌面上白色的手串,拿起来有点好奇,“那她怎么不自己和我说?”
“她也进山了,”吴杪看着行李箱里的东西,淡声说:“所以让我先转交给你,她说回来再和你说别的。”
谢明琼点点头,她趴在桌子上,凝视着吴杪,只觉得有点好笑。
从她刚刚出来起,吴杪就差把她有心事摆在脸上了。
“她给我送东西,你不乐意吗?”谢明琼直白问道。
“没有,”吴杪把行李箱合拢,说罢,她迟疑了片刻,又仿佛不经意的问:“你会收下吗?”
“噗,”谢明琼笑出声来,“你为什么要管我收不收啊?”
“我没有,”吴杪否认,她去厨房里拿出在火上热着的晚饭递到谢明琼面前,又忍不住问道:“你喜欢这样的礼物吗?”
“只要是真诚的礼物,那我都喜欢,”谢明琼把钱二炎的东西好好放到一旁,“二炎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姑娘,二十岁却和我们十来岁一样,对什么都很好奇,所以她临别前的礼物,我觉得很不错。”
吴杪想起自己还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她觉得自己应该也算很真诚,那谢明琼应该会收下。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谢明琼好奇的看向她,“难道你也有礼物要送给我?”
吴杪立马否定:“没有。”
这一次谢明琼没看出来她在说真话还是假话,但逗了她这么久,已经心满意足,于是端起手边的汤喝了一口,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去。
“这汤怎么这么咸啊?”谢明琼问道。
吴杪这才满脸真诚的说:“你觉得热情可爱的钱二炎,说你就要下山了,所以她特意亲自下厨给你煮了汤,希望你能喜欢。”
谢明琼:“?”
她狐疑的看向吴杪,“你知道这汤这么难喝吗?”
吴杪点头,“我知道啊。”
谢明琼大声指责道:“那你不提醒我!”
吴杪坐直身子,理直气壮道:“可是刚刚你也在逗我玩,我以为你不需要我的提醒。”
谢明琼:“……”
过分了啊。
可是吴杪转身又进了厨房,从里面端出来了几道炒好的小菜和饭,刚拿出来就喷香浓郁的勾起了谢明琼的馋虫。
“哪来的,你做的?”谢明琼问道。
“对啊,我做的,”吴杪回答道,眼底带着点小骄傲。
她就知道,谢明琼不能没有她。
第44章 嫂子害怕
王小宝几人是夜里凌晨才回来的。
谢明琼白天虽然狠狠睡了一下午,但到了晚上该睡的时候还是昏昏欲睡,吴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她说:“你先去睡吧,我等她们回来。”
其实等不等都行,只是吴杪也有些睡不着,不如给她们留一盏回来的灯。
谢明琼也窝在沙发上,其实在今天她们才知道,这间屋子就是钱姥姥在关长瑛年轻时为她建的家,只是关长瑛未曾入住就和她闹翻下山,这么些年来都没有再回来过,只有钱姥姥自己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坐坐顺便收拾一下卫生。
这条沙发还是十多年前的产物,深棕色十分耐看,真皮柔软舒适,里面的棉花至今依旧很有弹性*,整个人窝在里面像陷进去了一般。
谢明琼懒得起身,她脑袋搭在沙发扶手上,手里捧了本随手拿的书在看,这还是她从王姥姥的藏书屋里面拿的,来之前这本游记没看完她便想着借来看一看,没想到王姥姥也同意了,只让她好好保管,怎么拿到的就要怎么还回去。
书上写的是她在甘肃那一带的见闻,王姥姥年轻的时候走过半个甘肃,记录了好几个城市里属于她的经历,年代久远但很有可读性。
“我在这里也可以,”谢明琼说道:“等累了我自会在沙发上睡着。”
吴杪见她这么说也没有非让她走的意思,只戴上了耳机,安静的听书。
谢明琼看到最后一页时才到晚上十二点,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有些好奇的看向吴杪。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吴杪闲着没事做的时候也会听听小说,只是她没问过吴杪都听什么。
“你在听什么?”今晚太过无聊,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吴杪闻言扭头看向她。
谢明琼或许在她面前已经习惯了随意的姿态,此刻她半个身子躺在沙发上,半张脸压在皮质表面,挤出来一点脸上的肉,让右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只有左边眼睛能看出她百无聊赖的好奇和探究,而趴在她身边的大白也露出了同款眼神,一人一猫盯着她看。
吴杪眨了下眼,摘下一边耳机,放到了谢明琼的耳朵里。
谢明琼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吴杪的耳机大概是拼夕夕二三十买的,降噪效果不好,杂音还很大,可配合里面的内容却令人更加身临其境。
湖南的小乡村,恐怖的贴脸,女人的尖叫还有刻意营造惊悚氛围的bgm。
有人拍了拍谢明琼的肩,谢明琼发出一声尖叫,她骤然扭头看向吴杪,色厉内荏的恶人先告状:“你干嘛故意吓我!”
吴杪诧异起来,“我没有啊。”
极度的恐惧爆发出极度的愤怒,谢明琼气冲冲的说:“那你干嘛突然拍我的肩膀?”
“因为我看你冷汗直流,以为你不想听了。”吴杪满脸无辜,“想问问你要不要停下来。”
谢明琼已经习惯了在吴杪面前没理也要闹三分,她瞪了她一眼,大声说:“要!不听了!”
吴杪向她伸出手,接过那枚耳机。
谢明琼现在坐直了,她刚刚听书的时候眼睛睁得极大,眨眼频率也很高,但取下耳机后,又恢复了正常。
这么闹腾一下她似乎又消耗了不少精力,仿佛电池耗尽了一般把自己再次摔进了沙发里,没精打采的说:“你怎么会想到大晚上听这些啊?”
“馆长建议我们多听点恐怖故事锻炼胆量。”吴杪解释道。
尤其是守夜的和做遗体运输的,必须胆子大,馆长让吴杪时常听听,实现心理免疫。
可实际上,吴杪本来就不怕。
尸体在她眼里也就只是尸体而已。
可是偶尔闲着没事做听听惊悚小说,对她来说也算是消遣了。
只是这个消遣方式大概没什么人能接受。
谢明琼把腿搭在扶手上晃了晃,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试探性的说:“不然你还是给我接着听一听吧。”
吴杪:“……”
吴杪把耳机又给她戴上了。
谢明琼壮着胆子去听,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你不怕这个故事?”
“因为这个故事有个好结局,”吴杪回答。
谢明琼诧异起来,“你早就听完了吗?是在重复听吗?”
“听完了,”吴杪说:“只是比较喜欢这个故事,所以会听很多遍。”
谢明琼:“不会觉得无聊吗?”
她看过的影片看一次都嫌累,完全无法想象一部片子看这么多次会是什么感觉。
“比开车有意思,”吴杪思索片刻后才说道:“其实也没有多少遍,就十来次而已。”
“十来次?”谢明琼为这个数字而感到绝望。
让她坐在这里把一本书看十来次还不如杀了她,吴杪在某些方面的耐心真是好得惊人。
“有什么问题吗?”吴杪歪头看向她。
“没有问题,”谢明琼摇头,真诚说道:“只是觉得你很厉害。”
两人正说着,大门被一把推开,关佳芝和王小宝夹带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外头的雪显然不小。
她们有些诧异的看向屋里。
“你们还没睡吗?”
谢明琼伸了个懒腰,“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关姨呢?”
关佳芝一边把自己肩膀上的雪给拍掉一边说道:“去我姥姥那儿了,她们俩应该有话要说。”
说罢,她们也走到了另一条沙发边,解释道:“这次村支书上来是为了请我姥姥作为非遗文化传承人下山参加活动,我姥姥不愿意,怎么说都不愿意,村支书急哭了也不肯,最后决定让我妈代替她去。”
村支书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了,她刚来的时候还是被分配过来的大学生村官,一来就欺负她年轻把最难咬的骨头丢给她啃。那时候她为此天天哭,随时准备跑路回家。
但是后来有一次也是这么个冬天,那时候甚至没有修路,她一个人开着一辆小三轮就上来了,就为了请钱姥姥签份文件,结果侧翻在路边,被巡山的钱姥姥发现又捡了回去。
两人的缘分自那开始,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关长瑛刚刚下山,是和村支书差不多的年纪,所以钱姥姥心软了,到底还是答应了这个小干部今后可以上山,但是也只和她对接。
这么些年,村支书其实早就不是这个职位了,她工作努力做出来的成绩足够她平步青云,只是这边的事依旧由她负责,而山上的人也习惯了叫她村支书。
平常她都和钱姥姥和母女似的相处,结果这回假哭不管用了,钱姥姥态度坚决,十分抗拒下山。
根据钱二炎和关佳芝的揣测,觉得应该是因为她妈妈上来了,钱姥姥就不乐意暴露自己的弱点了。
让关长瑛看到自己原来是别人哭一哭就会心软的样子,她还怎么保持在关长瑛面前所剩无多的威严?
王小宝摸了摸自己被冻的僵硬然后又软化下来的头发,对吴杪和谢明琼说道:“明天我和佳芝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我们再在山上待几天。”
主要是关佳芝有点儿舍不得下山,她舍不得钱姥姥还有钱二炎,她妈妈可能明天一早也要下山,毕竟村支书来得及,赶着拉她妈妈去参加非遗大会。
“你不怕被拉去当萨满了吗?”吴杪问道。
“不怕了,”关佳芝笑起来,“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姥姥让我看雪我就看雪,让看蚂蚁我就看蚂蚁,但当萨满可免谈,我们已经想好下山之后要去做什么了。”
“做什么?”谢明琼问道。
“重操旧业。”
两人回答几乎异口同声。
“你们又要去干诈骗?”吴杪目光锐利起来。
关佳芝、王小宝:“……”
王小宝瞪了吴杪一眼,嚷嚷道:“想什么呢?当然是重操/我姥姥的旧业,做东北有名的包打听啊。”
说罢,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啊?”
关佳芝从怀里掏出她仅剩的一瓶冰可乐,刚刚钱二炎想要她都没给,找了四个杯子,她往里头倒好。
“明天的分别是短暂的,说不准过段日子我们又见面了。”她笑着说:“和你们碰一个。”
谢明琼端起可乐,将另一杯递给没有动作的吴杪。
吴杪接过,到底还是和两人碰了一下。
被长白山脉冻过的可乐大概味道确实不同些,气泡顶在喉咙口,又迅速往下,淹没进了胃里,带来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好像她们确实交情很深似的。
吴杪垂眸将杯子放下,搪瓷杯在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似乎这样就能将她心底这种奇妙的感受压下。
几人并未在客厅待太久便再次各自回了屋子里。
第二天吴杪准备下午出发,下午太阳大一点,路上没那么冷,而关长瑛和村支书则早早就下了山,钱姥姥今天心情看上去很好,钱二炎问起她只轻哼一声,炫耀一般的说:“那可不?毕竟你大姨向我服软了。”
可是关佳芝明明记得今天早上她妈妈离开之前,也笑着和她炫耀,“你姥姥就是斗不过我,这不我一来她就和我服软了。”
两人似乎都觉得自己赢了,并且关系诡异的有了提升。
不过,这大概也是件好事吧。
谢明琼临上车之前,钱二炎拿着一条到处都是漏洞的围巾过来,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明琼姐姐,这是我昨晚上织的,不过织的不太好,只能给你当个临别小礼物了。”
谢明琼接过,笑着说:“是很好的礼物。”
钱二炎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支支吾吾的问:“那我能和你拥抱一下吗?”
站在谢明琼身后的吴杪顿时抬起脑袋,有些警惕的看向钱二炎。
谢明琼却点点头,“可以。”
吴杪眼底顿时露出不敢置信来。
钱二炎得到允许,立马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往怀里贴。
谢明琼一阵窒息,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姐姐,等我再大一点,我就去南方找你玩好不好。”
声音里带着点期待和羞涩。
谢明琼听不到,只会点头,“可以可以,你先放开我。”
得到确认的钱二炎欢呼一声,将谢明琼抱得更紧了一些。
谢明琼:“……”
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所幸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经历的吴杪,哪怕看不到她的脸,也能感觉到她此刻的窒息,上前一步将她从钱二炎怀里拽了出来,随即冷声道:“你把她弄疼了。”
钱二炎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她平常也这个力度抱她的姨姨和姥姥,可是她们族里的女人都长得高,人高马大的,被她用力抱住也无所谓,只有谢明琼比她矮了一个头,被这么用力抱住估计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赶紧惊慌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明琼姐你没事吧?”
谢明琼靠在吴杪肩膀边上缓了口气,这才强撑着说道:“没关系,我没事。”
其实有事,感觉她一口老血都快被抱出来了。
来的时候热热闹闹的,走的时候反倒车了沉寂了下来,何家人抱着骨灰坛坐在后面,谢明琼在副驾上透过车窗和王小宝关佳芝她们挥手道别,王姥姥那本书也只能拜托王小宝帮忙归还了。
山一程,水一程,总有分别的时候
可如同关佳芝所说,她们的分别或许是短暂的,友情却是天长地久的。
过去谢明琼不理解有的人怎么能做到天南地北都有朋友在,但现在她理解了。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她交到新的朋友后也会觉得亲切得像故乡一样。
后排的何亦康盯着车窗外,她们逐渐从那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子离开,积雪越来越少,直到重新到了山脚下,这个祥和静谧的小镇仿佛在告诉她,走出大山的那一刻,她也要做个崭新的人。
一个在心底怀念着女儿,却努力生活的人。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和何雯,在沉默的车内低声说:“妈妈,雯雯,回去之后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吧。”
何梦泉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她突然有些激动的说:“好,我们回去就去下馆子,带上何景一起。”
“雯雯,等我身体好一点儿,我还是想出去工作,”她似乎迟疑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还想出国吗?”
何雯愣了愣,其实从她放弃读博,放弃出国之后,她就已经做好了一辈子留在曲靖的准备。
在山上她发现她母亲想通了,只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没有想到母亲居然能恢复得这么快。
仿佛又变成了她记忆中虽然略显严厉,但对她们总是充满爱意和关怀的女人。
她眨了下眼,有眼泪溢出,她胡乱擦干净,吸了吸鼻子,笑着说:“不用了,我想和你们待在一起。”
那些热气腾腾的梦想和野心勃勃早就被消磨殆尽,现在和家人待在一起,已经成了她最渴望的事。
何亦康似乎叹了口气,她没有再追问,但愧疚也快掩埋了她。
她想,何雯应该是很想出国继续学业的,她可以再慢慢劝她,让她充满希望的重新拾起梦想。
何家的时间仿佛静止了整整四年,但现在也可以重启了。
何亦康想起山上那位村支书在友情看望她后对她说过的话。
——人生的容错率很高,无论选择了哪一条路,我们都有重新做选择的机会。所以,不要怕,过去的时间就让它过去。
吴杪将几人送到了长白山机场下,何雯推着何亦康的轮椅,何梦泉跟在她们身边,一家三口往机场里走去,结束了属于她们的这段旅途。
车内吴杪从山上下来就一言不发,就差没直白告诉谢明琼她在生闷气。
谢明琼倒是发现了,只是何家人在场,她不好问。
有时候她觉得吴杪这个人情绪特别稳定,像运遗体啊,套牛啊,半夜听鬼故事啊,哪怕是张丽萍在她们面前自杀,这些她都不慌不忙,冷静得要命,在人际往来上更是冷淡至极。
可最近几天,吴杪生闷气的频率有点高,时不时就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不开心。
她心情不好的表达方式也非常简单,就是不说话,气压沉得不行。
谢明琼现在肩膀还有点儿疼,她缩在椅子里,懒洋洋的问:“小吴女王,你又怎么啦?”
吴杪将车重新开上路,这才说道:“你为什么让钱二炎抱你?”
谢明琼:“?”
“抱一下怎么了?”
吴杪抿了抿唇,“你和她很熟吗?你也把她当家人吗?”
谢明琼莫名其妙:“熟?还行吧,我说过了她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至于家人?怎么会联想到这个?”
“所以不是家人也可以随便抱吗?”吴杪有点儿不开心,这次直接带到了脸上来,眉心轻蹙,“和她紧紧贴着抱紧,让她知道你很喜欢她,你愿意接纳她?”
谢明琼满脸困惑:“这都什么和什么和什么?一个拥抱你怎么能解读出这么多东西?我记得你高考语文只拿了二十三分啊。”
“难道不是吗?”吴杪反问:“你当初和我拥抱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我是这个意思,”谢明琼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可是拥抱和拥抱的意思不一样,你懂吗?”
吴杪摇头,“我不懂,我以为你现在只会这样抱我。”
谢明琼:“……”
“我什么时候说过只会抱你啊?”
怎么就这么突然被剥夺拥抱权了呢。
吴杪猛然将车停在路边,她指责道:“所以我对你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谢明琼:“……”
好吧,这句她说过。
就是这句话,让吴杪前几天还小心翼翼不敢问自己是不是谢明琼现在最重要的家人,今天就敢蹬鼻子上脸,理直气壮指责她了。
“你是独一无二的,可是拥抱不是,”谢明琼试图解释,但接触到吴杪的眼神时她突然愣住了。
吴杪眼眶边泛红,这绝对是谢明琼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模样,总有一种她不认同,这个从来就冷漠到近乎冷酷的女人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感觉。
执拗得不行。
谢明琼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拗,可是此刻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她有些暴躁的止住话头,承认了她的无理取闹,“行行行,你是独一无二的,拥抱也是独一无二的行了吧?”
“那你今后不可以再这么轻易让别人抱你,”吴杪认真说道。
谢明琼今后估计对拥抱都快有心理阴影了,她这两个月就和两个人抱过,整个人都快被她们俩拆了就算了,还要被吴杪追着指责,今后谁要和她抱抱她都要狠狠拒绝。
她都快想对着老天奶喊一声,请苍天辨忠邪了。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吴杪就以为她故意不说话,再次重复道:“你说过的,只有家人和亲近的人才可以用拥抱作为安慰,不要故意听到不回话。”
谢明琼扭头冲她大声说道:“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可以了吧?”
吴杪与她对视,点点头,“可以了。”
谢明琼:“……”
好熟悉的烦人感,好久不见的烦人感,虽然心底很气,但是好久没被吴杪这么气了,反倒还有点亲切,起码比她这几天动不动就不开心,情绪那么复杂多变好。
她抽了张纸递给吴杪,“擦擦你那眼泪吧。”
吴杪:“?”
吴杪接过纸,满脸疑惑,“什么眼泪。”
“你眼眶都红了,我以为你要哭了呢。”谢明琼指了指她的眼角。
吴杪闻言用纸巾擦了一下,觉得眼角有点刺痛,她将纸张丢进了车载垃圾袋,这才云淡风轻的说:“好像是沙眼,以前得过,每年都有复发的可能。”
谢明琼:“……”
合着她刚刚白紧张了?她还以为自己有这能耐,把吴杪给气哭了呢。
这么一想,谢明琼忍不住生起闷气来,她在车上翻了个身,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吴杪太纵容了。
“你演我?”谢明琼终究还是忍不住指责道。
“什么?”吴杪没明白,“我做了什么?”
“你装哭博得可怜和心软,”谢明琼愤愤不平的说道。
“可我没有哭,”吴杪回答道,随即若有所思道说:“原来你觉得我哭了,就会心软?”
谢明琼:“……”
她嘴硬的说道:“没有,别多想。”
吴杪却已经了然,她就说谢明琼怎么这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了这件事。
下次她可以试一试装可怜,如果她挤得出眼泪的话。
从吉林开回湖北少说也要三天,这一次吴杪没想停留太久,准备把来时三天的行程缩短成两天,谢明琼没什么意见,她们出门已经快半个月了,从北向南走,又从严寒的零下变回了零上十几度,那几个大羽绒服都被丢去了车后,改换了轻薄的卫衣。
以前谢明琼还对着装有点儿要求,这种秋季很适合搭配背心牛仔裤还有风衣,看起来就会很酷,也可以穿毛绒外套和半身裙搭杏色打底袜,这样能显得人暖融融的,可是现在,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了吴杪的习惯,把羽绒服卸下之后,转头就拿了件卫衣套在短袖上,头上戴着棒球帽,穿搭简直和吴杪如出一辙。
当然,这不是她主动剽窃吴杪的创意,实在是在路上这么穿太方便了,又方便走路又方便跑路,让她几乎觉得自己能够运动鞋牛仔裤卫衣棒球帽走天下。
而且她现在被吴杪气到不想说话,就能把棒球帽往脸上一扣,假装自己听不到。
不过她的棒球帽是吴杪的,在这之前她对棒球帽没什么兴趣,所以也没买过。
这顶每次扣下来能闻到肥皂的香味,这是一种还挺耐闻的味道,和小时候她奶奶谢华林给她洗衣服的味道很像。
小时候谢明琼逛超市时最喜欢的就是在摆放肥皂的那一块货架边嗅来嗅去,她很喜欢闻各种肥皂的香气,总觉得仿佛对自己有什么诱惑力似的。为此她还以为肥皂里一定有秘密,说不定只要她找出来就可以打开异时空的大门。
晚上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她奶,第二天她奶就带她去医院检查了,检查一看,身体里缺铁。
那时候的谢明琼是不怎么想信的,她觉得庸医害人,把她梦想整没了。
直到后来她奶给她用铁锅做了半年饭,她发现超市的肥皂真的对她没这么大吸引力了,小谢同学妄图用想象冲击科学的第一次尝试失败,她终究还是败给了可恶的现代医学。
但是这些味道还是留在脑海里的,只要闻一闻,她就能知道这是哪一款老肥皂的味道,可能换了包装和品牌名,但她就是知道。
就像吴杪这顶帽子上的味道,其实她家里也存了,不过被她切割之后丢去衣柜做香氛了。
两人就这么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湖北,刚刚回家她们俩就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第二天早上的阳光穿透澄澈的窗户洒在谢明琼脸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家了,窗外不再是飞驰而过的车辆和高速公路,也不再是山顶呼啸的风和看不到尽头的雪。
她的床头摆着和吴蔺如曾经一起出门买下的棉花娃娃,那是她们俩自己做的,谢明琼做了个吴蔺如,吴蔺如做了个谢明琼,后续这对娃娃就一直摆在床前。
吴蔺如离开的那段时间,谢明琼只要看到她们都会控制不住的流泪,可现在她也能在床上翻个身,用脸蹭一蹭代表吴蔺如的那一个,笑着在一片阳光明媚里说:“早上好。”
她的话音刚落,她的门口就传来一阵挠门声,爪子扣在门上,某只胖咪在外面发出喵喵大叫。
谢明琼慢吞吞过去开门,大白果然正蹲在门口,她坐得很端正,仿佛刚刚发出恐怖巨响的不是她本猫。
谢明琼弯腰抱起她往客厅走,果然,吴杪已经买好早餐在桌子上吃了。
吴杪的作息比谢明琼夜间的作息更加规律,她早上七点前后一定会醒来。
谢明琼抱着大白走到桌子边,然后把自己的大胖猫放下,“是不是要送大白去洗个澡?”
在东北大白能可劲的放飞自我,山上山下都多得是人哄着她,每天出门在雪里打滚都没人管,哪怕是钱姥姥都偷偷投喂过她煮熟的鹿肉,回来一称,起码胖了五斤。
谢明琼能明确感受到自己抱她费劲了许多。
吴杪对此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但是她提醒道:“你教练说你报名之后就跑得没影了,让你下午去练车。”
谢明琼撕开一个皮包肉厚的包子,嘴巴鼓起来,像只仓鼠,闻言有些社恐起来,“那你和我一起去。”
吴杪:“?”
吴杪无法理解为什么谢明琼练车还要她跟着去,她也问出来了,“为什么?我送大白去洗澡,你去练车不是正好吗?”
“那大白洗澡也不用你陪啊,”谢明琼强词夺理道:“你看我第一次去驾校练车,那教练很凶怎么办?你带我去报的名,你是不是得负责?”
“你有的时候比教练凶,”吴杪沉思片刻才说道:“上次在云南你踹我那几脚我腰上都青了。”
“那不是我踹的,是你自己撞的,”谢明琼觉得她越说越离谱,她那几脚能踹多重?明明是吴杪自己躲的时候没躲好,磕床边上了。那刚认识的时候她还生怕自己脱离视线选择自杀,这才多久?居然就能放她自己去驾校了,果然世态炎凉啊,“你就说你去不去!”
吴杪点点头,“去啊。”
谢明琼瞪了她一眼,“那你说这么多。”
她原来在东北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社恐治好了呢,看她和关佳芝王小宝玩得多好,结果一回湖北又被打成原型,只要想起来自己可能要独自去面对陌生人,她就浑身刺挠。
但是最终经过协商她们还是决定先陪谢明琼去练车,再送大白去洗澡,这是大白第一次洗澡,谢明琼也怕万一应激呢?万一洗澡的员工趁她们不在虐待她呢?还是去盯着比较好。
于是便干脆两人一猫一起去了驾校。
安排给谢明琼的驾校教练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染了一头红发,戴着墨镜,脸上满是轻松闲适,等走近了,看到谢明琼身后的吴杪和大白之后,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棕黑的眼睛,眉头轻扬,调笑道:“哟?练车还要带家属啊?”
吴杪在谢明琼身后挺直了腰,点点头,“没错,我是她的家属。”
谢明琼:“……”
这是重点吗?
谢明琼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我妹妹陪我一起来看看,练完之后顺路再一起回去,免得她来回往返了。”
教练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们一眼,“懂,我都懂。我们这里的老师很有职业素养,从来不骂人的。”
谢明琼:“……”
毁灭吧。
本来以为带吴杪来就没这么社恐了,结果现在社恐得更厉害了。
第45章 嫂子坏水
谢明琼从驾校练完车出来已经快下午四点了,她觉得自己踩离合的脚好疼,坐在车上时都忍不住频繁伸腿,缓解腿部肌肉。
她预约了上一次给大白做体检的宠物医院洗澡,两人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焕然一新并且满脸闷闷不乐的大白,她被员工小姐姐抱在怀里,嘴巴都气得嘟起。
见到了在外等候的谢明琼和吴杪立马发出一阵凄厉的大叫,仿佛在指责她们为什么要送她去洗澡。
大白活在草原上长大,泥潭里打滚,草地上奔跑,向来对水敬而远之,只有这一次,三个人按着她洗澡,气得她要命。
员工小姐姐笑着把大白递给谢明琼,“大白有点不开心,不过是只好猫猫,再讨厌水都没有伸爪子。”
谢明琼接过毛茸茸香喷喷的小猫,掂了掂重量后放去了一旁的体重秤上,大白八公斤的体重立马浮现,员工小姐姐忍不住笑起来,“还是要控计一下体重,不然下次来要按超级大胖猫收费了哦。”
大白闻言把脑袋埋进谢明琼的颈窝,不愿面对这个笑得十分欢快的女人。
谢明琼和吴杪结账之后就带大白回了家,刚一落地,大白就喵喵叫着跳上了沙发,然后开始疯狂舔毛,吴杪想过去摸一下她都被她毫不留情用爪子狠狠拍开,顺带发出喵喵大叫。
整个夜晚大白都展露出一种十分生气的模样,甚至坚持用屁股面对两人。
在此之前毫无养猫经验的两人甚至一度怀疑大白是不是洗澡的时候生病应激了,但在排查了一系列应激表现后,这才发现她应该就是纯粹的在生胖气。
谢明琼为此还特意发帖去询问了自己养猫的粉丝们,小猫咪生气了该怎么哄,评论区里立马认真讨论起来不同的哄猫方式。
谢明琼将里面有些不堪入目的方式递给吴杪看,两人在里面挑挑选选,最终谢明琼选定了一个方式决定先由自己试一试。
她在客厅酝酿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的靠近大白,往她已经被养得非常宽阔并且毛茸茸的胸口靠,脑袋蹭来蹭去。
大白被她蹭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没有理她,谢明琼于是开始干嚎:“呜呜呜,大白你怎么这么狠心,你不和姐姐玩了吗?你生我的气了吗?可是我晚上还准备给你开罐罐吃,还有好吃的生骨肉冻干,这些你都不喜欢了吗?”
大白闻言耳朵动了动,谢明琼每报一个菜,她就忍不住嘴唇舔舔鼻尖,大概是在思考这样子值不值得原谅谢明琼。
可是姐姐在哭诶。
不原谅的话,看起来她会哭很久的样子。
大白灵动的眼睛看了谢明琼几眼,陷入了犹豫中。
谢明琼趁机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她控制不住的发出一声舒服的呼噜,谢明琼再次一边干嚎一边靠近大白使出浑身解数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扭动,顺便黏糊糊叫道:“大白大白大白,原谅姐姐吧。”
大白抵抗不住谢明琼的攻势,本来就是粘人小咪,此刻再也沉不住气,扭头用脑袋贴了贴她的头。
谢明琼见状笑起来,她扭头看向吴杪,投去了一个得意的目光。
吴杪:“……”
吴杪吸了口可乐,忍不住真诚的问道:“平常你一个人在家也会这样返祖吗?”
谢明琼:“……”
她立马骂道:“你懂什么叫返祖?”
“应该就是你这样吧?”吴杪挠挠头,她其实对这个词也不太确定,毕竟是她听恐怖小说的时候听过,于是就记住了,谢明琼今天的表现她下意识就用了这个词。
谢明琼瞪了她一眼。
吴杪立马改口道:“平常你一个人在家也会这样像蜘蛛一样爬行吗?”
谢明琼:“……”
谢明琼躺在地上对她比了个耶,“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闭上你的嘴过来和我们一起爬行,第二回房间等我们腻歪完再出来。”
吴杪犹豫了一下,她走到一人一猫身边,居高临下的看向谢明琼,“我选和你们一起。”
说罢她趴到地上,腰拱起,往大白的方向蠕动了一下,然后用脸贴了贴大白,声音闷闷的,“大白女王,请原谅我们吧。”
大白站在两人头顶之间,用柔软的肉垫拍了拍吴杪的脸,然后再用毛绒绒的脑袋在她脸上蹭了蹭。
这代表大白也原谅的吴杪。
吴杪有些怔愣,她抬手把大白抱进怀里,低声说:“好吧,大白也是家人。”
现在她的家人有两个了。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吐槽,“就是这个姿势实在太像在搞什么仪式了。”
谢明琼将大白搂回来,理直气壮的说:“小猫教的神秘仪式,有什么问题吗?”
吴杪把脸埋进大白宽阔的胸膛,摇摇头。
好吧,那神秘仪式也是家庭活动的一种。
两人在家里待了好几天,这一次馆长没那么快给吴杪派活儿,只让她家里好好休息。
这段时间谢明琼把科目二给过了,*堪称进展神速,当然,每天都很累就是了,离合已经进展成了她的人生大敌。
而湖北也快步入冬天,没有下雪,但气温下降了。
简单的卫衣挡不住现在的气温,要么得里头加个毛衣,要么还是得穿大衣,不然冷风呼啸,渗透进骨头里的凉意能把人折腾感冒了,比如谢明琼科目二考完之后就感冒了。
大概是这段时间一直提着一股劲准备考试,一到考试结束之后反倒病倒了。
但是问题不大,她吃了两天药之后就再次生龙活虎,比起她以前的体质简直好了太多,这种流感好得轻而易举。
这中途,何家那头的佣金打了过来,五万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吴杪又转了一万给王小宝,从东北回来之后她把王小宝的支付宝拖出黑名单了。
刚一收到钱,王小宝就立马给她们打了个电话,得意洋洋的让她们猜猜这是在哪里。
谢明琼放眼望去,一片盎然绿意,生机勃勃,还有个熟悉的玫瑰园。
还是个熟地儿。
“这不方老板的石场吗?”谢明琼乐了,“你们俩不是要在山上呆着,怎么一转眼就去云南了?”
王小宝也笑起来,“我不是说要重操旧业吗?但是我觉得人不能一直只做一件事,谢老妹儿你给我出的主意我觉得也挺好,一边做包打听一边搞搞直播,说不准咱姥年老了还能出个名呢。”
“这和你们去云南有什么关系?”
“嗨,还不是我妈。上回去山上她不是受吴杪馆长和方老板的嘱托吗?后来她发现方老板虽然做玉石生意,但很多东西本质上和我们买消息的都一致,得有点自己的消息途径,得有自己的人和自己的势力,否则凭什么做包打听?”关佳芝解释道:“所以她给我提了一下,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方老板看在我妈和王姥姥的面子上愿意让我们留下做做学徒。”
“王姥姥?”谢明琼有些诧异起来,“方老板还认识王姥姥吗?”
“认识,不过只见过几次,不然她怎么会把我家的地址给你们呢?”王小宝说道:“以前方老板来东北干事,找我姥买过消息。”
那怪不得方老板会确定的把王姥姥家的地址交给吴杪,原来出处在这里。
缘分很奇妙,谁也不会想到,短短一个月不到,她们认识的人就会产生这些奇妙的交集。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很快便结束了通话。
在谢明琼要开始准备科目三时,馆长终于给她派了活儿。
彼时谢明琼正在画画,她手上的画稿还有已经到了deadline,对面的稿主每天都在哭嚎着催稿,因为她们都早已习惯谢明琼的拖延症,只要不催促她就能拖稿到地老天荒,奈何画技和风格太过硬,别无二选,只能无限纵容。
谢明琼每次被催都挺心虚的,所以这几天她都在闭关,连饭菜都是吴杪端进来然后又端出去。
等她终于画完走出房门时,吴杪已经在屋子里收拾行李箱了。
谢明琼熬夜熬穿了,有些迷茫的看向她,“因为我闭关了三天,你就要离家出走了吗?”
吴杪:“……”
她抬头看向蓬头垢面的谢明琼,淡声说:“馆长给我派了新的委托。”
谢明琼:“去哪儿?”
吴杪说:“甘肃武威。”
谢明琼低头在手机上搜了一下这里,只觉得有些眼熟,等打出来这两个字才想起来,似乎在王姥姥的游记上见过这个城市。
她伸了个懒腰,“什么时候出发?”
吴杪看了眼时间,“明天早上吧。”
谢明琼点头,“行,那我收拾一下行李。”
吴杪把另一个行李箱拿了出来,“已经帮你收拾好了。”
谢明琼诧异起来:“你帮我收拾好了?”
吴杪替她把拉链打开,“你自己看看还有没有少。”
里面放着上次去长白山脉还没有拿出来的羽绒服和卫衣毛衣,然后还有谢明琼以前就整理出来的防干燥护肤包,里面放着爽肤水和面膜,她去了趟内蒙和东北就干得脸上起皮,去了更加干旱的兰州只会皮肤更加吃力。
剩下的大多是一些一次性用品,比如一次性内裤,一次性马桶垫,一次性洗护用品,甚至还给她添了一包卫生巾,基本没有什么需要额外添加的东西。
“我以为你要工作到明天上午,”吴杪说道:“所以先帮你收拾了。”
谢明琼不知道吴杪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细心,连她每次出门要带的东西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笑着说:“齐了齐了,那我去收拾一下大白的东西。”
“她的也收完了,”吴杪将属于大白的行李箱也丢了出来。
谢明琼睁圆了眼,盯着那个比她和吴杪的箱子还大的行李箱,大白从两人面前走过,围着行李箱骄傲的转圈圈。
“哪儿来这么多东西啊?”她茫然的抬头。
吴杪将这个行李箱也打开,解释道:“基本都是大白自己想要的。”
她收拾大白的行李箱时,大白喵喵叫着将自己的小玩具、零食、水碗、猫粮全都一一叼了过来,要求吴杪帮她放进去。
吴杪又给她带了几件钱姥姥送她的小棉袄还有猫砂盆和猫砂以及几条牵引绳和胸背,零零总总加起来就这么大了。
大白和她一起蹲在地上看向谢明琼,谢明琼竟然意外产生一种她养了一猫一狗的错觉。
被这种想象逗乐,她抿了抿唇,又清了清嗓子,冲两人比了个大拇指,“不错,眼里有活,值得鼓励。”
说罢,她掏出手机,“作为表扬,我请你们吃宵夜吧。”
吴杪没有拒绝,她其实很不喜欢谢明琼说谢谢或者报答一类的话,那样会显得自己和她特别特别疏远。
可是当她用表扬、鼓励这一类词时,她心底就会有说不出的妥帖感。
那是一种仿佛两人极为亲密的感觉。
一场宵夜吃到凌晨,谢明琼昏昏欲睡,她总是画画时全身都是劲,画完之后就像电池消耗殆尽。
等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时,两人便准时上了车。
这一趟先去殡仪馆。
要拉过去的是一具女尸。
季巧河,三十二岁,职业导游,她日常规划从秦岭到湖北神农架一代的旅行路线,据说这是她的兴趣爱好,并且为了这个爱好她基本全年无休,一整年都能在路上跑,活力满满,是网红向导。
当然,更主要的是她很有良心,她自己二十一岁毕业就出来做导游,赶上了时代的新风,她的旅行社老板跑路,她就接手了那家旅行社,十一年来做大做强,就连抖音号都有将近百万粉丝。
可估计就是过度疲劳引发了心肌梗塞,她死在了带队的路途中,全车乘客都被吓了一大跳。
这件事被压了下来,最终她的遗体被转到了馆长这里,馆长和她的家属联系后,对方并不要求火化,只要求将季巧河的遗体送回武威,无论多少钱都能出。
这才有了吴杪这一桩委托。
遗体殡仪馆里已经处理好准备装车,大概这也是大白第一次和尸体待在一起,她嗅到了奇怪的味道,浑身的毛都有点炸,冲后备箱喵喵叫了半天,等谢明琼安抚了好一会儿才算安静下来。
她们车上带着遗体,并不方便住宿,她们这里到武威大概十三个小时到样子,吴杪准备一鼓作气开过去。
这个时间不算特别长,加上吴杪昨晚早已休息得精神十足,她一口气在路上跑了将近十个小时这才在车辆警报的提醒下在青兰高速找了个收费站眯了一小会儿,也让谢明琼能带着大白下去跑一会儿。
谢明琼倒是习惯了长途坐车,大白没习惯,她原本就因为车后的遗体而有些惊恐,在谢明琼的安抚下稍微好点儿了,长时间坐车又让她有些焦躁的在车里开始刨爪子。
其实谢明琼原来也怕,只是被磨了这么多次,已经习惯了,只要她看不到那就可以当不存在。
从车里跑出来的大白被外面干旱的气候吓得有些踌躇,她在干枯的草堆了踩了踩,是和东北雪地里不同的脚感。
谢明琼把猫砂盆放在空地上,让大白找找感觉,等她终于找到感觉时,几个同样在加油站加油的小姑娘突然围了过来。
“哇塞,好可爱!”
她们这么七嘴八舌的嚷嚷了一会儿之后便纷纷拿出手机来给大白录像。
蹲在猫砂盆里的大白肥硕的小猫身子僵了僵,她无助的看向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的谢明琼,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谁家好猫拉屎还会被人围观啊!
几个小姑娘见大白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好奇。
“她是不是便秘了啊?”
“不是吧?可能是气候问题?”
“会不会是我们一直盯着她不好意思了啊?”
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她将几个小姑娘拉去一旁,“是的,她就是不好意思了,你们用镜头对着她拍,她会害羞,你们夸夸她,说不定她就没这么害羞。”
几人诧异的看向大白,随即纷纷冲大白竖起大拇指,彩虹屁张嘴就来。
“小猫你好漂亮啊。”
“没错。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猫咪。”
“不要不好意思,姐姐们都超级喜欢你的。”
大白:“……”
大白幽怨的看向谢明琼,突然喵喵大叫一声,从猫砂盆里跳出来往车上跑。
“她怎么跑了?”几人困惑起来。
谢明琼把大白猫砂盆里的东西铲了并且装进封口塑料袋里,这才回答道:“她更不好意思了。”
等她将塑料袋丢进垃圾桶里,并且用免洗洗手液擦干净手后才慢悠悠走回了车上,刚一坐下就迎来了大白的控诉。
谢明琼笑着听她叫,把它一下抱进怀里,“大白又生气啦?”
自从上一次把大白惹生气又被她和吴杪轻而易举哄好之后,谢明琼发现大白对自己的底线超乎想象的低,只要不小心把她惹急了,用同样的方式哭一哭或者抱着她强制贴贴,她就会很快原谅姐姐,然后又和姐姐天下第一好,而且一点都不记仇。
为此,谢明琼变得比吴杪还欠,经常把大白逗得气鼓鼓的,然后转头又和她贴到一起,笑着说:“大白别生气嘛,下次不会了。”
结果就是谢明琼屡错屡犯,可怜的小猫咪还是要被气得喵喵大叫。
就像这一次,大白虽然性格傲娇,但是对陌生人警惕性高,如果有一圈陌生人围着她夸她,那她更会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恨不得缩进吴杪和谢明琼衣服里。
谢明琼是知道的,那群小姑娘颇有距离感的围着大白拍照,她就想逗逗大白,也没有阻止,甚至还添了一把火。
大白要是能说话,估计嘴里早就叫嚣着谢明琼是大坏蛋了。
但是等她嚷嚷完,谢明琼再把脸贴在她肚子上蹭一蹭,她又会很快被哄好,待在谢明琼怀里懒洋洋的让她从头摸到尾巴。
反正她也知道,吴杪是绝对靠不上的,她不和谢明琼一起逗她玩就不错了。
所以其实是两个大坏蛋。
大白靠在谢明琼肩膀上愤愤不平的想着。
后续的路程并不算太远,不过在高速上又开了三个小时多一点就到了地方。
她们早上七点出发,到了当地也不过才晚上八点整。
季巧河的家在城区靠近市中心的位置,房价不便宜,她为了图清净还买在最高层,吴杪提前和对方家属打了个电话,对方一直占线,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对面的声音大概五十多岁,精明干练,听到两人的来意只把小区单元楼密码告诉了她们,让她们直接将季巧河送上去。
吴杪眉心轻蹙,她们走进这个名叫合韵雅府的小区,很快找到了楼栋,然后将包裹季巧河的尸体袋运了上去。
这或许是谢明琼跟着吴杪出门以来,进过最正常的小区楼栋了,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进过城了。
吴杪上前敲门,里面一个烫着时兴大卷发的中年女人过来打开了门,但是她夹在耳朵边的电话却没有放下,而是向对面大声说道:“我告诉你们,既然这家旅行社是我们巧河办的,也是她费力打拼出来的,那你们就别打任何瓜分的念头,她早就立过遗嘱了,这家旅行社只要她不在了,立马就归我们顶天。”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大婶坐在她家昂贵的真皮沙发上胸口气得上下起伏,脸都红了,等把电话挂了她才恼火的说道:“我要再年轻二十岁,天门盖都给你们这群杂碎掀开。”
等她骂完了才想起来屋子里有人,看向站在门边的谢明琼和吴杪。
她连忙说道:“辛苦你们了,这是、这是……”
她说着,眼眶略微发红,她别开眼,不敢看向那个平放在地的裹尸袋。
吴杪只负责送来,她问了一声,“联系当地殡仪馆了吗?”
“联系了,等会儿应该就到了,”大婶抹了抹眼角,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骤然问道:“两位急着走吗?”
“怎么了?”吴杪有些警惕。
大婶看她们的样子就知道她们不急,于是让她们稍等,从房间里拿了一千现金递给吴杪,“昨天巧河离世的消息我没敢告诉顶天,她今天去幼儿园还没回来,我这样子大概也接不了她,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接她回来一下?”
说罢,她将一张小女孩的照片递给两人,又给了一张清单,“如果接到了,也暂时不要带她回来,请带她去酒店住一晚上,明天继续送她去幼儿园,就说她姥姥有事不能去接她,你们是她妈妈的朋友。我会和她们幼儿园老师说一声的。”
“你不怕我们把你孙女拐走吗?”谢明琼蹙眉问道。
“你们是金馆长的人,我放心,”季母脸上有些疲惫,“我现在这边还有一堆事,实在没有精力去照顾她,只能拜托你们了。”
她的目光十分真诚并且充满了哀求。
吴杪看了眼手里的钱,点点头,“行吧。”
谢明琼和吴杪都不是什么喜欢小孩的人,特别是谢明琼,她一看到小孩就脑袋疼,但是想想吴杪手里的钱,她们在离开季家进了车之后,她才幽幽说道:“如果季顶天很闹腾,那一千你得起码分我五百精神损失费。”
吴杪眉心轻蹙,但到底没否定,“行。”
两人很快便按照季母给的地址找到了季顶天的幼儿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私立幼儿园,她们俩去的时候里面还有老师值班,她们表明来意并且和季母通话确认后,老师才带她们走到室内,指了指活动室里的那个小女孩。
吴杪和谢明琼透过窗户一看,只见里面角落里坐了个小姑娘,她正系着围裙在角落里编草鞋,而这间活动室也十分不同凡响,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应有尽有。
老师对里面叫道:“顶天,你妈妈的朋友来接你了。”
那小姑娘听见声音,懒洋洋的捂了下嘴,这才站起身伸个懒腰,她见到门外陌生的两个姐姐也没什么好奇的,只点点头,“终于来了,回家吧。”
说罢,她就和小大人一样越过两人往外走去。
谢明琼和吴杪跟在她身后,领着她上了车,季顶天也非常安静的缩进了后排。
想起季母怕孙女怀疑特意给两人留下的可以和季顶天交流的话题,谢明琼看了一眼,便问道:“顶天,今天在幼儿园过得怎么样?”
季顶天打了个哈欠,“还行吧,也就那样,不过现在是下班时间,不想谈工作。”
“工作?”谢明琼诧异起来,“就是你编草鞋的工作吗?”
季顶天说:“还有做饭、采药、地板清洁。”
谢明琼脸上露出一抹茫然的神情,“现在幼儿园小孩都学这些吗?”
一旁的大白坐在季顶天对面,也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小孩,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小的孩子呢。
“那不然呢?”季顶天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谢明琼低头看了眼纸上的问题,接着说道:“今晚你姥姥出了趟远门,可能得明天才能回来,所以姐姐带你先去酒店应付一晚,可以吗?”
季顶天又打了个哈欠,她脑袋往车窗上搭了一下,“都行,离酒店还有多远啊?我困了,想睡觉,明天幼儿园还一堆活儿呢。”
谢明琼:“……”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问下去了,这孩子早熟又不管事,估计她妈妈姥姥忙于工作以前经常请人送她上下学,她都习惯了,压根不会有什么疑虑。
于是她将纸条塞回吴杪怀里。
吴杪将车停在了幼儿园附近最好的酒店前,她看了眼那张纸,以为谢明琼问累了,让她问,于是她就着纸条说道:“你班里昨天是不是有新同学啊?相处得怎么样?”
季顶天想了想,这才认真说道:“她不太好。”
谢明琼好奇起来,“为什么?”
季顶天说:“我和她一组,她眼里没活儿。”
谢明琼:“……”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未来毕业两年工龄十几年型人才代表?
第46章 嫂子震惊
季顶天是个很神奇的小孩。
她不止年纪轻轻一股牛马味,甚至还年纪轻轻一股老太味。
不对,是年纪轻轻一股她姥姥的感觉,精明干练,十分熟练的就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然后安排好谢明琼和吴杪,让她们俩早点睡觉,免得明天起不来送她上学。
她甚至在睡觉之前告诉了两人自己明天早上想吃米汤油馓子,让谢明琼和吴杪明天绕个路再去幼儿园,她还看出了两人不是本地人,好奇问起是不是来旅游的。
谢明琼对此也有些好奇,“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妈就喜欢让她外地朋友来这边玩,要是朋友们闲着没事干就让她们送我上学,她自己说这叫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季顶天翘着腿坐在三床房最中间的床上回答道:“你们口音和我们一点儿都不像,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说罢,她翻了个身,往床上一倒,“俩位晚安我先睡了,如果你们明天送完我之后要去逛逛,那可以去关北市场尝尝经典三套车。”
“你怎么会推荐啊?”谢明琼有些诧异,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管事的小孩。
“因为我妈的朋友每次来都是我招待的,熟能生巧。”季顶天缩进被窝里,迷迷糊糊说:“未来我可是她最伟大的接班人。我妈手下的员工都得叫我小季老板……”
小季老板话没说完就已经睡着了,看来白天幼儿园活儿真挺多的,晚上说梦话都在批评同组的小姑娘,“春天班张天仪同学,你真是世界上手脚最笨的人……”
谢明琼同吴杪隔着床对视了一眼,原本欢快的气氛有了点儿沉滞。
因为她们都知道,季顶天再也看不到她妈妈了。
在无法见到某一个既定的人前,谁也无法对她产生多深重的同情。
就像她们在此之前也不会知道季巧河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更无法知晓季顶天对她的母亲拥有这么深的崇拜与依赖。
所以此刻其实谢明琼也能理解季母为什么不愿意那样早让季顶天知晓这件事。
她盯着天花板,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属于吴杪的对话框里输入了两个字。
——晚安。
谢明琼盯着这两个字笑了一下。
或许吴杪其实也是有一些变化的,就像她也会在这种夜晚里察觉谢明琼毫无睡意后对她投来一点力所能及的安慰。
谢明琼翻了个身,将被窝拱起一点弧度,她将手机丢去枕头边,终于迎来了些微的困意。
等她再睁开眼时窗外已经有了一点儿亮光,她眼睛刚刚揉了两下,就有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小身影哒哒走到她面前,俨然是已经准点起床并且自己扎好两个羊角辫的季顶天。
为什么谢明琼不怀疑是吴杪扎的?
因为吴杪的手只要碰到别人的头发就和基因突变了似的,开始变得歪歪扭扭,仿佛没有骨头一样,然后会把对方的头发弄成一个鸡窝。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试过。
谢明琼腰扭伤的那段时间,她想进浴室洗个澡抬不起来手,拜托吴杪帮她把头发扎起来免得弄湿,吴杪过来帮她一顿操作,最后她就顶着鸡窝头进去了,后续花了好长的时间她才把打结的头发梳通。
季顶天站在她面前,小脸严肃的说:“已经七点二十分了,我还有四十分钟上课,姐姐你怎么还没起床。”
谢明琼抬头,大白跳上床在她手边蹭来蹭去,她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懒声说:“马上,你先和小猫玩一下可以吗?”
“可以,另一个姐姐说让你多睡一会儿,她先出去给我们买米汤油馓子了。”季顶天说道:“等你穿好衣服洗漱完,她应该正好能回来。”
说罢,她就安静坐到了房间的另一条椅子上,用手摸了摸大白,然后发出一点惊奇的感叹声。
也就在大白面前她更像个小朋友。
谢明琼挣扎了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这才终于进了洗手间,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连忙掬了捧清水泼到脸上去。
等她走出来时,酒店的房门也被敲响,吴杪拎着三碗特产走了进来。
季顶天看到自己喜欢的早餐,欢呼一声,“好耶!”
然后赶紧跑过来接过了吴杪手里的东西放去桌面上,熟练的从里面拿出一碗打开。
香气顿时在整间屋子蔓延,吴杪压低声音对谢明琼说:“她姥姥让我们带她去幼儿园之后就别管了。”
谢明琼微顿,“别管了?”
“对,她说这些是她的家事,也不好多麻烦我们,”吴杪点点头。
谢明琼蹙眉,季巧河死了之后,根据她们送她回家时听到季母的电话,也能猜到她的旅行社大概率正面临被瓜分的危机。
季母一个人要操持季巧河的葬礼还要帮季顶天守住母亲的财产,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以为或许季母还会对她们寻求什么别的帮助呢。
但是季母就算不这么说,其实她们送完季顶天之后也不可能突兀去加入别人的家事之中,昨天她们的计划就是送完季巧河后休息一天返程,今天也不过是延续这个计划罢了。
见两人站在门前不知在说什么,季顶天只抬头看了一眼,默默在心底想,她们俩不吃早餐吗?不吃她好想再吃一碗油馓子,平常她妈妈和姥姥都不让她多吃。
等谢明琼和吴杪走回来时,她脸上对谢明琼和吴杪那两碗油馓子时觊觎早已从眼睛里透露了出来。
谢明琼有点好笑的说:“你还想吃一碗吗?”
季顶天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谢明琼便将自己的这一碗推了过去。
季顶天很能吃,两碗油馓子对她来说小菜一碟,她甚至还能在光速吃完之后看向吴杪。
吴杪还在搅拌,见状往她那边也推了一下。
季顶天几乎眼冒精光,她张嘴笑着说道:“谢谢姐——”
“我没说给你,”吴杪抬头看向她,认真的说:“我只是觉得有点烫,放到空调下面凉凉而已。”
季顶天:“……”
她讪讪收回伸出去的手,摸了摸自己已经圆鼓鼓的肚子之后自我安慰起来:没关系,两碗也已经很不错了。妈妈说过,做人不能太贪心。两碗也够她努力干活儿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用贪心的表情看向吴杪——手里的那碗油馓子,还伴随舔了舔嘴唇。
吴杪心理极为强大,哪怕被这样盯着看,也能一口一口将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几人收拾完之后坐上了去学校的车,季顶天又恢复成了那一副仿佛上辈子已经做了一辈子牛马的样子,直到吴杪将车停在了路边的早餐店,又去买了一碗她心心念念的油馓子回来,她才满脸开心的接过,朗声叫了句谢谢姐姐。
谢明琼被她逗得有点儿想笑。
可等她抬头,见到前面路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后这个笑容又很快消了下去。
前方的十字路口季母正匆匆闪身而过,她身上没有任何跟葬礼相关的元素,只有脸上的表情格外焦灼。
谢明琼怕被季顶天发现对方,便笑着回头说道:“你喜欢吃,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
季顶天已经在掀开盖子一顿猛灌了。
“因为我妈说我还是得控制一下饭量,免得吃撑了难受,”她嘀咕道:“可是幼儿园每天一堆活儿呢,不多吃点哪里有力气干活。我怕我妈和你们也叮嘱过,所以怕说了也是白说。”
这哪儿是上幼儿园啊,说她是每天去码头做苦工都能说得过去。
眼见着闪过了那个路口,谢明琼这才放松了下来,车内只能听到季顶天的吞咽声。
很快就到了幼儿园,季顶天冲两人道别,门口接她的老师也同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紧接着便牵着季顶天的手往里走去。
送完季顶天之后吴杪和谢明琼便回了酒店,两人并不打算今天启程,大概是季顶天的安利实在很不错,她们商量了一下之后决定还是多停留一天,中午去试试那三套车究竟怎么样。
只是谢明琼心情到底受到了一点影响,她坐在落地窗前面,伸了个懒腰,想起吴杪很久之前和她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上的人各有各的可怜,但是你做不到去拯救所有人。
她歪了歪头,拿出画板把最近还有的几个单子画了个草稿图,再一抬头已经快十二点了,她和吴杪拿了钥匙就出门,开车去了关北市场,她们点好的菜刚刚上桌,谢明琼就透过餐馆玻璃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她连忙推了一下吴杪,指向窗外,“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好像看到季顶天了呢?”
吴杪闻言微愣,她顺着谢明琼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看到了背着书包的季顶天。
还是那两个羊角辫,她在一家店一家店往里探头,似乎在寻找什么,一个转身,她也一眼瞄到的店里的谢明琼和吴杪,立马眼睛一亮,朝两人走来。
没一会儿,她就推开店门,准确的找到了两人的位置,并且坐到了两人对面。
谢明琼:“……”
吴杪:“……”
谢明琼与她对视,忍不住问道:“季顶天同学,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幼儿园编草鞋吗?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关北市场?”
季顶天面色沉重的摘下了自己的小天才电话手表,招呼店员再给自己上一份三套车,这才回答道:“因为我遇到了问题,需要你们帮忙。”
“我昨晚上给你们推荐了这里的美食,我觉得你们应该中午会正好在这里,所以特意过来找你们。”
吴杪眉心轻蹙,“你先回答她的问题,你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从来都是一墙小红花的三好学生季顶天摸了摸鼻子,“因为我逃学了。”
谢明琼:“?”
“我能问一问理由吗?”
她们并非严厉指责的态度让季顶天心底放松了一点,其实她也很怕这些大人会上来就指责她逃学不对,可是作为一个自觉十分成熟的小孩姐,她觉得任何对自己有点信任的人都该知晓,她做什么都会有自己的理由。
为此,她决定单方面将两人划入自己的好朋友名单。
这么想着,她脸上严肃了些,“因为我觉得我姥姥很不对劲。”
谢明琼和吴杪狐疑的对视了一眼。
吴杪:“你详细说说。”
季顶天把自己的小天才调到打电话界面,“我早上去学校之后给我妈打电话没打通,我又给我姥姥打电话。”
“她和我说让我在幼儿园好好待着,听老师的话。”
谢明琼:“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季顶天一边调出手表录音一边说道:“这句话没问题,但是你们听。”
录音展开,里面传来季母熟悉的声音还有一句话,“顶天啊,姥姥现在有点忙,晚上再去接你。你在幼儿园好好待着,听老师的话啊。”
谢明琼有些诧异,“我还是没听出来什么问题啊。”
季顶天蹙眉,把手表上的录音时间往回调,调到“好好待着”这几个字那一小段,然后重复了几遍。
吴杪略微垂眸,算是知道了哪里有问题。
“你是听到了背景里的吵架声吗?”
季顶天这才点点头,“是的,她和我打电话的时候背后有很奇怪的吵架声,虽然很细微,但还是被我听到了。今天早上我去上学的时候也透过车窗看到了她急匆匆的往我妈的旅行社去。我怀疑她和我打电话的时候也在旅行社里。”
谢明琼发现了华点,“等会?你早上看到她*急匆匆往你妈的旅行社去了?那你当时怎么不和她打招呼呢?”
谢明琼还以为自己挡住她了呢,结果这小机灵鬼什么都看到了却一言不发?
“我觉得她那时候像是碰到了什么问题,我姥姥很要强的,不会喜欢被外人发现她有处理不了的问题。”
所以她作为一个成熟的小孩,得在车上隐忍不发,等到了幼儿园再去询问,也是操碎了心。
当她和姥姥通话之后就知道,姥姥是打算连自己都隐瞒了。
但是现在妈妈电话打不通,她觉得自己必须得承担妈妈的责任去向姥姥提供帮助。
听完她的解释,谢明琼说:“那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季顶天看了她们一眼,用非常理直气壮的语气说道:“帮我请假,不然老师会打电话给我姥姥。”
谢明琼:“……”
她算是知道季顶天为什么一定要找她们了,因为只有她们俩昨天和老师有过交流,能让老师信任,否则谁说估计都不好使。
“我们不能帮你请假,而且你刚刚出幼儿园,你的老师应该就已经把电话打过去了,”吴杪审视的看向面前异想天开的小女孩。
她是不会答应这种麻烦事的。
“她打不过去的,”季顶天说:“因为我姥姥的电话已经打不通关机了,让你们帮我给老师打电话是因为她太久找不到我会选择报警。”
谢明琼:“?”
吴杪也有些狐疑的看向她,然后给她姥姥打了个电话,还真打不通了。
那现在还真没别的选择了。
谢明琼在季顶天脑袋上薅了一把,不禁感叹,小小年纪,是个人才啊。
不管怎么样,起码要先和她的老师那边交个底,吴杪拿着手机去外面打电话,季顶天的三套车上来了,她晃着腿安心在里头慢慢品尝。
等吴杪回来她才满怀期待的问道:“怎么样?”
吴杪点点头,“她让我们先送你回家。”
“那就是可以啦,”季顶天思索片刻,“但是我们不能立马回家,我们得先去旅行社一趟,我怀疑又是那些人来吵了。”
谢明琼:“那些人?”
季顶天想了想,尽量用通俗的语言向她们解释了一下她妈妈季巧河还有原旅行社的一些纠纷。
大概是她妈妈当初买下旅行社的钱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积蓄,她还借了不少,后来陆陆续续连本带利还了几家的,但是还有几家人看她的旅行社发展势头不错,就起了点歪主意,让她干脆别还钱,把借款改成入股,季巧河当然不会同意,于是就有了争执。
那几家人很泼皮无赖,后续季巧河的旅行社越做越强,他们就越来越觊觎,多次拒绝了季巧河的还款,坚持要求改成股份。
并且每周都要去闹腾几次。
季顶天怀疑最近她妈妈出门,这群人又纠缠上她姥姥了。
谢明琼很诧异季顶天小小的脑子里居然能理得清这么复杂的事情,并且还能向她们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但是两人毕竟是知晓事情全貌的成年人,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季巧河现在死了,那群人大概率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会趁机钻空子,逼迫季母答应。
谢明琼看了眼自己碗里的汤,突然冲季顶天点点头,“可以,我们可以陪你去,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季顶天闻言顿时开心起来,“什么条件?”
“今后你不可以一个人偷偷逃学,更不可以一个人在没有大人的陪护下偷偷出门。”
季顶天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且举起旁边的饮料同两人碰了碰,“好。你们真是难得一见的超级好大人,今后我们就姐妹相称吧!”
吴杪:“……”
谢明琼:“……”
吴杪吐槽道:“少看点武侠小说吧,好土。”
季顶天:“?”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知道你这样说会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吴杪面无表情的说:“不知道。”
见季顶天还要开口,她塞了块肘子肉进她嘴里,补充道:“也不想知道。”
季顶天:“……”
季顶天生起气来像大白,嘴巴都气得鼓鼓的,但是出于对美食的尊重,她还是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吴杪扭头看向谢明琼,谢明琼的决定很突兀,可她并没有什么意见。
相反,她很开心谢明琼能在她面前这么随意的做决定。
等几人终于吃完饭,季顶天觉得自己作为地主,不能让两个远道而来的姐姐付款,便踮起脚尖递出了自己的小天才电话手表,“给你,随便刷。”
谢明琼低头看了一眼还不到自己腰边的小女孩,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用你掏钱。”
她的话音落下,吴杪已经果断的扫码付款,然后推着她往外走。
没有抢到单的季顶天有点儿闷闷不乐,“你们不要把我当小孩。”
谢明琼逗她,“你不是说姐妹相称,那你这么算也是最小的妹妹,是不是应该让姐姐们表示一下?下次你请好不好?”
季顶天立马被哄好了,“那下次一定要我请啊,我在幼儿园干活攒不少钱呢。”
她倒真没说谎,只是那些钱大多是家长委员会的基金,给她们在幼儿园干活发工资,让她们享受付出劳动就能得到果实的良好体验,季顶天不知道,但是赚钱的欲望压倒一切,所以她每天都很努力的编草鞋,偶尔才做做大厨,因为编草鞋是所有工作里最复杂也最赚钱的活儿。
简而言之,她的小金库颇丰,是个小富婆。
几人很快在季顶天的指挥下开到了旅行社附近。
果然是谢明琼她们早上买过早餐差点遇见季母的那条街。
但是旅行社开在后面,只能停好车之后步行。
刚刚走到旅行社门口,三人就听到二楼传来一阵锅碗瓢盆被摔碎的声音,随即传来的就是推搡吵架声。
一直很淡定的季顶天立马就急了,她回头对两人说:“我就知道出事了。”
谢明琼和吴杪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季顶天就已经像一阵小旋风一样往楼上跑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大喝,“呔!你们敢欺负我姥姥?看我这么揍你们!”
“啊——你这小屁孩!”
两人闻言赶紧也三步作两步上楼。
楼上的场景令谢明琼瞳孔地震,她原本以为季顶天就是嘴上说说,结果她编草鞋真编出了一身的牛劲,脑袋像小钢炮,上去就给了正在推她姥姥的人一个头槌,把人撞倒在地。
季顶天扶住被推到在地的姥姥,着急道:“姥姥?你没事吧?”
季母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刚刚被撞倒在地的人也反应了过来,她凶神恶煞的说道:“你敢撞我?”
说着就要过来动手。
“你要干什么?”季母连忙挡在季顶天面前。
可来人下一秒就被吴杪架住了,她在对方膝窝一踢,轻而易举将人踹得跪倒在地。
“要动手?和我试试?”她的声音在女人头顶传来,带着点冷意。
季顶天被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帅得害怕都忘了,她连忙冲她伸出大拇指,“姐姐,我果然没看错你们!你们真能处,有事也是真愿意上。”
吴杪:“……”
谢明琼第一次看到吴杪脸上露出这样难以言喻的表情。
她都能看清楚吴杪此刻嘴里低喃了两个字。
——好土。
第47章 嫂子可以
大概是吴杪和谢明琼杵在门口实在有些强硬,前来捣乱的人在挣脱了吴杪的手腕之后恶狠狠瞪了季母和季顶天一眼,便带着剩下的几人离开,出门之前还要凶神恶煞的说:“这事没完。”
季顶天对此很是不服气,她用比讨债人更大的眼睛瞪了回去,并且发出一声大大的“哼”以表示自己的不屑一顾。
下次再来,她还用火箭头槌去顶她肚子。
季母看着旅行社里的一地狼藉,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脸站起来,脸上满是疲惫。
她左右看看,这才想起来感谢吴杪和谢明琼,“谢谢两位帮忙,让你们见笑了。”
说罢,她才转头看向有些心虚的小孙女。
季顶天缩了缩脑袋,选择了提前倒打一耙,“姥姥,你很不对哦。家里出事你都不告诉我这个家庭成员,妈妈回来会生气的。”
季母默了默,或许是孙女这句话让她本就充满绝望的心突然难以承受,她的眼泪就这么无知无觉的溢了出来。
季顶天见状立马就慌了,她赶紧抽纸巾给姥姥擦眼泪,“别哭呀,别哭呀,姥姥我错了,我今后一定不会逃学了。”
季母握着她的手,有些崩溃。
或许是人老了的原因,她的情绪远不及年轻时那样稳定,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让眼泪止住,可心底却满是茫然。
女儿骤然身死,孙女还这么小一个,外面的人虎视眈眈。
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她脊梁上,令人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季顶天表现得越懂事,她就越难过。
“我们先回家吧?”季顶天握着姥姥的手,乖乖说道:“姥姥,我让我的姐姐们送你回家,我回幼儿园去干活好吗?”
“姐姐?”季母有些诧异的看向还站在一旁的吴杪和谢明琼,她没有来得及问前因后果,但随便想想就能知道一定是她们家顶天找上的她们。
季顶天闻言点点头,“是的,我和两位姐姐一见如故。”
季母垂眸思索片刻,仿佛做下了什么重要决定,她握紧了季顶天的肩膀,突然说道:“顶天,下午你不用去幼儿园了。”
季顶天好奇,“为什么呀?”
季母叹了口气,“因为、我们家出了一点变故。”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季顶天的小脸板了起来,她后退一步,等待着姥姥给她那个可怕的答案。
“你妈妈她在上班的路上因为太疲惫了,所以她……”
季顶天抿了抿唇,眼眶突然就红了,她仿若梦呓一般问:“她怎么了?”
“她去世了。”
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这么骤然坠下,砸得季顶天脑袋发昏。
她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扭头看向吴杪和谢明琼,然后突然转身朝外跑去。
“顶天!”季母喊道。
谢明琼看了眼吴杪,掩藏下眼底的情绪,“我去看着她,吴杪你扶季奶奶先起来吧。”
吴杪点点头。
谢明琼赶紧跟上了季顶天。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了两人,吴杪走到季母身旁,从口袋里翻出来了一张名片递给她,“你们的情况,要考虑找人帮忙吗?”
“帮忙?”季母接过她的名片握在掌心。
“你们旅行社的事我是帮不了什么忙的,但是你家的丧仪我可以帮点忙,”吴杪说罢看了一眼季母的脸,补充道:“不是免费的,按市场价收费。”
这句话让季母脸上多了点放松,人情难欠,尤其是她们现在的情况对欠人情十分警惕,吴杪这句话反倒令她瞬间接受了吴杪的帮助。
“我可以用高出市场价的价格,”季母感激道:“请你们帮忙操持巧河道丧事。”
吴杪颔首,“可以。”
她们这头在商量着新的委托,谢明琼已经追着季顶天到了附近小区的一座免费儿童乐园,小女孩一个人缩进了滑梯里,正闷闷不乐的托着腮,双目有些失神。
谢明琼走近她,坐到了她身边。
等坐下了她才发现这个位置其实很有意思,透过滑梯绿色的顶棚能看到被分割成云朵状的天空,她们好像躲进了哪片秘密隧道里,外界的一切都再与她们无关。
是个逃避自我的好地方。
谢明琼学着平常在家摸猫的手法,将季顶天一把揽进怀里,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姐姐,什么是去世?”
季顶天有些困惑的问道。
她还太小,对于死亡甚至没有任何的概念,她只能依稀知晓,这大概是她再也见不到妈妈的意思。
可是永远这个概念对她而言也有些太长了,太久远了。
她再怎么早熟,也实在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什么是去世?是死了吗?
她甚至都没有养过宠物。
她第一次面对死亡时,就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课。
谢明琼默了默,她以前在吴杪她们面前还能开玩笑说说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可是这一次,被季顶天剔透的目光注视时,她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就是,你的妈妈提前去了另一个世界等待你,”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她会在那里好好生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看你。”
“那我今后看不到她了吗?”季顶天问。
“嗯,”谢明琼和她肩靠着肩,紧紧贴在一起,她说:“她要去另一个世界提前做好准备,等你长大了,变老了,你就能再次看到她了。”
季顶天没有说话,她仰头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谢明琼也有些失神,她觉得自己今天的表述能力真是糟糕极了。
“姐姐,你在骗我吧?”季顶天闷闷的声音传来,“其实去世的意思就是死了,就像被我不小心踩死的小蚂蚁一样,死了就是失去意识变成了一具尸体。”
“我没有骗你,”谢明琼吸了吸鼻子,她低头看着红绿相间的滑梯楼阁,轻声说:“我奶奶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我奶奶是很厉害的人,她不会撒谎。”
“你妈妈也去世了吗?”季顶天问,可等问出口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问错了什么。
谢明琼却笑了一下,她俯身抱住季顶天,脑袋埋在她小小的颈窝里,“对啊,我妈妈也去世了,也是在你这么大的时候。”
“我奶奶就是这么和我说的,”她温声说:“可是我没有你这么厉害,我小时候只会玩,一问三不知,也很讨厌上幼儿园,后来有一天我从幼儿园逃跑了,我说要去找妈妈。结果妈妈那一天,我妈妈也永远离开我了。”
季顶天愣了愣,随即小小的手臂覆盖上了谢明琼的背脊,她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摸了摸谢明琼的脑袋,带着哭腔说道:“那你怎么和我一样惨啊?”
“你怎么也这么可怜?”
谢明琼得承认,自己能对季顶天这么有耐心,甚至还愿意剖开自己的过往去安慰她,有着和吴杪去帮助沈茂禾一样的理由,只是感同身受而已。
她没有想过,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她会遇到一个经历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小女孩,甚至比她更可怜。
可季顶天却比那时候的她强了太多,她站在母亲的遗体前懵懵懂懂,哭得几乎昏死过去,最后被她奶奶抱回了房间。
谢华林在她房间和她头抵着头,面对她同样的问话:“今后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吗?”
她便给出了这样一个最能让小女孩接受的解释,为她编造了一场像童话一样的梦,让她坚信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那里住着她们逝去的亲人们。
直到谢明琼长大,她也时常用这个谎言告诉自己,逝去的亲人爱人只是在等她老去,她们一定会重新来接自己,和自己团圆。
而现在,谢女士编造的童话,要来到另一个小女孩身边,陪伴她度过童年。
“顶天,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孩。”谢明琼轻声说。
“可是我也好难过,”季顶天眼睛里的眼泪咕咚咕咚的冒出来,像断了的珠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还有你的姥姥呢,”谢明琼提醒,“你姥姥还在家等你,她被坏人欺负,你也能勇敢的为她出头,真厉害。不愧是和我一见如故的妹妹,今后你也会这么勇敢,对吗?”
“嗯,我还会更勇敢,”季顶天哭着说:“不止保护姥姥,我还要保护你和杪杪姐姐。”
“我不要你们也去世。”
谢明琼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她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从包里拿出湿纸巾给她擦了擦眼泪,“我们回去找你姥姥吧。”
季顶天点点头,她握紧了谢明琼的手,想起姥姥有点儿担心。
两人很快往旅行社走去,二楼的碎片已经收拾好了,季母早已赶回了家里,除了社区的丧仪队,吴杪已经帮她联系了更加专业能够包圆一切的殡仪队,足够让季母可以专心至致的处理另外的矛盾。
吴杪显然已经等候多时,她看了一眼谢明琼微红的眼眶,没有多说什么,只蹲下身问季顶天,“我们走吗?你姥姥先回去了,那你就是我们的小老板了。”
季顶天还在抽泣,她抹了抹眼泪,想像幼儿园里一样冷静直白,结果却有些失败。
她大着舌头点点头,“肘吧,我们克找我绕绕。”
可是吴杪和谢明琼都没有笑话她,反而认真的颔首,“好的,那我们出发吧。”
这或许是季顶天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天,她被吴杪和谢明琼带回了小区里,原本熟悉的小区前已经多了一份黑白讣告,有极为陌生的人在她家进进出出。
而她自己被拉去了妈妈的房间里,她的妈妈正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生机。
她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可眼泪却更先出来,来自血脉的联系和失去亲人的恐惧还是淹没了她,让她嘴一瘪,哇哇大哭出声。
她或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得这样难受,可是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哭泣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妈妈。
她抬手摸了摸季巧河冰冷的脸,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低声说:“妈妈,你冷不冷啊?”
所有人都知道不会有人再回答她这句话,可也没有人阻止她低声和母亲絮叨,做最后的道别。
谢明琼站在房间之外,这里是个没什么人的小阳台,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景象。
季顶天是个厉害的小姑娘,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下意识寻找安慰,她竟然就是这样凭借自己站在季巧河的床边,甚至还支撑住了她姥姥。
有一张纸巾递过来,谢明琼微愣。
她顺着那只苍白的手看去,忙碌的吴杪抽了个空闲,向她递来一张纸巾。
“你在想什么?”吴杪问。
“我在触景生情,”谢明琼接过,在眼睛上擦拭了几下,“我妈妈,我奶奶,她们离去的时候都是这样,很多人围在她们的床边,当然,站得最近的是我。周围的大人忙忙碌碌走来走去,可我却不知道自己除了哭还应该做什么。”
吴杪歪了歪头,“你觉得季顶天很像你?”
谢明琼点头,“对啊,她好像我,可她比我厉害多了。”
“在我心里,你也很厉害,”吴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憋了半天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可似乎没什么效果,她看了眼四周,俯身在谢明琼身上轻轻拥抱了一下,她低声说:“不要哭。”
“我已经过了最难过的时候了,吴杪,”谢明琼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可是,我很谢谢你的拥抱,真有用,心情好像真的变好了许多。”
吴杪蹙眉:“不许说谢谢。”
谢明琼点点头,“好吧。”
说罢,她想起来了点什么,“上次答应你不抱除了你以外的人,不过这次抱了季顶天,今后还会继续抱她。”
吴杪已经松开了她,两人并肩靠在阳台扶手边,她认真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谢明琼有些诧异。
“她身上有你的味道。”吴杪说道。
属于谢明琼的气味早已刻进吴杪心底,就是闭着眼睛都能闻出来,沐浴露、洗发水、洗衣服用的洗衣液,还有她那些爽肤水的味道,每一道吴杪都能闻出来。
季顶天身上脑袋上都有谢明琼的气味,像被她包围过一样。
就像吴杪每次被谢明琼拥抱后,身上也会沾染这种气味。
可是没关系。
“季顶天可以,”吴杪想了想,认真补充道:“最近可以。”
未来不可以。
谢明琼只能有吴杪这一个独一无二的家人。
谢明琼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你占有欲犯了是吧?”
吴杪:“?”
吴杪没听懂,谢明琼也没有继续说,她只幽幽感叹一声,“有时候觉得你心理年龄比我还老练,但有时候又觉得你比季顶天大不了几岁。”
吴杪这句又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谢明琼冲她笑笑:“没什么。”
“你好像在说我坏话。”吴杪质疑道。
谢明琼满脸真诚,“没有,我在夸你。”
她们在季家待到了晚上九点才回酒店。
季母并不打算大操大办,今天把季巧河的遗体送去火化之后,她们就只准备在家祭奠一下,明天再延续一天就差不多了。
烟花爆竹她们都不放,亲戚朋友也没有请的必要,毕竟那一群无赖也和她们沾亲带故,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可是要如何解决这件事依旧是个大问题。
为此,白天吴杪和谢明琼其实给方庐坤发过消息询问,毕竟在她们心底觉得这种事可能派出所是没办法解决了,得找点江湖上的门道,用魔法来对付魔法。
到了晚上方庐坤没有打电话来,反倒是安排了王小宝和她们对接。
一个月不见,王小宝精神面好好了不止一点儿,整个人都褪去了初见时的那股懒洋洋的气息,但她依旧钟情红色挂脖吊带,她很适合红色,显得她气色极好,容光照人。
谢明琼冲那头打了个招呼:“怎么方老板派你来和我们说?这是打入内部,要成为她的亲信了?”
“差不多吧,”王小宝摆摆手,“方老板一见我就觉得我是个非常好的人才,那叫一个相见恨晚呐。今天本来她要亲自和你们聊的,但是边境多了桩生意,她赶过去了,就让我来。怎么着?碰到解决不了的事了?”
谢明琼将这边的具体情况和她说了一下,“……那群人要解决有点儿麻烦,不接受还款这种事警察局不会管的,打官司也很难打,缠人纯属精神攻击,不会构成什么违法行为。”
王小宝若有所思,打了个响指,“懂,这属于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其实季家就两条路,要么找外力介入,要么自己立起来和对方掐得死去活来,掐得对方害怕。
第二种这么多年来季家从季母到季巧河已经被这群人磨得快失去斗志,近乎麻木,很难完成,最好用第一种方法。
可是好的外力并不容易找。
但这件事到了王小宝这里,却显得格外轻松,她笑起来:“简单啊,这种事白道解决不了,那就找别的啊。”
谢明琼闻言连忙捂住话筒,左右看看之后才忍不住紧张的指责道:“那白道不行,你也不能让我们去找黑/道吧?”
王小宝:“……”
“那我能让你们去找黑/道吗?那你们找也找不到啊,”王小宝怀疑谢明琼一个月不见,智商下降了,“我的意思是让你们去找民办派出所。”
谢明琼:“?”
谢明琼露出清澈茫然的眼神,“什么是民办派出所?”
吴杪给她递了杯水,“意思就是,由社会闲散人员组成的专门帮忙处理民事纠纷的团队。”
谢明琼有些震惊:“还有这种团队呢?”
“一直都有啊,以前东北就不少,现在全国各地都有,”王小宝笑起来:“以前方老板都还做过呢。”
因为方庐坤的外形十分有威慑力,所以她在水牢里死里逃生后做过一段时间,但是那时候人家不叫她们民办派出所这么好听的名字,都叫她们收保护费的社会混混,但实际上她们和社会混混有本质区别,她们有专业的法律顾问,还有专业抗揍的成员,方便向对方勒索医药费,一般情况下不会动手。
只是后来她还是觉得这个行业没那么靠谱,总感觉有点在法律边缘跳步,极其容易成为法外狂徒,于是她就解散了,然后重操旧业,做起玉石生意,当初的一些成员还在石场做保安呢。
不过最近这个行业又火热了起来。
谢明琼一听眼睛就忍不住亮了亮,“那这边有这样的团队吗?”
“不确定,得问问,如果没有的话那只能从外地请了。”王小宝略微蹙眉。
“不行,”吴杪否决道:“不能太远,这群人不是打一次就老实的。”
但凡能一次就收拾老实,吴杪就自己上了。
她们需要的是能够长期雇佣的人。
要对方来一次就收拾一次,收拾到对方怕了,不敢再纠缠了才行。
对此王小宝只能尽量让方庐坤去帮忙找找,哪怕当地没有,也看看周围的城市有没有,这样方便很多。
王小宝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三天就给了谢明琼和吴杪一个地址。
这两天季巧河的葬礼已经办完,季母为她挑了一块风景很好的墓地,短短两天,本就颇为懂事的季顶天更懂事了,她甚至学会了时时刻刻携带降压药,免得自己的姥姥因为心脏病也跟着走了。
等谢明琼和吴杪将这件事告知季母时她们又接到了来这里的第二桩委托,季母对她们提出的方案非常满意,并且说明钱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能请来就行,同时还要求她们前往时带上季顶天。
这两天那群人并没有来闹,可是只要事情一天不解决,就依旧有这样的风险,季母觉得自己在家还能撑一撑,但是她不想让季顶天碰到太多这样的场景,还不如干脆让她跟着吴杪和谢明琼一起去,也顺便当让她散散心了,免得她总是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小小年纪就心事重重。
她开出来的酬劳很丰厚,谢明琼和吴杪没有拒绝,当天下午就带上背着小书包的季顶天上了路。
目的地并不远,就在临市的金昌,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
季顶天坐在靠窗的后排,她看着窗外不停划过的风景,大白或许感受到了她不太好的心情,窝在她怀里任她揉搓。
这两天季顶天哭得也不算少,她也渐渐在送别中明白了什么叫做失去,她也知道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妈妈,不可以再失去姥姥。
所以这件事她必须要解决。
她无意识的抚摸着大白柔软的皮毛,过了好一会才突然在车里吼道:“我一定要请到人!”
谢明琼和吴杪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原本昏昏欲睡的谢明琼扭头看去。
季顶天说道:“我在给自己加油打劲,幼儿园干活之前都要这么哄一哄自己,不然谁干得下去。”
谢明琼:“……”
这啥幼儿园啊,给她们娃教得一套一套的。
“行,那到时候你去谈?”谢明琼逗她玩。
季顶天抬头挺胸,只觉得无限勇气从心尖冒出,骄傲的说:“可以!到时候我去谈!”
两个小时的路程很快,她们按照地址在金昌的一条小巷子里拐来拐去后终于找到了王小宝给她们的地址——摇铃美发屋。
上世纪的建筑风格,七彩炫光的广告招牌,木质推拉门后是打牌的叫嚷声。
几人站在门前,吴杪推了推季顶天,扬眉:“不是说你去谈?”
季顶天沉默着看了眼这间店面,随后眼睛一闭,心一横,猛得推开了这扇大门,然后朝里面大喊道:“来活儿啦,接不接?”
“……”
店内店外都迎来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季顶天睁开了眼,当即被吓得后退两步,眼泪都快出来了。
只见里面坐了四个女人,身型魁梧,手臂上有着硕大的纹身,不是青龙就是白虎,肌肉蓬勃,长得更是有些凶神恶煞。
其中一位大姐脚还搭在椅子上,是标准的社会做派,见到面前的小孩,粗声粗气的问道:“什么事?”
季顶天鼓起勇气,小声说:“我要雇佣你们。”
屋子里的音乐有些吵,大姐略微皱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季顶天的勇气立马就没了,她吓得赶紧往回跑,一下就扑到了吴杪的腿上,忍不住揪住她的裤腿,然后呜咽道:“姐姐,她们太凶了,我害怕。”
“小孩你害怕还进来?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吗?”那大姐见她这么哭也觉得有些好笑,又故意吓唬道:“我们这个房子专门吃小孩的!”
季顶天被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吴杪身后,只露出两个眼睛看向她们。
屋里传来又一阵不怀恶意的笑声。
从里间很快走出来一个身形稍显丰腴的女人,她拍了拍桌边打牌的几人的脑袋,无奈的说道:“不要欺负小孩,人家是客人,礼貌点。”
被拍的大姐悻悻闭上嘴,然后还是那副老烟嗓,但是语气柔和了一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
季顶天与她对视,轻咳一声,大概觉得刚刚自己也挺丢脸的,想起刚刚这大姐听不到自己说话,她大声说道:“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谢明琼在一旁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端水果的女人这才走出来,将新洗的草莓递季顶天,然后对谢明琼和吴杪说道:“两位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吴杪打*量了一眼里面,点点头,“有,需要雇你们去隔壁市接个长期的活儿,有没有兴趣?”
女人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什么活?我们很贵的哦。”
“雇你们团队五个人,一天五千,去不去?”吴杪将季母留给她们的底价报了出来。
女人眼睛一亮,“假如你们出得起,当然去。”
第48章 嫂子脸软
从金昌返程的路上,季顶天时不时的趴在车玻璃上看向紧紧跟在她们车后的那辆小面包车。
合作谈得非常顺利,几乎吴杪报出价格和事情的起因对方就没什么犹豫的答应了。
而最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在后续的自我介绍中,那个身型魁梧、健壮还喜欢吓唬小孩名叫于佳的女人,居然不是她们主要的打手,而是她们的法律顾问!
她当时伸出手和小老板季顶天握手时露出了难得体面的笑容,对她说:“小老板你好,我叫于佳,是这里的二老板。”
季顶天也学会另一个她终于学会的词语——人不可貌相。
于佳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原本在北京的律所里上班,没两年她厌倦了快节奏生活,辞职回了甘肃,没两个月就在求职路上遇到了她们的大老板向枫,向枫又招聘了几人后便开起了这家用美容美发做掩护的民办派出所。
原本她们的业务范围只是整治周边的民事纠纷,以及警察不好处理的需要不涉及法律范围之外的社会纠纷。
后来渐渐有了些人知晓她们,生意就越来越多了,于佳优秀的专业能力让她们总能顺利解决大部分事情还不至于触碰法律边缘,十分高效。
季顶天听完了她们的辉煌历史之后,心底渐渐安定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家的那几个地痞无赖,比于佳她们曾经应付过的人好对付多了。
为此,她对这个小队寄予了很高的期待。
可是再高的期待也不是她一眼不错还要撅着屁股带着大白整个人都贴到后排挡风玻璃上的原因。
吴杪有些忍无可忍的第十次看向自己的内视镜,对季顶天说道:“你可以别老是往后看吗?你挡住我的视野了。”
虽然她用左右后视镜也可以看到后方来车,可是季顶天的脑袋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东西。
“我要紧紧盯着她们,万一她们中途跑掉了怎么办?”季顶天认真说道:“她们可是我家的希望,只要她们可以帮我姥姥,我就是去幼儿园每天加班两个小时都愿意。”
谢明琼揪住她的后衣领,花了点力气将她从后排揪出来,“不会跑掉的,但是你如果继续趴在后排,我们可能会和她们撞成一团,变成八块肉泥。”
季顶天被吓得一激灵,连忙在座椅上端正做好,还不忘叮嘱吴杪:“杪杪姐姐,好好开车哦。”
吴杪蹙眉,“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这个黏糊糊的名字让吴杪有些难以接受,甚至可以说是浑身汗毛直竖,恨不得打个激灵。
“我就要这么叫你,”季顶天抬了抬下巴,“我们不是结拜姐妹吗?”
吴杪:“……”
“可以把她的嘴堵上吗?”吴杪冲谢明琼恳求道。
谢明琼只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季顶天说道:“你杪杪姐姐害羞了。”
吴杪:“……”
如果不是她现在在开车,她一定会一手一个把两个人的嘴都捂住。
可惜她现在分身乏术,只能假装听不到。
“那我们还是不要这么叫她了,”季顶天十分贴心的回答:“我们老师说过,不可以强人所难。”
“顶天真棒,我们要给你杪杪姐姐一点时间接受这个称呼,”谢明琼把大白丢去她怀里,“现在你先和大白玩会儿吧。”
吴杪偷偷看了她一眼,她脸上正挂着点笑,大概是难得能让吴杪吃瘪,此刻还忍不住哼起一点轻快的小调。
“看我干什么?”谢明琼明知故问。
吴杪指责道:“你都不帮我说话。”
谢明琼笑起来,“我不就是在帮你说话吗?”
吴杪看出来了,谢明琼在故意逗她,于是她聪明的不说话了。
等回到武威已经快下午五点半,这两天还是一片风平浪尽,她们离开的这一天里,那几户人家甚至也没有来闹腾过,但是季母担心长久的风平浪静后或许是更加大的风暴。
简而言之,她们严重怀疑对方在憋新的坏招。
这种怀疑很有必要,毕竟上一次她们长时间没来,就是因为找到了新的没有下限的闹腾方式,居然用实名控诉的主意在网上抹黑季巧河,恶意造谣她欠债不还导致这几家人整整十年都生活艰辛。
这差点让季巧河经历一次全网黑,最后还是报警才算了事。对方因为恶意造谣被拘留了几天,又赔了点钱,出来之后还是三不五时就要来上这么一出,时至今日还有一些人在网上借着这件事辱骂季巧河。
前几天季巧河死亡的消息从那一行游客中泄露,还专门有人在她十天之前的最后一条视频下骂她死得好。
季母看到之后气得手都在发抖,终于大胆了一次,决定起诉对方。
所以她对这段时间的风平浪静实在非常恐惧。
可是于佳和向枫听了季母的担忧之后却只是笑笑,用她们的话来说,就怕对方不憋坏,越坏对她们来说越方便行事,一定给季家办得漂漂亮亮的,无论现实还是网络都一样。
谢明琼被她们尽在不言中的表情勾得有些好奇,但于佳几人却只神秘的摇了摇头,让她们拭目以待。
或许于佳外貌有些吓人,但她的性格实在好得不像话,基本上说什么答什么,短短半个小时,几人便在路边的饭店里混了个熟。
谢明琼发现自己在这里的社恐好像又好了许多,又能主动和别人交谈了。
临行前,谢明琼还和于佳向枫都加了微信。
为了方便上门,于佳团队每天留了两个人在季家守着,剩下的人都住到了附近的酒店,谢明琼和吴杪却懒得换酒店了,回程的路上谢明琼闲着没事,翻了翻于佳和向枫的朋友圈,诡异的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当然,不是人的不对劲,而是两个人关系的不对劲。
于是这一路上她出于人类八卦本性,忍不住在两人的朋友圈里翻来翻去,最终确定了一个事实——她怀疑于佳向枫是一对,但是两人在偷偷恋爱,不让团队里的人发现。
这一路谢明琼甚至没有发现吴杪的话出奇的少,坐电梯上楼她也在低头兴致勃勃的翻手机。
直到回了房间,吴杪跟在她屁股后面像条小尾巴一样也进了她的房间,她才诧异道:“还有什么事吗?”
吴杪盯着她,面露不满。
谢明琼:“?”
她有些困惑的问:“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你表情怎么这么凝重?”
吴杪点点头,“确实有非常重要的事。”
谢明琼这才放下了手机,连忙问道:“什么事啊?”
吴杪指了指她房间的躺椅,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随即才接着打量起她。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吴杪问。
“我不正在和你说话吗?”谢明琼面露茫然。
“不,你逗我玩之后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吴杪认真问道。
谢明琼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就是很重要的事啊?”
吴杪点头,“是啊,你回来的路上还一直在看于佳向枫的朋友圈。”
“你是觉得我只要和你开完玩笑,都得再和你说说话吗?”谢明琼真诚的问。
吴杪毫不犹豫的点头,“以前不都是这样吗?”
这种事在吴杪这里都快成为一种流程了,谢明琼当然可以逗她玩,也可以让她吃瘪,但是在这之后不可以不理她。
“因为以前到了这个程度我再开口肯定会被你接下去的话噎住,”谢明琼缩进靠椅里,振振有理,“今天为了在季顶天小朋友面前树立高大的形象,我决定点到即止。”
“所以你就不理我了?”吴杪面无表情。
谢明琼低头思索片刻,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谁说的?现在不是就理你了吗?”
说罢,她转移话题道:“我听到你对顶天叫你的称呼好像很不适应,不然我帮你适应一下?”
这跨度太大的话题并没有让吴杪转移注意力,但不让谢明琼的话落空的习惯还是让吴杪问道:“怎么适应。”
“杪杪姐姐。”谢明琼叫道:“只能我牺牲一下,多叫你几声,让你适应适应啦。”
吴杪:“……”
在车上的时候谢明琼也叫过这个称呼,但是那时候她非常的公事公办,不像现在,故意软化了嗓子,声音像一片羽毛一样,猝不及防的袭来,令人躲无可躲。
吴杪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有一种被谢明琼给打败的感觉。
谢明琼看到她哑口无言的样子,有些好笑的接着说:“杪杪姐姐,你适应了吗?”
吴杪:“没有。”
谢明琼:“那我得再多叫几句。”
可在谢明琼刚刚张嘴的那一刻,吴杪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唔%#……”谢明琼睁大了眼,实在没想到吴杪在不想再用嘴说话时会直接动手。
触及到谢明琼柔软的脸,吴杪低头和她仅剩的那双眼睛对视,“别叫了,求求你了。”
谢明琼微顿,如果刚刚还是两人在闹腾,那此刻吴杪情急下的动作和靠得太近的脸,让她仿佛又回到了两个月之前。
那时她几次同吴杪这张英气又锐利的脸对视,哪怕吴杪从未刻意怎么样,她却还是本能感受到一股像被什么动物盯上一般的步步紧逼和侵略感。
时隔一个月,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可是谢明琼对她已经足够熟悉,知道这具皮囊下的吴杪是个很好的人,她们已经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光,足够她曾经对吴杪竖起的尖刺和剑拔弩张都收起来。
所以这一次,她只眨了眨眼,然后在吴杪手下乖乖点点头。
吴杪抿了抿唇,她对谢明琼也足够了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谢明琼居然没有对她发火,但她还是再次确认道:“你不会这么叫我了,并且没有生气对吧?”
谢明琼又点点头,然后示意她把手拿开。
吴杪这才收回手,只是收回之前没忍住捏了捏谢明琼手感极好的脸。
果然,她上一秒松开手,下一秒谢明琼就变脸叉腰站起身来骂道:“吴杪,你长本事了!说不过就捂我嘴了对吧?”
吴杪点点头,没错,这才是她熟悉的谢明琼。
谢明琼满脸震惊,以为她点头是在坦然承认,错愕道:“你还要不要脸了?”
吴杪没有解释,就着她的话真心说道:“那好像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谢明琼:“……”
谢明琼指向她,“你、唔、你、唔,你干嘛!”
吴杪似乎发现了什么让谢明琼闭嘴的新方法,她张嘴时就抬手捂上她的嘴,然后再松开,再捂上,再松开,玩得有些不亦乐乎。
谢明琼:“……”
谢明琼发出一声乱叫,然后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瞪了吴杪一眼后开始发火:“你有完没完!我是你的玩具吗?再这么闹我打你了啊。”
吴杪被骂了,可她却觉得就应该这样,她已经习惯了和谢明琼吵吵闹闹再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于是她乖乖点头,满脸无辜,“完了。”
说罢她眼睛往谢明琼嘴唇上瞟,刚刚抬手的那几下手感实在很好,谢明琼的脸像揉好的面团,嘴唇比面团还软。
不过她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去,因为谢明琼肯定会因为她用的形容词太离谱而狠狠再骂她一顿。
可是谢明琼已经练就了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的能力,立马捕捉到她飘忽的眼神,质疑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吴杪摇头,“我没有,我在夸你。”
谢明琼闻言冷笑一声,在餐桌边坐下,“夸我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吴杪犹豫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夸你脸手感非常好,像东北老面团。”
谢明琼:“……”
她就知道自己不该为吴杪抱有什么期待。
又是为她的文化水平而绝望的一天。
“没有下次了,”谢明琼拧眉,“不准捏我脸,到时候给捏成不对称了。”
吴杪这次倒是答应下来了,但是会不会遵守就不一定了,毕竟她手向来有点欠。
两人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纠结,这种普通的小争吵早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或许上一秒还吵得不可开交,下一秒她们就又能握手言和脑袋碰脑袋的点个宵夜回来吃。
不过这次点宵夜谢明琼没有和吴杪商量,然后点了曾经被吴杪点评过难吃的日料。
主要是大晚上的她不想太开胃,怕自己吃撑。
吴杪中途过来瞄了一眼,谢明琼这一次反向捂住了她的嘴,警告道:“不要对我点什么发表意见。”
吴杪隔着手乖乖点点头,然后真的不说话了。
但是等东西到了之后,面对吴杪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还是忍不住一拍桌子,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不让吴杪说话,倒打一耙,“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可以吗?”
吴杪颔首,指着她手里的厚蛋烧还有那盒芥末鱿鱼以及麻辣鲜,“这几个零天然,纯添加,都是半成品做的,只有饭是天然的。”
谢明琼:“……”
看吧,吴杪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不说话别人看了难受,说完之后别人更难受。
“没关系,我现在接受预制菜,”谢明琼麻木的说道:“只要好吃就行。”
吴杪低头在手机上搜了搜,随即给她看了一个拼夕夕的界面,上面用硕大的广告花字写着,“芥末章鱼!厚蛋烧!甜虾!麻辣鲜!豚骨拉面!日料店同款!超级好价!”
谢明琼看了眼上面的东西和价格,微微愣住,下意识说道:“肯定质量不一样。”
怎么可能!她这盒芥末章鱼可是花了整整八十八!那上面居然只要十五块一盒!
说罢,她就着吴杪的手打开了评论区,翻了一下之后突然感觉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图片,点开之后立马了自己点的那家店的局部图对照,居然发现装潢一模一样!
谢明琼陷入一阵沉默中。
所以,十五块一盒的半成品,老板卖八十八一盒、八块钱一个的厚蛋烧,卖三十二块一个给她这个冤大头是吗?
很好,谢明琼原本还只是觉得面前的食物没那么激发人的食欲,现在已经可以算是食欲全无了。
她愤愤不平的迁怒道:“你不是不喜欢吃日料吗?为什么了解得这么清楚啊?”
吴杪:“因为我摆摊之前去日料店打过零工,老板说没有经验也可以做后厨,结果就是网上买的东西我拆开加热一下就能上桌了,不过对外得说我是留学日本学艺五年归来的特级厨师,顾客吃了都连连好评。”
谢明琼瞳孔震惊,“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吴杪困惑不解:“不是你让我不要发表任何意见。”
谢明琼:“……”
她气糊涂了。
谢明琼愤愤不平的咬了一口章鱼,恼羞成怒的说道:“你故意的。”
吴杪:“我没有。”
谢明琼不算特别缺钱,可是不代表她不会心疼钱,自己点回来的东西,再怎么样都得吃下去。
她咬牙切齿的把东西分成两份,递给吴杪,威胁道:“吃。吃不完我给你塞进去。”
这回换了吴杪有些为难的盯着桌面,她实在有点儿吃不下去。
可面对谢明琼的眼神,还是拿起筷子,默默吃了两口,随即眉心紧蹙的适应了一下这个芥末味。
谢明琼这才心里舒服点,没错,这才是她们互相折磨的相处之道,谁也别放过谁。
这是吴杪吃饭最慢的一次,她磨磨蹭蹭吃了一小半之后,王小宝的电话拯救了她。
吴杪赶紧说:“我去接个电话,你接着吃。”
说罢,就逃也似的要往门口走去。
“你要逃跑吗?”谢明琼一眼看穿,连忙说道:“不准出门,去洗手间接电话!”
吴杪脑门都贴到门口了,又被迫转弯进了洗手间。
电话接通了有那么一会儿,等她进了洗手间,对面才传来王小宝的调侃,“小吴老板,要往哪儿逃啊?怎么每次打电话过来,你都和小谢妹妹待在一块儿?现在还难舍难分得都不让你出门了?”
吴杪没有理会她的题外话,面对谢明琼以外的人,她话少得可怜,又成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淡声问道:“什么事?”
“代替我老师方老板来问问你,你订的首饰往哪儿送?已经给你打好了。”王小宝笑着说道:“顺便再问一下,你们那边的进展怎么样。”
吴杪言简意赅的回答道:“送去湖北,进展不错,很顺利。”
“你多说几个字能咋?”王小宝吐槽道:“我多嘴问一句,您这十来万的首饰要送谁啊?”
“和你没有关系吧?”吴杪说道:“寄回湖北就好了,要最慢最稳妥的快递,我可以付快递费。”
“不用,方老板有自己的快递专线,”王小宝拖长声音,玩味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谁,小谢对吧?你打一整套首饰,就给自己留一对耳钉啊?”
吴杪蹙眉:“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王小宝笑出声来,“你订耳钉还订个情侣的,一对上面刻你的名字缩写,一对上面刻小谢的名字缩写,你当别人傻呢?”
“你们俩什么时候到一起啊?你要用这首饰给她表白吗?”
吴杪微顿,王小宝和关佳芝并不知晓吴杪和谢明琼究竟是什么关系,她们只知道两人关系非常非常好,但确实不是情侣。
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你不要乱说,她是我嫂子。”
“我也不比你们大几岁啊,怎么感觉跟不上趟了呢?”王小宝语气里满是不信,“你们年轻人现在喜欢自称这种禁/忌关系吗?”
吴杪:“……”
她还想说一句再解释一下,但门外的谢明琼却已经在敲门,“吴杪?你打个电话要这么久吗?你是不是故意的?赶紧出来把东西吃完。”
王小宝也听到了这催促声,笑着说:“快去吧,不然小谢听着有点儿生气。”
吴杪在挂断电话前还是急匆匆的提醒了一次:“不要在她面前乱说。”
王小宝拿不准不要乱说什么,便选了一个她认为重要点的,“好,下次不蛐蛐你和你嫂子的关系了,行了吧?”
吴杪眉心轻蹙,“是不要告诉她我给她买了礼物。”
说罢,她就挂断了电话。
另一头的王小宝怔愣片刻,琢磨了一下,所以意思是她和她嫂子的关系乱说她其实没多生气对吧?
她甚至严重怀疑吴杪被这么说,还在心里偷着乐呢。
吴杪到底还是被迫吃完了谢明琼给她留的宵夜,带着满嘴芥末味回了房间睡觉。
到了第二天,才早上七点半,她和谢明琼纷纷接到了电话。
吴杪的电话来自于向枫,是在告知她来活儿了,她这个中介人要不要到场去看一下。
谢明琼的电话来自于季顶天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对面传来她激动的声音:“小明姐姐,快来看热闹!”
她半梦半醒的小明姐姐挂断电话之后,迷迷糊糊摸了摸大白的脑袋,翻了个身,没忍住又睡了过去,然后在十分钟后被吴杪叫醒,拉着上了车。
她昨晚熬夜画了半张画稿,现在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本来以为那一头这几天都老老实实的不会做什么,所以她才会趁着昨晚心情不错赶个工,谁知道对方居然在她们请回来民办派出所的第一天就撞枪口上了。
吴杪还和向枫那头通着话,谢明琼嘴里吸着吴杪替她买的豆浆,忍不住问道:“你们准备用什么方法收拾对方啊?”
向枫的声音从车载音响里传出来,显得格外云淡风轻,显然对这种小场面并没有放在眼里,她卖了个关子,“野蛮的人要用最原始的方法来应付。”
谢明琼知道她下一句肯定就要告诉她了,于是顺着她捧哽道:“所以是什么呢?”
向枫笑了一声,吐出来两个字,“碰瓷。”
第49章 嫂子忧虑
说碰瓷,那就是真碰瓷。
等几人赶到季家时,昨晚守在季家的两名成员正躺在地上捂着眼睛和手臂哀嚎,玻璃渣碎了一地,哪怕是早有准备的谢明琼都下了一大跳。
她们刚一进门,季顶天就机灵的拉着谢明琼和吴杪走到一边,兴高采烈的把今早发生了什么给她们说了一遍。
原来是今天一大早,这家人就带着油漆和铜锣准备上门了,她们上一次在办公室里被吴杪一个人牵制,心里越想越不服气,终于还是决定在季巧河新丧后再来闹上一通,并且为了缓解心底的怒火决定用最为朴实的方式进行恐吓,撑死也不过是进去蹲几天而已,可季家人却能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
但是昨天晚上于佳几人就已经在门口布好了监控,几乎对方刚刚到门口,里面就得到了消息,留下的几人让季母去外面应付并且激怒对方,然后她们带着季顶天留在了房间里。
外面果不其然响起争执的声音,季母有了团队昨晚的开导和一晚上的思想准备加上常年来的怨气,基本不用演就能发挥超常,将对面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到对方怒气值蹭蹭蹭往上涨。
然后在她们再次要动手推人的时候,屋里的两人立马冲出来,一个接了一巴掌,一个紧急接替季母被推倒在地,顺手还打碎了昨晚上就特意摆在桌面上的花瓶,发出痛苦的哀嚎。
场面非常唬人,被打巴掌的那一位更是十分懂得推波助澜,当即就表示要求对方赔偿医药费,她的姐姐受到了重大创伤,现在必须去医院进行全套身体检查。
对方不肯,当即就骂她们碰瓷,她们也没忍,反口咬定对方故意伤害要求报警验伤,双方再次争执起来。
向枫团队的都是人才,躺在地上的那一位还没起来,另一个又就着对方的推搡躺地上哀嚎了。
那群人见状不妙想跑,向枫和于佳却来得刚刚好,将所有人都堵在了里面,这才有谢明琼和吴杪现在看到的场面。
而向枫和于佳的加入让整个客厅都乱成了一锅粥,再煮熟点就能吃了。
季顶天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她站在谢明琼的身后啧啧称奇,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对面那伙人跳脚成这样。
于佳的专业性唬得对方一愣一愣的,“我的当事人只是来这里做客,看到你们进门吵闹于是出来见义勇为,结果居然遭此毒手,受到了严重的身心伤害。”
“你们不要想着耍赖,你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吗?”
“你们是干嘛的?”
于佳指了指门口和房间里新增加的几个摄像头:“我们是专业安装摄像头的,昨晚上刚好新装了三个,门外一个门里两个,你们怎么打人,怎么非法入侵全拍得一清二楚。就你们的行为,报警之后可不止是单纯蹲蹲局子就能出来,只要我们不谅解,起码进去蹲一年。”
“……”
有人面色狰狞的骂起季母:“好啊,我们都是亲里亲戚,你们居然还耍这种心眼子!”
“怎么?你们还要威胁恐吓我当事人的雇主是吧?”于佳威武的身姿往她们面前一站,仿佛一堵高墙,还是能文能武的高墙,立马吓得她们不敢动了。
几人都是老练的撒泼打滚式演员,因为季母年纪大了,所以她们几家的人特意派出和季母年纪差不多大的,方便到时候报警了也不会立马就被打成恃强凌弱,真动起手来也能定性成中老年人的互殴。
可是于佳瞄了几人一眼,“你们家小辈没和你们说过,七十五岁以下都要承担刑事责任吗?”
几人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来。
当然不知道,以前她们也来闹过,季巧河还报过警,结果警察一听几人有亲戚关系就开始劝双方和解,季巧河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她不敢把事情闹大,怕影响自己的工作效益。
所以她们过去几年做得更过分的时候都有,却始终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于佳一看就知道几人是法盲,并且典型的欺软怕硬,她给躺在地上的两个姐妹使了个眼色,两人立马痛苦的哀嚎起来。
于佳眉头一拧,粗声粗气的说:“看来还是得报个警才行,就让警察来处理吧。”
这群人有持无恐就是因为总觉得这是亲戚之间的矛盾,她们上门吵闹或许不算什么,季巧河为此报警也不算什么,可一旦真要坚持把她们送进牢里,不只是程序和手续要漫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还会冒出来数不清的“亲戚”来劝季巧河算了算了,大家都不容易,或者受托来打感情牌,说季巧河的旅行社能办起来也是托了她们肯借钱的福。
很少有人能在这段打官司的过程中支撑下来,这就是亲戚官司难办的原因,当事人身边总是会出现各种声音妄图让她和解,妄图让她撤诉。
如果在北京,于佳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努力劝服当事人,让她坚持下去,假如当事人经受不住亲戚的指责选择撤诉,她也只能憋着一口气认下。
但现在是在甘肃,在她的老家,她也不是真的以律师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经过多次实践,她已经对应付这种事有了一套完整的流畅的并且可以百分之百将主动权抓进自己掌心的方案,那就是矛盾转移。
什么?都是亲戚算了?那你这次打伤的可是外人啊,我们团队想起诉你,不是简简单单?你去哪里打感情牌?
于佳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两人,冲她们眨了眨眼,想到她等会要说什么,就差点憋不住笑。
在她的威胁下依旧有人不服气,反正她们都一大把年纪了,怕什么,蹲一年就一年呗,可只要人一多,意见就不可能统一,立马就有人拉住还在冲动的人,狐疑的看了一眼于佳。
主要是她们真的不想坐牢啊,能在十年前借出十来万还不着急要还,能靠每天撒泼耍赖来要股权的,哪个家里没点小钱,谁不是日子过得不错,去局子里蹲两天可以,真要她们因此坐牢,那谁都不会乐意。
“别报警别报警,”立马有人说道:“我们和你们没有什么大矛盾嘛,我们完全可以私下和解。”
“行,可以私下和解,”于佳点点头,冲地上还在嚎的两个姐妹又使了个眼色,开始算账,“现在她们不知道被你们伤到哪里了,带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不过吧?我们要去兰州的大医院,咱们这小地方医疗水平怕跟不上,去的路上的路费得你们报销吧?这个身体检查我们要求精确到血液传染病的化验,不过分吧?”
“什么东西?”有人立马尖叫道:“她只是摔了一跤,还要做传染病化验?”
打碎玻璃的姐姐立马指责道:“刚刚就是你打的我!你看你手指上还有伤口,我被你打完之后也有伤口,谁知道会不会有传染病?要我看,为了保证我的安全,除了我,你也得抽血检查!”
“你说什么?”那人一卷袖子,脾气又上来了,骂道:“你这不是碰瓷吗?”
“想打人?”于佳立马堵在俩人中间,目光冷淡而锐利:“监控都拍着呢?你是想恐吓诬陷我当事人提出的合理要求吗?”
那人与于佳对视一眼立马就怂了,嘴上却还是嚷嚷道:“我没病!我一点病都没有!”
“别急,我们还没算完呢,”向枫觉得对方有点吵,看了她一眼,随即说道:“医药费还只是小头,你还得赔偿她们的误工费。”
“原本她们兼职安装监控,每天能赚三百左右的安装费,现在她们受伤之后干不了活儿了,只能静养起码一个星期以上,我便宜点就算一个星期,两个人是四千二,”向枫说道:“不过我们主业是做美容美发的,她们俩可是我们店里手艺最好的师傅,一天起码要做四个头,每个能有四百以上的低消,我给你便宜点算四百,两个人一个星期,还要赔付额外的误工费五千六。”
“算上身体检查、路费和误工费,还有可能的住院费,两个人我就勉强收你们四万吧。”
“四万!”对面顿时尖叫出声,“你怎么不去抢啊!”
说罢,有人灵机一动,向季母施压道:“你就这么看着*外人欺负你亲戚是吧?当初季巧河困难的时候是不是我们出手帮的忙?现在呢?我们真是借钱给了白眼狼!”
于佳冷笑一声,直接斩断了她们和季母的交流,“几位,你们打的是我的当事人,我的当事人和她只是雇佣关系,她没有资格不让我们不追究你们打人的责任。”
她的话音刚落,一直躺在地上没怎么说话的那位一开始出来抗揍的姐妹弱弱说道:“等一下,还有误工费没算。”
“什么?”对面立马说道:“还有什么没算?”
抗揍的姐妹脸上带了点羞涩,“我前段时间还注册了网约车司机。”
“……”
你在羞涩个什么啊?
你一个讹钱的还羞涩起来了?
对面几人脸上带着点崩溃,质疑道:“你们的意思是每天你又要装摄像头,又要美容美发,还要兼职做网约车司机?你一天不睡觉的吗?”
“我一天睡两个小时贴补家用不行吗?”她瞪了几人一眼,“现在经济不景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非要把别人的伤口揭开吗?不怕我再问你们要精神损失费?”
“我每天都要跑好几个小时补贴家用,你现在把我打成这样,我还能开车吗?不得给我误工费?起码六百一天。”
“一天六百你怎么不去飞呢?”
“平台就这么给我算的,你有本事找平台说去!”说罢,她又开始喊起疼来。
四个人气得对面浑身发抖,原本还蛮横无理的几人突然就变得有礼貌起来,仿佛她们才是被恶势力欺压的那一方。
季顶天在谢明琼身后看得眼睛发亮,也浑身发抖。
紧靠着谢明琼的吴杪察觉到谢明琼身上的抖动,把季顶天提到自己前面来,蹙眉问道:“你抖什么?”
“你不懂,这是激动的颤抖,”季顶天激动的拍着吴杪的大腿,满眼都是小星星,“太厉害了!这几个姐姐好厉害!”
“小明姐姐对不起,我的偶像现在变成于佳姐姐了,”她握紧拳头,“未来我也要像她一样强壮,像她一样脑子好使。”
谢明琼:“……”
谢明琼一点儿都不吃醋,真的。
这才多久啊,季顶天最崇拜的人就不是她了。
谢明琼看了一眼还在继续的战场,倒是真的仔细看了一下季顶天的细胳膊细腿,想想她早餐能一口气吃三碗米馓子的饭量,说不准还真能长成于佳这样的。
于佳的报价已经从四万变成了四万五,骇得对面连连哭嚎道没天理,讹钱了,这场闹剧持续到警察来将所有人都带走,于佳拷贝了门内门外的监控,扭头看向了季母,只低声问道:“您要起诉她们吗?”
季母还没有说话,季顶天率先蹦出来说道:“要!我要她们去坐牢!”
于佳忍不住笑了,她摸了摸季顶天的头,“你知道什么是起诉和坐牢吗?”
其实要做到这两件事远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可看向季顶天满是斗志的脸,她却觉得这件事也没有多糟糕。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季顶天骄傲的说道:“不要把我当小孩。”
于佳点点头,给她两个女人间平等对话的尊重,“好的,小老板,你的要求只要给钱到位,我会尽量达成。”
说罢,她抬头看向季母。
季母握紧了拳头,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们不会再退步了。”
于佳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那我就放心了,您就交给我们吧。”
吴杪和谢明琼未曾参与其中,顶多算个看戏的,也就不需要去警察局做笔录,她们俩干脆在季家照顾季顶天到几人回来。
回来的时候季母,又或许该称呼为季姥姥,她可谓是红光满面,几乎要高兴的原地跳一段广场舞,不用问也知道一定十分顺利。
季巧河和季顶天的口条大概率遗传于她,回来之后她就抱着眼巴巴的季顶天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对吴杪和谢明琼郑重道谢,“真是多亏了你们帮我找来于佳她们,这么多年,总算出了口恶气。”
进了警察局之后于佳那叫一个大杀四方,咬死四万五的赔偿金不放手,有理有据,警察也没办法,这不是家庭矛盾,而是陌生人之间的单方面殴打,对方那是一点儿优势都没有。
于佳和向枫的规划很简单,她们会在这边驻扎一段时间,把对方弄到害怕为止。
只要让对方付出的比得到的多,那自然就不敢再继续纠缠了。
季姥姥现在对未来充满了自信,那些多年压在头顶的恐惧和色厉内荏消失殆尽,只觉得神清气爽。
季巧河给季顶天和她留下了不菲的遗产,让她们俩舒舒服服过日子绰绰有余,可是她并不打算放弃女儿生前经营的账号,未来她也会继续经营下去,连带着女儿留下的旅行社,等到季顶天成年后再让她继承。
受伤的那几个其实也就是轻伤,警察当然不会赞同她们要求前往兰州大医院进行体检验伤,于是几人精挑细选了当地一家私立医院,挑了里面最贵的项目进行体检,两个人就花了将近八千的体检费用,正在等待对方报销,气得她们鼻子都歪了。
但实际上她们受了什么伤都心里有数,那几个人那几拳对她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受伤那位姐姐手背上的伤口都是自己在玻璃渣里随手划的,根本就没受什么大伤,都是老演员了。
而于佳她们现在已经在季家附近租了房子,方便随时出现,她们暂时不会再回季家,准备一边追债一边等待对方气不过之后第二次前往季家。
谢明琼和吴杪在这里待到晚上八点半,确定了季母这头大事算基本解决,这才准备回酒店。
临到出门前,季顶天掏出了自己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和谢明琼吴杪都加上了微信。
她睁大眼,像是想将两人都仔细看一遍,低声问说:“姐姐,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吗?”
谢明琼点点头,“对,我们明天要返程了。”
她蹲身将季顶天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笑着说:“顶天,今后不可以一个人逃幼儿园哦,你得在幼儿园好好干活,多攒点钱,下次我们来就要变成你招待我们啦。”
“你们还会来吗?”季顶天又点儿闷闷不乐,“我听说你们家离我家很远。”
“再远又怎么样呢?”谢明琼说:“这次这么远,我们不是还来了?”
“那是因为我姥姥给你们钱请你们来的,”季顶天把脑袋搭在她肩膀上,仰头看了眼正在低头看她的吴杪,突然冲吴杪也伸出了手。
吴杪盯着她那只不到自己手掌一半的小手看了一会儿,没有蹲身给她拥抱,只躬身和她击掌,拍了拍她的手背,认真说道:“我不和人拥抱,你说得没错,我们很贵的,下次要请我们过来,你得多准备点钱。”
“我知道,”季顶天轻哼一声,“你只抱小明姐姐,你还不准小明姐姐抱别人,只有我是例外。”
说罢,她也认真的说:“我会努力编草鞋,下次等你们来的时候请你们吃大餐。”
谢明琼怎么听怎么觉得季顶天前一句话怪怪的,可是小孩说话怎么可能包含什么东西,她就是单纯复述了一下,觉得怪是她心理作用。
可她还没调理好,吴杪边在季顶天头顶摸了摸,然后否定道:“现在不是了,你难过的时候是例外,现在你也不需要拥抱了。”
季顶天:“……”
“杪杪姐姐,你好过分。”
这个称呼还是让吴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顶天见状笑起来,“那我现在要多抱小明姐姐几下。”
说罢,她就像大白吸人一样,两只手臂紧紧抱住谢明琼,脸埋在她脖颈间狠狠吸了好几口。
吴杪:“……”
吴杪一把将她提出来,难得有些气急败坏,“你不可以这样子。”
“我就要这样,”季顶天轻哼一声,满脸都是你能怎么样的欠揍表情,她从吴杪手里挣脱出来,冲谢明琼笑了笑,“姐姐,再见。”
谢明琼笑着和她告别,然后拉着闷闷不乐的吴杪往电梯口走去。
等她们走到车旁,谢明琼刚想说点什么,吴杪就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然后学着季顶天的样子紧紧抱住她,埋在她脖颈间狠狠吸了几口。
谢明琼:“……”
谢明琼立马将她推开,也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干嘛?”
吴杪满脸真诚的说:“这样好像是比轻轻抱一下更舒服。”
“你是不是还要回味对比一下啊?”谢明琼阴阳怪气道:“我这还有别的姿势,你要一个个都试试吗?”
吴杪眼睛真的是肉眼可见的亮了一下,她迟疑问道:“可以吗?”
谢明琼:“我在说反话你听不懂吗?”
吴杪垂眸,有些遗憾,“哦。”
“你还不乐意上了?”谢明琼拽着她往车边走,将她塞进了驾驶座,然后自己坐到了副驾,“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便抱我?”
吴杪摇头,“没有。”
谢明琼回忆了一下,好像真的没有。
“而且你每次抱我的时候,也没有问过我。”吴杪还不等她说什么便接着说道:“所以什么时候是可以的呢?”
谢明琼:“……”
谢明琼瘫在副驾上,使出了她的绝招,“那我下次不抱你了呗。”
吴杪顿时向她投去颇为怨念的目光。
“这算不算说不过就耍赖?”
谢明琼摊了摊手,也学起了季顶天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吴杪收回目光,好吧,她真的不能拿谢明琼怎么样。
谢明琼看向窗外的夜景,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吴杪这个显得有些无理取闹的拥抱而反应这么大。
吴杪并没有别的意思,就和季顶天一样,她只是习惯性的、充满占有欲的、像个小孩一样的抱了抱她。
或许是因为吴杪本身就代表着攻击性,这并不是说不好,只是谢明琼在被她强势抱住时,是和被季顶天抱住完全不同的感觉。
吴杪本身有比她高的个子,比季顶天更大的力气,她的拥抱足够将她一整个塞进怀里,是一种来自成年人的拥抱。
但谢明琼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今晚反应有点儿过激,她的过激是从季顶天随口说出的那句话开始,可是她的过激源,更深层次的思考谢明琼却本能抗拒。
那带着一点危机感,似乎在心底的抵触中告诉她,想明白时她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的生活秩序又会坍塌。
谢明琼揉了揉眉心,等稍微冷静下来些时才发现自己今晚对吴杪的态度或许有些苛刻。
吴杪只是在失去家人后对她有了一些依赖反应而已,就像她自己对吴杪也充满了依赖,只是她们表现得格外不同。
“今后可以问问我再抱,”谢明琼突然低声说道:“但不能经常问。”
吴杪原本还有些恼火的情绪顿时就被抚平了,她乖乖点头,“可以。”
语气虽然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但也肉眼可见的心情好了许多。
谢明琼闻言也没忍住勾了勾唇。
车窗外的霓虹灯闪烁着,映亮了两人的脸,车内方才还略显沉闷的氛围顿时变得又如同往常一般的轻松。
谢明琼的衣服口袋亮了一下,她感受到震动拿出手机。
消息来自于她仅限的几个微信好友,是她大学时的选修课老师。
她大学别的老师不怎么认识,上课也只要绩点到了就行,反倒是她专门选的绘画选修课的老师和她颇为熟悉,两人还一起出去吃过饭,这位老师对谢明琼的画作很是欣赏,大学时便总觉得她应该走上更高的平台,只是谢明琼本人有点社恐,婉拒了她。
但这么多年,她三不五时便会给谢明琼发一些比赛链接,尝试鼓励她去参加一二。
毕业后谢明琼试过一两次,那两次都石沉大海,没有回信,于是她也就淡了这条心思。
而这一次,依旧传来一个比赛链接——卡罗兰多年轻画家绘展大赛。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的老师给她的一句留言:明琼,这场比赛业界含金量很高,对你今后的发展也很有益处,你要试试吗?我觉得评选风格是这么多年来我找到的,和你最相像的。
谢明琼点开里面的链接,里面的要求里她着重挑出来那条笔绘相关。
她已经做了两年的板绘画家,很久没有用过笔绘了,但是她确确实实是笔绘出身,并且曾经专攻的内容是油画。
这个比赛偏新意,评委组虽然对油画好感更多,但历年的获奖作品大多也是颇为有创意的画作,果然十分适合谢明琼的参与,并且交稿时间还有小半年,完全来得及试一试。
没有哪个画家不想让自己的画作被更多人看到,拥有更高的荣誉。
谢明琼都难得有一点心动,可多年来的生活又让她锐进的斗志消磨大半,完全不敢去妄想能在这种比赛获奖。
甚至可以更直白一点说,假如她真的用半年时间去做这件事,大概率是在浪费时间。
她的犹疑不定从看到手机开始,直到她和吴杪坐上了酒店的电梯,吴杪才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谢明琼咬了咬唇,干脆将这件事和盘托出,她脸上带着飘忽不定,声音有些发虚,像在问吴杪,又像在问自己。
“你说我该不该试试?”
吴杪没有回答她,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她们居住的四楼,谢明琼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接着问道:“你觉得呢?”
等她扭头,却撞进了吴杪眼睛里。
吴杪眉心轻蹙,只好奇的问:“以前你参加过这些名字都很奇怪的比赛吗?”
谢明琼说:“参加过一两次,后来我拿不到名次就没参加了。”
吴杪注视着她,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那为什么你现在想参加了呢?”
在此之前,她明明对每一场比赛都格外抗拒,为什么这一次,反而心动了呢?
谢明琼微愣。
她也没有回答吴杪的问题,只反问道:“你觉得,我想参加,是吗?”
吴杪点点头,理所当然的说道:“对啊。你想参加就参加呗,浪费半年又怎么了?你现在的时间也没有做别的正事啊。”
谢明琼:“……”
谢谢你,犹豫没有了,变得有点想打你了。
第50章 嫂子远行
谢明琼到底还是点开了报名界面,给自己报了个名。
吴杪的话虽然很粗糙,但是有道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无论能不能拿到名次,都可以借机试一试。
她们在武威又待了一个晚上之后就决定第二天早上出发回湖北。
谢明琼看了一眼窗外晴朗的天,甘肃也已经开始下雪了,车内热空调开得很足,足够谢明琼穿件毛衣缩在副驾里摆弄自己的平板和画笔。
但过了很久,久到她们从甘肃跑到了陕西她的画板上都依旧只有一些零散的线条。
让她自由创作,她可以在灵感降临时产生无限的动力,成宿成宿的不睡觉,可是当她面对的是无材料、无目标的命题作文时,她又有些不知该如何下笔了。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没有灵感。
这种没有灵感持续到了她们回到湖北的两天后。
谢明琼陷入想找灵感的困境时状态十分可怕,她会像某种阴暗爬行的生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不想出来,吴杪只能在每天中饭和晚饭的时候见她半面,还是隔着门缝,见到她伸出来的一只要饭的手。
这只手偶尔还会覆盖着多彩的颜料,令人总想忍不住一把将她拽出来,拉去洗手间洗干净。
这让吴杪总觉得自己好像在饲养一只见首不见尾的奇怪动物。
甚至大白都好几天见不到自己的姐姐。
任她在门口挠门、哀嚎、喵喵大叫,往日里会将她一把抱住的谢明琼都不为所动。
等到第三天,吴杪终于忍受不了,趁着送饭的功夫将谢明琼从不见天日的房间里一把拉出来时,她已经有些蓬头垢面,眼底的乌青几乎要掉去下巴上,她浑浑噩噩的看向吴杪,没有被从房间里拉出来的愤怒,反倒而眼前一亮,捧住了吴杪的脸,笑着说:“你长得真好看,做我的模特吗?”
吴杪:“……”
谢明琼的手上还有未干的颜料,全被抹在脸吴杪脸上,但吴杪没有挣脱,就着这个姿势认真问道:“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谢明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久不曾睡觉的眼睛发干发涩,全力看吴杪时眼前满是小飞虫,还有眼泪往外溢出,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吴杪?”
吴杪点点头,带着她的手也一同上下晃动,“你几天没睡了?”
谢明琼细数了一下,“两天吧。”
“回来之后你就没睡过觉吗?”吴杪覆盖住她的手,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摘了下来,只留下一脸油彩。
“大概是?”谢明琼思索了一下,说罢她打了个哈欠,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才抬头看到吴杪的脸,“你什么时候玩我的颜料了吗?两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调皮了?”
吴杪:“……”
吴杪幽幽盯着她,“如果你不想猝死的话,我看你现在就应该去睡觉。”
谢明琼点点头,“也行。”
说罢她就准备转头往房间走去,吴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就这么去睡觉?”
“我怎么了?”谢明琼有些困惑。
吴杪沉默了一瞬后,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往洗手间走去,做了她这两天一直想做的事,帮她洗手。
专用的去油料肥皂抹在谢明琼手上,滑得不行,谢明琼懵懵懂懂,还有心思玩一下泡泡,然后被吴杪果断按住手,放在洗手池里一顿揉搓,洗得干干净净。
这哪儿是熬了两个通宵之后的状态,不知道的吴杪都要怀疑自己这两天的饭菜里是不是放了什么菌子类的食物,让她中毒产生幻觉了。
过去谢明琼微醺之后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状态,难怪当初吴蔺如留下的谢明琼饲养指南里,还有特别提醒过她要注意长时间画画的谢明琼,她出来会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可爱状态。
对吴蔺如来说,这大概是情人带着几十层滤镜看人。
吴杪仔细看了几眼谢明琼,实在无法把这个定性为——
算了,确实有点可爱。
原来家属看人也会带几十层滤镜。
吴杪默默垂眸,盯着谢明琼终于显露出原本的白皙纤长的手指,这段时间伙食进步,她指甲盖上的月牙都被养得白白胖胖,吴杪没忍住掌心握住她柔软的手捏了捏。
嗯,也不会和刚见她一样手底下全是骨头了。
等把手给她擦干净,吴杪才将她推向加好水的浴缸,“去洗个澡再上床。”
谢明琼乖乖点头,她脱了自己布满颜料的围裙之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其实还是不洗澡了吧,洗完了上床睡觉还是会弄得很脏。”
吴杪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你做了什么?”
谢明琼挠挠头,慢吞吞说道:“颜料好像不小心打翻在床上了。”
说罢,她还要补充一句,“昨天打翻的,但是我好像忘记收拾了。
吴杪:“……”
她笑了一声,看起来有点傻,“吴杪,你现在好像年轻力壮的护工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二旬老太。”
吴杪:“……”
吴杪已经很久没有连名带姓的叫过谢明琼了,“谢明琼,你现在洗澡,我去给你收拾房间,洗完之后,立马出来。”
谢明琼不太情愿的说:“好的吧。”
吴杪听出了谢明琼语气中的不乐意,耐心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吗?”
谢明琼看向她:“可是我饿了。”
吴杪:“那你不早说,那就先洗澡后吃饭再睡觉,可以吗?”
谢明琼这才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吴杪把洗手间门一关,心底难得还是有点担忧。
就谢明琼这个状态,她甚至怀疑对方能不能好好洗个澡,吴杪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谢明琼的房门,然后看到了一片昏暗的房间。
遮光帘将窗外的阳光捂得死死的,但是客厅渗透进来的光线还是足够她看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或许吴杪和大白昨天其实不在家里睡,她们睡在哪个大街上,今天才刚刚回来,家里实际上被谢明琼趁夜用导弹轰击过了,所以她才不知情。
不然依照她贫瘠的想象力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证明谢明琼居然会有破坏力这么惊人的时候,而且还悄无声息的,完全没被人察觉。
难怪谢明琼画画的时候要房门紧闭,不允许别人进入。
她就说吴蔺如和谢明琼嘴上说着双向尊重,可是吴蔺如的爱好危险程度和谢明琼的明显不对等,究竟要怎么样才算双向尊重。
今天她终于知道了。
不止床上满是颜料,就连桌子上,雕塑上,地板上都是。
当然,带着和吴蔺如回忆的娃娃们倒是都被收进衣柜里了,不过衣柜上也是颜料。
而等吴杪打开这间屋子的灯光时,她看到了谢明琼花了整整两天创作出来的画作——一块涂着厚厚涂料的画板,这并不是代表谢明琼这两天就涂了一层颜料,吴杪细细看去,这是一层又一层叠加起来的,显然是谢明琼画到不满意的,就开始用颜料整块涂抹掉,这样的行为这两天重复了一次又一次,这才产生这样的效果。
吴杪又扫视了这个屋子一圈,最终决定转身关门,等谢明琼醒来了再找个专业的保洁阿姨上门清理,不对,一个不行,起码得找三个同时开工。
等她从房间里退出来时,谢明琼也已经穿好睡衣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她脑袋上戴着浴帽,早已坐在了桌前,把今天吴杪用来诱惑她从房间里探出手的饭菜吃了一大半。
虽然有点凉,但还是很香。
“你这么快就收拾好了?”谢明琼有些诧异的抬头。
吴杪坐到她对面,“没有收拾。”
谢明琼微愣,“那我等会儿睡哪儿。”
说着她又想起了吴杪并不是自己的护工,也没义务替她收拾房间,于是一边吃饭一边说道:“没事,我等会儿自己去收拾。”
吴杪没说话,只拿出吹风机给她吹头发,然后等她把饭吃完之后拽着她进了自己房间里,把她压到了自己床上。
“就你那个整理房间的水平,没有两天你收拾不干净的,”吴杪淡声说:“睡我这里。”
谢明琼躺在她的被子上,眨了眨眼,说出来今天说的第一句人话,“那你呢?”
“我去睡大街。”吴杪面无表情的说。
谢明琼:“?”
“这是你们馆长给你们推出的什么新型心理承受能力考验吗?”
吴杪点点头,“是啊,你和我一起去吗?”
谢明琼连连摇头,“我不去,被人围观多吓人啊。”
吴杪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故意说道:“我要非让你去呢?”
“那我已经睡着了。”谢明琼赶紧缩进了吴杪的被褥里,只露出来一双睁开的眼睛,里面盛满了警惕。
“你还睁着眼呢。”吴杪指出她的漏洞。
谢明琼闻言赶紧闭上了眼,“我已经睡着了,这个床简直太床了,哦不对,这个床简直太舒服了。”
吴杪在她的床边盯了一会儿,谢明琼大概是这两天实在太累,居然很快就真的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她感受到谢明琼平缓的呼吸传出后才退出房间,然后进洗手间把自己脸上的颜料洗干净。
她当然不会去睡大街,但是可以睡沙发,大白见她出门喵喵叫着小跑了过来,然后翘起尾巴贴了贴她的小腿。
一人一猫躺在客厅宽阔的沙发上,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这一夜过得不算多差劲。
等谢明琼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她几乎昏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她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嗅到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熟悉的气味。
哪怕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可她对这股气味一点都不抵触,甚至十分适应,能够充满安全感的将被子蒙过头顶,然后又睡了半个小时才算勉强清醒。
她终于反应过来这里是吴杪的房间,也想起了昨天她画到神智不清是如何被吴杪丢进了房间里。
她没有丝毫羞耻感,反正她什么样子吴杪都见过,她只在脑子里思考了一下吴杪不会真去睡大街了吧?
或许是因为和吴杪太熟了,也太知道吴杪的本性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一听就是在逗自己玩。
窝在被子里不想动,谢明琼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个身,想起自己这两天艰难寻求灵感的过程,她深感前途渺茫,陷入一阵沉思,躺了好一会儿才察觉不对劲,吴杪的床睡起来感觉比她的硬很多,可是明明她家床垫都是统一购买的。
可是显而易见,这种带着点硬度的床垫加柔软的被褥让人更有想躺在床上的欲望,她抱着被子又翻了个身,有点不愿意起来,也不想面对现实。
画画有灵感的时候是一种享受,没灵感还硬要画的时候,能让人痛苦到想哭。
或许她此刻确实因为这两天熬鹰似的画画,大脑产生了应激反应,稍微思考一下要画什么,眼泪就哗哗往下流,堪比王小宝看书看到只要见到书这个字就忍不住一阵干呕。
她下意识往床头柜摸纸,没摸到才想起来这不是她房间,只能用手擦两下。
吴杪推开门进来就看到这副场景,谢明琼正躺在她的床上委屈落泪,她有些诧异,“你怎么了?”
谢明琼看着天花板,眼泪落进了她的被子里,“我没事。”
“是不是太辛苦还没休息好啊?”吴杪绞尽脑汁找了个安慰的理由。
谢明琼气若游丝的说:“不辛苦,命苦。”
吴杪看了几眼她的眼泪,欲言又止,想了想又觉得算了。
反正她请了保洁阿姨下午来做清洁,大不了多洗一床被套吧。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等她再看向谢明琼时,谢明琼却已经从床上跪坐起来,她一把揪住吴杪身上的卫衣前襟,开始晃她,浑身仿佛突然就充满了力气,“吴杪,是你让我报名的,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拜你所赐,你要对我负责。”
吴杪没被晃动,她低头看她,只看到一张被眼泪浸湿的脸,眼眶通红,可是本身并不算多难过,显然是被画画逼疯之后开始通过这种方式发泄。
吴杪任由她瞎晃悠,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要不你放弃别去了?”
谢明琼抹了一下眼泪,瞪了她一眼,“名都报了,怎么可能放弃?”
“你不想去也没关系啊。”吴杪把自己的衣服拉好,免得保持衣服衣衫不整的样子。
“不,”谢明琼这次表情认真点了,“已经决定的事不可以轻易放弃。”
这是她心底的秩序平衡,否则她不可能为报不报名这件事纠结,因为只要下定决心的事被放弃或者打破,已经做出的规划出现波折,她心底会特别特别的难受,这种难受和画画画不出几乎并列。
实际上她确实也就是感到有点压力又哭又闹发泄一下而已,反正她知道吴杪不会和她计较。
吴杪闻言没有多说什么,替她拉好了从肩膀滑落到手臂的短袖,昨晚上她怕谢明琼感冒,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尤其高,加上地暖,穿个短袖完全可以,刚刚她这么一顿闹腾都掉肩了。
谢明琼握着她的另一只手臂,在她衣袖上擦了一下眼泪,吴杪也没反抗,只是在心里思索保洁阿姨的工作量又要上升了,原来只要洗被套,现在还要洗衣服。
“你要吃包子油条吗?”吴杪问道。
刚刚还一脸菜色的谢明琼立马说:“吃。”
说完,她忍不住问了一嘴,“你会因为我今天的不同表现觉得我很奇怪吗?”
“啊?哪儿不同?”吴杪有些诧异,满脸茫然,“你不一直这样吗?”
谢明琼:“?”
“我平常在你心底是个什么印象啊?”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今天很神经质,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命苦的感觉。
吴杪居然觉得和她平常没差别?
吴杪难得聪明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把谢明琼从床上拉起来,拉到客厅的餐桌前,上面正摆放着新鲜出锅的油条和肉包,还有两杯豆浆,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诱人至极。
大白跳到谢明琼一旁的椅子上,用脑袋蹭了蹭她,眼巴巴看着那几个肉包,妄图得到某个心软的姐姐的施舍,让她能吃一口。
可惜谢明琼满眼都是吃,什么都没注意到。
吴杪早就吃过了,她进房间把被套拆了丢去洗衣机里,又把卫衣也脱了丢进去,只穿着背心走出来坐到了谢明琼对面。
谢明琼一*阵云卷风残,早就把东西吃了个大半,她捧着肚子舒服的喟叹一声,仿佛随着食物下肚,那些难以控制的情绪又收了回去,大脑也终于能够正常运行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对面的吴杪已经盯了自己很久了,也注意到吴杪手臂上露出的很漂亮的肌肉线条,她眼前一亮,觉得太适合画人体了,怕自己目光太露骨又默默移开视线问道:“怎么啦?”
吴杪倒没注意谢明琼的目光,因为她在思考。
谢明琼闭关的这两天她接到了方庐坤那里做好的一套首饰,一条项链,两个戒指,两对耳钉,一个手镯,东西她倒是都包好了,就是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给谢明琼。
虽然她确实是说过自己想送什么和谢明琼没关系,可是吴杪还是心里下意识的不想让礼物被拒收的情况出现,所以难得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现在送出去。
可想一想谢明琼现在的状态,这显然并不是什么送礼物的好时机。
于是她只提起了另一件事,“馆长最近需要我去送几趟人,都是在周边的城市,你要和我一起吗?”
谢明琼点点头,“去吧,正好走出去散散心找找灵感。”
她正在戳开豆浆,猛吸一口,和吴杪出门早就成了习惯,反正她此刻又画不出来,当体验生活了,这两天闭关几乎让她对画画要产生抵触,反正她是不可能再让自己这样来一次,人还是得寻求一些有效的方式。
比起关在房间里闭目塞听,她宁愿走出去多看看外面的风景。
吴杪这几趟委托大多在乡下,谢明琼整整半个月见到的除了山就是山,平均两天下一次乡,她这辈子都没去过这么多次乡下。
吴杪送的大多都是最近医院转过来的老太太,她们的家属要求土葬,于是都花了点钱让吴杪送去,整个周边她们都跑了个遍,每次过去还时不时要被客气的留下吃顿饭再走。
谢明琼坐在车上细数这最近几天吃过的席,觉得自己快对农村菜系了如指掌,今后要是有人问起她有没有什么才艺,她可以当场表演报菜名,她相信一定不会有人比她报的菜名多。
但是这段时间,谢明琼也不是光跟着吃席,她也有自己的思考,主要是思考自己参加比赛的画究竟要走什么方向。
在连续半个月看到同质化的景观之后她也没有升起什么灵感,于是干脆开始往自己最近这三个月唯二的两幅充满灵感的自我创作追溯。
一副在呼和浩特画出,是她看到草原景观和街边烟火气后突然产生的灵感,当然,最终的成品被吴杪解释成了疯驴和山洞,可这不妨碍她在空闲的时候偷偷看画,充满骄傲的觉得那是一幅优秀的作品。
另一幅在云南,是她要求吴杪做自己的模特时画出来的半成品,在那一次之后她实在找不到画画时的感觉,再也没有深入加工过,所以它迄今为止还是一幅半成品。
谢明琼在一下午的思考过后觉得比起第二个灵感,第一个灵感出现的时间更加具体,毕竟第二个灵感戛然而止,地域不是主要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人,而吴杪一直在她身旁。
所以第二类灵感的出现需要看时间机遇还有人,构成因素更复杂些,可第一幅画的灵感显然和地域以及她看到的景色相关。
她很快就有了决断,并且在晚上吴杪终于带她回城选了一家不错的家常菜馆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在饭菜上齐后,她抬眼看向吴杪,斟酌片刻后问道:“吴杪,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杪:“?”
吴杪拿筷子的手一顿,满脸困惑的看向她,这几天谢明琼精神状态堪忧,但是她已经习惯了,此刻的困惑只是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此刻的不语是她在等谢明琼出招。
果然,谢明琼并没有真的想要她回答的意思,她只认真的说道:“其实我一直是个行动派,你看出来了吗?”
吴杪:“?”
她的意思是,平常行李箱都懒得收拾的人是一个高效的行动派吗?
吴杪眼底多了点迷茫,行动派是这个意思吗?是她语文成绩太差所以没有理解吗?
“所以你想说什么?”吴杪试探着问道。
“吴杪,入冬了,我有点担心娜仁在草原上的情况,不然我们过去看看她吧。”谢明琼说道:“我看明天就不错,是个很好的日子,我们明天就出发怎么样?”
吴杪微顿,迎着谢明琼期待的目光,总算知道自己理解能力应该没什么问题,那就是谢明琼在自夸,于是淡声说道:“谢明琼,转人工。”
“好吧,我觉得我如果现在去内蒙古,应该会找到我的灵感。”谢明琼真诚的看向她。
当然,她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去,吴杪得去,大白得去,她们最好开车去,在去的路上她在哪片景色里有了灵感就停哪儿最好不过,虽然拖家带口,但那又怎么样?这可是吴杪鼓励她参加的!她得为她的灵感负责!
“你知道现在娜仁那里多少度吗?”吴杪从手机上调出了天气预报,零下二十七度的气温赫然出现,吓了谢明琼一跳。
唯一一次感受零下二十度的气温是在长白山脉上,那一次谢明琼和吴杪浑身僵硬只能爬回去。
可她拿着筷子在碗里转了一圈,这才不死心的说道:“既然娜仁她们能在草原上过下去,那我应该也可以,我会做好保暖。”
吴杪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问了一遍,“一定要去?”
谢明琼认真点了点头。
吴杪不会觉得她难得提出的天马行空的想法奇怪,也不会觉得她在发疯,更不会因为严寒的气候艰难的环境而阻止她。
因为在此之前,谢明琼也从未因为吴杪遥远的工作地点,艰难的工作条件而阻止过她。
这似乎早就成了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谢明琼能理直气壮的提出来,就代表着她拥有足够的信心,这个要求不会被拒绝。
果然,吴杪只在询问过后将手机收起,淡声说:“那行吧,完成明天的委托,后天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