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局面她对父母没有印象
黎星斓脑海中闪回了几次那道剑光。
那道剑光太快,太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凛冽杀意充斥天地。
那时,明尊真的看见小张云涧了吗?
她认出他了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是误杀呢?
但那一刻,她忽然庆幸小张云涧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他不知道那是他母亲,从生到死,也没什么痛苦。
不过她将他抱起时,他的血几乎流空了。
抱在怀里的小小躯体好轻。
她忽然很想抱抱张云涧,于是这么做了。
她跪坐在床上,张开手臂,将他拥进怀中。
他活着,她确实很高兴。
庆幸他就在身边,可以让她极快消化梦里蔓延出来的情绪。
张云涧怔了怔,笑道:“黎星斓,你主动抱我哦。”
黎星斓摸了摸他的头发,和小时候一样,柔软,顺滑,像一匹绸缎。
“嗯,我主动抱你。”
张云涧的笑意里又添了得意:“我没疼,也没哭,你为什么抱我呢?因为看见了我的过去,心疼我吗?”
这不是很清楚吗?
黎星斓决定放任他继续得意。
“对,很心疼,所以抱抱你。”
那么小,那么可怜,她又不是铁石心肠。
她问:“你后来,有见过你母亲吗?”
“我母亲?”
“你养父口中的明尊。”
张云涧想了想:“我从未见过她,也不认识她,你在我的梦里又见到她了?”
这句话让黎星斓脑中闪过一丝火花。
她正打算坐好捋一下思路,但张云涧反客为主,抱着她不撒手了。
“就这么说话吧,我觉得挺好的。”
黎星斓索性趴在他肩上,思考起一直以来的疑问。
她那日从黄粱出来,就知道黄粱不是记忆重现。
若是依托于人的记忆,她看见的应该是第一视角,而不会有那么多小张云涧视角外的部分。
再加上黄粱的梦力是一种空间气泡,能被她的空间系统纳入。
她心中便有个推测。
黄粱大概是一种平行空间的入口。
它以人的记忆为锚点,客观追溯了那个时空下发生的所有事,因为平行时空是真实存在的时空,所以人进去可以进行干预改变,但又因为是平行时空,因此不会影响已经发生的事实。
类似于在主线附近划了无数条平行支线。
或许,她第一次进入的那个梦境还在,那个梦境里,张云涧后来出现,将岛屿“清场”了,那么岛上已没有了闻歌鸟和金翅鸟,小张云涧沉在海底,若有一日再次回到岛上,那就是他独自生活,在那个时空里长大……
但她又觉得这个推测不一定对。
每一个空间都需要极大的能量和空间本源,否则那个空间中的一切事物都难以维系。
黄粱不应该拥有那么大的能量,因为它存在于这个小世界,而这个小世界的本源已经岌岌可危了。
她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张云涧的头发,卷起又松开。
……或许是,当人从梦境中离开,那个时空就坍塌了,能量会被回收。
就像打游戏副本时,被清除CD一样,下次进来boss还在原位。
但是回收的能量被黄粱吐出,却不能再次回到主世界的本源中去。
这样看来,黄粱好像是一只空间蛀虫,不停地蚕食着这个世界的力量。
如果真是如此,她拔掉这只虫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工作上收效甚微。
毕竟它已啃噬了千万年。
但也说不定,保不齐以后这只虫子能帮上她大忙。
只要是空间相关的,对她总有点利用价值。
她动作一停,张云涧便知她思考完了。
但他仍不想松开她,他享受这个状态。
她的味道,她的体温,实在令他惬意。
他发现他真的很喜欢和黎星斓拥抱,若是可以,他恨不得让这个拥抱紧一点,再紧一点,直到将她融入身体里面,密不可分才好。
当然,他不会这样做。
他还发现,他主动去抱黎星斓,和黎星斓主动抱他,感受全然不同。
区别大概是——渡药与接吻的区别。
所以,他想要这个拥抱的时间更长些。
“天还没亮。”他说。
黎星斓诧异:“你要这么抱到天亮啊?”
“不可以么?”张云涧低笑,又自问自答,“我觉得可以。”
“是你主动抱我的,黎星斓,我什么也没做。”
“你还说了你心疼我。”
对他的得寸进尺,黎星斓几乎习惯了。
“是心疼你,不过主要是心疼小时候的你,现在的你不是好好的吗?……张云涧,你知道你生父是谁吗?”她顺势问起。
“没兴趣知道。”
黎星*斓沉吟,确实,多此一问了。
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世毫不关心,连明尊是谁他都没去打听。
她忽然觉得正是这样的性子救了他,他没有那么多执念,便也少了很多烦恼。
因为那些有关他身世的真相,想必也不会与幸福挂钩。
她顿了片刻,柔声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可能天底下的父母不一定就是天生爱孩子的吧。”
她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
听说她是在某个雨夜被人悄悄遗弃在福利院的墙根下的,有人一大早开门时发现了她。
那时她的襁褓外裹了一层劣质雨衣,雨水已经湿透了她的小被子。
那是个深秋,雨水寒凉。
院长说,她命好,若再晚点发现,她就没了。
她长大后听罢,只是跟着点头,笑道:“确实命好。”
她对父母没有印象,因而毫不想念,也不爱,自然怨恨更是无从谈起。
在福利院长大的小伙伴,每个人都没家人,又不止她一个。
她正常读书,考上大学,有很多朋友,长得漂亮,也不乏追求者。
刚毕业就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发的第一笔工资捐给了院里,令院长感动得哗哗掉泪,让她抽空务必多回去看看老师们。
她常常想,她的确命好。
唯一的遗憾是,身为平凡人的一生太短暂了。
因为很快……她就给时空局当牛做马去了。
思及此,她不禁抱紧了张云涧,就像抱紧了自由。
她想,成败在此一役啊-
黎星斓认为自己在正经学习上极有天赋,包括修仙。
虽然她不能自己修仙,但在方式方法的练习上,她很有一套。
她擅长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总结规律,提高效率。
很快,她就能独自驾驶灵舟离开洞府范围了。
她也没走远,只是去了秘法阁。
老头还是坐在那张陈旧的桌子后时不时打个盹儿,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黎星斓礼貌道:“无名前辈。”
无名梦呓般的应了声,含糊道:“拓印哪个?……噢,是你啊。”
他睁大眼,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又惊又喜:“啊呀,你身上有灵力波动啊,双修成功了?”
黎星斓笑道:“还要多亏前辈推荐。”
她一说他便知用的正是他推荐的那套双修心法,不由双眼放光。
“好,好啊,从此你也算有保障了,我还挺好奇,你是怎么骗他同意的?”
黎星斓说:“其实也不难,毕竟我们青梅竹马嘛,他还是比较信我的,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无名还没说话,黎星斓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怎么又是你?”
语气还有些欠揍。
黎星斓转头:“怎么又是你?”
南宫缘跳脚:“我是凌天宗弟子,来这里不是很正常吗?你一个凡人凭什么来?”
黎星斓不再看他,淡淡回了句:“我就要来。”
南宫缘咬牙切齿,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黎星斓走向一侧书架,上次只看了一小部分,没什么太大收获,打算继续看。
反正她也不用拓印不用记,只要将眼睛“看见”的,统统丢给系统就行。
南宫缘翻了个白眼,问无名:“她一个凡人没资格查看我宗秘法吧?”
问出口便想起,对啊,一个凡人,不会用神识,看了也白看才对。
他狐疑地盯着黎星斓,见她拿起一枚玉简,又很快放下,然后下一枚……
合着她是来摸一摸过个手瘾的?
无名笑笑:“我总不能拦着不让她进吧,她是我宗弟子的道侣,也算半个宗内人。”
“凡人算什么宗内人。”
南宫缘不屑,抬脚去了上层。
有三个玉简黎星斓着重注意了下。
一个是说修仙界修炼体系与飞升的,一个提及凌天宗的建立与发展历史,还有一个算是符箓大全。
她有过用符箓的经验,确实方便又好用,除了贵,没什么缺点。
但贵这个问题,也不是不可以解决。
她拿着那个符箓大全回到老头那儿。
“你要拓印这个?”
“对,麻烦前辈。”
无名敲敲墙壁,取出枚空白玉简,帮她拓印,边道:“最近买符箓不划算啊,城内价格疯涨。”
黎星斓有些意外:“为何?”
无名诧异了下,才解释:“你不知道也正常。宗内每隔几年就会开放初级秘境试炼,通过秘境试炼的人有资格加入凌天宗,这次的时间也快到了,所以空日城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很多修仙者,各种材料,灵器,丹药,符箓等,价格都飙升,拍卖会更是每天都有。”
试炼,这事黎星斓知道。
不过由于面向的是元灵期,她倒没太多在意。
但在之前的攻略中,这场初级试炼之后会开放一个凝灵期的秘境,那就不是试炼那么简单了,里面凶险异常,攻略组的同事都闯不过去,再加上他们自认为对张云涧的攻略也差不多了,于是纷纷选择就此死遁跑路。
张云涧也是从这个秘境出来后成为魔修的。
黎星斓接过拓印好的玉简,道了个谢,准备离开。
南宫缘正好从上层下来。
她瞥了他一眼,怎么老是碰见这个人。
南宫缘拿了枚紫色玉简。
无名看了眼,为难:“这个没法拓印。”
有的心法秘籍较为重要,为防有人拿去倒卖,便会设置禁制,无法拓印,仅供凌天宗弟子阅览。
南宫缘说:“不拓印,借三个月。”
无名点点头,又向墙壁敲了敲,取出本淡金色的册子来。
南宫缘显然听到了方才她与无名谈的内容,他说:“试炼过后,我侄儿青人就会入宗,到时候这笔账可有的算。”
黎星斓挑眉。
青人?东方青人?
哦,还是为了玉竹箫。
南宫缘:“我告诉你,你……”
黎星斓没等他说完,转身就出了秘法阁。
南宫缘傻眼,气得面色涨红。
“……呵!”
等他从秘法阁出来,却冷不丁听到旁边有人喊了他一声。
他转头,正是黎星斓。
黎星斓立于灵舟上,肤白胜雪,一袭青衣,发簪用柏枝随性挽着,笑得温婉。
……还挺好看。
南宫缘冒出这个念头又立即掐灭了。
“你想做什么?”他没好气。
黎星斓笑笑,指间转了管玉竹箫出来。
“请你听一曲。”
说是一曲,但她只是吹了几个音符,就驾驭灵舟走了。
她没耐心吹那么久,就是为了气人。
南宫缘呆在原地,山风吹散余音,把他的脑子也快吹散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这种人!
酝酿了半天,他咬牙憋出一句:“难听死了!”-
黎星斓回到洞府时,张云涧还没回来。
因为黎星斓要去秘法阁,他便接了宗内任务外出了一趟。
之前他在凌天宗就是不停接任务,猎杀妖兽。
那时还是元灵期,他不惯与人合作,常独来独往,但效率很高,渐渐就有了名气。
如今凝灵期,实力更上一层,对妖丹的需求便也更高。
再则与黎星斓双修,他的灵力可以为她所用,他自然要在修炼上加倍上心。
不知张云涧何时回来,黎星斓便索性认真阅览起在秘法阁看的那两个玉简的内容。
引起她注意的有几个部分。
第一个玉简中提到,修仙者突破至仙灵期后,每一步便是极为艰难了。
从凝灵期到化灵期要经过一次小雷劫,化灵期到仙灵期是一次大雷劫。
修仙者千辛万苦修炼,突破境界,却一朝陨落在这两次雷劫之下而神魂俱灭的,九成九以上。
有幸捱过,最终到了仙灵期,则雷劫变为随机出现。
一旦出手,便有可能引发雷劫,或大或小,谁也说不准。
因此,仙灵期的修仙者极少露面,都是各大门派幕后坐镇人物,约定俗成,轻易不会出手。
突破仙灵期便是飞升,可踏碎虚空,对抗天道,硬生生在当前时空中撕出一个口子,去往仙界。
至于仙界是什么,什么样,无人知道。
毕竟成功飞升的修仙者没机会再回来给后辈留言。
关于这个问题,黎星斓与系统讨论了下。
系统在时空局的信息中也没法给出肯定回答。
连仙界是否还在这个宇宙,也不能确定。
可能是更高维的时空,也可能是另一重宇宙。
这些不归时空局插手,时空局也没兴趣知道。
黎星斓想不出答案,索性放弃。
但她知道的是,若是按照这个飞升法,那每一个飞升的修仙者,要打通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必然消耗无法估计的巨大能量。
玉简中提到,几千年来,已无人飞升。
仙灵期也越来越少。
甚至很多修仙者怀疑,仙界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仅存于古籍中的传说。
若是后者,那这将是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
可以瞬间毁掉所有修仙者的道心。
黎星斓又想到,在天道推衍中,修仙界最后的结局是毁灭……
她总觉得有什么火花一闪而逝,却又抓不住-
月朗星稀,山中云雾薄凉的如同下了场冷雨。
凌天宗宗主宿常在某座山头上站了许久,夜色勾出一个刀削般的硬朗轮廓,宛如一座石像。
风很大,云起雾涌。
他的发丝与衣摆,却纹丝不动,连一滴露水都未沾上。
不知何时,苏一尘走到近前,轻轻笑道:“怎么了?总不会在为试炼担忧?”
沉默片刻,宿常才开口。
“你知道为什么。”
苏一尘笑容依旧从容:“知道,不过那处异动还未正式显现,即便与试炼秘境重合了又如何,损失的那些人只是命不好,他们虽为我凌天宗而来,到底算不上凌天宗弟子。”
宿常道:“凌天宗弟子也无妨。”
苏一尘怔了怔,摇头笑:“还是你狠啊,我这个执法阁阁主不如你冷血。”
他又问:“那你在担心什么?”
宿常沉默不语,目光遥遥探出,不知落在何处。
半晌,他道:“总觉得会有变数。”
第62章 轻咬“黎星斓,你耳朵红了。”……
大多城池会以群山为天然屏障,将城池建在山脚下,譬如真露城。
空日城则不是,它并不临山,四面皆有城门,为四大家族镇守。
不过空日真正的倚仗是凌天宗,而凌天宗才以山为屏。
群山巍峨,灵气浓郁,皆属凌天宗的私有资源,哺育其强大的门派实力。
但在群山之外,还有更广袤的地界。
有黑风沼泽,有十万大山,有蓝月草原,还有茫茫沙漠和戈壁。
这些可被称为无人之所,乃是妖兽的地盘。
无数妖兽生存其中,其中强大者实力堪比人类修士中的仙灵期。
各大上等门派基本沿着妖兽地界边缘分布,一为保障,以免妖兽大规模袭击人类,损失惨重。
二为资源,越靠近妖兽所居处,资源越丰富。
其他门派与凡人国家则在后方星罗棋布,成为点缀。
正如凌天宗,南面是鹭江,越过鹭江,既有其他门派,也有凡人居住,而在其北边,群山之后,则是一片滩涂地带。
滩涂上是红色针叶林,越过这片滩涂,便属于十万大山的部分。
那里常有妖兽出没,不过外围只有低阶妖兽,越深入妖兽则越强大,除了妖兽外,山中灵草灵药,矿脉资源都十分优越,只是开采难度较大。
有风险就有收益,除凌天宗弟子外,其他盘踞空日城的修仙者来山中的总是络绎不绝,或为采药,或为妖丹。
自然,陨落在此的也不在少数。
人杀妖,妖也吃人,除妖兽外,人也会杀人。
修仙界本就奉行弱肉强食,出了人类地界,人性更加不存,一派刀光剑影,原始风貌。
张云涧杀的妖兽很多,杀的人也不少,但对他来说,人和妖其实也没太多区别。
但都很枯燥就是了。
他从中得不到一丝乐趣,只是因为需要才去做。
不过这次来和之前不同,他越过滩涂进入十万大山时,想的是,下次要不要带黎星斓一起来。
自她出现,他们一直在一起。
离开凌天宗前,是她说她要去秘法阁,可能花上不少时间,没空陪他,让他若有事自去忙。
他说他没事要忙。
于是黎星斓说:“张云涧,两个人总待在一起也会无聊的,距离产生美,不信你试试。”
是吗?
试试就试试。
结论么——
还是和黎星斓待在一起比较有意思。
几道刺目剑光闪电般划过,又消弭无形。
某处山谷传来一声野兽哀鸣,回响不绝,又渐渐悄无声息。
张云涧轻盈纵身跃下,踩断枯枝,闲庭信步般朝妖兽尸体走过去。
忽然又想,黎星斓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她是说和他总待在一起,会让她感到无聊么?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张云涧便莫名烦躁起来。
持剑随意挥了几下,斩断的枝叶漫天乱飞。
他一剑剖开妖兽腹部,取了妖丹便走,又想起什么,回头蹲下,换了把小刀,将它的爪上鳞片取了下来。
这是一只金眼五花豹,其爪上生鳞,是不错的炼器材料。
他记得,黎星斓说,她也想要一把剑来着。
他的剑李来财,是杀人得来的,其实品阶一般,但他不太在乎剑的好坏,成了本命灵器后,剑与主人心神相连,以精血灵力喂养,随主人实力进步而水涨船高,更无须在意品阶问题。
黎星斓若要用剑,就不能学他,因为她无法主动抹去别人的神魂印记,烙印下自己的,别人的剑与她难以建立默契。
何况,他也不喜欢她用别人的剑。
除了他的,谁的也不行。
那就不能偷懒杀人夺宝,只能重新锻造。
张云涧想到这些,烦躁的情绪倒平复了些。
他拂了拂肩上红色的发带,开始有些期待,黎星斓会给自己的剑取什么名字。
收好爪鳞,张云涧缓缓起身,脸上的笑意变得浅淡。
他抬头,看向斜上方。
从密林中走出三个人,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两男一女。
女修凝灵初期,两个男修凝灵后期。
女子年岁看起来二十出头,衣着华贵,花容月貌,娇艳可人,不过仔细一看,五官精致倒还在其次,主要一身媚而不俗的气质着实令人挪不开眼。
她身后两个男人看样貌年纪也都不算大,除了警惕地扫了几眼张云涧外,目光主要都是紧紧黏在她身上,毫不掩饰痴迷之色。
修仙者通常只通过外表看不太出年纪,也不太注重容貌,但尤其突出的另说。
毕竟修仙者也是人,人都有爱美之心,绝大多数的修仙者还不至于完全断了爱念情欲。
“好巧啊,张道友。”
北辰铃盈盈一笑,嗓音甜美。
饶是她身后二人已然痴迷,却仍再次闪过惊艳之色,只觉她这一笑都为密林增色不少。
张云涧却只看了三人一眼,没有任何打招呼的意思,从另一侧飞身而上,便要离开。
北辰铃蹙眉,轻飘飘一闪,到了他近处,如一只蝴蝶。
她忙问:“张道友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张云涧瞥过去:“不记得。”
这是实话。
他向来懒得记住别人。
北辰铃笑容僵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张云涧,上次可是你救了我,你怎么会不记得我呢?救命之恩阿玲还想找机会报答呢。”
张云涧挑眉,似乎的确有这么一件事。
不过是一个顺手的任务而已,他没必要去记得救的是谁。
“你有事吗?”他问。
“这十万大山最近妖兽有些异动,听说有高阶妖兽在外围出没的,十分危险,既然大家有缘遇见,不如结伴同行,也好有个保障。”
“我不需要。”张云涧一口回绝,又问,“还有事吗?”
北辰铃轻咬下唇,其冰肌玉骨,明眸皓齿,不过一个垂眸,便楚楚可怜得惹人心生怜惜,恨不得什么话都答应了去。
“张云涧,你好歹救过我一次,我又是表达善意,你怎么这般见外?”
一阵风拂过,携着她发上的香味萦绕而来,类似某种花香,浓而不腻,沁人心脾。
张云涧侧身避开,觉得这人很无趣,说的话也无趣,身上的味道也不好闻。
他甚至懒得回答,径直走了。
北辰铃微微错愕,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她貌美如花,又天生媚骨,修的也是媚术类心法,能影响人的心神,尤其对异性修仙者十分管用,族中同阶修仙者中少有能胜她的。
怎么偏偏对上此人毫无作用呢?
便是张云涧丝毫不解风情,也不该如此反应吧?
简直打她的脸,还是第二次了……
只可惜她的媚术只对人类管用,对妖兽无用,所以她每次入山必要结伴,否则很容易陷入危险。
张云涧倒是实力不错,可惜人真讨厌。
她皱眉,想起上次见他时,他还是元灵中期,那时她是元灵后期,已快突破境界了。
没想到再见时,她却隐隐感到张云涧修为还要压她一头。
他怎么这么快?
……这是什么变态的天赋。
“铃妹。”
那两个男修也跟了过来,看向张云涧离开的方向。
“他就是上次救你的那个凌天宗弟子?”
“嗯,是他。”北辰铃淡笑,“上次他只顾斩杀妖兽,险些致我受伤,这笔账我还记着呢,本来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谁知他如此不知好歹。”
她抬眸看向二人,眼尾上翘,睫毛扑扇,泛着笑意:“算了,不必管他。”
两人登时也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望着她目不转睛,眼中波光荡漾。
这反应令北辰铃满意,看来她的媚术没有失效,问题并不出在她身上。
她说:“继续追踪血蹄玉狮的下落,那畜生已受了伤,想必跑不远,我们这次就是为它来的,必不能再让它逃了,我的本命灵器就差它的趾骨了。”
两人点头:“好。”-
张云涧回凌天宗已是两日后的深夜。
黎星斓见到他时吓了一跳:“张云涧,你受伤了么?”
他身上好几处都有血迹。
“没有。”张云涧低头看了眼,用灵力清掉了血迹,“急着赶回来,没注意。”
黎星斓查看了晴雨表,没见到下雪才放心。
“以前外出也好几日才回吗?”
她还以为他当日就能回来,以至于她独自在洞府等他这两日,设想了一些不好的可能性和应急方案。
“只是遇见了一些状况,耽误了。”
他轻描淡写的,声音里却透着些疲惫。
“我以为你在睡觉呢。”他笑了笑。
“不等到你回来,我怎么放心。”黎星斓拉着他进了静室,“下次我会跟你一起。”
“真的?”张云涧嘴角弯了弯,“黎星斓,你不是说和我总待在一起会无聊么?”
黎星斓诧异:“我有这么说过?”
“你有。”他皱眉,“你忘了?”
他都为此琢磨两日了,黎星斓竟然说她没说过。
“就算有也肯定不是你理解的这个意思,我和你待在一起从来不觉得无聊啊。”
她想起来了,当时是张云涧说要教她吹箫,她就随口说了句,想把这件事往后推推。
张云涧听到她这样说才满意,眉头缓缓展开。
“嗯——果然是我想错了。”
他从空间戒指中取出几份材料放到地上:“这些给你,都是用来炼器的。”
“炼器?”
“你不要也想要一把剑吗?”
“哦对。”黎星斓点头,这也是她随口说的,她快忘了。
“不是说接了任务才离开凌天宗的吗?难道是专门为了这些炼器材料?”
张云涧轻笑:“也不算专门,看见了就取走了,主要是后来有人不愿给,就有些费事。”
黎星斓问:“不愿给是什么意思?”
张云涧便简单解释了番。
他当时看见一头受伤的血蹄玉狮,觉得它身上的材料很适合炼器,妖丹也不错,决定追击过去。
那妖兽虽受伤了,却也是凝灵后期,且速度很快,颇有些不易对付。
他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它斩杀,正取了其妖丹,原先遇见的那北辰家的三人竟也追了过来,要他奉还妖兽材料,否则便怪他们不客气。
黎星斓问:“所以,他们对你动手了?”
她知道张云涧软硬都不吃,肯定不会给。
张云涧点头:“嗯,但我懒得和他们缠斗。”
倒也不完全如此,当时他隐隐感到周围有一道很强大且隐蔽的气息出现,故而迅速离开,避其锋芒。
但是妖丹和材料自然是都拿走了。
不过那道气息不管是化灵期修士还是妖兽,出现在十万大山外围,这种情况确实也很少见。
“没受伤就好。”
黎星斓说。
她将那些炼器材料收起来,倒真的考虑起打造一把趁手的剑,不过她和张云涧的双修还在初步,她现在不能用上他的神识,即便有了剑,暂时也发挥不出真正实力。
“那明天我们就去空日城,将剩下的材料买齐,回宗内找炼器师就行。”
张云涧说着话,身体却已向她靠近了些。
“好啊,正好我想买的东西很多……”
话还未说完,张云涧的脑袋已靠在她肩上了。
“黎星斓。”他轻声说,“我试过了,得出的结论是,一天都不能和你分开。”
黎星斓怔了怔,哦,还是为那句话的事。
她低声笑:“那就不分开。”
既然是攻略对象,自然要在眼前,才方便时时观察研究。
“那就不分开。”
他轻声重复了她的话,气息清浅,缓缓洒在她颈侧。
她的味道侵袭过来,渐渐将他浸透。
直到此刻,他焦躁的情绪才终于被彻底稀释。
黎星斓,到底为什么这么特别呢。
黎星斓抬手轻轻摸了摸他头发,问:“是累了吗?”
“嗯。”
“要打坐休息还是睡一觉?”
“你呢?”
“我在旁边陪你,不管是打坐还是睡觉。”
“那就这样,别动。”张云涧向她颈侧轻蹭,还不知足,索性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黎星斓莫名觉得张云涧像一只猫,总喜欢在她身边闻来闻去,蹭来蹭去。
她忍不住道:“你好黏人啊张云涧。”
张云涧笑了几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倚在她身上,声音慵懒。
“黎星斓,我真的不能咬你一口吗?”
她很香,很香很香。
怪事,怎么别人从来没有她这样的味道呢。
“张……嘶——”
黎星斓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便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双肩。
张云涧到底没忍住,向她脖子上咬了一口,轻轻的,从唇到齿,更像是一个用力些的吻。
一瞬间,似电流激过,从那处微凉湿润的地方,瞬间蔓延全身。
黎星斓反应滞停了一秒,只觉那电流痒痒挠挠的,顺着血管导向每一个毛孔,力气便顺着毛孔被蒸发掉,让人酥软下来。
张云涧得逞似的,在她耳边笑。
“黎星斓,你耳朵红了。”
第63章 采买他扫了眼,没看见黎星斓
黎星斓摸了摸耳朵,微微发热。
不用看也知道,确实是红了。
她说:“耳朵红很正常……血管扩张加上耳朵上皮肤薄……”
话被张云涧打断:“这个生理反应就是害羞的表现之一。”
黎星斓看他,他们目光相接,少年的眸子蕴着明亮而得意的笑。
“张云涧,你的记忆力未免也太好了。”
她说的什么话,他都记得一字不漏的,冷不丁还给她,像回旋镖一样。
张云涧笑道:“那我知道了。”
黎星斓下意识就接了句:“知道什么?”
他还没说,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知道咬你会让你害羞。”
果然——
黎星斓扯了下嘴角:“……我真服了。”
她是不是应该说一句“那我很讨厌被咬”?
但这不是真话。
她并不讨厌……或者说,没到“讨厌”这个地步。
黎星斓手指揉捏着耳垂,方才被电流激过的滋味尚有余存。
这是害羞么?
她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害羞吧。
但有个结论可以确定,那就是自己主动和对方主动,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毕竟她当初亲张云涧和上次咬张云涧,没出现过这种感觉。
果然,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她的理论是够了,实践经验还是太少。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你分析感情成因如同做实验研究,那么需要我辅助你制作相关图表吗】
“……不需要。”
黎星斓似乎从系统的声音里听出了隐约笑意。
看来她应该收起在脑海中自言自语的分析习惯,换成单纯思维分析。
攻略系统嵌在她脑海中,但并不能窥探她的灵魂。
“黎星斓。”张云涧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扯回到眼前,“我咬你,你生气么?”
他拽了拽衣襟,语气充满期待:“生气你可以咬回来呀。”
黎星斓捉住他手。
“不生气,也不想咬。”
她认真问:“张云涧,你属猫吗?顺着顺着毛就突然咬人一口。”
张云涧笑起来,笑得栽在她肩上,花枝乱颤。
“如果我真是猫就好了。”
天天跳到她怀里,睡觉在一起,吃饭在一起。
黎星斓:“……”
当一个人针戳不进,水泼不进时,应该怎么办?
答:那只能顺着他了-
空日城依旧繁华热闹,甚至更胜之前。
黎星斓上次来还没来得及逛,只是去了凡人区,这次倒是专为购置修仙者能用上的东西来的。
来之前,她把那枚拓印的符箓玉简给张云涧看了,让他按照她标出的分类和等级,从低阶到高阶各买一些。
另外再买些绘制符箓的材料。
她打算研究一下。
符箓大全中有提到,绘制符箓,不对符师本身修为做强制要求,但对神魂的要求很高,因为这是一件很耗费精气的事。
符师在符纸上绘制符文完成后,再往其中注入灵力,符文便如小型禁制将灵力禁锢其中,使用时以灵力激发,如此便算成功。
神魂上的损伤通常难以修复,有些符师为了绘制一张高阶符,甚至使神魂造成了永久性损伤。
这属于超出了能力范围。
但黎星斓想,她的神魂按理说,不受这个世界约束,万一她能行呢?至少她画画还不错。
因为要买的多,为了方便买东西,她还把自己的空间戒指给张云涧,要他来付,免得每次付款还得喊一声名字。
但张云涧没要:“我不用。”
他拿了一袋子妖丹和乱七八糟的材料给器物阁的掌柜。
“算一下。”
掌柜看的眼都直了。
转头便喜笑颜开地拿了东西去估价。
张云涧又递了一枚玉简给他,轻敲桌面:“上面的材料是我需要的,这些折算后,多了少了再跟我说。”
掌柜忙应声。
看他这么熟练做这些事,一旁的黎星斓忽然有些意外。
“何时准备的材料清单?”
他说:“出来前就准备了,不过都是些基础材料,画符的都能买全,炼器的有些材料直接是买不到的,要去拍卖行看看。”
黎星斓望着他不语,张云涧在她面前粘人又爱撒娇,这样的一面她倒是第一次见。
她极快在脑海中回忆了整个与他相处的经过,发现确实是首次看见他正儿八经处理这些日常琐事。
再认真细想下,张云涧五岁开始独自流浪,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对他释放善意的前提下,他自然要学会独自谋生。
他进凌天宗也是后来的事,借了某位长老的亲传弟子的名头,实际上他入门后没有师父带他教他,他都是自己学会的。
如何炼器,如何用符,如何修炼。
再延伸至,换取灵石,置办材料,购买灵器灵丹等。
“怎么了?”
张云涧眨了眨眼,不解。
黎星斓移开目光,笑道:“没什么。”
张云涧便问:“还有什么想买的吗?我们可以先去逛,这里过会儿再回来取就是。”
想买的,黎星斓还真有想买的。
这里是器物阁,应该也有。
不过不方便告诉他。
她便扯了个理由,朝他道:“张云涧,你去凡人城那边给我买点吃的。”
“对了,我还要一个枕头……嗯,两个吧。”
“我自己去?”张云涧有些发怔,“那你呢?”
黎星斓说:“我好累,不想动,就在这里等你。”
怎么会累呢?
一路上都没让她走过几步路。
张云涧看了眼外面人来人往的修仙者,又看了眼黎星斓。
“不要。”
“那你今天晚上自己待在静室修炼,不准打扰我睡觉。”
张云涧抿唇,不情不愿:“嗯——那你想吃什么?”
黎星斓笑吟吟:“和上次差不多就行。”
一旦答应了,他走的倒快,一转眼就没影了。
黎星斓转身敲了敲桌面:“请问,这里有照影石卖吗?”
……
不久后,黎星斓把玩着面前几块石胚,听小厮介绍:“……照影石本来就能留影,不需要什么高阶阵法*,凡人那边阵法是辅助即时留影效果,自己用的话,要时间长一些,另外想要什么形状,还可以请师傅雕琢。”
她问:“你们这边就有师傅吗?”
小厮答:“有的。”
他笑:“其实买的人还算多,尤其是有道侣的人买的就更多了,互相留影为凭,也算一种心意嘛。”
黎星斓挑了两块递过去:“这两个,我单独付……做成坠子吧,要多久?”
“很快的。”
小厮接过,和她说了价,两块中品灵石,倒也不贵。
的确很快,不到一刻钟,那两块照影石便回到她手上,两块都是浅碧色方方正正的小石头,其中一块稍大一些,两端都留了小孔,穿了流苏,简简单单的,但很耐看。
黎星斓拿在手里细看,只觉和玉一样,看不出区别。
她往其中一块输了灵力进去,顿时石上光芒流转,光线柔和映在她眉眼上,片刻才熄。
她又输入了一次灵力,那块石头上便浮出一副五官,看相貌是她的样子。
只是比较模糊,也离得太近,看不太真切。
看来还真是和照相类似。
黎星斓将两个坠子收进袖中。
又礼貌问:“请问哪儿有衣裳卖呢?”
……
修仙者也是要穿衣服的,一般入了门派,会得到统一下发的服饰,例如凌天宗,给门下弟子的服饰是低品灵器,自带防御和修复功能。
同理,一般修仙者的衣服也不是凡品。
若是和凡人一样,即便穿的绫罗绸缎,也不耐造。
随便一次对战,先报废的便是衣裳,很……不体面。
更别说,很多修仙者也需要“人靠衣装”了。
她想起最开始遇见张云涧,那时他穿的正是门派服饰,即便浑身染血,有些破损,后来也照样恢复如初了。
再后来,彻底坏在了空间裂缝中。
之后他就一直穿着山南村临时买来的那件白衣,现在也是破损很多,根本不适合再穿。
但他就不愿换回门派服饰,也是偏执的很。
黎星斓走进那家成衣铺子,环顾了下。
这是开在修仙者区域的成衣铺子,和凡人那边还挺像的,只是这边的衣裳每一件都算得上是“灵器”。
掌柜绕出来轻笑:“需要什么随便看看哦。”
黎星斓眼前一亮。
掌柜是个女子,看起来二十五六,很年轻,也很美貌。
引起她注意的,还是她一袭轻衫,轻薄蔽体,行动时弱柳扶风,如烟似雾,分明薄如蝉翼,细看却又层层叠叠。
掌柜见到黎星斓时眼前也一亮,笑道:“呀,难得见到如此标致的少女,只是这衣裳太不称你,颜色也勉强。”
黎星斓道:“我就是想来买衣裳的,我以前的衣裳和你这套很像,只是颜色不同。”
“有眼光啊。”浇雪挑眉,牵起她手细看,“你是个凡人吧?……嗯,身上怎么有灵力呢?双修?”
黎星斓不置可否,只浅笑:“我还想为我道侣买一套衣裳,白色的,有推荐吗?”
女子站在眼前,离得很近,眉目含笑,波光流转,举手投足间香气隐隐,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有啊,你道侣呢?”她放开她,似笑非笑,“不来一起试试吗?”
“他应该快来了。”
“那你先挑吧。”
浇雪目光从架子上悬挂的衣裙上掠过,笑说,“这些衣裳都是我自己做的,外面这些没有适合你的,你随我到后面来,若没有喜欢的,我还可以为你定制哦。”
黎星斓点头-
张云涧回到器物阁时,黎星斓并不在那里。
小厮恰好出去了,他便问了掌柜,掌柜说不知道。
他等了一会儿,取了材料,要离开时,小厮恰好回来。
“……那位姑娘吗?哦她去对面成衣铺子里了。”
张云涧立即赶去。
铺子里有两个元灵期修仙者,正与一个女子在交谈。
那大约就是店铺老板了。
他扫了眼,没看见黎星斓。
女子那边看见他进来,语笑嫣然地说了句:“需要什么随便看看哦。”
然后继续与两个顾客交谈。
她余光却看向张云涧这边。
见他过来,才结束了对话,含笑目送两人出去,收起桌上的灵石。
“要看什么吗?”她问。
张云涧没什么表情:“有一个青衣姑娘来过吗?”
浇雪想了想,摇头:“没有哦。”
张云涧盯着她,目光有些冷。
浇雪心中一凛,便笑着改了口:“见过,但是她看看就走了。”
张云涧轻轻垂眸,漫不经心地问:“是么?”
浇雪笑容褪色:“是啊,我与你们素不相识,骗你做什么?难道客人你要在这里对我动手不成?这可是东方家的势力范围,即便是凌天宗弟子,也不该胡来的。”
张云涧望着她,嘴角微微弯了弯。
浇雪骤然头皮发麻,寒毛根根竖起!
她忍不住后退一步,拍着心口朝后方扭头。
“天呐,你这竹马可真厉害,仙人之貌,阴鬼之心,一句玩笑都开不得。你若还不换好衣裳出来,我怕今日就要陨落在此了。”
第64章 她的话“那你不怕他厌弃你?”……
铺子前后相隔,置屏风又似合页木门,其上菱花格子花纹,中有隔木,样式简单却雅致。
此刻被推开一道手掌宽的缝,探出黎星斓半张脸来,被铺子里的光一衬,泛着月辉似的冷光,越发莹白。
“张云涧做什么了?”
“真吓人,他差点就把我杀了。”
黎星斓眸子转了转,那双好看的眼里盈上笑。
“张云涧,不要乱来,她只是个凡人。”
浇雪立即强调:“哎,我不是凡人,我可刚到了元灵初期。”
又问:“你还没穿好吗?”
“你这衣裙看似简单,却难穿得很,后面还要系带。”
“这可是我的满意之作,你不要硬来,动作慢一点,它会认主的,柔则软,强则刚,越快越穿不好……需要我帮你吗?”
浇雪说着便打算推门进去,张云涧却更快一步,伸手拦住了她。
浇雪的目光从那只按在门框上,苍白修长的手上滑过,莞尔一笑。
“我看,还是你进去更合适呢。”
她退后两步,做了个“请”的动作。
张云涧始终没说话,拨开门闪了进去。
黎星斓见张云涧进来倒没意外,抬手便招呼他。
“后面的带子帮我系一下。”
张云涧盯着她看,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这只是间普通的换衣间,并非主人卧房,但梳妆台,金银首饰,胭脂水粉却也都有。
这里的光相对柔和,夜光石呈暖黄色,有些类似烛光。
黎星斓的眉眼映在镜子里,分外温婉。
她抬头,看向镜子中的张云涧,笑问:“发什么呆呢?”
张云涧身上的凛冽寒气如秋晨的霜,被暖阳一照,渐渐散去,只剩下淡淡潮意。
他微垂眸,敛了情绪,缓步走近。
低声说:“黎星斓,你没有等我。”
黎星斓欲解释,想了想,干脆转过身望着他。
两人离得很近,影子被光印在墙上,似乎依偎在一起。
“我离开器物阁之前,和那家小厮说了,若你回来,就告诉你我去了哪儿,我本想着,时间不长,你应该没那么快。”
她说完,才问他:“张云涧,是不是这样,仍会让你没有安全感?”
张云涧睫毛颤了下,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墨瞳暗得很,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亮。
黎星斓点头,握住他手,轻声说:“好,我知道了,我和你道歉,下次说了等你的话,非特殊情况都尽量在原地不离开,好吗?”
她的手总是暖的,和她的体温一样,令人舒适。
但这点暖意,不够满足张云涧的贪心的。
他弯下腰,抵在她肩上,发尾滑落,像一匹绸缎扫过黎星斓的手。
“好的。”
瞥了眼晴雨表,黎星斓松了口气,推推他:“张云涧,帮我系一下带子,我穿了这条裙子你都没仔细看。”
张云涧笑了两声,又恢复原先那般温和且乖巧的姿态。
黎星斓转过身,捉住他的手放在腰间。
“动作慢一点,这裙子是灵器,有它的特性。”
张云涧应了声,饶有兴致地攫起那带子在指尖绕了绕,才将其系成一个蝴蝶结。
带子两端细细的,从腰间垂下,颜色同衣裙的青蓝略有不同,无风微动,宛如凤蝶的长尾。
黎星斓揽镜自照片刻,颇为满意。
又转过身,与张云涧拉开段距离。
“是不是很好看?”
仿佛又是初见黎星斓时,山中雨雾濛濛,她一袭青衫,飘逸轻盈,以柏枝挽着发,暗红的发带同青丝一道,被风吹得扬起。
不过现在她有部分属于他了。
张云涧余光扫了眼肩上的红,唇角扬起笑意:“嗯——”
“嗯什么?不好看吗?”
“对我眼睛很好。”-
张云涧来找她前,黎星斓已与店主相谈甚欢。
老板浇雪是个性子有些跳脱的年轻姑娘,大约很少在修士区域见到凡人,她对她倍感亲切。
黎星斓起初保持着警惕,但系统告诉她,此人在之前的攻略中有出现过,她是一位天赋颇高的炼器师。
她便立即生了结交之心,对她的好意主动迎合。
谈话中得知,浇雪与她的情况有些类似,她亦有位修仙者道侣,他们也是青梅竹马。
越聊黎星斓越怀疑,系统是将她的经历融给了自己,竟还有点心虚。
还好自己根据张云涧的性格改了部分,否则这巧合过头了。
浇雪的道侣计鸣是她们家的马奴,不算备受欺凌但也过得一般,浇雪对他倒是挺好,只是他受宠若惊,虽心生爱慕却不敢对大小姐真正觊觎。
后来城外的修仙门派前来选拔拥有灵根的凡人少年,看中了他的资质,他便成了一名修仙者,几年后听说浇雪家出了事,离开门派匆匆赶回去,勉强救下了她一人,从此将她带在身边,结为道侣。
附近的小门派只要听说过凌天宗的,自然有能力都往空日城跑,假如能拜入凌天宗,那便是另外一番机缘。
计鸣也不例外。
几年前,他们一道来了空日城。
浇雪修仙资质平庸,与计鸣双修后,又经过几次洗精伐髓,勉强入了门,这些年虽修为寸进,却无意中发现了自己的炼器天赋。
炼器材料昂贵,一般人培养不起。
但浇雪很是聪慧,她结合自己出色的女红,只从最寻常的衣袍入手,倒也慢慢有了经验与心得,便用累积的灵石赁了此间铺子,专门出售衣裙,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唯一的不顺大概是计鸣两次参与凌天宗试炼都失败了,若第三次还不能进凌天宗,他便要突破至凝灵期了,若是以凝灵期加入凌天宗,成为所谓客卿长老,那与挂名无异,几乎享受不到凌天宗绝大多数资源,没什么意义。
说到此处,浇雪向黎星斓特意解释:“凌天宗的试炼可是看运气哦,不是计鸣他实力不够,若是实力不够,他就不会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相比于实力,凌天宗的确更信奉运气,也就是所谓的机缘。
所以他们安排的招生方式,是让所有人在秘境中寻得出口。
有的人可能实力一般,但偏偏误打误撞很快找到,有的人实力很强,直到秘境关闭也没头绪,再不忿也无用。
眼下不久,便是又一次试炼开启。
黎星斓问:“他人呢?”
浇雪说:“进山了。”
进山就是去十万大山猎妖了。
黎星斓颔首。
她又向黎星斓问起她与张云涧的情况,黎星斓一边心虚,一边面不改色地回。
浇雪:“你们也是青梅竹马?!”
黎星斓:“对。”
“他是在你家做工的?”
“差不多。”
“他资质很高,你是个凡人,所以他也独自离开去修仙了?”
“嗯嗯。”
“天呐,那你不会也是家里出了事,然后他回来找你,你此后就一直跟着他,和他结为道侣了吧?!”
黎星斓想笑,但还是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
浇雪一脸八卦地凑上来:“我说呢,你虽是凡人,却有灵力波动,看来你们也双修了哦。”
她笑道:“你这资质可不如我,我起码还入门了。”
黎星斓:“对,不如你,我修炼不了。”
“那你不怕他厌弃你?”
“我相信他。”
她说的坚定,倒让浇雪诧异。
于是感慨一番,又宽慰她:“也没关系,虽说凡人寿数有限,吃吃喝喝补补的话,你们还是能爱上几十年的。”
黎星斓跟着应:“几十年够了。”
聊的投缘,浇雪拉着黎星斓去后方,说要送她一件得意之作,便是她后来上身的那条蓝青色裙子,极为衬她。
“这条送你,他的另算,等他来了再说,我倒要看看,你的青梅竹马相貌气质如何,值不值得你这般信他。”
黎星斓换衣裙前提醒了句:“他若来了你就喊我,最好不要和他单独聊天。”
浇雪眼尾勾起:“是吗?这么宝贝?聊都不能聊?莫不是怕我把他的心聊走了?你越这样说,我偏要聊。”
黎星斓笑笑:“那随你。”-
她这边一出来,便听到浇雪的惊叹声。
“天呐,我这条裙子合该配你!”
外面光线更亮,走动时裙裾飘逸,流光溢彩,轻纱薄而不透,朦朦胧胧,似远山烟雨。
再加上黎星斓肌肤胜雪,乌发如墨,更是谪仙之姿。
浇雪又问:“我一并送你的首饰你怎么不戴呢。”
黎星斓坦言:“我本就长得美,偏艳丽系的,不必用珠翠点缀,这般简简单单的,反倒脱俗。”
浇雪掩嘴笑:“你还真不谦虚。”
不过她就喜欢这样性子的人。
修仙者大多冷傲,凡人又大多算计,在眼下这个处境,她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能遇见一个合眼缘的人,实属难得。
她看向张云涧,只看了一眼就收回来,既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又有些不悦。
“你之前说的发带便是他肩上那条哦?材质普普通通嘛。”
“是普通,所以加到特殊材质上,才要你想办法,灵石嘛,随便你开价。”
“一百块上品灵石。”
“……也不要太随便了。”
浇雪笑起来,抖抖肩:“开玩笑咯,难道我开的是黑店啊?”
说到开玩笑,她又想起张云涧之前的眼神了。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怎么能冷成那样。
真是可怕。
她有理由怀疑,若是再晚会儿喊黎星斓,她只怕真有生命危险。
不过还好,自从黎星斓出来,张云涧的眼神便再未落到她身上一次,他始终在看黎星斓。
少年白衣红带,长身而立,眉眼如画,墨发垂然。虽衣袍破旧,却不掩风姿。
平心而论,张云涧是她见过最漂亮的长相。
一般人再好看,都还在能形容出来的范畴中。
而张云涧么……他就像“美”的本身,而世间其他代表“好看”的词来描述他,都是平庸的赘余。
她恍惚片刻,回过神,撞到黎星斓的笑眼,忽然尴尬了下,讪道:“我可对他没意思,你别误会了。”
黎星斓颔首:“知道,不过张云涧确实貌美,看呆也正常,我天天和他在一起,都还时常被他惊艳到。”
她这番话让浇雪讶异,本该是稍显肉麻的情话,怎么被她这般大大方方地说出,听来既悦耳又不谄媚。
她对计鸣可不能时时说出情话。
但黎星斓说起情话来,语气一贯平和,眼神也没变化,似乎就当寻常的话在说。
“那……先让我取走发带吧?”
浇雪清了清嗓子,欲朝张云涧肩上伸手。
黎星斓挡了下,笑道:“我来好了。”
浇雪收回手,鼻腔中发出一声娇俏的轻哼。
“你还真是护你男人护得紧呢。”
黎星斓抬眸,对上张云涧雀跃的神情,便没有反驳,只拿了小刀,去割断发带与衣上凌乱的线头,然后将发带递给浇雪。
心说了句,我是在护你。
浇雪一无所知,接过发带收起来:“你们不是要去拍卖行吗?正好过个大概一个时辰,还有场拍卖会,最近出场的珍稀拍卖品倒不少,可以去看看。”
黎星斓点头:“正打算去。”
浇雪从柜子里取了三件黑色斗篷出来,其中两件递给黎星斓:“遮掩气息容貌的,那种地方,还是很需要这个。”
黎星斓接过:“问问价,别太随便。”
浇雪眨眼一笑:“我也会去,届时同你们一道离开,送我一程,平安回来,便算抵了。”-
从成衣铺子那儿出来,天已黑透了。
起了晚风,穿过人群,会留下一串串的凉意。
张云涧摸着肩膀,不太适应发带被取走这件事。
但他当时的心绪全被浇雪的话吸引走了。
此刻也是。
一边下意识地摸着肩,一边在回想方才那句话。
“你还真是护你男人护得紧呢。”
他停下脚步,转头。
全神贯注地看着黎星斓。
黎星斓抬眸,恰一阵晚风过,吹起少年发尾飘扬,那双眼真是比星星还亮。
“怎么了?”她问。
“黎星斓,你护我护得紧么?”
原来是在想浇雪那句话。
黎星斓笑道:“她这么说倒也没错。”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们青梅竹马,又是双修道侣,是最亲密的男女关系,对其他异性接近自己的另一半产生警惕合情合理,生物界普遍是这种现象,人也不能免俗。”
张云涧若有所思。
普遍是这种现象么?……
这么解释听起来倒没了滋味,早知道不问了。
他果然一路上不再说话。
心情持续转阴。
直到拍卖行不远,黎星斓拉他停下,取出斗篷给他。
“张云涧,虽是普通现象但存在于特定的关系之间,比如我和你,我只会对你护短,其他人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戴上兜帽,掩住容颜,只能见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还有问题吗?”
第65章 拍卖会“再涨涨价,我就把自己卖给你……
拍卖行与拍卖会形式不同。
买家将想出售的东西寄存给拍卖行,一般会被拍卖行提前放出消息,引人询价。
若是价钱合适,买家愿意,那就不用等拍卖会,直接就先成交了。
若出售的东西比较珍稀,容易拍出好价,则会示而不卖,作为噱头等到拍卖会上当场竞价。
正常会拍出高几倍不等的价格。
黎星斓与张云涧一身黑,戴着兜帽,敛了气息容貌走进拍卖行。
拍卖行的人对这幅装扮倒是早已见怪不怪,有小厮迎上来问道:“二位是为拍卖会来的,还是随便看看?”
张云涧压低声音:“都是。”
他先报了几样炼器材料,才道:“听说这次的拍卖会上有一块水精。”
小厮道:“是,说来也巧,这次压轴三样都是炼器材料,其中两块分别为水精,雷息,最后一样不对外公示。”
黎星斓轻笑,说不对外公示,却又会故意放出真假难辨的消息,引众人猜测并趋之若鹜。
据她从浇雪那听来的,就有四五种猜测,不过这些暂与她不相关。
张云涧纵然个人财力还可以,却也不可能与世家和门派比。
且怀璧其罪,容易招致风险。
但她知道,浇雪也是为这些炼器材料来的。
她说:“买不起,但一定要来亲眼看看才死心。”
说罢又无限憧憬:“若计鸣进了凌天宗,我便也能和你一样,以他道侣的身份进去,虽算不上凌天宗弟子,到底也能去秘法阁看看那些炼器秘籍,说不定还有机会和这些大门派的炼器师交谈一番,其实我有很多心得的,只是手上材料不够。”
黎星斓真诚道:“祝福你,我的朋友。”-
花了不菲的灵石拿到几样,黎星斓和张云涧都没有再问,而是在交了费用后,由拍卖行小厮领路去往拍卖会大厅。
拍卖会大厅建于地下,设有重重阵法与禁制,还有实力强大的修士坐镇,通常在拍卖会上,无论买家之间出现怎样激烈的矛盾,都不允许在这里动手。
这说明,走出拍卖行之前是安全的,但出了这个门……
难说。
拍卖会有门槛,不是什么人都能进,他们进去之前,按规矩向老板展示了一定财力。
老板会按照财力不同等级,安排拍卖者在不同位置。
黎星斓觉得还挺合理的。
人类社会产生的一套行事逻辑,通常是通用的。
她认为财不外露,便拦住张云涧,只给老板展示了一般等级,进了一楼的某个小包间里,离拍卖台有些距离。
小厮一边引路一边向他们介绍,拍卖大厅共有三层,最高层的包间不用验资,基本被四大家族和凌天宗高层包圆了,二层则被一些财力不错的其他门派或组织竞争,一楼自然是给普通修仙者坐的。
但即便一楼也分露天与包间,最低档的验资过了,只能露天坐着,除去自行敛去身份容貌等,没有其他隐私可言。
再高一档才有小包间,有一定的隐蔽性。
如此,拍卖会还未开始,就已清晰地将修仙者分成了三六九等。
黎星斓和张云涧走进小包间坐下。
包间的确很小,一张桌子一张长凳,没了,陈设极为简单。
两面墙,一面门,还有一边面向拍卖台,设有单向禁制,将神识目光隔绝在外。
侍女送了壶茶退下了,小小的包间内,张云涧与黎星斓并排坐在一起。
张云涧挪了挪,手臂挨上黎星斓。
“张云涧,虽然地方很小,也不至于这么挤吧。”
黎星斓拎起茶壶给两人都倒了杯。
茶香淡淡的,闻之还颇有些神清气爽,大概是某种灵草泡的。
她喝了口,入口微苦,但会回甘。
她将另一杯放到张云涧面前:“还不错,你试试。”
张云涧则自然地托起她手腕,就着她手里已经喝过的那杯小啜了口。
粉色的唇被茶水一濯,如被晨露沾湿,显出几分清亮来。
他扬起纯良的笑:“你看,挤一点方便喝茶呢。”
黎星斓觑他:“难道茶要抢着喝才更香?”
“我没抢啊。”张云涧理直气壮,指了指她手中的茶杯,“还有很多,我只喝了一小口。”
“给你,都给你。”
黎星斓将茶杯塞到他手里,拿过他面前新的那杯:“我喝这个。”
张云涧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黎星斓低头抿了口,抬头就见张云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喝茶。
她淡定放下茶杯:“老看着我做什么?”
他弯起唇角:“黎星斓,你喝茶的时候很好玩。”
很好玩?
喝茶哪里好玩……
确定不是很好看吗?
黎星斓抿唇,表示无语。
张云涧笑道:“这茶杯中没有浮叶,也不烫,但你每次都要吹一下,入口时还会轻轻闭眼呢。”
黎星斓饮茶的动作一顿……
她不是个习惯品茶的人,但习惯摆出品茶的姿态。
给张云涧这么一说,她忽然手不是手,眼不是眼,不知道怎么喝了。
小巧的杯身在手里转了两圈,她索性抬手按住张云涧的脸。
“……我乐意,喝你自己的茶吧。”
少年长长的睫翼擦过她温热的手指,微痒,浅浅的笑意也随之倾泻出来。
黎星斓转头看他,略收了手,轻轻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目光相接时,她也忍不住笑了下。
她忽然觉得,张云涧真的是再容易攻略不过了。
他的情绪虽反复,却不复杂,是她见过最纯粹的一个人。
所谓病娇,偏执,的确是有。
因为他不容于这个世界,他们不愿意接纳他,所以看起来他“不正常”。
无人在意他想什么,他自然也就不会说。
无人倾听他说什么,他便也嫌他们聒噪。
他需要始终对世界保持警惕,才不至于死的太惨。
危险出现前,他又已习惯排除掉,于是落在别人眼里,这是冷淡嗜杀。
因为死过疼过,承受过极端痛苦,所以不会紧张害怕,也不在乎是否受伤,每次动起手不计后果,故而还显得很疯。
黎星斓在想,长大后的张云涧应该没有死过,因为至今还无人发现他能“死而复生”的秘密,执法阁也没有。
这个秘密比执法阁想要知道的,所谓空间裂缝与炼化妖丹,还要惊世骇俗。
但她在黄粱梦境中发现他这个秘密时,他却也没有显得不安,也没有要她保密。
若不是出于绝对信任,那便是他对生死到底还是没有太过在乎。
他不在乎黎星斓会不会泄露他的秘密,以致他陷入到绝无仅有的死地中。
她不禁设想,如果让修仙界知道他这个秘密会是怎样一个局面。
人人修仙是渴望长生,他已经算是了。
他们一定会围剿他,拆他的骨,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拿他炼丹,观察他反复死去又活来的状态,甚至还可能将他折磨到彻底崩溃后,再对他摄魂搜魂,不择手段,以确保得到他们想要的。
她有理由相信,必定如此。
上次在执法阁,若非他身上的秘密不至于让凌天宗愿意毁掉一个天才弟子,只怕手段还要更卑劣些。
就不会只在不伤他根基的前提下,放大他的痛感,将刑罚在他身上轮了个遍。
相比之下,这倒是很“温和”了。
“张云涧。”
她目光柔软下来,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嗯?”他偏了偏脑袋。
黎星斓嘴唇翕动,还是没说话。
她该说什么呢。
问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秘密若暴露了,他会怎样?
问他怕不怕?
似乎都没必要。
话语在这种情况下显得苍白又矫情。
黎星斓想来想去,也不过是笑了笑,往自己杯子里重新倒了杯茶水,放到他面前,问他:“还喝吗?”
……
拍卖大厅人越来越多,但并不嘈杂。
大部分人只是在交头接耳式的谈论。
毕竟坐在一楼的,大多不是身份背景厉害的,并不敢在这种场合造次。
黎星斓眼神扫出去,除去少部分人大大方方地坐着外,绝大部分修仙者还是对自己的外貌身份做了掩藏。
至于二楼三楼,那就都在阵法后,看不见了。
不过三楼也不必隐藏,那些包间几乎明码,无论四大家族还是凌天宗高层,并不怕被别人认出。
不知何处,一声锣响。
余音袅袅,回荡不绝。
场内彻底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整个拍卖大厅,只有拍卖台是亮的,四周落在阴影中,目光便自然聚集到一个点。
一白衣女修款款而来,眉眼含笑。
她体态纤细,容貌并不突出,但望之和善可亲,反倒让人心生好感。
烟姑,拍卖行御用拍卖师。
其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实力已至凝灵巅峰,不可令人小觑。
烟姑浅浅笑着,站到拍卖台后,很快便有侍者送上托盘,托盘上是个半透明的锦盒,其中隐约可见光华流转。
“劳各位久等,拍卖会现在开始,不耽误各位道友时间,这第一件物品是妖兽乌云鲧的妖丹,起拍价三十块中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块中品灵石……”
女修轻轻开口,声音分明不大,却十分清晰传至每个角落。
她简单介绍完,在拍卖台上轻轻一拨,响起一声弦音。
“开始拍卖。”
方还寂静的场子顿时热闹起来。
张云涧没什么需要的,他此次来,只是为黎星斓准备炼剑的材料,因是水属性,若能拍得那水精自然更好。
黎星斓也只是饶有兴致地听着,拍卖会不愧是拍卖会,大部分拍卖品都是市面上不常见到的,品类也很多,丹药符箓灵器或者材料等比比皆是,每件物品被拿出时竞价都很热闹。
当然,她猜这其中不乏拍卖会安插的“托”,抬价用的。
毕竟拍卖行要从中抽成。
她和张云涧今日采买开销很大,实在没必要参与其中,只要看看就好。
包括张云涧和她提过的水精,她也没动心思。
出价方式很简单,就是最原始的“喊”,无论从哪个位置传出来的,那位烟姑可以立即准确判断,杜绝了浑水摸鱼者乱喊一气破坏规则的情况。
时间一点点过去,拍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黎星斓有几次好像听到了浇雪的声音。
她知道她来了,但并不知道她坐在哪个位置。
直到所有物品拍卖完毕,烟姑手下弹了两声弦音,不紧不慢道:“接下来是压轴物品。”
她掀开托盘上的盒子,向众人展示内容。
黎星斓虽离得远,但也看清楚了,是一颗白色珠子,约莫鹅蛋大小,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她取出拿在手上时,那白色珠子便散发出水雾,整座拍卖大厅顷刻间笼了层薄薄潮意。
水雾中隐约有小鱼跳跃游动,不似幻象。
众人瞪大了眼,伸长了脖子。
烟姑微微一笑,将珠子放回去,盒子一落,所有异象便消失了。
她压低眉眼转了上下左右转了一圈,温声道:“水精一枚,品质中优。”
水精,顾名思义,乃水之精华,通常会在江河湖海等水灵力浓郁处结晶而成,偶尔在灵石矿脉中也会出现。
品质根据水灵力精纯度略有不同,但哪怕最低品质,也是极稀有罕见的。
若炼入灵器中,便能为灵器赋予水属性,还能提升灵器品阶。
是绝佳且昂贵的炼器材料。
这些系统分享的知识在黎星斓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就听烟姑说:“二十块上品灵石起拍,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块*上品灵石。”
黎星斓低声感叹:“真贵。”
她空间戒指中的所有灵石加一起,就够得上起拍价。
张云涧勾起唇角,率先喊了价。
“五十。”
烟姑眸子一动:“好,五十块上品灵石,谁加价?”
黎星斓眉尾扬了扬,转头看他。
“张云涧,你这么有钱?”
“不一定有钱。”
“啧。”那就是凑热闹抬价了。
会场静默片刻,有人果断跟上。
“五十五。”
随即又再次热闹起来。
几轮过后,加价的声音渐渐少了,只剩下二楼的几位和三楼的在喊,再两次,二楼的也没了声音,只剩下三楼的两个包间中,分别传出报价的声音。
“一百一十六。”
“一百二十。”
那两个包间坐着的,分别是东方家和北辰家。
黎星斓正看戏呢,忽听张云涧冷不丁笑了声。
“两百。”
她吓了一跳,转头瞪他。
“小心玩脱,我把你押在这儿卖身!”
他眨了眨眼,认真问:“黎星斓,我就值两百上品灵石吗?”
黎星斓说:“两块人家都不一定愿意。”
他便叹了口气,懒懒笑:“嗯——那怎么办啊,到时候只能靠你来赎我了,黎星斓同学。”
会场再次安静了,没有人紧跟着出价。
烟姑却也不急着一锤定音,而是转动眸子,视线遥遥落到他们这里,似笑非笑。
一楼敢捣乱的,倒是不多。
与此同时,三楼。
以铭牌写着东方二字的宽敞包间里,一个面貌三十左右的黑裘男子倚在软榻上,缓缓转动手上的扳指。
“你们的人在抬价?”他眼也不抬。
立着的拍卖行侍者闻言忙道:“绝对不是,我们还不至于如此破坏规矩。”
那这人这谁?
敢跟东方家与北辰家对着干,可真是不得了。
总不至于是南宫或者西门家不懂事的小辈。
那真该替他们长辈教训一番了。
东方天朗决定不再加价。
北辰家那边竟也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完了。
黎星斓眉头一皱。
她伸手捏捏少年的脸:“张云涧,你放心,我会慢慢攒钱赎你的,希望五十年后我们还能再见。”
张云涧脸上被她捏的红红的,添了几分稚气。
“真的要五十年吗?”
“努努力五十年,摆摆烂三百年,赚钱很累的。”
黎星斓说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细小的传音。
她心念微动,听得外面烟姑按琴轻问:“是否还有人需要加价?”
黎星斓抬高声音:“两百零一。”
只加一块?
北辰铃往下看了眼,没有锁定位置。
她身旁坐着一位华贵雍容的中年女子,眉眼温婉大气。
她轻啜了口茶,将茶杯放回桌上,稍稍抬眸便露出眼角一丝锐利,拢着披肩道:“前后两人来自同一个包间,看来的确是故意闹事的。”
北辰铃看向一旁的侍者,冷笑:“贵行不管吗?”
侍者汗流浃背,解释:“拍卖中途不方便插手,一切须得结束后……”
正当此时,却又一道声音从三楼某处落下。
“两百二十。”
一时众人寂静,却又内心哗然。
黎星斓认出了这个声音,他并没有遮掩。
是执法阁主,苏一尘。
但方才向她传音的,却不是他。
黎星斓眼疾手快地捂住张云涧的嘴:“现在开始不准说话,否则我真把你卖了还债。”
张云涧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见状松开手,又被他捉住。
少年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愉快道:“黎星斓,买我的话,两块灵石不够,你再涨涨价,我就把自己卖给你了。”
黎星斓说:“那我顶多友情再加一块。”
他迫不及待:“成交。”
第66章 天价“你若乱来,我就把你也挂到拍卖……
黎星斓立即取出三块灵石给张云涧,说:“行,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了,听我吩咐,随我处置。”
张云涧看起来很满足:“好的。”
黎星斓:“第一件事,向我保证珍爱生命,任何情况下,不让人知道你有复生的能力。”
张云涧笑道:“那我保证不会死在别人手上,只允许黎星斓有杀我的权力。”
他又问:“还有第二件事么?”
黎星斓还没想好。
忽听外面传来一段连续的弦音,如高山流水。
烟姑笑道:“恭喜道友,拍得水精。”
黎星斓沉吟,看来凌天宗的确强大,苏一尘说话后,便没人再加价了,水精顺利落入其手中。
但他最后才加价又是何用意呢?
她不倾向于认为,是他需要水精这个简单的理由。
难道是特意为他们解围?
说实话,她与苏一尘这个人短短接触,对他实在不了解,也看不透。
而在以往的攻略中,同事们将心思都只放在张云涧身上。
其他人在她们的攻略过程中,和NPC无异了。
没什么存在感。
所以也给不了她多少有用信息。
压轴拍卖品的开始,中断了她的思绪。
雷息。
“雷息是什么?”黎星斓问张云涧。
张云涧乐于给她解释:“被雷电所劈,彻底枯死十年以上,却又复生的息木,它的主干会蕴含天雷之力,可炼化至灵器中。”
又是死而复生。
黎星斓对这个词分外敏感。
“这种雷电之力和一般的不同吗?”
她想起在真露城时,洛书宗的陈婧就用了一张雷符来对付张云涧。
“天雷之力有天道威压,非雷符可比,一般的雷电之力对妖修魔修有一定的克制效果,但天雷对普通修仙者也有,对妖修魔修尤甚。”
黎星斓点头:“原来如此。”
幸好张云涧虽能炼化妖力,却不是妖修,也并非魔修。
也幸好陈婧当时使用的只是普通雷符。
雷息同水精一样,以二十块上品灵石起拍。
经过短暂沉默后,竞价又热闹起来。
但比拼到最后,还是四大家族在争。
黎星斓猜测凌天宗不止来了一位,但所谓高层,那都是化灵期以上了。
不过这次凌天宗那边没有人喊价。
最终雷息以两百出头的高价落入北辰之手。
北辰所在的包间内,侍者以将雷息送来。
北辰昭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段婴儿手臂粗细的木头。
“原以为凌天宗只是为最后一件拍卖品来的,没想到水精苏一尘也出手了,不知他是何用意。”
北辰铃好奇拿了雷息来看,看似普通的一截木头,但横截面有天然形成的雷纹,若拿神识去探,会窥到偶尔一闪的雷光,令人心神惶然。
闻言她接话:“姑姑,或许苏阁主正好需要水精呢?”
“水精虽珍贵,对凌天宗的底蕴而言却算不上什么,苏一尘想要水精,何必亲自来拍?”
北辰昭昭转向侍者:“一楼参与竞价的人是什么身份?”
侍者讪讪:“不清楚,仙子知道,我行不过问身份背景。”
北辰昭昭略一点头,没再为难。
北辰铃则问她:“姑姑,你说凌天宗是为最后一件拍卖品来的,那我们还出手吗?”
“既然是拍卖,自然看实力。”北辰昭昭轻笑,“苏一尘又不能代表凌天宗,那东西本身没有用,值多少价全看要的人怎么想的了。”
何况,前两天北辰铃带回来的那位大人物,也提到了。
……
最后一件拍卖品不是由侍者拿上来的,而是一直在烟姑身上。
她从容取出那件拍卖品来向众人展示。
“这是一件本命灵器,环凤戒,略有破损,不过可分解提取几样炼器材料,灵器主人乃凝灵中期,两百年前业已陨落,起拍价二十块上品灵石。”
众人面面相觑。
感到十分荒诞。
最后一件拍卖品一直未对外公示,什么猜测都有。
也有知情人说是灵器的,但都推测或许是某位大能的本命灵器,再不济也是化灵期。
怎么可能是凝灵期……
凝灵期的本命灵器有什么价值?难道用了什么罕见的材料?
众人瞪大眼,死死盯着那枚银灰色的戒指,似乎要看出其到底有什么价值,居然能在水精雷息之上。
但还没有人能看出所以然来时,三楼已有人出了价。
“三百块上品灵石。”
黎星斓似乎听到倒吸冷气声。
“能看出什么特别吗?”她问。
张云涧也有些意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用了什么极为罕见的天材地宝,按理说,这件灵器的气息也会不一样。
但他神识扫过,并未感知到不同。
黎星斓想了想:“那一定是内里有玄机了,不过……应该不是我们能参与的。”
如果说这枚破损的灵器有什么秘密,那这秘密能引起凌天宗和四大家族重视,会与什么有关呢?
喊价停在三百七,片刻,烟姑正要问,忽然有人说:“五百。”
声音来自二楼某处。
全场震惊到鸦雀无声。
无数目光落在二楼。
但二楼的包间是验资所进,不像三楼那般明着展示身份。
连拍卖行本身都不一定知道其来历。
其他人更是无从得知。
五百上品灵石,几乎是一条普通矿脉的绝大部分产出。
这是绝对高价。
根本不可能是一件普通灵器的价值,哪怕高阶灵器,也不一定能拍出这个价。
张云涧提起兴致:“有趣。”
这竞价游戏,他都有点想参与了。
黎星斓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温温柔柔道:“现在你是我的人,你若乱来,我就把你也挂到拍卖台上。”
张云涧扬起一抹天真的笑:“黎星斓,那你会竞拍我吗?”
黎星斓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出价高你就是谁的。”
“嗯——”他想了想,好奇问,“他们做什么要买我呢?”
黎星斓拍拍他肩:“把你买回去当艺术品摆着都值了。”
张云涧顺势靠了过来:“那把我摆在你边上,我想天天看见你。”
“张云涧你再挤我,我就掉凳了。”
张云涧笑了几声,伸手往她腰间一揽,将她搂进怀里。
“这样就不担心掉了。”
黎星斓怀疑这就是他一开始故意挤她的目的。
自从他进山猎了个妖,两三天才回来,她就感觉他比之前更粘人了。
她动了动,索性在他怀中坐好。
“五百块上品灵石,还没人出价,应该就是最终定价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苏一尘的声音。
“五块极品灵石。”
顿时,安静的会场微微嘈杂起来。
按理说,一块极品灵石等于一百块上品灵石,但前后可以置换后者,后者却无法置换前者。
极品灵石,一条矿脉都不一定能开采出来。
到了这一步,连四大家族都几乎是在看热闹了。
黎星斓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戒指上:这件拍卖品到底特殊在哪儿?
三楼南宫家的包间里,有人和她发出一样的疑问。
南宫缘左看右看:“我真的不理解,我是真的不理解!难道这东西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是什么高阶灵器?就算是高阶灵器,也没必要这么争的?连我们四大家族都没参与资格了?”
南宫锦说:“你不理解的东西多了。”
南宫缘被这句话一堵,都不知道怎么回。
他忍不住问:“姐姐,难道你知道内情?这破戒指其实有秘密?”
南宫锦点头:“当然有秘密。”
“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我怎么知道?”
“……”南宫缘被噎了下,才问,“那姐夫知道吗?”
南宫锦淡笑了声:“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
南宫缘彻底不问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
他转移话题:“青人出关了吗?”
南宫锦微怔:“出关了吧,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南宫缘不知再说什么,忽然场外有人出声。
“六块极品灵石。”
他震惊地掩不住表情,嘴巴微张。
方还嘈杂的会场再次恢复了寂静,但他似乎能听到众人心里同他一样汹涌的波涛。
现在他更不理解了,但还好不理解的不止他一个,让他内心稍微平衡一点。
北辰铃呼了口气:“姑姑,已经六块极品灵石了,我们还打算最后出价吗?”
北辰昭昭也有些犹豫,片刻,摇头道:“算了,没那个实力。”
说起来,四大家族中,财力最雄厚的应该是西门。
但西门家三件拍卖品都没喊价,似乎是纯看戏来的。
……
烟姑等了等,不见有人再喊。
六块极品灵石,对拍卖行来说都是少见的高价。
她已满意了。
“是否还有人加价?”
问了两遍,正要拂弦,才有个声音接上。
“八块。”
她手一顿,心脏也狂跳了两下。
天价。
她的视线也不禁落在那枚略陈旧的环凤戒上。
拍卖行拿到这枚戒指后,私底下提前研究过,但看不出子午寅卯。
将其送到拍卖行的人说,不对外公示,懂的人自知其价值。
什么价值呢……
苏一尘看了对面椅子上坐的人一眼。
“还加吗?”
那人模样看起来是个童子,身材也同样矮小。
但梳着成人发髻,声音也成熟。
“太高了,万一是个假线索,就不划算了,宗内再深底蕴也不能这么耗。”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是真的,拿到线索的人也会主动来找我们,没有凌天宗,他们连入口都找不到。”
苏一尘点头:“那就这样吧。”
良童又说:“你派人监察一番,看看到底是谁拍的。”
苏一尘温和笑道:“不用猜也知,必定是另外三个上等门派之一派来的人,只是他们这么快得到消息提前赶来,倒是令我意外。”
良童皱了皱眉,稚嫩的脸上出现不适配的忧愁表情。
“那回去后,找宗主商量一番吧。”
苏一尘说:“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
拍卖会就这么结束了。
最终那枚平平无奇的破损灵器,以八块极品灵石的高价被人拍走。
黎星斓和张云涧看完热闹准备离开,有侍女进来拦了下。
“二位道友请跟我来。”
黎星斓并不意外:“带路吧。”
之前张云涧对那枚水精报价时,有短暂陷入过僵局,那时有人给她传音,让她加价。
她便知此事还没有结束。
两人进来,烟姑先看见的张云涧,不禁一怔,惊艳得多看了两眼。
看见黎星斓时,更为惊讶。
“凡人?……”她诧异一笑,“这个年头,凡人与修仙者结为道侣的越发少见了,更别说还双修的。”
毕竟与凡人双修,修士得不到丝毫助益。
黎星斓开门见山:“道友当时传音于我,是因为水精?”
烟姑见黎星斓一派从容,诧异之余倒有了几分欣赏。
“你怎知是我?”
“包间有阵法相隔,除去贵行的人,其他人应该没这个能力吧。”
“很聪明呀。”烟姑嫣然一笑,招呼侍者端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摆着的正是装有水精的那个盒子。
“苏阁主说,既是本门弟子想要,那便相赠。”
黎星斓问:“是个人名义还是代表门派?”
“个人名义。”烟姑的目光从二人身上丝滑淌过,“不要么?”
黎星斓略夸张地大赞:“要,当然要,执法官大人果然是个大好人啊!要是没他在,我们可就玩脱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当面谢谢他!”
她喜滋滋地催促张云涧:“快收下来。”
张云涧望着她不语。
黎星斓竟然会这么夸人吗?还笑得这么开心。
黎星斓见状,又催了一遍:“张云涧,快收下呀。”
张云涧神色平静,将那水精收了。
看不出收到礼物本该高兴的样子。
等两人离开,烟姑起身去了三楼。
她推门而入,凌天宗的包间内只剩下一人。
苏一尘正在不疾不徐地饮茶。
烟姑笑了笑:“我有些好奇,苏阁主似乎更在意那凡人少女,而不是本门的天才弟子。”
当时他问的是,包间内有个姑娘吗?
她才特意传音给黎星斓,让她主动出声。
苏一尘闻言浅笑:“天才向来是倨傲的,收买不了,但是凡人就不一定了。”
第67章 劫杀真是很容易哄啊。
收买?
烟姑讶异地笑了声。
“苏阁主对本门弟子也用得着收买么?不过那凡人少女倒是聪慧,看起来很承你的情。”
“确实聪慧,也听话。”
苏一尘放下茶杯,显然不愿就此事多谈。
烟姑便在他对面坐下,亲手为他斟茶:“那我便理解了,狗都需要狗链子嘛。”
她很想问问关于那件拍卖品的事,但她知道苏一尘不会告诉她,便待茶水八分满时停手。
“许久未见到宿常宗主了。”
苏一尘意有所指:“等你修为再进一步,对他或许就有用了。”
烟姑脸色不大好看,倒不是愠色,而是被戳破心事的羞恼。
苏一尘自然地转了话题。
“那送环凤戒来的人再露面时,记得及时通知我。”-
浇雪裹紧黑袍,万分紧张走在路上。
连呼吸都刻意放缓放轻了几分,然而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狂跳。
她其实在拍卖会上也没拍什么,不过一本炼器秘籍残本,几样相对少见的炼器材料,论昂贵也算不上,何况那压轴三件那么吸睛,不一定就有人会来拦路打劫……
但也说不好,能从拍卖行走出来的人,多少都有些身家。
她又这么弱。
一般都是和计鸣一起的,这次还是第一次单独过来。
满天繁星,夜色大好。
她全没了观赏夜景的心思,端的听路边草丛响一声,便立时顿住了脚步,环顾起来。
说好的和黎星斓张云涧一起回的,她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到他们,后来才听见一声张云涧的传音,让她照常回去,他们会跟着她。
那声音……
不爽得就跟她欠了他巨款似的。
黎星斓这么个好性子怎么就能看上他呢。
因为长相?
那倒也合理……
正胡思乱想着,忽有一道遁光宛如低空划过的流星般,直直落在她面前,显出一个人形来。
来了!
浇雪心脏漏跳了拍。
“刚入门也敢一个人从拍卖行出来,真叫我捡到宝了。”
那人中等身材,掩着面嘎嘎怪笑,听起来是个男人。
浇雪干咽了下,紧了紧衣袍,虽说可以遮掩气息,但她气息太弱,果然也没什么用。
“你想干什么……”
“简单,你把储物戒留下,我就饶你一命,算你识相,也算爷爷心情好。”
浇雪左右瞥了眼,黎星斓这道侣到底靠不靠谱啊,张云涧怎么还不来?难道要等她被抢了,他才出手吗?
她不说话,就站在原地。
“看来是不识相了,那就别怪我没给你活路了。”
那人冷笑了声,抬手五颗火球,猛地飞了过来,人也跟着火球持刀挥砍而来。
浇雪惊叫了声,一人忽然窜出,持剑将那火球全拍飞了,乱乱得落到草丛里,火光摇曳了下,尽数熄灭。
紧接着她便听到一声低低的歉意:“这么用的话,还真有点委屈李来财了……”
李来财是谁?
她还没想明白,黎星斓已持剑和那人正面相对了起来。
她已脱了黑袍,那一身蓝青长裙,夜色中飘逸灵动,形如鬼魅。
浇雪不是第一次见修士间的争斗,但第一次见到这种近战,剑光闪烁间,招招逼近,不给对方丝毫拉开距离的机会。
他一退,她便进,出手极快,看起来倒似占了完全上风。
那男人企图掐诀,或拉开距离挥刀的空间全被压缩了,从没见过这种打法,一时左支右绌,烦躁又恼怒,心神一晃,不防就挂了彩,手臂与肩膀多了好几条伤口,疼得他直呼。
“大哥二哥!还不来帮我!”
夜色中响起两声笑。
“老三,你修为虽低,不至于连个凡人都应付不了吧?真是够废的。”
笑声刚落,黎星斓便觉耳边风起,后背发凉。
待要转身挥剑,却又腰肢一紧,整个人便已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张云涧,我还能应付,符箓什么都没用呢。”
黎星斓抬眸,望着星空下那张轮廓分明的五官,一时有些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张云涧没说话,只是将黎星斓放到一旁。
“剑……”
她刚开口,他已朝那三人闪了过去,连剑也没要。
浇雪不知何时跑到她身旁:“那两人好像也是凝灵期,张云涧一个凝灵初期,不用命剑真能应付吗?”
“能,但是……”
黎星斓看了眼晴雨表。
不但能应付,说不定还能应付得很稳。
只是张云涧的心情非常不好,可以说很烦躁,那股烦躁正在通过杀意发泄出去。
貌似从拍卖行出来他就这样了,是哪个点引起的呢?
黎星斓认真思索,一时都没去看战局。
夜色中飘荡起明显的血腥味。
浇雪在她耳旁一直震惊出声:“这么快……下手太狠了吧……啊……死了一个……又、又死了……”
黎星斓被这话提醒抬头去看时,张云涧已停了手。
夜色下,只有他一人静静站着,背对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那三人都躺在附近,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甚至都懒得毁尸灭迹。
黎星斓也没听到求饶声,只是电光火石间,就结束了。
看起来张云涧的实力比之前又强了许多,而且他也丝毫没溜他们的意思,出手就是奔着杀人去的。
浇雪浑身颤了下,心道那天果真不该和张云涧单独聊天,否则以她的修为,张云涧杀她只用一眨眼……真是捡回一条命了。
此时此刻,她望着星空下沉默伫立的少年,如同见到恶鬼修罗一般。
他甚至都没转头看一眼尸体,也没回头看她们。
这场争斗太快了,他的杀意甚至来不及消解。
整个人冷冰冰的,连风都要避开他。
周遭明晃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黎星斓刚抬脚准备过去,被她下意识拉住:“小心,他……”
他可能杀红了眼。
“没事的。”黎星斓轻声说,“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浇雪抿了抿唇,很难认同这话。
修仙者之间的争斗,虽是你死我活的,却也很少会有这种“屠杀感”。
只有完全不把人当人,把命当命的人,才会出现这种行为。
黎星斓快步朝张云涧而去,路过尸体时,她只是扫了一眼,便跨了过去。
“张云涧。”她喊了声。
少年微微偏首,看了她一眼。
“嗯?”
夜色下,他的肤色呈冷白,似覆了层霜雪,眸子也如结了冰的深渊,的确让人不敢接近。
黎星斓笑了笑,叹了口气。
她绕到他面前,将李来财先丢到脚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将脸上沾到的血迹拭去。
“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我吗?”
他没说话,只是垂眸静静望着她。
黎星斓将他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轻轻按在他肩上,用灵力将他身上的血也一并清理了,然后给他检查了一番。
“杀人都不用护体灵光的,这么厉害呢。”
检查无误,他没有伤,血都是那三个倒霉蛋的。
黎星斓松了口气,再次直视他目光,认真道:“第二件事,下次纵然有足够实力,也尽量避免受伤的风险。”
她望着他眼,夜色下显得更为幽深晦暗。
但她已了解他很多,有时无须借助晴雨表去猜,也能窥到他现在的情绪。
“让我猜猜因为什么,那个水精?”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变量。
肩膀一沉——
是张云涧俯身抵了上来。
他很喜欢做这个动作,伏在她肩上,在她发间闻一闻,颈侧蹭一蹭。
完全像只猫。
黎星斓笑笑,抬手抱着他,轻抚他的头发。
“果然是因为那个水精啊。”
“黎星斓……”他低声说着,语气里竟有些赌气的意味,“我不想要那个水精。”
“那就不要了。”
黎星斓应得果断,没有半分劝解的意思。
张云涧反倒怔了怔。
黎星斓笑道:“区区一颗水精而已,也没有那么重要。”
张云涧收紧了怀抱,冰冷的气息渐渐消失,仿佛一块被她体温融化的坚冰。
他埋在她发间,此时此刻才像从一场争斗中走出来的样子,充满委屈和疲惫。
“……也不全是因为水精。”他闷闷道。
黎星斓“嗯”了声:“如果还有苏一尘的原因,那是因为我在外人面前需要伪装,你不是说我很会骗人吗?上次在执法阁,就是这样把他骗过去了。”
她温声笑:“我说过,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只对你完全说真话……相信我吗?”
“嗯。”
“好。”
黎星斓拍拍他:“把浇雪送回去,我们就回凌天宗,在这里说话不方便。”
张云涧颇有些不舍得松开她。
但心情已好了很多。
他自己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何总会因为一点关于黎星斓的事就牵动情绪,又会因为她一两句话心情平复。
遇见她前,从未这样过。
他好像,完全掉入她掌控中了。
但要命得是,他居然很享受被她掌控的感觉。
黎星斓捡起李来财:“我不太会用灵力与剑招融合,发挥不出它的实力,还要你教我。”
张云涧低笑:“我看你很游刃有余。”
黎星斓将李来财交到他手上:“那你还急着出手,也不给我机会再继续发挥一下,都说了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知道了。”
他这会儿倒又乖巧了。
真是很容易哄啊。
黎星斓看向那三具尸体,掐了个火球术清理了。
余下三枚空间戒指和两把低阶灵器。
她正准备过去捡,张云涧一招手,那些就被收了起来,他从头到尾一眼也没看,自顾牵起黎星斓的手就走了。
第68章 提问“……对你来说,什么是爱呢?……
将浇雪送到,铺子竟开着门,有人在里面。
浇雪一愣,兴冲冲地奔了进去。
“计鸣!”
黎星斓没紧跟着进去,在外探了个脑袋。
总算看见了她口中那个高大魁梧的夫君。
浇雪娇小纤瘦,长相颇有些狐狸感,一双眼细如柳叶,眼尾勾起,又着重画了胭脂点缀,一笑起来便风情万种,娇俏的不得了。
而计鸣浓眉大眼,体格魁梧,肌肉虬起,青筋突出,符合黎星斓心中对肌肉猛男的定义。
她这一扑上去,整个人几乎陷到了男人怀中,被硕大的肌肉臂膀给淹没了。
黎星斓摸了摸鼻子。
这体型差……倒也养眼。
眼见着浇雪在夫君怀中又锤又打,委屈撒娇,黎星斓就没急着进去打搅。
她想了想,对张云涧说:“将练剑材料给我,我决定委托浇雪替我炼制那把剑。”
张云涧挑了个不用的空间戒指,将所有材料全部移进去。
“你信她?”
“反正我的要求不高,趁手就行,至少她能给我量身打造,若换个炼器大师,只怕瞧不起凡人,很难沟通。”
黎星斓揉转了下手腕,回味方才用剑的感觉。
修仙界无论用什么兵器,似乎不太依赖兵器本身,而是依赖兵器特性结合灵力发出的招式效果。
可她不会修仙,即便能用张云涧的灵力,多少还是有限制。
她更习惯一招一式的近战,佐以灵力辅助。
当然,她也不指望能大杀特杀什么的,毕竟这是修仙界,修仙者们大多在修炼上花了几十年数百年的时间,不是她能速成的。
她发挥自己的优势,有一定的自保之力即可。
“你在这儿等我?”她问。
张云涧应了声。
“好,我很快就来。”黎星斓拾阶而上,走入铺子中。
张云涧懒懒倚在门外柱子上,发呆地望着夜幕。
星子不均匀地点缀着,明明灭灭,他无聊数了起来。
数了几颗,手下意识地抬了下,忽然顿住了。
手背空空的,没有触感,他才想起,肩上的发带被取走了。
张云涧蹙起眉,有些不习惯。
之前发带缀在肩上,尾端便顺着手臂垂落,时不时会拂过手背,转个面就能轻轻将发带握在手里。
这个动作,在他进山的那几日格外频繁,倒是在黎星斓面前,很少如此。
眼下黎星斓不在,发带也不在。
他没了等她的耐心,抬脚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望着里面。
黎星斓正与两人说着话,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那儿孤零零地看着。
黎星斓似有所感,回头看了眼。
她同浇雪道:“关于剑身细节下次再与你讨论,今日就不打搅了。”
浇雪双眼放光:“这是我接的第一个单子哦,你如此信我,砸锅卖铁我也把你的剑炼成了。”
黎星斓笑道:“好啊。”
她正欲转身时,又听浇雪惊呼一声。
“水精!”
黎星斓心领神会,只是一笑:“对,就是拍卖会上那个水精,凌天宗执法阁的苏阁主拍下,送给张云涧的,倒便宜我了。”
浇雪眼都泛红了:“天呐……第一次拿到这么珍贵的材料……我一定要好好准备!”
“我相信你。”
黎星斓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朝张云涧走去,路过他时,顺势将他牵起,一道离开了。
……
“黎星斓,为什么你好像不意外那颗水精在里面?”
“猜到了。”
御剑飞的很高,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到星星,而遁速很快时,若只凝望着天,那些星星都好像朝他们飞奔而来。
黎*星斓的声音和风一样,轻而柔。
“若那颗水精是你需要的,你只怕随手就能弃了,但是对我有用,你就不会这样做。”
“所以……”张云涧想问什么,但刚开了个头,就蓦地没了兴致。
“所以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知道你不会扔,才对你说‘那就不要了’的话?”
张云涧沉默半晌,惊奇:“黎星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
黎星斓回答地严谨又认真:“不是蛔虫,是张云涧问题研究者,张云涧行为观察者,张云涧想法记录者和张云涧动机分析者,作为你的攻略者,和你相处这么久,若还不够了解你,那说明我的工作能力太差了。”
“现在,听一下我的研究成果。”
她说:“先说答案,‘不是’。不是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你不会真弃掉那颗水精,才轻松说出‘不要’,我说水精对我没那么重要,这是真话。若没有苏一尘出价,水精本身就不是我们应得之物,所以即便没有,也不能算作损失,我不会觉得可惜。”
“其次,我说我猜到了你会留下它,只是作为猜测而已,而你的行为验证了我的猜测,让我更确信我对你的了解是对的,我很高兴。”
“最后,你为我留下水精,说明对你来说,我的需求高过了你的情绪需求,这属于我的攻略成果。”
黎星斓说完,差不多正好回了凌天宗。
踏进洞府时,张云涧问:“真的高兴?”
黎星斓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了这么一堆,他大概就听进去了四个字。
她扯了下嘴角:“……真的高兴。”
张云涧笑道:“黎星斓,你现在的语气听着有点不情愿。”
黎星斓这下真无话可说了。
她想通了,没必要和张云涧共享研究成果,他不在乎这些。
还不如敲敲系统。
——【你的想法是对的,在张云涧面前,你只需要表达关心和爱护感动他即可,过分理性不利于攻略,譬如方才,说那么多,还不如一句“今夜星星真美”】
说最后一句时,系统的声音低沉轻缓,像在吟诗。
黎星斓认真反省己身,怀疑自己是不是确实不够浪漫。
但转念一想……
“我和张云涧又不是在谈恋爱,真有必要看星星看月亮吗?”
【攻略本就是以爱情为核心,攻略者的目的就是让被攻略者爱上,才能算攻略成功】
“那依你对攻略组过往大量攻略案例的分析来看,张云涧现在爱上我了吗?”
系统诡异得沉默了会儿,竟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七号攻略者黎星斓,你自己认为呢】
黎星斓不接招:“我是在问你。”
【你的攻略过程早与原定方案偏离太远,而张云涧的性情也与原先攻略方案中表现得完全不符,现在难以断定】
“……那你闭麦吧。”
黎星斓懒得再问。
系统没有感情,它通过对过往案例的分析,大概总结出的也只是“爱情”常见行为模式,而不是“爱情”本身。
“张云涧……”
黎星斓刚想开口,抬头就见张云涧一直站在她旁边盯着她看。
她问:“你在看什么?”
张云涧眨了眨眼:“看你又在研究问题了。”
黎星斓的眼是他见过最喜欢的眼睛,像湖,总是波光粼粼的,偶尔春风拂过,柔柔地泛起波澜。
她在思考时,眼里会很平静,但她的平静是静水流深,让他忍不住好奇,想探究那水面之下究竟藏了多少事。
黎星斓坐到床边,托腮回望他。
“嗯,突然想起今天还有个问题值得加入研究。”
她拍了拍旁边:“过来坐。”
张云涧自然地坐过去:“黎星斓,你饿了吗?”
“不饿。”
他叹气:“……喔。”
黎星斓便道:“不饿不代表不能吃东西,你今天买了什么?”
张云涧便又重新提起兴致,一样一样地开始投喂。
“这个,张嘴。”
“还有这个……”
“这个也是甜的!”
“等等……慢点,张云涧!”
黎星斓腮帮子鼓鼓的,说话也含糊不清,只好横眉瞪他。
张云涧得逞地笑,黎星斓果然还是有情绪的时候最有意思。
为了方便说话,黎星斓咀嚼得飞快。
张云涧说:“黎星斓,你跟老鼠一样。”
“咳咳!……”黎星斓差点呛到。
正想回怼,一抬头,他又将水递到眼前来了。
算了。
她比较有风度。
大人不记小人过。
黎星斓喝了几口水,然后坚决拒绝了他的继续投喂。
他只好遗憾地叹了口气。
黎星斓清了清嗓子,找回自己的问题:“张云涧,你为什么会因为我夸赞苏一尘而生气?”
张云涧蹙眉,怎么是这个问题?
他不想聊这个问题。
他根本不想听到苏一尘这个名字。
一提起,他就想到黎星斓一边笑一边夸赞他的样子,哪怕她解释了是伪装的,还是让他不高兴。
可黎星斓不依不饶,继续追问:“所以,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吗?”
张云涧不看她:“……烦。”
黎星斓盯着他的脸不说话,直到他主动转过来,她才笑了。
“噢,是因为吃醋吧。”
吃醋?
张云涧愣住。
吃醋和害羞一样,是他知道却不理解的情绪。
“好事呀,张云涧。”黎星斓伸手捧住他的脸,眼眸弯弯,“你的情绪总算用对了地方,虽然有点过头了,不过大方向是对的。一般当亲密关系之间出现可能具有威胁的第三方,就会触发这种独特的占有欲。”
张云涧长长的睫毛缓慢地扇了下,几乎陷在她明亮温和的目光里。
黎星斓说:“这和之前跟你提到的护短有些类似,但不完全一样,简而言之,你喜欢我,所以不想看到我对别的异性有一丁点儿的亲近行为,你因此产生的嫉妒情绪,叫做吃醋,理解了吗?”
这是一张在情感表现上,出对的情绪牌。
虽然她认为张云涧不一定算得上“爱”她,但至少喜欢这个层面是达到了。
生理性喜欢也是喜欢嘛。
对自己喜欢的人或物有占有欲,对性格更为偏执的张云涧来说,吃醋发疯才是正常逻辑。
但好在,她也会及时安抚。
不会让他发疯。
她挤压了下他好看的脸:“张云涧,你有听我在说什么吗?”
张云涧的反应有点呆呆的,让黎星斓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松开手,仰面倒在柔软的被子上。
心情不错。
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她觉得工作进度到目前为止还是很顺畅的。
唯一的棘手问题是出在这个小世界的根源上。
但这个问题太大,抽丝剥茧,也不急在一时。
黎星斓站起来,脱了鞋子,掀开被子,重新躺下。
她偏头,看了眼还在发呆的少年,不由失笑:“张云涧,你傻了吗?”
张云涧一副若有所思又思不明白的样子。
“黎星斓,你说我喜欢你,所以吃醋了?”
黎星斓支起手肘:“是啊,你难道不喜欢我?”
他歪着头,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执着。
“我喜欢你?”
黎星斓语气肯定:“你喜欢我。”
“那我爱你么?”
“算不上吧。”
“那你爱我么?”
又是这个问题。
这次黎星斓没急着否决,她好奇反问。
“张云涧,对你来说,什么是‘爱’呢?”
什么是爱?
张云涧垂下眸子,睫羽在眼底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真是奇怪,他竟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从前,他的养父经常对着扮成明尊的他又搂又抱,又哭又笑,然后发疯地问他:“你爱我吗?”
他每次都要答:“我爱你。”
养父只有在听到这个回答时,才会眯起眼,露出满足的怪笑。
但后来,他更疯了。
有时候,他从梦里惊醒,若梦到了明尊,就会抓到他,红着眼,一遍又一遍地问他爱不爱,他必须要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答,直到他满意为止。
“爱”这个字,张云涧从小就熟悉,他听过无数次了。
但他似乎从没想过,什么叫做“爱”。
没人给他解释过。
更没人问过他。
那么,爱,是养父对明尊那样吗?
他试探性地回答黎星斓:“是……我想要你。”
黎星斓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她认真询问:“是哪种想要呢?”
躯体上和灵魂上,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张云涧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
他觉得,鸟妖与明尊,和他与黎星斓,还是不同的。
但他不太清楚是哪里不同。
他从不去想这些莫名其妙又无聊的东西。
但没想到有一天,这些竟然与他有关。
黎星斓轻轻一笑:“好吧,不过你会知道的,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她抻开胳膊重新躺下,语调轻松随意。
“张云涧,我的枕头买了吗?”
张云涧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两个枕头给她。
黎星斓接过仔细闻了闻。
“你在闻什么?”他问。
“你尾戒中放了那么多吃的,我闻闻有没有食物的味道。”黎星斓将两个枕头摆好,舒服地躺下,“还好没有。”
张云涧说:“没有的,又不是放在一起,空间戒指里面很大。”
“那过来躺一会儿。”
黎星斓拍了拍另一个枕头,主动发起邀请。
少年微微颔首,在枕头上躺了下来。
黎星斓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向他这边侧躺。
两人离得很近,气息浅浅交织,发丝也勾在一块儿。
黎星斓端详他,他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安安静静地接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很乖巧的样子。
“黎星斓,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因为你好看。”
“这样啊……那你应该离我再近一些。”
张云涧脑袋朝她挪了挪,眼底浮上清浅的笑,令黎星斓想起回来路上夜空掠过的星光。
望着少年十七岁的眉眼,她恍惚间又想起那个小小的张云涧。
她忽然很想知道,后来呢?
五岁的小张云涧死在那道凌厉的剑光下,后来——又是如何长大的?
第69章 渔村“原来你在这里啊黎星斓”
烟姑走进拍卖行楼上某个房间,里面已有两人。
她问:“怎么样?告诉我结果就行。”
其中一人皱了皱眉,答道:“来取灵石的只是个元灵期的修士,倒也好跟,但我们一路跟出了空日城,那人直奔十万大山而去,进了山却又将装灵石的匣子放在一条蛇身上就走了,那蛇只是低阶妖兽,灵智未开,一路往深处去,再往里我们的人就不敢跟了。”
另一人接话:“那修士我们抓了问,什么也问不出来,他被摄魂了,脑子里没记忆,搜魂也得不到什么。”
烟姑沉思不语。
若是低阶妖兽,那人也可御,妖也可御,背后之人就真很难猜了。
不过既敢往大山深处去,必然实力不俗。
拍卖行的人只能暗中跟,却不能真闹起来,否则信誉全毁了。
她想了想,说:“那就把这事如实给凌天宗执法阁阁主苏一尘传个信吧,之后就不要再提了。”
两人应了。
烟姑想起什么,又问:“那个环凤戒,是谁拍走的?当日就支付灵石了?”
一般来说,就算是四大家族或者凌天宗,直接拿出八块极品灵石也没那么容易。
更别说随身携带了。
“不是,翌日由西门家派人给付的。”
西门?
烟姑诧异。
四大家族里财力最雄厚,但也相对低调的。
空日城四面都能进,但不可能人流量都一样,东方家族这面是人来人往最多的,毕竟鹭江沿岸,还有很多门派。
另外两面少一些,但也算热闹。
唯独西门家族镇守的这面城门,连着一片荒原,越过荒原则是十万大山与黑风沼泽的交界。
从这头进出城的人就很少,多是一些离开空日城进山猎妖采药的修仙者。
烟姑点头:“我知道了。”
这事拍卖行什么也插手不了。
受着四大家族及凌天宗的庇护和钳制,最好只用完成自己的工具属性。
……
凌天宗一座大殿深处,一张用整块白玉雕琢的长桌摆在中央,桌面上嵌入了深深浅浅各色夜光石,交织出一片柔和但并不算明亮的光线。
桌子两边共有十把灰色太师椅,最上方却是把单独的普通椅子。
大殿共有十八根立柱,四周与立柱都纹刻了数不清的深奥符文,宛如丝线的阵法灵力纤维高低错落,隐在阴影中,只偶尔才闪过一道不显眼的流光,笼出森严肃穆的氛围。
空旷的大殿中,如今只有一个人。
主位那把椅子上,凌天宗宗主宿常正端坐于此。
大殿安静极了,过了片刻,才又有一人慢慢走进来,脚步声被阵法放大又隐去,遵遁着某种特定节律。
“来这么早。”
苏一尘在宿常左首坐下,朝他笑了笑。
宿常应了声:“拍走环凤戒的人联系我们了吗?”
苏一尘道:“嗯,良童亲自去了西门家。”
说着又笑:“四大上等门派,有两个都到了空日城,归无剑宗和圣光宫是前后脚,驭灵谷远着,即便没得到消息,大概也要不了多久的事,看来根本瞒不住。”
宿常并不意外:“四大门派经营千年,各有手段和底牌,互相都监视着,何况是这么大的事,一个门派也未必担得住。”
“这倒是。”苏一尘点头,“你要不要猜一猜,和西门联系的,是归无剑宗还是圣光宫。”
宿常沉吟片刻,说:“归无剑宗。”
“猜对了。”
“不是猜的,圣光宫富有,无须向别人借钱,归无剑宗远道而来,不至于孤注一掷。”
苏一尘怔了怔,笑道:“这倒是,归无剑宗实力是强,底蕴弱了些。”
归无剑宗也是四大门派中弟子招收最少的,但个个算得上精英,门下弟子以修剑为主,虽未必人人能成剑修,但心性与悟性确实更高。
他颇有些好奇:“不知来的是谁。”
宿常道:“等良童回来就知道了。”
苏一尘颔首,不再出声。
空旷的大殿又变得寂静,独两人坐着也似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渐渐淡去。
不知多久,大约也没多久。
那长桌后的太师椅上,又慢慢晕出人的影子来,一道接一道,直到几乎坐满。
然后忽然有人开始说话。
宿常起身,顿时说话声一消。
他道:“五日后正式开启入门试炼,这次开小莲境,出口设在木骨崖。”
有人提出质疑。
“木骨崖不在凌天宗范围,离黑风沼太近了,为何设在那儿?万一从那出来的元灵期弟子,误入了黑风沼,岂不十分危险?”
宿常没解释,目光探向大殿外,等了片刻。
有个人走了进来,身材矮小,模样稚嫩,看似才七八岁,但脸上神情沉重,倒显得十分违和。
良童朝其中一把椅子走去,还没入座便先说道:“环凤戒是归无剑宗拍的,他们派来的人是‘无情剑’明尊。”-
黎星斓睁开眼,确认自己所处的位置。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进入黄粱梦境。
第一次,她还是去了那片死海上的孤岛。
她想知道一片狼藉后,小张云涧从死亡中再度醒来,是如何面对这一切的。
上次的结尾,她将小张云涧从倒塌折断的山林中抱了出来,但最后离开时,她也没等到他醒来。
他小小的冰凉的残破的身躯,在柔软的沙滩上静静躺着,若非那惨白无一丝血色的脸,真的像乖巧睡着了般。
可惜,过往和记忆都是无法被篡改的。
真正的小张云涧还是压在那杂乱纷繁的枯叶残枝下,等待了漫长的时间。
于是黎星斓也不停地循着蛛丝,去找寻他的下一段记忆节点。
她顺着梦境往前走时,仿佛像一个高维世界的灵魂在俯瞰低维世界,从他的时空里不停路过。
她一直凝望着小岛上的那片地方,但看到的始终是一具残破的瘦小躯体,连血都凝固了。
直到小张云涧在一场大雨中醒来。
黎星斓也停下了脚步。
小张云涧颤颤巍巍地从枯枝乱叶中爬出来,身上的伤口依旧醒目,只是血迹被雨水渐渐冲刷走了,倒也看不出来。
他向四周看了一圈,直到看见地上那只早已僵硬的小鸟,歪了歪脑袋,不知有没有认出那是他的养父。
他墨黑干净的瞳孔里满是茫然,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会儿后,又茫然地向外走去。
长到脚踝的乌发被雨打湿,一绺一绺的,像结成的小辫,随他蹒跚的步子变得更湿,以至于最后成了一张湿透的幕布,沉重地裹在身上。
小张云涧还穿着那件拖地的红衣,黑发紧紧吸附在红色上,从侧面看,真像墓厅里的那具棺椁。
他很饿,没有力气,步子越来越重,走到沙滩上便走不动了,跌倒了就没再起来,直到这场雨停下。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海面宁静而祥和。
日光暖暖照下来,也怜爱了那个孩子,将他的潮湿一一祓除。
黎星斓在不远处观望着,看见小张云涧再次爬了起来,然后蹲在沙滩上,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上面。
他还在钓闻歌鸟的幼崽。
但这片海域已经没有闻歌鸟了,他最终什么也没找到。
可是他太饿了。
不吃东西,他的伤会好的很慢很慢。
黎星斓很多次想走出去,还是强忍住了。
她改变不了什么。
她想,小张云涧的伤口应该很疼,因为他在沙滩上到处走时,偶尔会出现生理性的肌肉痉挛,也会蹲下来抱着膝盖发抖。
但她从头到尾,都没听过他喊出声。
他好安静啊,和这片死去的海一样安静。
黎星斓退出去,顺着蛛丝继续往前。
她看见小张云涧扑向了大海,不知在海里死了多少次,最终被海浪卷上了岸。
也就是她第二次进入黄粱梦境的节点。
这是一个海边的小渔村,世世代代都生活着凡人的小渔村。
破破烂烂的小张云涧,全身苍白地趴在礁石上,像一具在海里死去多时的尸体,头发宛如海藻般覆着他,遮住了他褪色的面容。
他先是被几个小孩发现,小孩们都不敢靠近。
有人说是水鬼,有人说不对,肯定是鲛人。
不过不管是水鬼还是鲛人,在他们的传说中都是吃人的。
他们看他一动不动,就捡起石头砸他。
“他死了吗?”
“我猜是死了。”
“我想过去看看……”
“别过去!万一是水鬼,你一过去他就抓你!”
“啊……”
想靠近的孩子顿时害怕地缩回了脚。
后来他们喊来了大人,随后越来越多的渔民听说了赶来看热闹。
黎星斓换了身衣服,混在那群渔民中。
如果她能做什么,她一定过去将小张云涧带走,而不是让他可怜地在那里,一半趴在坚硬粗糙的礁石上,一半泡在冷冰冰的海水里。
最终还是有人走向他。
那是一个老人,年岁约莫七八十了。
他迟疑着上前,将小张云涧脸上的头发拂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有人问:“是人吗?”
他回:“当然是人咯!可怜的娃娃,莫不是淹死了。”
听到是人,渔民们大多不再感兴趣。
海边常有人淹死,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原以为身形纤瘦苍白,头发又黑又长的,真是什么鲛人呢。
原来不是啊……倒有些让人失望,是条大鱼也比人好,鱼还能吃呢。
老头轻叹了声,打算做个好事,把这淹死的可怜的孩子埋了。
但小张云涧忽然低低咳了声。
他一惊,忙将他抱着翻了过来,又是一惊,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
“活着活着!”他连声喊道。
准备散去的渔民又回头了。
有人道:“张老汉,没死的话你干脆带回家养着吧,你孙子不是……正好,只当海神娘娘还你一个孙子了。”
老头默不作声,眼却红了。
他的孙子比这个孩子大几岁,失踪好多天了,所有人都默认他是掉海里淹死了。
他未尝不是这么想的,但嘴上死都不认。
眼下他却在海边又捡到一个孩子,心情顿时复杂万分。
难道真是天意?
他看向大海,夕阳正往海下沉去,染出金红色的浪,像血一样。
小孙子啊……
他落泪。
张老汉将小张云涧抱回了家。
那是一间陈旧的茅草屋,墙壁用泥砖砌的,房顶搭了木头,盖了茅草,再用石头压着,勉强遮雨。
快入冬的时节,海风很大,把纸糊的窗户吹得簌簌响,冷意如刀,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将人扎个鲜血淋漓。
小张云涧躺在炕上,盖着一床老旧的棉被,发起高烧。
张老汉给他换了衣服,喂了水,只是他还没有醒来。
趁他去村里大夫那给他拿药时,黎星斓溜了进去。
她坐在床边,摸了摸小张云涧的头发,目光温柔。
任何人都不能这样长大。
但他却是。
人若陷在无望的痛苦中,至少还有一个死亡作为终点。
张云涧的终点……又在何处呢?
张云涧小时候真是乖巧得过分,那张无辜的脸是真无辜,还没有半分学会伪装。
张老汉给他吃什么喝什么,他全照做,连喝药也眉头都不皱一下。
张老汉笑道:“好孩子,一点不怕苦,长得这么漂亮,还不娇气。”
他收了碗,透过窗外遥遥看向大海,一双浑浊的眼再次慢慢泛红。
半晌,他问小张云涧:“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头。
他又问起家乡,家里有什么人,他要么沉默,要么摇头。
张老汉长叹一声,哽咽道:“我有个孙子,叫张云涧,以后你就叫这名了,好不好?”
小张云涧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睁着,清晰倒映着那张苍老的脸。
他点了点头,终于开口说话,嗓音沙哑,却很乖巧。
“好的。”
张老汉忍不住,低头用手背擦泪。
站在屋角的黎星斓叹了口气。
原来这个名字也是捡的别人的啊。
小张云涧跟着张老汉生活了一段时间。
他很乖很听话,张老汉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也很安静,除非张老汉主动问起,否则他便不开口。
张老汉常常叹气,觉得这个孩子的性子和自家孙子太不像了。
他的孙子十岁,正是处于闹腾不听话的年纪。
平时虽嫌他闹,却也闹得他心里有劲。
而小张云涧呢,不吵不闹,性子太古怪,他真不习惯。
有时候张老汉听村里人闲话,说他太漂亮,太安静,又是从海里爬上来的,怕不是什么水鬼抓交替,总之不详。
他听多了难免发怵。
海边的人多少都信一点这些传说。
有时候他看着小张云涧,小张云涧便也不声不响地同他对视,那双眼真是又大又黑,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他,像两口井一样,能把他的汗毛都看得竖起来。
他便愈发也觉得小张云涧不祥。
听说坠海而死的人常冤魂不散,徘徊在附近海域,会将那些靠近海的人拖到海底淹死,然后自己便能重生,从海底爬上来。
张老汉以前不信这些,但他孙子不见了之后,这些话总能听到他心里去。
他再看小张云涧,便不觉得他乖巧了,只觉得他可怕。
他也不再叫他的名字,那是他孙子的名。
他心里甚至怀疑,会不会是这个水鬼把自己孙子拖走了,于是自己上岸做了他的孙子,还占了他的名。
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促使他做了件荒唐的事。
他用鱼血,鸡血,狗血,混着发霉的米饭,让他吃了下去,又把一碗血泼在他身上。
听说这样可以逼得水鬼现出原形。
张老汉拿着菜刀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只等小张云涧变了模样,他好一刀把他砍死。
但小张云涧是人,自然不会现原形。
他呕吐了一晚上,小腹疼痛,浑身抽搐,天明时,浑身起满了红疹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还是人。
张老汉确信了这一点,他开始有些后悔了。
这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他在做什么呢。
但他还来不及做什么,有村民找上门来,说在镇上看见了他家孙子,他跟着一群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在街上拉帮结派地骗人呢,还说什么要去找仙师学艺,结果被官府逮了起来,要他快去赎人。
原来他孙子还活着!
张老汉又惊又喜又急,一时什么也顾不上,拔腿就走了。
小张云涧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黎星斓跨进屋子,走到失去意识的小张云涧身边,轻轻蹲下来,心口沉重的宛如压了块石头。
说起来,张老汉的确不算主观恶意。
但恶意竟然这么发生了,还尽数投射到了他身上。
好荒唐。
门口有一道影子被光拉长,扯了进来。
黎星斓转头,看见了张云涧。
十七岁的少年懒懒地倚在门边,高高束起的发尾被薄雾沾湿,又被海面的朝阳勾出丝丝缕缕的金边。
他轻笑着说:“原来你在这里啊黎星斓,梦里太容易迷路了,我找了你好久。”
第70章 数星星“因为星星也没走啊。”……
黎星斓愣了下,笑道:“嗯,一直顺着梦力蛛丝在跑,又出去重进了一次,不好找是正常的。”
他略低了低头,额发被晨风轻轻拂动着。
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小张云涧上。
“怪脏的。”他说。
黎星斓伸手,将小张云涧从那一堆血与呕吐混合的秽物中抱起来。
“没关系。”
张云涧瞥见她穿的旧衣也弄脏了,气味也难闻,而她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有些不解:“黎星斓,你不是很爱干净吗?”
“是啊。”黎星斓将小张云涧放到床上,用灵力清除了脏污,拉过被子来将他盖住。
他纤细瘦弱,陷在被子里,很小一个,脸色苍白,身上滚烫。
大约是红疹子很不舒服,昏睡中也难受的蹭来蹭去。
张云涧走了进来,嘴角噙着笑:“你这么喜欢我小时候呢?连脏都不嫌弃了?”
“看情况。”黎星斓如实道,“人都是有双重标准的,分对谁。”
她见小张云涧身上盖的破棉被又冷又重,一点没用,索性将他抱在怀里,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摸摸他头发安抚他。
“比如你,可怜的让人心疼,也顾不得脏了。”
张云涧走近了两步,神情有些古怪。
“你心疼他有什么用?他死了都无所谓,这里只是梦境,他是假的。”
黎星斓:“你在这里,他就不是假的。”
张云涧没明白她的意思。
黎星斓摇头叹道:“你就当我在做些无用之事,来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些吧。”
张云涧想了想,忽然笑了声。
“黎星斓,你莫不是因为心疼我小时候的遭遇,所以心情不好?”
“是啊。”
“那你应该抱我而不是抱他。”
“……”
黎星斓望着他,张云涧眨了眨眼,满是期待地……又走近了点。
黎星斓有点想笑。
为什么她有一种,张云涧在和自己小时候争风吃醋的感觉?
这也太奇怪了。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转了话题,问他:“后来张老汉找到他孙子了吗?”
张云涧有些失望,但还是回道:“嗯。”
她问:“那他孙子回来了,所以把你赶走了?”
他说:“他本来不喜欢我,这不是很正常么?”
黎星斓注意到他说这些并无情绪,只是很普通地在说一件事,就像是从别人那听来的轶闻说谈。
黎星斓还想问的更仔细些,却突然有人来找张老汉,打了个岔。
那人一进来,见到这屋里两位少年,容貌惊人,一看便知不是本村人,不由怔忡。
随即他喝问起来:“你们谁啊?哪来的?怎么在这屋里?”
他大步一跨,又指着黎星斓:“你拐子吗?抱着小孩做什么?你……”
黎星斓心念急转,正要思量对策,张云涧却一脸不耐,按上那人的肩,也不见如何用力,便将他旋飞了出去。
“我真的不喜欢没礼貌的人。”他蹙眉。
他转头看向黎星斓,又想到什么,径直走了出去,还将门带上了。
不过,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回来了,神色如常。
海风很大,从窗框对不齐的缝隙中撕扯进来,挟着咸湿也掩不掉的腥味。
黎星斓辨别出,那不是鱼腥味,是血腥味。
“张云涧,你做什么*了?”
“我把他们都杀了,这下安静了,不会有不礼貌的人再来打断我们说话。”他语气听着轻描淡写。
说罢抬眸似窥到黎星斓的表情,又鬼使神差地解释了句:“……这只是梦境,现实中,他们……应该还活着。”
黎星斓本着严谨的原则:“张老汉不一定还活着,过了十几年,他可能已经老死了。”
张云涧发怔,似乎没想到她接的会是这句话,与她四目相对时,被她眼中温和的笑意一勾一拽,像把他的灵魂扯了出来,又轻飘飘地托住。
他忽然就放松了下来,笑容温和。
“嗯——可能已经老死了。”
他目光滑到幼年的自己身上。
见黎星斓还抱着他,心里颇有些不太自在。
黎星斓挑眉:“张云涧,他昏睡得不省人事,不会打扰我们说话的。”
张云涧索性走过去,直接从她怀中把小张云涧抱走,放到床里面,又顺手扯了被子给他蒙头盖上。
黎星斓看向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小张云涧,有些无语想笑。
小时候的张云涧恐怕没想到,有一日还能被长大后的自己“虐待”。
她说:“非得这样?”
张云涧:“这样挺好。”
黎星斓干笑两声,还是出于良心考虑,将他小脑袋露了出来,生怕他憋死了。
她拍了拍床边:“张云涧,既然这个梦境被你扰乱了,那接下来你自己跟我说说后面发生的事?””可以,但是——“
张云涧在她身边坐下,与她挨得很近。
“黎星斓,你饿么?”
黎星斓:“?”
这话题跳的比跳楼还快。
“不饿。”她说。
“好的。”他又问,“那你渴么?”
“……我也不渴。”
张云涧惋惜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又不能得到投喂黎星斓的快乐了。
黎星斓心念微动,轻声问:“你是不是不想说,不想说也没关系。”
“不是。”他又叹了口气,他脑袋又往她那边靠了靠,“黎星斓,你这次还没有抱我,前两次都有抱抱的。”
黎星斓呆了呆,忍不住笑出声。
张云涧真的很像猫,他有一股猫的傲娇劲儿。
明明是自己很想与主人贴贴,却只在主人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偶尔蹭一蹭,闻一闻,刷存在感,偏不主动跳进人怀里,而是等人主动伸手。
若主人是个迟钝的,那只怕猫会伤心走开,到一旁生起闷气,等人主动来哄。
若主人也是个傲娇的,那就是谁也不理谁,都倔强等着对方耐不住性子率先服软。
好在黎星斓两种都不是。
她张开手,给了张云涧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瞬间,冷冷寒气卷着铃兰香扑了个满怀。
她在他耳边调侃:“原来不哭也需要抱抱吗?”
张云涧扬了扬唇角,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抱回去,紧实有力的小臂拢着她腰肢收紧,抵向自己怀里。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味道。
令人愉快而惬意。
他抵在她肩窝轻蹭,语气怎么听都得意:“黎星斓,这次分明也是你主动抱我的,不是吗?”
“是,我主动的,我可乐意了。”黎星斓说,“毕竟张云涧又好看又香香,简直太好抱了。”
为加深这话的诚恳,她还轻轻抚了抚他后脑。
“黎星斓,你说过你对我不说假话的,所以……”他勾起唇角,“我当真了。”
“尽管当真,绝对发自肺腑。”
黎星斓大大方方地应下,但没忘提醒他。
“说说后来的事吧。”
……
后来的事张云涧说得很简单,大约在他眼里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黎星斓不由一再追问细节,才将事情拼凑完整。
张老汉找回了自己的孙子,将他接回了家。
这个十岁的小男孩,正处于叛逆乖张的年纪,当初正是不想跟着爷爷出海捞鱼,才偷跑去镇上,跟着一群混混打家劫舍不学好的。
这样的性子,自然不是从官府走一趟回来就能改。
他很不情不愿地回了家。
回家之后,发现自己爷爷捡了一个小孩回来,也叫他张云涧。
他非常愤怒,非常生气,大闹了一场,把锅碗瓢盆都砸了,说张老汉只能有他一个孙子,要他立即将张云涧赶出去,否则他就再次离家出走。
小张云涧身子虚弱极了,但也不哭不闹,平静地看着被他摔摔打打,弄得鸡飞狗跳的茅草屋。
风里流霜,吹得他瑟瑟发抖。
他被赶去厨房角落,抱着膝盖坐在柴火堆里,像只脏兮兮的小狗。
第二天,张老汉牵着小张云涧的手,带他去了镇上。
他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镇的另一头,在一条陌生的巷子口,他停下来,和蔼地对他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糖葫芦吃。”
小张云涧坐在巷口的青石上,穿着件破烂棉袄,乌发垂到地上,肌肤苍白,只有一丝发烧的潮红。
他那双眼依然干净,平静,黑白分明。
张老汉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他怕从他眼里看见自己心虚愧疚的表情。
寒冬腊月,把一个五六岁还在生着病的小孩丢在这里,无异于断了他的活路。
他只能拿话安慰自己。
万一还有好心人把他捡回去,给他吃饭给他衣穿呢。
这孩子长得这么漂亮,一定会有人愿意施舍他一口吃的。
何况,他也不欠他什么。
如果不是他把他捡回来,他那天在海边就冻死了。
对,就是这样。
他不再去看他的眼,他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小张云涧怔怔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又或者,他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哭都不哭一声。
张老汉叹了口气,狠狠心,快步走了。
他穿过两条街,竟真迎面遇见了一个卖糖葫芦的。
他叫住那人,问了价钱。
大冬天,手也被风吹得僵冷,往几个口袋里摸了摸,只摸到几个铜板,刚好够买一串。
他付了钱,将糖葫芦拿在手里,再次回头,朝小张云涧的方向望去。
已经过了两条街,早已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这个孩子一定还在那等。
可他的孙子也喜欢糖葫芦啊。
谁不喜欢糖葫芦呢。
他顿了片刻,毅然决然地往家的方向去了。
……
这个故事并不长,走向也并不意外。
黎星斓在听他说时,始终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这个姿势并不累,因为是张云涧将她抱在怀里,黏人的很,没有松手的意思。
于是她干脆放松,枕在他肩上,闭着眼,听他说话,偶尔问几句,慢慢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幅画面。
她似乎看见,人烟稀少的巷口,小张云涧呆呆地坐在一方青石上,从白天等到黑夜。
什么也没等到。
张老汉没有回来,也没有人给他买糖葫芦。
他骗他的。
他被抛弃了。
她轻声问:“到了晚上你还没走么?”
张云涧像说起什么好笑的事:“没走,我坐在那儿数了一晚上的星星。”
“为什么数星星呀?”
“因为星星也没走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