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从冷战到引诱 “变什么心?银清,你清……
“变什么心?银清,你清醒点,我不是以前那个帝君。我是岑让川,一个玉雕师。你要是实在不清醒,把你分身融回去,补补脑子。”
因为这段话,现在两个人都冷静了。
准确的说,是两人都开启冷战模式。
同在屋檐下,什么都还和以前一样,但态度明显冷漠许多。
岑让川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白芨不留下吃饭,身为中医传人明知道烧烤对身体不好依然馋得慌。
当天晚餐……
甜辣口西瓜皮炒肉、荔枝炒鸡、豆角炒火龙果……
岑让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前段时间厨艺不是还很正常吗?!现在怎么又做这些狗都不吃的玩意?!”
银清冷笑:“某些人狼心狗肺,当然只配吃这些。”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外面月色下。
用纤长发带扎起的长发在背后摇曳,布料上绣出银杏叶形状的金丝在月白色绫罗上被昏黄路灯照亮,隐隐流光。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难听的话,气得岑让川差点掀桌。
她气呼呼地吃完剩下的烧烤,又忍着难吃的口感扫完一桌味道感人的饭菜,刚把脏碗层叠起来,转身想把锅也拿出去洗洗,就听到身后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再回头看去,那些脏兮兮的碗筷已经清洗干净,乱七八糟地丢在桌上。
岑让川:“……”
她拎着锅走出厨房,探头探脑去看外边景象。
连个鬼影都没有。
夜里,她洗完澡。
换好睡衣,准备拿上脏衣篓去洗衣服,发现里边的衣服消失不见。
后院晾衣杆上,一套洗好后拧干不久的衣服摇摇摆摆挂在杆子上,诡异地左右摇摆。
岑让川双手环胸无语半晌,想起如今银清在看不到听不到的情况下做完这些事,忽然生出点愧疚。
自己这算不算在欺负残疾人?
心下惴惴,她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
莫名想到银清这算不算是冷脸洗内裤?
都吵成这样了,自己还预备出轨,他还能边生气边做家务……
换作自己这暴脾气,非得把对方揍开花。
等等。出轨?
出个毛。她俩关系就是炮友、宅友、饭搭子、合作对象,哪来的什么合法关系。
男女朋友?
培养感情到告白这一段进程根本没有,直接上的全垒打。
怎么算,都只能算作是前世今生的孽缘。
还是银清单方面的纠缠。
辗转反侧间,枕头旁的手机屏幕亮起。
照亮头顶黑漆漆的雕花房梁。
[严森:你去吗?过几天一起啊~]
没头没尾的话令她丈二摸不着头脑。
[岑让川:啥?]
[严森:看看群。]
岑让川点进云来镇五百人群扫了两眼,才知道原来市里开了家密室逃脱馆,感兴趣的都在拉人一块去玩。
前期优惠五十八一个人。要是凑齐八个人,能玩三个小时的游戏一块结算优惠到三百九十九,相当于人均五十。
还挺划算?
反正闲着没事,岑让川干脆报名。
[严森:要不要拉白芨一起?我给她出钱。]
[岑让川:大哥,人家才十四!这家游戏馆不接待未成年。]
过了会。
严森发来一个害羞表情包。
[那你堂弟来不来呀?腿不好没关系的,我保护他。(强壮.jpg)]
“靠。”岑让川骂了声。
死木头书呆子在这等着呢!
约她是假,约鲛人才是真!
她侧过身平躺,打字飞快。
[我堂弟社恐又腿脚不好,你让他去,是想npc追杀时拿他堵门吗?]
[严森:密室逃脱不去……那,下个月cosplay展……?]
岑让川当即翻了个大白眼,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想肛他?]
[严森:!!!]
[严森:我没有!!!]
[岑让川:那你约他约那么勤干嘛?]
自从严森把鲛人送回宅子后,三天两头以不同名义来请她们出去一块玩。
上星期的借口,一个是家里做了鲜花饼,一个是去市里玩电玩。
再上上个星期是去网吧打游戏或是玩剧本杀。
[严森:……我不约他行了吧!你表弟有空吗?]
银清?
岑让川屈起腿,往床内侧翻了个身。
脚下蓦地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她掀开被子去看,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她脚底蠕动,看不清是什么,只知道是黑色的。
岑让川以为是银清那只许久未见的黑猫分身,一脚给它挪远。
未料到对方四肢并用,死死抱住她的脚踝。
它像剥壳鸡蛋,触感柔滑细腻,一丝毛绒感都无,甚至……有点湿漉漉的,更接近人类头发……
有点不对劲……
岑让川僵住,机械性地转过手机屏幕往被窝里探。
似是感受到光亮,那团黑色蜷缩成团,死死将脸埋进她腿里。
异样的冰凉顺着腿骨慢慢传来,鸡皮疙瘩被激起大片,寒意渗入经脉,仿佛血液中结出冰碴。
光线近了……
更近了……
四周寂静无声,连风声都听不到半点。
擦拭干净的红木家具静静立于原地,陈旧深重的色彩在昏暗中压抑又庄严,似一座座矗立的大山,令人喘不过气。
正对床面的办公桌上,一面小小的镜子仰对房梁,映照出几团涌动的黑气,一双眼睛状的不明物从中探出,静静窥视底下发生的这一切。
完全区别于黑猫的毛发分布……
她用手机灯光照下去,只看到对方的头顶。
像一层包裹圆状物的人皮,扎满细细密密的孔洞。不及一寸的短发发囊深深扎入这层皮中,透明乳白夹着血丝的半流动液体在这层皮上来回从顺时针旋转的孔洞中心流出又干涸。
整块头皮似在呼吸那般张开紧缩,看得人恶心地要命。
岑让川终于看清楚,自己被窝里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个婴孩头颅!
她惊骇地甩动脚踝,用力把它踹向墙壁。
脊骨与头颅顿时崩裂,后颈处白骨撑破幼嫩皮肤,折出骇人的尖角。
“哇啊啊——哇——啊——”
婴儿啼哭声响彻卧室。
它甩动四肢,后颈椎歪折,头颅诡异地歪斜至一边,双眼没有眼珠,流出两道血泪朝自己爬来。
暗红流出,在它膝盖下爬出蜿蜒曲折的血迹。
从它身上弥漫出一股腥臊腐臭气息,还夹着浓烈血腥。
岑让川吓得掉下床,背后撞在书桌腿上,上方摆放在边沿的镜子霎时摇摆着掉落,碎裂成无数镜片。
皎洁月色洒满碎镜,反射出无数光芒。
婴孩啼哭着从床上掉下,还未剪掉的脐带不知何时捆在她脚踝。
布满胎毛的脑袋上,羊水与血液重复冲刷它的头皮,毛囊像一张张张开的、密密麻麻的小嘴,吞吃空气。
终于,它爬到她身上。
张开布满是尖牙的口腔,将她肚皮撕开一条缝,钻了进去……
“啊!”
一声急促的惨叫声响起。
正对大床的镜子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坐起。
岑让川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落下,滴在薄被上,现出一大滴湿润水点。她伸手捂住额头,喘息着想要平复过快的心率。
刚刚……
是梦吗……
她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从旁传来。
银清不知道她怎么了,现在他又看不到,坐在一旁利用屋内植物去感知她的动静,从而判断她的处境。
岑让川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腿上没有任何异样,又去检查自己身体。
很好,都很正常。
明天预约个手术把自己子宫切了吧……
她吓得魂不附体,恨不得现在就奔去手术室把这个器官取出来。
银清蹙眉:“你不舒服吗?”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现在这个时候,她不是很想看到任何雄性动物。
雄树也不行。
刚刚梦境太过真实吓人,弄得她现在恐孩的同时还恐男。
“……你睡着后。”银清假意不知几个小时前两人还在冷战,摸索着想去给她把把脉,却被她用力甩开。
“走开,别碰我。”她太害怕跟银清接触,生怕这个非人用她不知道的方式弄出个新鲜到从胎盘里撕出的孩子。
觉察到她的抗拒,银清沉默着下床,坐在窗边也不靠近,留她在床上恢复心跳。
手机亮起,屏幕显示凌晨三点半。
最后一个软件还停留在微信界面。
[严森:我真不是觊觎你堂弟,我跟你发誓我不是gay,不然我死一户口本。上次我送你堂弟回家,感觉他和你表弟一样,看起来不经常跟人交际,我才想邀请他们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但我确实也有私心……能不能帮我问下你堂弟表弟用的什么护肤品?噢,对了,还有你堂弟上次出cos用的白毛哪家的?看起来质感真的好好QAQ,我想出个白毛魔女的角色,球球你帮我问问。]
搞半天是个死宅哥……
她真以为这小子爱上鲛人了。
岑让川按住眉心,根本不想理他。
察觉到她情绪缓和下来,他不禁问:“要喝热水吗?”
“不用……”岑让川犹豫片刻,到底没问出口,转而问他,“你分身解决了吗?”
她问的是黑衣银清。
“没有。”银清敛眸,“他异化了,我……无法完全吞噬。”
“算了,比起那个,你有没有能绝育的药丸?”
目前这个才是重点。
刚刚梦到婴孩钻入她腹中,岑让川生怕是传说中的胎梦。
生小孩可怕……
带小孩可怕……
连小孩本身也很可怕……
“绝育?”银清疑惑,“你不需要那种药,你本来就是无孩终老的命格。你要是想的话……”
他走下窗台,月色恍若在他身上披盖薄纱,清冷到出尘不染。
那双琥珀色眼眸在黑夜里如卷起风雾,朦朦胧胧看不清他真实情绪。他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为何,一字未吐。
“你和我在一起,只要你不说要。我永远听你的,好不好?”银清拉起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脸侧,蹭了又蹭,长长的睫毛扫过她的虎口,又凉又痒。
岑让川现在看到他都有点心里发毛:“你究竟……怎么生孩子?”
太离谱了。
男人生孩子也太离谱了。
不论是生理上还是其他因素。
但之前听他的意思,似乎在千年前稀疏平常。
银清轻轻在她食指上咬了口,舌尖舐过留下一点水痕,嗓音些微喑哑:“千年前,妖族地界有口凤泉,只要男子饮下一口,当夜与心爱女子拥吻,便可怀女胎。我以千金买下十瓶,如今只需你一滴血便能受孕。让川,你,不想吗?”
他凑近,似引诱,似蛊惑,将她的手贴在他的小腹。
岑让川听到最后一句,瞬时从无边美色中清醒过来。
她起身,抱起他下楼。
正当银清美滋滋地以为自己美人计实行成功,装着含羞带怯以为她今夜要以天为被地为床激烈云雨一番的时候,岑让川二话不说用力把他丢出门外。
“扑通”一声,屁股比脑子先着地。
银清:?
主屋小楼大门关上,没过五秒复又打开。
“让川……”银清不信自己屡试屡成的美人计失败,装作柔弱地喊了声。
下一秒,银白色身影也从里面飞出,正巧砸到银清脚边。
鲛人“哎哟”痛叫一声,和他一块掉落的还有满地零食碎屑。
两扇大门重重关上。
屋内,装满零食的柜子尽数打开,连自热火锅的调料也被吃得干干净净。
岑让川拳头都硬了。
第52章 拜师仪式 家里三个。 一个不知死活……
家里三个。
一个不知死活。
一个只饮风露。
一个饕餮转世。
岑让川有储备粮食的习惯,就算被关在家里一个月都不用担心。
现在全被鲛人吃干净……
满地残渣碎屑,泡面饼干、火腿肉干、坚果饮料等通通只剩下塑料皮包装。为了不被发现,鲛人还十分心灵手巧地复原它们生前样貌,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食物已全没了,但只要伸手一碰,那些包装就会彻底变成一滩薄皮。
既然这么心细如发,她给鲛人找点手工活干吧……
然后配个手机,让他自个去网上买吃的。
不然按他这个食量,别说一百万,五百万也顶不住……
至于他的主体银清。
指望不了一点。
现在两人能和平相处,还是那次分裂时鲛人对他有救命之恩。
让银清这个残疾树多做一个人的饭菜,他估计今晚就能磨刀给鲛人刮鳞片,明天或许就能吃到清蒸鲛人、煎炸鲛人、红烧鲛人……
岑让川摊开躺椅,床她是暂时不敢睡了,干脆在一楼窗边躺下继续补眠。
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现在虽然不想见到银清,但刚经历完一场噩梦,整个宅子她能信任的只有他。
正想着,窗边跃进来一个小东西。
许久未见的黑猫睁着一双绿幽幽的大眼睛蹭到她怀里,刚要发出猫叫,岑让川伸手把它的嘴夹住,手动消音。
“闭嘴,不然我给你丢出去。”
银清:“……”
她果然只喜欢毛茸茸!
下半夜平安无事度过。
已是秋季,昼夜均分。
天色亮起,些许薄阳撒下,照得满地碎金婆娑。
手机在近处架子上发出“嗡嗡”响动。
一只手伸来,直接摁灭。
光线过于明亮,岑让川把薄毯拉高,盖住脑袋,彻底将自己重新埋入黑暗。窝在她怀里的黑猫抬起头,听到外面动静后不动声色跃下躺椅,跳上窗台后离开。
不多时,宅门外传来敲锣打鼓声。
因着门外距离主屋小楼还有段距离,喧闹并未太过扰人。
但声音实在过于持久,岑让川忍了半晌,换了个姿势想继续睡。结果才眯三秒不到,响起了唢呐……
魔音贯耳。
薄毯被奋力掀开,岑让川气得直挠头。
她打开手机查看时间,又骂了句脏话。
又不是什么节日,更不是初一十五祭神的日子,为什么会这么热闹?
听动静似乎还就在宅子外。
手机再次震动。
[严森:???]
[严森:你表弟会中医你怎么不告诉我?]
[严森:白芨拜师你怎么没来?你不会在睡觉吧?这么热闹别睡了,等会有拜师饼吃,嬢嬢们四点钟知道白芨要拜师后起来做的,很好吃的!]
他大爷……
她就说怎么这么吵……
反正也睡不着,岑让川干脆起身洗漱处理最近的订单,顺带去凑热闹。
她打包好快递,约上快递让他下午过来,结果以前回复巨慢的小哥这次秒回信息。
[AAA顺丰快递:你现在就拿出来呗,我在看拜师会,她们说白芨拜师的是你表弟,年纪轻轻的可厉害了。]
啊?
消息这是以讹传讹传到哪个份上了?
岑让川想到银清的身份,忙拿个黑色塑料袋把快递一股脑装进去就穿上拖鞋出门。
刚穿过沿廊旁的小路,鲛人从月洞门处探出半个身子,似乎对外面的热闹也很是好奇。
“你要出去吗?”岑让川提着大袋子问。
鲛人摇头,语速极快:“不出去,只是听到你的脚步声了,三份炒米粉,十个包子谢谢!”
“……”她成带饭员了是吧?
看出她的不情愿,鲛人把早就准备好的珍珠放到地上,矜持地说:“当然,再加三杯豆浆那是最好的。”
“你每天呆这里不无聊吗?”岑让川走过去捡起来。
她掂了掂重量,仔细查看。虽然没有那么极品,而是不规则的巴洛克珍珠,但看品相也能勉勉强强卖个八九百。
“不无聊,我每天光是梳头发敷珍珠粉就要花费好长时间,还要帮银清清点金库,整理书卷,可忙了。偶尔还要跟青蛙蝴蝶小鱼聊聊天交流情报……喂,喂!你怎么不听人说完就走!你不想知道金库在哪吗?”
鲛人想跟她多说话,免得收了自己的珍珠不干事。
岑让川果然回来了,蹲下身问:“在哪?”
“就在银杏树下边,银清棺椁旁的密室。三份炒米粉,十个包子,三杯豆浆!别走!零食柜补齐啊!有关他书卷的藏身地点你不想知道吗!”
她再中计她就是猪!
狼来了的套路使用过一次后岑让川怎么可能被骗第二次。
鲛人见她头也不回地绕过壁照,忙喊:“酥酥脆脆小饼干酸菜金汤肥牛奶皮子即食菌菇手剥笋坚果巧克力米线火锅雪花酥油炸花生虎皮鸡爪星球杯果冻辣条沙琪玛……!”
竟连个停顿都没有。
岑让川懒得回应,把门一关,彻底将鲛人嘶喊声隔绝在门内。
宅子外从未如此热闹。
仅一桥之隔,桥对面围满了人。
连接两地的桥面最高处,一张红木椅上坐了个人,岑让川眯眼望去,竟是银清。在他两边居然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作陪。
桥墩处,甚至蹲着两对红金色舞狮,敲锣打鼓吹唢呐乐队一个不少,隆重地跟商场开业似的。
她出来的时机恰到好处,正进行到最高潮。
白芨穿着一身红色中式服装,拿着托盘走上桥面,郑重跪在银清面前。
她一跪下,锣鼓喧天登时消失,连围观的街坊邻居们的说话声都自动自觉停止,严肃望向桥面上的人。
“师父在上!”白芨声音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吐字清晰,哪怕隔这么远岑让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声清脆的少女喊声一出,剩下的窃窃私语也尽数消失。
今日天气晴好。
正是清晨,日光并不猛烈。
温温柔柔地洒下大片光亮,带走夜里残留的露水。
他们所在桥面没有任何树荫遮挡,完全照耀在阳光下。
也不知是不是有所准备,银清今日穿着银白色略带浅米色长衫,被光照地微微泛起一层薄光,连带着他本人都似乎笼罩在一层寒芒雾色中,清冷到竟有几分圣洁。
跪在他面前的白芨小脸仰着,清秀小脸绷得极紧,双目直视高位上的人,暗红色衣物衬得她气血红润,似乎连吐出的话都掷地有声,令人不由屏息凝神去听。
“弟子白芨曾师从张瑜奶奶十年,然学艺不精,资质鲁钝,未得张瑜奶奶全数真传。今日拜于岑家门下,望师父不嫌弃弟子愚笨。良师如指路明灯,弟子白芨将竭尽所能,承袭师道,随师学艺,精进技艺。请师父饮茶!”
岑家门下?
岑让川疑惑,银清不是姓银吗?
他千年前叫什么来着?
似乎提到过叫什么林清?
等等,白芨不会把银清的姓……
岑让川张大嘴,想赶紧给他们纠正过来银清不是跟她姓,但情况明显是来不及了……
银清淡定地接过茶盏,优雅地抿了口放下,然后开始说些师门规矩。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师门……
岑让川嘴角抽了抽。
口袋手机再次震动。
[AAA顺丰快递:我看到你了!这边桥堵着,你往后走走,还有座桥。我到那等你。]
岑让川侧过头看去,穿着制服的小哥用力朝她挥手,往后指了指。她点点头,忙去和他汇合交接。
算了。
还是不说了。
自己对外宣传银清是自己表弟,那跟自己同样的姓氏不很正常吗?管这么多干什么,他自己都不急。
岑让川发完快递,远处也已进入尾声。
她应付快递小哥几句后本想去最近的市场买点存货,手机却不适宜地再次震动,一看屏幕上的名字,严森。
[严森:我在你两点钟方向,一块去拿拜师饼呀~]
岑让川叹口气,转头去寻,视线来回逡巡两圈,总算看到人群中和她招手的秦叔和严森。
苏明空被严森抱着,手里拿着本图画书。
图画书?
岑让川脑中灵光乍现,阴险地笑出声。
既然带孩子难不着银清。
那就试试地狱级难度的带孩子,包管血压飙升、歇斯底里那种。
她心里憋着坏,欢快地跑过去,和严森一块去排队。
拜师饼限量,一人只能拿一个。
白白的饼皮下包着束脩六礼,是甜口的,倒是不难吃。
四人咀嚼着饼,被烫得直往外呼气。
闲着没事,便聊起今日的事情。
镇子上很少有办这么大型的拜师会。
平时孩子学艺拜师都是走个过场,哪有这么热闹?
秦叔说只有张家是特殊的。
张瑜奶奶在镇子上替人看病几十年,医术高明,名声远扬,连中医院院子都曾来请过她去更好的地方发展。她却执意守在这物质匮乏的小镇上。
她曾解释过为什么自己会留在这。
大城市资源集中,她的出现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但留在这资源匮乏的小镇上,才能实现她个人的最大价值。
似乎几十年前的人思想都是这样,不求回报,乐于奉献。
也因此,张奶奶留下的福祉在她过世后,依然保护着白芨。
街坊邻居都在尽自己所能照顾着她的遗孤,哪怕白芨和她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奶奶之前是这样,捡到白芨后就不一样了。”秦叔接过苏明空,让她坐在自己看腿上,把饼掰开一小块一小块喂她,“小心烫,自己吹吹。为了白芨,终于不当老好人,我们劝过多少次让她涨价,不听,五块钱看一个人,有时候还要倒贴药钱。有白芨之后,涨到十块钱,这些年好不容易凑齐白芨上大学费用。”
听到这,严森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们都商量九月份白芨开学,一块送她到市里,你要一起吗?”
严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岑让川:“她是孤儿,我想着不能让她被欺负,张奶奶虽然去世了,我们这群哥哥姐姐还在呢。”
岑让川想了想,不确定那时自己会不会有事耽搁,便含糊道:“等那天看看情况吧。”
严森没把她的犹豫当拒绝:“那行,等那天我再问你。”
他们聊到这,拜师仪式已经结束。
舞狮来了最后一场谢幕演出。
锣鼓唢呐齐响,震得人听不清身旁人说话。
岑让川抓紧时间给鲛人买早餐,带着苏明空先回了宅子。
等到银清回来时,满身鞭炮燃尽的火药味。
离近了看,才能看到浅米色长衫上绣了银丝银杏叶。
岑让川没看他,抱着苏明空教她学拼音。
银清没想到今天还会看到苏明空,不由一愣,脱口而出问:“她怎么还在?”
岑让川翻过一页,漫不经心道,“秦叔被刘庆远撞骨折,噢,就是你非要我上山开棺那会。叔六周后才能去医院拆石膏,我帮他带带。正好,你不是喜欢孩子吗?来,她交给你了,教她拼音和加减乘除吧。”
说完,岑让川抱起苏明空往银清怀里送。
苏明空很是配合,八爪鱼似的扒在他身上,礼貌地喊:“叔叔。”
叔叔?
叔叔!
银清拧眉,自己今天这一身有这么老吗?
他去看岑让川的脸色,她却根本不在乎苏明空喊了什么,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笑得跟狐狸似的。
第53章 出镇 “我表弟可厉害了,琴棋书画样……
“我表弟可厉害了,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不信去问问桥西边那家卖古琴的老先生,是不是天纵英才!还有白芨,多厉害的一个小姑娘,也拜到他门下,含金量杠杠的。您放心,他超喜欢小孩,免费给您带两天,就算学不到东西,熏陶熏陶也是好的嘛。”
银清刚从宅子出来,听到岑让川不遗余力推销自己,头一回觉着……
天塌了……
银清被四五个孩子纠缠到头疼三天都没缓过来,想跟岑让川亲个嘴都难。
他现在看不到听不到,只能将缺失的感官连接到周围植物上感知,比起正常时候要费劲地多。
小孩精力旺盛,将原本内向的苏明空带动地在这座宅子里到处探险。
上树掏鸟窝,下池子抓鱼。
凶宅从没这么热闹过。
三天过去,草皮都秃了。
以银杏树为半径,周围几乎被小孩霍霍地寸草不生。
银清这三日是千年来过得最为充足又煎熬的三日。
白日里带小孩读书,他不懂拼音和英语,只能去问岑让川或是上网学,学完之后自己融会贯通再教给孩子。
夜里备课备到深夜,想酱酱酿酿一番,岑让川已经躺在躺椅上睡熟。
连做饭,都要遵照营养餐标准,给孩子搭配好荤素。
换纸尿裤、洗屁股、开智教学、辅导功课……
折腾三天下来,银清已经开始隐隐畏惧有小孩后的生活。
他嘴硬不肯放弃想法的后果就是,岑让川把原先五个孩子的数量提高到了十个。
又过了两天。
银清认输了,求着她把孩子送回去。
“真不想要孩子了?”说这话的岑让川拿着小学一年级的英语书,悠哉悠哉躺在躺椅上,望着浑身湿透的银清。
他被小孩不小心撞下池塘,恰好跟鲛人碰上。
两人现在脑袋上一人一块包。
“不要了……”他快累出毛病了。
千年前有奶娘丫鬟伺候,他随意逗弄两下哭了还回去也不算累。
现在岑让川明确说,他要是敢偷偷生,保姆月嫂统统没有,她也不会管哪怕一点,更别想让她带小孩。
银清体会到什么叫绝望的主夫,丧偶式育儿后,终于决定放弃。
“其他小孩我会送回去,不过明空要跟着我们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私心把严森和她引上山引发的蝴蝶效应,苏明空根本不会在这。
银清自知理亏。
他本想借朱矮子的手把严森弄死,这样岑让川命定的丈夫位置就会空出来,自己也能取而代之,谁知道那小子命这么好……
阴差阳错,活了下来不说,现在岑让川知道后对自己态度愈发冷淡。
“我错了好不好……”银清挨过来,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正好落在她手心,“我再也不私底下偷偷做这些事了……”
他示弱地凑近,用明透似琉璃的浅琥珀色眼眸望着她,长而浓的浅棕色眼睫上挂满水珠,扫在她脸颊上。留下的湿痕汇聚,滚落一滴水珠,像他的泪水掉落在她脸上。
岑让川心软了一下,但仍是不太相信他:“那你发个誓。”
银清立即照做:“银清发誓,吾若再违背让川意愿,自作主张行事,天打五雷轰。”
话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天空蓦地响起一道惊雷,劈下一片银杏叶飘然落入窗内。
岑让川盯着那片银杏叶在半空中飞舞盘旋,飘啊飘,飘在银清靴边。
半黄不绿的叶片根末处被雷火烧黑,很快在地上烧得仅剩一片银杏叶的形状。
她默默看向银清。
银清若无其事收回手,起身说:“我去换套衣服。”
“……”
岑让川气得牙痒,又拿他没办法。
当天,宅子内所有小孩听完由五万四千一百五十元巨款买下的古琴曲目《半山听雨》后统统打包送回家。
银清托管班宣告解散。
没了小孩,宅子登时安静不少。
主屋小楼内,一楼左边作为书房兼储备粮区,经过鲛人和小孩扫荡,现在连颗瓜子都不剩。
下午四点半,天色未黑。
湛蓝云空点缀着几片薄云,像撕扯开的棉花。
岑让川见天色还早,决定出门去市里的超市买上一波储备粮。
列好清单,又问了鲛人喜欢吃什么,她拿上包准备去开刚来小镇上时开的小破车。
再不开,小破车真要成破烂了。
“跟我走吗?”她问银清。
他摇摇头,依旧是那个回答:“走不了。”
走不了和不能走,没空走之类的区别有点大。
岑让川终于觉出不对劲:“你晚上还要给白芨上课?”
银清将手放在古琴上,慢慢拨动琴弦:“没课,就是去不了。”
她跨出小楼,走到银杏树下的石桌旁,近距离仔细去看他的神色。
银清依旧是双眼空洞,看似在走神,实则是眼盲。
岑让川抬起他下颚,强迫他抬头。
他眼睛看起来没问题,还是和以前一样,只剩虹膜部分微微泛起金黄的中间晕染出一层苍翠,不近距离看根本看不出。
银清却误以为她想亲自己,微微敛下眸,略凉的吻落在她手腕内侧,再抬眼时眼眸里含水色,潋滟无边。
浅唇微张,他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她皮肤上,激得岑让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一把捂住银清的嘴,看到对面蹙起眉头,忍不住问:“别老成天想着做来做去,你到底为什么去不了?身体有毛病走不了还是脑子有问题?抑郁焦虑社交恐惧?”
他拉下她的手,又吻了下她的指腹上的薄茧:“你真想知道?”
“……”钓她是吧?
岑让川无语半晌,想抽回手:“不问了,松开,我要去买东西。”
“既然你这么好奇,那走吧。”银清见好就收,拉着她的手起身,像没了骨头那般黏在她身上。
清清淡淡的植物冷香从他身上溢出,起风时愈发馥郁。
岑让川拿上车钥匙,从后院离开,去找她刚来这时开的那辆小破车。
让她意外的是放了几个月的四轮车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落满灰尘,反倒是跟新的一样。
银杏叶枝条低垂,点在车顶,像在抚摸车顶。
银清伸手接住即将掉落在她头顶的银杏叶,不动声色地拂开,笑道:“走吧。”
岑让川不确定地问:“车是你在保养?”
“嗯,每天清理后院的时候顺带洗洗。等我打扫干净,你的玉雕机器就可以放在后院池塘旁边的厢房了。”
自从岑让川到这后,银清有事没事就会把老旧的宅院从外到内清扫一番。但五万平的宅院确实太大,需要长时间去维护打理,放在以前,洒扫仆人至少都要三名。
现在只有他和岑让川,那么大一片后院就跟被遗忘一样,除去银清状态好时会去扫扫灰,鲛人有事没事上岸晒晒太阳外,没人进出后院。
银清心里清楚,岑让川把住在宅子里当工作,把收集祈福牌当工作,也把他……当工作。
经过这么多次事件,他早该把期望降低。
银清不敢再对她身边人怎么样,也不敢限制她什么,只要身边有他的位置,他可以忍受她冷淡的态度。
小破车行驶出停放车位的窄角,复又停下。
岑让川看了看他,提醒道:“安全带。”
话说出口,望见他迷茫的神色,岑让川不禁头疼地拉下手刹,探过身去帮他系上安全带。
银清听话地坐在座位上不动,任她摆弄。
岑让川不禁好奇:“你多久没出门了?”
“上次出门……大概在三百年前。”他也不确定。
只知道日升月落,却没有意识,游魂般活着,不知世事变迁,不知年岁几何。
岑让川刚硬起的心肠又柔软几分,她下车去后备箱拿了盒东西,放在银清手里:“吃吧。”
银清嗅觉失灵,在密闭空间内感应也不太好。
只能用手去摸盒子中一粒粒又是圆状又是长条状的东西,越摸越困惑。
“这是什么?”吃的吗?
岑让川淡定回答:“肥料。”
银清:“……”
车子还未驶出窄角,就听到“哐当”一声闷响。
趁岑让川开窗左转,银清面无表情地把那盒肥料丢进外边的垃圾桶。
天色渐黑,车子驶离热闹的镇子中心,路过上次云来医院后再往前是秦叔说过放县志的地方。
透过前车窗往外望去,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像个民居的建筑,一点都看不出是博物馆的样子。
临近夜晚,气味渐凉,岑让川看了眼昏昏欲睡的银清,奇怪这人怎么感觉遇到黑衣银清后似乎比以往更虚弱了些。
她调低车速去碰了碰他的手,寒凉地像握住了一块冰。
岑让川收回手,将车窗关闭,调出暖气。
手机导航此时蹦出两条信息。
[简寻:我明天就到~]
[简寻:已经在路上啦,你明天有空吧?]
她没有注意到信息内容,却看到前方愈发昏暗的道路上似乎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
谁家这么晚了在高速路上闲逛?
岑让川眯眼去看,却发现车窗上雾气蔓延。
她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车前方那两道身影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看到有人来连忙招手。
她下意识要停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往她们腰部以下看。
还没等看清楚,车子忽然猛烈摇晃了下,像是撞到什么东西。
岑让川冷汗都下来了,她把紧方向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踩下刹车,想把速度降下。
可身后一辆货车追尾,直接把她连人带车撞移开高速路面。
护栏断裂,她被迫随车一起溜下茂密的树林中。
安全气囊打开,岑让川还保持清醒,忙从中挣出来,去摸副驾驶的银清。
可右侧座位上,空空荡荡,安全带还在,人却不见了。
她未喊出的话卡在喉咙里,眼角余光扫到后方,一双粉色婴儿鞋出现在后座上,板板正正放着。
高速公路上。
大货车四个轮胎被撕裂的树根死死捆在原地,拉出长长的一道黑色刹车痕迹。
司机惊魂未定,瞥到后视镜上一个浑身捆满锁链的人,他忙从车窗往外探头去看。
照出身影的地方仅剩下一地金黄的银杏叶。
还有零星几根树枝,他看到的身影恍若幻觉。
第54章 (三合一) 车灯闪烁,亮起又暗下。 ……
车灯闪烁,亮起又暗下。
看不清周围情形,视线所及处俱被茂密的丛林掩盖。
粉色婴儿鞋随着车身晃动咕噜噜滚至一边,定睛看去,是她原先遗留在车上的两个浅粉色圆球状的解压毛团。
岑让川刚松口气,就望见车窗上流下黑色液体。
车身再次猛烈震动。头顶车皮凹陷下一块不规则形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上方滚动。滚到她头顶上方时,却又变成了行走的脚步声。
是什么东西?
有时越想看清楚越是看不清。
岑让川经历过被关进棺材里的事件后胆子已然大了不少,却依然难以抵挡自己深陷黑暗当中时孤立无援的无助。
尤其是其中掺杂未知的,不足以抵抗的力量。
车灯仍在闪烁,浓稠黑色液体逐渐淌满整辆车身。
她想推开驾驶室车门出去,却发现根本打不开。
同时,她望向车窗外最后一点视线被浓稠的黑色液体剥夺,彻底陷入黑暗。外边车灯的光亮渗不进车内,她去触摸车门把手时,指尖沾到一点极为熟悉的黏腻。
浓重的铁锈味与生肉刚开始腐烂的气味弥漫在呼吸间,如一大块塑料膜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膨胀变形,压抑地令人窒息。
岑让川试着去踩一下油门,车身再次猛烈抖动。
浓黑色液体跟浇灌似的淋下一大片哗啦啦的动静。
她不知道自己掉到那片地区,只记得右侧栏杆处是块荒地,坡度有些陡,草木葳蕤掩映下,看不清地势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手机在这时亮起,成了唯一光源。
[简寻:明天中午一起吗?]
[银清:我到不了你那,只能用树根承托。你下来时小心些,是陡坡。]
[简寻:不介意的话十二点?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看看~]
[银清:你那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简寻:(链接)这家怎么样?]
[银清:回复我。]
两人信息交替出现。
岑让川吃一堑长一智,压根不敢碰手机,她径自打开雨刮器,想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以前刘盈出现姑且是因为她路过刘缔的墓地,刘盈戴着她做的翡翠戒指死去,加上是前公司员工等关联。
那这次呢?
车灯闪烁频率加快。
一阵指甲刮过黑板的刺耳声响刺啦啦划过。
有人拿着刀具在刮自己上空的车皮?
正想着,雨刮器刮过的玻璃上掉下两颗圆溜溜的东西,正好卡在雨刮器凹槽中,随着液体流下,那两颗软球泡在黑水中缓缓旋转,当旋转到某个点时,其中一颗卡住不动。
黑色瞳孔涣散成灰色,整颗眼球都似裹在灰黄薄膜中,死气沉沉地瞪过来。
岑让川哆嗦着想去拿手机,车顶被刮破缝隙中渗入一滴腥臊气。
不偏不倚,滴在她天灵盖正中。
一滴。
两滴。
三滴。
淋湿头皮,沿着发缝流淌在下巴上。
手机屏幕上。
自动弹开相机,照亮她的脸。
岑让川看到自己的脸被框入方方正正的相机内,而她的背后,是一张诡异的、灰白的、幼态的婴儿脸。它似是被什么东西切碎,拼凑不完整,没有眼珠的脸颊上,黑洞洞的眼眶从她车窗外慢慢滑落。
她当机立断想要关闭手机,屏幕却自动自觉暗下。
“听我说——”
“听我说——”
“你要……听我说——”
卡顿不已的声音拖长,每一个都是不同的女声。
或是清脆,或是低沉,或是高昂……
形形色色,充斥在密闭的车内。
岑让川耳边像被无数女声环绕,每个声音都在说。
“听我说——”
手机屏幕被暗红色覆盖。
完完全全的暗红。
岑让川已退无可退,后背靠在车椅上,冷汗浸湿薄衣。胸口内,一颗心脏狂烈跳动,过快的频率已经让她呼吸不上来。
她却有种直觉,这次也像上次那样,并不是在针对她。
区别于刘盈的求助,这次更像是……
警告?
她死死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什么提示。
屏幕暗红褪去,逐渐显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片段。
那是一间手术室。
暗色的手术室。
区别于正常医院的洁净,它更像是被装在人体里某个部位,随着她的呼吸扩张到整个屏幕都装不下,紧缩时狭窄到几乎湮没整个镜头,就剩下正中心一个布满血丝的圆孔。
简陋的手术台上,躺满肚皮高高隆起的人。
随着惨叫声响起,穿着白大褂的人如游魂般走进来,像上了流水线那般开始操作。
从手术台上淌下的暗色血液在地上滴滴嗒嗒,积蓄出惊人的血量,才眨眼间,就已经蓄满九宫格下三格,浸润白大褂的膝盖。
摇摇晃晃的暗液在手术灯下反射出残忍的白光,零零碎碎地似飘在血液上的乳牙。
她头顶的液体流地愈发快。
简直像从手机屏幕上的甬道中流出来那般。
她避无可避,伸手想去堵住洞口。
而从那细缝中,挤出一只异常苍白的手臂,它像是想要抓住她,不顾车皮划破皮肤,以一种惊人的力量硬生生挤进来。
哪怕筋骨尽数暴露在空气中,它也要不惜一切代价……
抓住她……
“让川!”
车外蓦地响起熟悉的声音。
一瞬间,车内灯光尽数暗下。
异状消失。
车身再次被摇晃。
岑让川捂住胸口,因为这声熟悉的让川慢慢平复呼吸。
她鼓起勇气把手机从架子上拿下,塞进口袋。
打开车上所有能按亮的灯,她警惕地环顾四周。
昏黄灯光照亮这片区域,以后座为分界线,前车是被车碾过折断的枝条藤蔓,曲折缠绕在前方,像枯骨堆积一样立斜弯曲。
两侧野草高耸,无人打理的荒地在水边生出芦苇,她的车骤然闯入,将野草切割出一条路。
后车窗往外望去,是一片漆黑的水域,看不到半点光亮。唯有鲜红的车后灯照在水面,波光粼粼,血一样鲜红。
岑让川听声音判断,后车轮应该快要陷入水边淤泥地中。
她回转头,望向前方,绿藤蔓蛇群般卷在车头,生出了像吸盘般的圆点,死死扒拉着车身。
不远处,一道身影被车灯照得反光,她压根看不清是谁,但仅凭身形,似乎是……银清?
岑让川不确定是不是他,放在车把上的手没有动,一个劲眯眼想去分辨真假。
万一……
又是他的某个分身?
自己要是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他会不会真把他棺材里的位置腾出来给她?
正犹豫,银清的声音再次响起:“让川,出来。”
对比起之前,他说话有气无力,似是耗费大量精力,仅凭一点余力支撑。
异常的状况让岑让川更不敢下车了,她掏出手机给银清发信息。
[岑让川:我好像看到你另一个分身出现了!快过来!]
那个被车灯照亮的身影在此时也动了,似是掏手机的动作。
[银清:……]
[银清:给我下来!(微笑.jpg)]
啊?
真是他?
岑让川硬着头皮开车门,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认错分身是他,还是怀疑他是分身,两个罪名哪个更重。
原本打不开的门被轻易推开,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去照自己脚下,漆黑沙面反射出碎光,不时有水淌过。
她刚想试探性踩出去,一条巨大的根茎从土内浮起,挣扎长出叶片。
几点绿色荧光从快速生长出的银杏叶里飘出,点亮一条通往暗处的道路。
车灯在这时暗下,她视线中已经被深重秋色浸染的银杏叶亮起微光。
银杏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黄?
岑让川这个念头刚起,目光不由自主顺着光亮往前望去。
仅隔百米距离,宛若天堑鸿沟。
银清站在微风中摇曳的荒草中,也望了过来。
天色深黑似墨,繁星若尘,沾在黑透的玻璃上。黑暗包裹下肆意生长的高耸草地如地皮生出长发,几乎将他湮灭。
他站在原地不动,安静到像座微微泛光的琉璃。
岑让川脚步顿住,在看清的那一霎那,她忘记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瞳孔中倒映出的他。
那是一身形制古怪的白色丧服,在岑让川知道的所有朝代服饰更迭中搜索不出它该属于哪个朝代。如果非要说,那身更接近于魏晋时期襦裙,外披一层白色薄纱长袍。
层层叠叠的金银长链,自双肩处盖下,风吹过时,能清晰听到玉石金银撞击声,清脆悦耳,悠扬如天边传下的宫阙乐铃。
银清静静凝视她,没有催促,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眨不眨望着她,像在探究她的情绪。
探究她看到这一身后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没有那些镣铐的话,岑让川想,今天她是会心动的。
他本就长得极好看,她也不止一次盯着他的脸看着出神。
乌黑浓顺的长发垂落下,沾了露水后有点湿漉。细碎的发粘在他脸上,长眉下那双浅琥珀色没有情绪,只剩好奇与观测。
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被限制在这座小镇。
像他附身的银杏树,栽种在大宅中,风吹雨打,任凭天意作弄,也离不开那片小小的宅院。
他身上盘绕的枷锁从地下钻出,在他身后拉得笔直,限制他再往前哪怕一步。就像拔地而起的树根,限制他离开这片区域。唯有飘落的叶片与白果,被风带着,被鸟儿叼走,才能有飞出宅院,窥探刹那间的天地。
“你……”岑让川说不出话。
她想问,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锁链镣铐?
为什么会走不出来,你不是很厉害吗?
脑子里却在这时跳出零零星星模糊片段,她顿时问不出来,所有话语在喉间堵住,如同咽下碾磨成细粉的玻璃渣,刺地食道血肉模糊,涌上的铁锈充斥腔道,噎得她哑口无言。
银清微微笑了笑,对于此时此地她的反应还算满意。
只是嘴角上扬的笑意,多少带了些凉薄讽刺。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走不了吗?”银清晃晃手腕,金链沉重的响动自地下传来,有种沉闷的清灵声,“这就是原因。”
他被困在这座小镇,百岁千年,想要出去的念头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消失。
没了心气,没了力气,他不情愿也无可奈何,年深日久被困在这座宅院,真正与银杏树融为一体。
————
在这死寂的夜色中,他们都没再跟对方说话。
警车来得不快,花了好一阵才定位到出事地点。
岑让川开车莫名其妙撞到了一块石头被货车追尾,撞断公路护栏直直溜进荒地中,要不是她冷静,又被撞断的树根和藤蔓拦了下,严森白芨明天就可以吃到她的席了。
但奇怪的一点是,车顶破开的洞不知道是怎么被破开的。
寻来找去,都像是被非人的力量从外部撕开。
由于太晚,岑让川也不可能再去市里买东西,和银清一块坐警车顺路回去。
至于货车司机?
肇事逃逸,怕是要花一段时间才能让他赔车。
银清倒在她身上,像是困了,又像是知道她怎么想的,冷静地吐出无情的话:“赔不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她任由他枕在自己肩膀上,却拒绝跟他十指相扣。
她的车自从到云来镇上后就没再买车险,本意是想把它卖二手回回血,谁知道今晚会出这样的事。
“我和那条蠢鱼说过,你这个月漏财。”他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要不要我再替你算算其他?上次粗略算的是你的财运。”
“打住,不许再窥视我的命运。”岑让川其实已经有些动摇。
银清作为古时谋士,应该是有些真才实学,但她却不想让他预知自己的未来。
一件事情,她要是已经知道结果。
好的她能积极面对,做到更好。
坏的她会直接摆烂,比如现在。
“真赔不了?”岑让川肉疼。
她花了八千块捡漏的小破车啊……
即使破,到底也是四个轮的啊……
“嗯。你这个月……”银清话未说话,前方警察说话了。
“诶,你是不是就是那个风水师?”女警刚刚在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不敢确定地问,“岑让川?”
她们现在坐在警车里,前方有栏杆还有透明隔层,岑让川听到她声音耳熟,忙探头去看。
“诶,是你?”
是审讯室见过的女警察。
小镇警力还挺紧缺,这都遇上了。
岑让川在心里吐槽。
“果然是你啊,还挺有缘分。”女警笑着朝她打招呼,“上次的事出结果了,你有看不?刘庆远还在我们局里打听你住哪,但我们没说。他现在生活不太好,你要小心点啊。”
生活不太好?
岑让川皱眉,想装一装伤心,嘴角却不自觉上扬,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连声音都是银清从未听过的甜:“那可太令人难过了~对了,通告在哪呢?云来镇有微博吗?我去看看,嘿嘿~”
最后两声嘿嘿明显是得意的要命。
女警被她贱嗖嗖又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逗乐,憋着笑说:“你去看看平安云来。通告今天下午发的,我们还有公众号,你也可以关注下。”
“嘿嘿好~”岑让川得到讯息,立刻去搜平安云来这个账号,迫不及待看官微今日发布。
才划了一下,就看到蓝底白字通报。
【警情通告:2014年6月24日许,朱某(男)38岁在云来山庙中抓获,携带枪支上山意欲侮辱尸体,被严某举报后抓获。后经由岑某报警,此人已杀害二人,追查此人行踪时发现此人已连续杀害五人。6月25日,朱某某因侮辱尸体罪、故意杀人罪被依法刑事拘留。目前,案件正在办理中。】
“杀了五个?!”岑让川不由提高嗓音。
刘盈、刘缔、刘庆远儿子、刘庆远父亲,四个,还有谁?
银清有些困倦,眼皮不自觉沉下来,他悄声提醒:“还有刘庆远夫人……”
岑让川震惊地无以复加。
刘家就这么被灭门了?一个都不剩?!
“都是朱矮子干的?”她不可置信。
银清已经快睡过去,他整个人靠在她身上,仅凭最后一丝清明支撑着:“不仅是他,还有刘家其他人内部纷乱,利益掺杂……主谋者双手不染血腥,亦是恶,当有作恶之心时已难逃因果……被执刀者反噬,咎由自取……众叛亲离无人可依,病痛缠身,恶疾至死……”
岑让川听到最后十六个字,竟有种在听命理书的错觉。她不确实是不是,抓紧问他:“你刚刚是在给刘庆远后半生下批注吗?”
她侧过头去看,银清已经完全阖上眼,呼吸声在她耳边轻地几乎和微风拂过发梢般,缓慢轻柔到仿佛下一秒即将死去。
岑让川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丝不安。
她伸手去触碰银清的掌心。
很凉,冰凉。
月色下,他苍白的腕间隐隐流过丝丝缕缕的暗绿色。
那是什么?
岑让川疑惑地捋开他的袖子,没等看清,车子忽然往前倾去。
她下意识抱住银清,而怀里的人在这时也因这股冲力清醒过来三分。
女警低声埋怨了一句开车的总急刹急停,随后转过头来,透过透明隔层对她们说:“到啦,我们只能送你们到这。等找到肇事司机,我们就电话通知你。”
“诶,好,谢谢姐姐。”岑让川礼貌地道谢。
她打开车门,银清迷迷糊糊跟着她下车,一副快困死过去的模样。
待到目送警车离开,消失在转角。
离宅子已仅剩步行十分钟路程。
晚上十点半,处理完一堆事居然已经到这个点。
岑让川去扶要站着睡着的银清,心中愈发疑惑。
以前银清到了夜里还能大战八百回合,怎么遇到黑衣银清分裂过一次后精神头差成这样?
眼盲耳聋之类后遗症似乎也没恢复,他耳朵没问题那阵是喜欢隔一小段距离说话的。就算两人黏黏糊糊绞在一块,他也不会停下,一副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到自己说话的样子。
“银清,醒醒,你怎么回事?”岑让川摇醒他,想要问清楚他是不是快死了。
要是快不行了,能不能先把尾款打一下?
四百万不多不少,够她平平淡淡做个无孩爱猫女幸福过完下半生的同时还能包个有八块腹肌的男大用胸肌擦玻璃。
银清微微睁开眼:“嗯,还醒着。”
“我背你?”岑让川问。
反正也不重。
银清没回答好还是不好,手却已经搭在她肩膀上:“能不能抱?”
“你怎么不问能不能抗?”岑让川非得刺他一下,看他身上锁链与丧服消失,已经变成寻常中式服饰,心软说,“算了,上来。”
银清温顺地照做,他的呼吸喷洒在耳边,凉地要命。
连她触碰到的地方,隔着薄薄面料都能感觉到对方寒凉温度。
她仿佛在抱着一块冰雕,再不把他放进冰窖就要融化般。
短短十分钟路程,她走得疑虑重重。
一会是她的四百万尾款,一会是刚刚脑中浮现出的画面,一会又是银清。
岑让川透过柳叶望见远处老宅,深宅大院,依稀可以看到那棵才秋初就变得金黄的银杏树。
她忍了忍,没忍住问:“银清,你睡了吗?”
怀里的人没回答,扫在她鬓边的长睫却颤了颤,像在让自己努力清醒。
“真睡了?”
他无奈回应:“困。”
岑让川想,你小子最好就以现在神志不清的状态跟我说话。
她试探着问:“金库怎么进去呀?”
“……”
银清默默抬头,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如一匹黑色绸缎落在二人之间。
“咳,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他却不肯罢休:“你最近是不是给鲛人买了手机?还偷摸教他网购?所以缺钱?”
岑让川懵了,靠,自己做这么隐蔽都被发现了?!
“你还给他开通亲情卡,凭什么他比我多一千块!”银清早早知道最近的快递里有一件是属于鲛人的,一直忍着没问,想看看她究竟要干什么。
结果趁他带孩子分身乏术,岑让川转头就跟鲛人私下交易。
算准了他现在体虚身弱没法跟她算账是吧?
面对银清质问,岑让川理直气壮:“人家现在每天产出一颗珍珠,我丢网上卖无本万利,一颗能顶咱们三人两天伙食费。他饭量又大,比你多一千块也很正常吧?”
“你嫌我在家不工作?”银清差点没气死,心绪难平下胸口都有点疼。
他不等岑让川解释,立刻继续说,“要是这样,我明日就去白芨那坐堂问诊。你不许对我这样,我比他好用多了对不对?他除了做条观赏鱼能抵什么用,我还能给你打扫宅院、做饭洗衣、你要是哪天改变主意我还能随时给你生孩子,你不要……”
他说到这,按住自己颈侧想要平复下激动的情绪。
岑让川看他委屈成这样,开口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现在家里家务都是你在承担,你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也在努力工作。但……鲛人确实太能吃了,我多给点……”
“他有的我也必须要有!我有的还要比他多!”银清死死搂着她,“我不管,我明天也去工作,你给我调高,比他高!”
他头一次用这么大音量跟她说话,非要争个一千块的高低。
岑让川被他嚷地头疼,拿出手机当着他面调额度。
当输入密码调整成功时,为了确定她没骗自己,银清拉着垂落下的柳条,将自己通感往它身上调。
看到屏幕上银清五千,鲛人四千时,他终于放过岑让川。
“不对,你不是有钱吗?”岑让川反应过来哪不对。
他用个毛线亲情卡,自己金库被他管着,他也能自己挣钱,非要跟鲛人争这一千块也太小气了。
“哼,那也是给你的。不给他花。”
“他不就是你吗?”
“不一样!”
“哪不一样?”
她们还在慢慢走回宅子。
月色淋洒,披下一层薄纱。
池塘水面泛起涟漪,一抹银白色人影盘在水面,宛如落月。
他半趴在岸边,尾巴撑在池中的石头上快速把爱吃的零食加入购物车。
等他一键全选要打包付款,却提示余额不足。
鲛人原本开心的面容凝固住,嘟囔道:“不该啊……应该还有一千左右啊……”
他悄摸打电话给岑让川,想问问怎么回事。
电话接通的那瞬间,银清的声音传来。
“有事?”
鲛人“啪”一下就把电话挂了,连手机都没管,“扑通”一声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主屋小楼内,亮起暖融融的光。
趁岑让川去用柚子叶洗澡驱除晦气的空档,银清迅速用她的手机把鲛人删除拉黑。
一条鱼,还想跟他争?
这时,手机再次震动。
[简寻:为什么?那后天呢?]
消息出现在屏幕上的那刻,周围连温度都低了几分。
银清慢慢皱起眉,随意起身点香驱魂。
宅子里确实不干净,年月累积出的尘埃厚重如土,一滴水滴入也难以渗透至底部。
他晃灭手里的火柴,疑惑去想。
这人……是谁?
刚准备用小六壬粗略算一算,楼下后方庭院传来脚步声。
她的脚步轻盈,踩在地面上时他都能感受到她的动向,一步又一步,迈进主楼。
银清无意识去摸自己腕上的青痕,突然想要看看,她要是知道即将失去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会难过吗?
会伤心吗?
会……哭泣吗?
要试试吗?
他在心中问自己。
不去管注入他体内的毒液,等到被她发现,临终之际看她落泪,也算全了她们这一世情谊?
银清越想越是兴奋,恨不得明天就是自己死期。
他压下这股需瞒着对方,等看她因自己崩溃,再忘不掉自己,成为她心上永远的一块疤,这种扭曲阴暗且天人永隔的爱对他来说堪称极端的愉悦。
如同咽下凝固糖液铸造成的刀,每一刀都能随着吞咽动作划破喉管,割肺刺心。等到支离破碎,刀尖融化在他的血液中,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看到的。
重来一世,他依然渴望……
死在她手里。
楼下小台桌上。
白瓷碗里盛满棕褐色液体,汤面盘旋着丝丝缕缕热气,应是刚热好的。
头顶吊灯倒映在深色汤面,像汤圆般被勺子分出一个小口,流出碎裂薄馅,几点白泡依附在瓷沿,不一会便自己破了。
淡淡药香随着热气飘来,岑让川看了看,又用勺子舀了两下,狐疑问:“银清,这是给我的药吗?”
等等,底下为什么会有两颗白果?
她盛起那两颗,又往碗底捞了捞,立时又舀上来一勺。
银清慢慢从楼上下来,站在木梯上说:“给你熬的,白芨开的补肾药。”
“……那为什么那么多白果?”
他当这是薏米吗?!
“双倍疗效。”他意味深长地笑。
莹白手指剥开第一颗盘扣,露出锁骨,像在暗示她什么。
岑让川二话不说把白果挑出来,咕咚咕咚咽下难喝的药液。
啧,这人怎么回事?
这就腻了?
银清剥开第二颗盘扣,扇了扇风,故意将领口拉大:“今天有点热……”
“发什么情?春天不是过了吗?”岑让川无情拒绝他的邀请。
银清有点懵。
她到底怎么了?
以前他随便露一露,亲一亲两个人就能滚上。
现在为什么不行了?
等到岑让川冲干净药碗,上楼关灯躺床上。
银清还是不死心,几乎将自己剥了个干净,穿的上衣要掉不掉,若隐若现的风光比完全袒露时更加诱人,看不到的地方总会引人遐思。再配上那张清冷淡欲的脸,当真有着极致反差。
月色笼罩在他身上,为他镀上薄薄光晕。
圣洁似仙,做的事却不是仙人该有的放荡。
岑让川瞥他一眼,就算清瘦,他身上该有的一样不少,甚至轮廓线条比起真正的人类要来的流畅清晰。他在床上跪行过来,似乎是知道她在看他,故意俯下,慢慢趴在她肩头。
草木香气随着他的长发一点一滴攀爬上来,如同缠绕上来的藤蔓,驱散空气,彻底占领她所有嗅觉。
“让~川~”
两个字,吟唱般音色婉转。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松垮的绳结上,用渴求的神色望着她。
岑让川叹口气,主动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银清愣了下,顺势躺倒。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良久。
黑夜寂静到连外面的竹蛉虫鸣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银清敛眸,强硬挤进她的怀里问:“他是谁?”
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强迫她搂住自己。
岑让川即将睡去,迷迷糊糊问:“谁?”
“现在住进你心里的那个人。”
“大半夜的你又哪根神经搭错了?”岑让川被他闹醒,心中小火苗一下被点燃,“什么玩意就住我心里。”
银清冷笑:“你现在不碰我,不就是因为有别人了吗?我猜猜,你在镇上的行踪我不会不知道。那就只有你替刘盈换殓服那次,出门远行那会你遇到了谁?”
他的猜测惊人准确。
岑让川那点困意骤然消失,不知怎的,莫名生出几分被抓包的心虚。
可他俩又没确定关系,不是情侣,不是夫妻,充其量是炮友、合作对象。最多加点前世今生的孽缘,可听他的意思,他前世被退婚后似乎连个名分都没混上。
岑让川冷静下来问了他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什么时候能恢复?”
银清僵住,不确定她是不是想转移话题,生硬地回答:“与你无关。”
“那我的事,也与你无关。银清,你把我弄到这穷乡僻壤,是为了攒下功德后破开诅咒,不要往里边掺合感情。过了。”
一句轻飘飘的过了,犹如化作尖刺的冰棱扎入胸膛。
千年前未堵上的洞口,如今再次被穿透,呼啸而过的冷风吹过,冷得他忍不住颤抖。
过了。
什么是过了……
银清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格外冷静,可他空洞的眼中却如积蓄出的暴风雨,有着想要毁灭一切的疯意。
“岑让川……”他第一次喊她全名,“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你不知道吗?”
更或者说。
他该想喊出的不是她现在的名字,而是她前世的名字。
这座宅子前世的主人,她的前世。
程曜。
“我知道。”岑让川攥紧被角,忍着等会冒犯他可能会死透的战栗,慢慢说道,“但是,你把前世对我的感情,放到这辈子的我身上,你不觉得对我,岑让川,不公平吗?你的满腔爱意,你的温柔缱绻,你的魂牵梦绕,你的一切,都该是我的前世。那为什么要限制今世的我?如果说前世的我对不起你,今世的我就是给我前世收拾烂摊子,和你解开诅咒,攒下功德,今生的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欠你。”
她这些话说完,银清沉默了许久。
在他心中,岑让川一直都是程曜,从未变过。
他等了上千年才等到她,只是换了个名字不记得他而已,根本没有区分二人。
可今天,岑让川残忍地揭开了这件事。
她说,她不是程曜。
她只是承载程曜魂魄的人,她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记忆……
不对……
银清左眼率先流下一行清泪。
他除去欢爱控制不住时,平时是不哭的,不论岑让川怎么对他。
“你刚刚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个镇子。你就是她……”
“你就是她……”
“是她……为什么不承认,你只是忘了我而已。你会慢慢记得的……”
“不要爱上别人,不要丢下我……”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不管着你了好不好?剩下的钱,我带你去金库,你全部取出来都好,要是被你花完,我养你啊。我会很多的,光是乐器,我就会七八样,我还会谱曲、下棋、书法、画画、骑马、射箭……”
“银清。”岑让川不得不打断他,“你没有必要……”
“什么叫没有必要!”他提高嗓音喊出声,泪水如雨落,溅在被子上,开出小片墨点花团,“那我这些年的等待算什么?!”
岑让川默了默,不确定地回答:“算你能等?”
如此酸涩疼痛的清帐时刻,她这四个字无异于在这锅搅和不清的铁锅中倒入冰块,各种混杂在锅里的杂物难分原料,经过千年熬煮早已骨肉剥离,只剩一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肉泥汤。
银清像是一下子被抽去所有气力,仅余下皮肉骨肉支撑。原本空洞的眼神完全暗淡,映不出任何光亮。像被蛀空的树干,空空荡荡,走近些甚至能听到寒风吹过的呜咽声。
他跌跌撞撞走下床,不让岑让川伸手搀扶,自顾自从窗台跃出。
岑让川怕他摔出点好歹,想去拽他衣角把人拉回来,可他刚踩上瓦片便已像只飞鸟,变幻成一片银杏叶悄然离开。
满树金黄,遍地澄黄,成千上亿片树叶,她哪分得清他是哪片。
当夜。
一向睡眠质量绝佳的人辗转反侧没睡着。
直到天亮才眯了会。
结果梦里乱七八糟跳动的画面分不清是前世还是脑子胡乱编造的场景。
她穿着明黄帝服站在棺材旁,亲手为他戴上镣铐。
纸钱漫天飞舞,棉絮般飘荡在半空。
银清灰白尸身被关入厚重华丽的棺椁,陨铁制作的链条裹了一层又一层,直至几乎看不见棺椁原本漆色。
“林清,我这辈子欠你的,下一世……必定奉还。”
说完,棺椁被九根链子高高挂起,金丝楠木棺下,是燃烧不灭的长明灯阵。
在被吊起的瞬间,长棺震动地似有人在里面挣扎。
越来越响。
越来越剧烈。
震得脑子嗡嗡响。
窗外亮色倾泻而入,尘埃在日光中跳跃。
晃得人睁不开眼。
岑让川忍着头疼去摸枕头旁的手机,没看清屏幕上的人是谁,就径自暗下接听键。
她一夜未眠,语气也不太好:“喂。”
“……”手机那端好一阵沉默。
“没事挂了。”她以为又是诈骗之类的电话,正要挂断,听筒传出熟悉的声音。
“你是还没有睡醒吗?”简寻试探着问。
岑让川脑子疼,不耐烦道:“有事说事。”
“你……今天是有事吗?昨天怎么突然放我鸽子?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出差,如果不能和朋友一块吃饭,会郁闷死的。”
他语气柔和又俏皮,略带了撒娇感,驱散了她因为被搅扰睡眠的起床气。
岑让川看看时间,已是中午十二点。
她叹口气:“之前说的那家苍蝇馆子你去吗?”
“好耶~”他开心地回应,“那我交接完工作,半小时后到那。”
“嗯。”
两人挂了电话,岑让川下意识去看窗外。
不清楚是不是她的错觉,窗外银杏叶仿佛比起昨天更黄了。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通知严森。
正想着,她望向楼下。
银杏树后方树干上,长出一棵小小的树苗。
岑让川第一反应,银清该不会……
阳奉阴违地,怀了?
她的?
第55章 苍蝇小馆 镇子上所谓苍蝇小馆,和字面……
镇子上所谓苍蝇小馆,和字面意思一样,卫生条件不太行。黑豆大点的苍蝇飞来飞去,有的还带着荧绿的反光。翅膀振动发出的嗡嗡声环绕耳边,刚停下就被拍成肉泥。
里头顾客满满当当,有桌小孩拿着苍蝇拍当玩具,将打死几个苍蝇作为比赛项目,赢的那个等会请人吃泡泡糖。
岑让川带着简寻来到这时没发现什么不对。
直到点完菜才听到一声熟悉的“让川姐”。
她转过头,循着声音来源处寻去,发现白芨这个时间点居然在这,不由感到新奇。
“小劳模今天休息?”岑让川故意逗她。
她听说白芨和张奶奶一样,不论刮风下雨都会准时开门,就算生病也会拖着病体戴着口罩看诊。
“师父让我这两天都好好休息,他帮我看着。”白芨说这话时明显不放心,盯着汤面发呆,等岑让川坐到她身边,白芨才犹豫着问,“姐,我拜师那会是不是冲动了?”
“你后悔了?”岑让川将菜单递给把头发染成蓝灰色的简寻,“随便点,有些菜单上没有的你跟老板说说,他能做出来。”
“好,谢谢。”简寻礼貌地笑笑,接过菜单的手却不自觉地捏住边缘,顺势放在桌面。
岑让川不动声色,装作不知道他嫌弃这的环境。
白芨频频瞥他好几眼,颇有些意外。
镇子上很少出现发色染的这么夸张的家伙,更别提他耳朵上打的跟鞋孔一样多的耳洞,一眼看上去花里胡哨。金属与水钻的光芒随意动一下就闪烁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碎光。
他似乎还化了淡妆,嘴巴水红水红的,喝水也不会掉色。眼角的泪痣不知道本来就有还是用眉笔点上去的,处处是心机。
“姐,他是谁?”白芨好奇问,“你的朋友吗?以前没见过。”
“嗯,朋友。”岑让川快速扫了眼菜单,喊道,“老板,要一份番茄排骨饭和茶树菇肉片汤。”
“你好,我是她的朋友。你是谁?”简寻笑笑,望向白芨的目光却没什么温度,只是在维持礼节。
她怎么会教这种朋友?
白芨直觉不喜欢他,倒也没说什么,简短道:“我叫白芨。”
岑让川催促:“你们吃什么,快点点餐,等会人要多起来了。”
白芨比她们先到,早就点了。
简寻则是随意点了份小碗的馄饨。
“你吃这么少?”岑让川疑惑看他。
作为一米八多的男人,这食量怎么比猫还小。
简寻解释说:“不饿,我今天早上吃了早餐,中午特意过来见你的。”
“好吧。”岑让川不太想来见他,不然不会放他鸽子。
高铁上那会起了个大早脑子不清醒,看他长得帅就加了微信。
但加他之后屡次发生怪事,跟触发了什么奇怪的任务点一样,她便不太想跟他来往了。
两人聊了几句,岑让川趁饭菜上来,便自动中断和他对话,转而跟白芨继续刚才的话题。
“倒也没什么问题,他教的挺好。就是有些方法跟奶奶教的不一样,不知道怎么说,感觉挺邪门吧又挺实用。”白芨发表拜师感想,“虽然才那么几天,学到了挺多。对了,你俩是不是吵架了?他今天说要帮我坐堂的时候魂不守舍的。”
简寻听到这,不由问:“你有男朋友了?”
“我表弟。”岑让川懒得解释。
昨天她们那算是吵架吗?她只是说出真相,他就离家出走。
有本事就别回来。
岑让川在心里吐槽。
谁料白芨下一句就是:“噢,对了,他近期不打算回宅子住,让我通知你一声。”
“……”
真不回来了?!
岑让川惊讶:“那他住哪?”
白芨叹气:“还能住哪,我那二楼空着呢。今早天还没亮就来了,一顿收拾就说自己在那住。我能不能去你那住?他住我那,我白天坐诊晚上还得上课,烦死了。”
银清住她那,就跟学校班主任住家里没什么两样,时时刻刻被盯着学习的感觉让人背脊发凉。
她再牛马也总得喘口气吧?
简寻在这时插话:“坐诊?你是上夜校吗?”
两人对话被打断,岑让川这才给他介绍:“小镇上的中医传承人,看不出来吧。今年十四岁,有十年从医经验。”
“不是,没那么久,认真算起来我坐诊时间才两年。如果奶奶没走的话,我十八岁才有资格看诊的。”
白芨说这话时明显情绪低落下去。
简寻自知踩雷,默默闭上嘴。
这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完全脱离简寻的想象。
他被调派到这出差,路上遇到岑让川的这一段缘分他总以为是一段好的开端,谁知半途被放鸽子不算,她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冷不热,充其量只能是礼貌。
他前两天到达这时不用刻意打听,同事一听到岑让川的名字就滔滔不绝说了一堆。
这个女孩初遇时是在高铁上,虽然不像他前女友们各个都漂亮,但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简寻说不清那是什么,他翻遍她朋友圈,想要用以前的办法把人搞到手,但她始终是淡淡的。
自己不会是被海王反钓了吧?
简寻闪过这个念头时,岑让川恰好拒绝他发出的第一次见面邀请。
对自己外表有自信的简寻头一回遇到这么难搞的女人,本想放弃,结果在同事那听说她是搞风水的玉雕师后愈发感到好奇。
他想跟她试试。
试试她和其他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学识?才华?思想?
他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剥开这些外壳后的她。
似是觉察到他的目光,岑让川付完款后看过来,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简寻嘴角勾起惯常的弧度,随意笑笑。
此时苍蝇小馆人已经多起来,桌椅都排到了外边。
油污覆盖的后厨窗户时明时灭的火光随着师傅们颠勺的身影涌出大团香气,吸油烟机混着炒菜声,轰响在小馆里,震得人连说话都听不清。
三人出了小馆,缓了会才平复耳鸣。
白芨本想回家,但不知道为什么放心不下。
她总觉得银清会作妖。
趁白芨在皱眉想事情。
岑让川瞥眼简寻,问他:“你下午是不是还要上班?这个点午睡还来得及吗?”
“嗯,可以的,我们午休两个小时。”简寻望向不远处的面包店,复又低头问她,“你后天有空吗?一起去看电影?”
“再看看吧。”岑让川拉着出神的白芨去面包店。
简寻一怔,有种被看穿心事的奇妙感觉。
这家面包店在这个地方开了快二十年,中午新鲜出炉的糕点面包还热乎着,刚打开门进去,就闻到里边甜甜的奶油味。
岑让川速战速决,买了两袋面包出来,一袋给白芨。
白芨还没回神,下意识接过。她面容还是幼态的,配上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整个一小大人的模样。
她想事情想得太过入迷,脑袋被岑让川揉了一把都不知道。
另一袋,她给了简寻:“接着。”
“不用,我吃饱了。”简寻推拒,“这次你请吃饭,下次我请你啊?”
“真吃饱了?”岑让川微微勾起嘴角,“那家卫生条件是差了点,但味道真的不错。不是预制菜,也不是料包勾兑,每天都是新鲜食材,周围的阿姨自己种的没打过农药的菜会往他们那送。下次你站窗口看看,他们后厨不像前边,很干净。”
简寻不说话了。
他是很嫌弃那家店,桌面油亮油亮跟打蜡似的,苍蝇上去都打滑。
一次性筷子的塑料皮与食物残渣碎屑掉地满地都是,也不知道打扫下。
两侧墙皮剥落,贴着的白底菜单灯牌已褪色发黄。呼噜噜转动的风扇沾满灰尘,在快速转动中变成灰扑扑的黑胶唱片,时不时还把挂在外罩层上的灰丝垂落,掉在桌上。
还有身躯佝偻的老年店员,指甲里的脏污似是刚从地里收完麦苗出来般沾满尘泥,虽然不是单手托碗放到他面前,而是双手托起碗底。但那双如干涸泥地,布满伤痕与沟壑、长满老茧的粗糙手部让他感到不适。
“不过,你要是不能接受就算了。”岑让川没打算让他现在就对那家苍蝇小馆改变看法,她把买下的面包塞进他手里,“下午饿了吃点。没什么事的话,就在这分开吧。”
她最后一句话,像在宣判他的死刑。
简寻有刹那间的微妙不爽。
他没被拒绝过,也没被人带过来这种地方,更没人会看穿他以后以这种委婉的方式告诉他,她们之间不合适。
他不想放弃,在他得到之前。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白芨已经回过神来,忧心忡忡道:“让川姐,我还是不放心我师父,你们先走吧,我去看看他。”
“诶,等等,我跟你一块去。”岑让川不知道白芨究竟在担心什么,但她担心白芨搞不定银清。
而且银清现在又瞎又聋的,要怎么给人看病?
要是误诊不会连累她吧?
“下次见,简寻。”她随口一说,挥挥手,竟要干脆利落地与他告别。
“等等……”简寻拉住她的袖口,薄阳下蓝灰色三七分短发衬得他唇红齿白,“下次是什么时候?”
“有空再约。”她不说具体时间。
都是成年人,哪会有什么不明白的。
岑让川在暗示,他们没可能。
刚刚那一餐饭是她结账的,他为了见她答应去苍蝇小馆,却又嫌弃。
她担心自己吃不饱,为了维护自己面子,又买了面包牛奶。
除去放他鸽子的前几次。
周全、礼貌、体面。
没有占他任何便宜。
“可是……”简寻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简寻,很多人很多事就像那家苍蝇小馆,包括我。”岑让川叹口气,还想再说点什么,白芨摇摇她的袖子,无声催促她离开。
岑让川没了办法:“下次见。”
她还是留了个口子。
简寻眼睁睁看她和白芨拉着手飞快离开,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
他不甘心地抿抿唇。
第56章 离家出走 “白芨,你这么着急干嘛?他……
“白芨,你这么着急干嘛?他虽然神经,但还算干人事。不会把你医馆干倒闭的。”
“不是,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两人喘着气来到中医馆门前。
暗色发红牌匾上模糊不清的字迹已重新描金,用隶书写着四个大字:张氏药堂。而牌匾底下,才过去半天,居然就排起了一条队伍。不长不短,正好能包住半边医馆。
他们不管年龄大小,规规矩矩排起队,因着都是镇上的人,前后都认识,站在屋檐阴影下交头接耳。
岑让川看到这幅情景,不知怎么想起乡下养的鸡群,阳光过于猛烈时,一群小鸡仔就是这么紧挨着站在阴凉处不动。
不等二人惊讶今天生意出奇的好,之前见过载纸皮箱蹬得飞快的老爷子从里面出来,一身深色中山装,显得精神矍铄。他手里还拿着一小包药,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他前脚刚踏出门槛,后脚就被其他人喊住。
“李大爷,咋样啊?准不准?” 队伍中一个看起来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忙问,“收费贵不贵?”
“准!可准了!年轻人这是真有本事,把我十九岁那年撞到腰都说出来了,收费也公道。我就不说多少钱了,免得你们拿这个标准为难人家。”李大爷嗓门大,说完这些话就去对面柳树下开锁骑自行车,蹬着踏板,一溜烟消失不见。
车后座上依旧叠满纸皮,中间捆绑布绳,遇到颠簸跟纸飞机翅膀似的上下扇动。
岑让川收回目光,不解道:“这不风评挺好吗?”
她转头,白芨已经凑到人堆里询问情形。
秋日阳光稀薄,看着浅淡,站在底下不一会却感觉头皮都要起火。
入秋后天气干燥,不少老年人来药店开点滋阴润肺的汤药,好回家熬煮做药膳。
一双米灰色球鞋随着队伍迈过破破烂烂的门槛。几十年间太多人登门,岁月侵蚀下已把中间凸起的木板磨下去一块,像被盘子砸下一块半圆弧度。
她已经很久没到这,中药铺子内,原本灰扑扑的地砖似是打了蜡,黑亮地能反射出大片光泽,显得店铺内颜色统一许多。
张奶奶生前有心无力打扫不到的地方也做出了整理,变得干净整洁。
凝糊住的时光在这刻如被搅和拌动的猪油脂膏,在温度加热下变得澄澈透明,散发出独属于它的浓郁香气。
黑檀木柜台后,无数抽屉式的小药柜前,一道白色身影忙忙碌碌。
今日穿的棉麻质地上衣有些透,靠近窗边时能看到丝丝缕缕编织布料下清瘦腰肢。宽肩窄腰,一派好风光,但也只是刹那,随着他挑拣药材,行走出那片摇曳薄光。
银清难得将他墨色长发用黑檀木尽数簪起,散碎的长发落下,看着有几分凌乱的慵懒,行止间莫名带了些人夫感的温柔贤淑味。
如果他不冷着一张脸,看谁都像欠他百八十万模样的话。
等他挑拣好药物,重新坐回放着一棵小小文竹的黑檀木桌旁,在他对面还是刚刚那个在门口等待大腹便便的男人。
“近期注意身体,再喝酒的话你家人大概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吃上你的席。烟也尽量戒掉,你近期运势我刚刚算了下,很差,不要做金钱上的任何交易。一百五,下一个。”
“等等,等等,那没有什么办法能改变下吗?”男人急了,忙问,“我已经交易完了!”
“噢,那要不回来了。”银清冷淡道,“这副药吃下去,放宽心。”
男人小心翼翼试探问:“吃了明天会更好?”
“吃了让你有余力承受打击。”
男人拍桌,正要愤怒地斥责他,银清“啪”一下从桌底抽出把尖刀。
寒芒在他手上流转,划出几道晃眼且凌厉的光,在没看清他是怎么运作的情况下深深扎入木桌里。
几点碎屑从劈开的洞里蹦出,快得令人胆寒。
“你刚刚在门口问了八个从我手底下走出去的病人,生怕自己的钱白花,也不信任我。但又因为别人觉得准,我还能给出点意见顺带把个脉,你觉得划算。你爱贪小便宜,又不愿意听实话,光这两个臭毛病你觉得自己适合投资?”
一段话说完,男人几次想说话,面对银清又吐不出一个字。
反复多次,他败下阵来,抱着药,付钱出门,光看背影就跟败下阵的炸毛公鸡一样。
接下来看诊异常顺利。
明晃晃的刀扎在桌子上,明晃晃地告诉别人。
要是不讲道理,他也略会些刀法。
在剩下最后三个病人时,他已经懒得起身去拿药。
一人一颗白果打发了。
直到一只看似纤瘦实则有力的手放上来让他把脉,银清沉默几息,默默把刀拔出,放回桌底储物柜。
此时张氏药堂已经没有人在排队。
白芨在门外用手机边往群里发布公告今日不再接诊,边拦住慕名而来想要看诊算命开药一条龙服务的街坊邻居。
灰尘在铺内阳光中跳跃,如缩小的萤火虫闪烁光点。
若有似无的植物汁液香气弥漫,如同一滴水落入砚台里的墨汁,融入地无声无息。
她们分坐在药柜旁的看诊桌两侧,灿烂日光洒在岑让川身上,被窗纸遮挡住大半,沿着方桌斜角线泄入,将二人斜斜分割出极致的明暗交界线。
岑让川压着升腾起的小火苗,直直注视他的面容。
银清不闪不避,反正他看不到,那就任她用燃烧着暗火的眼神盯着自己。说不定,看她看久了或许就看不上外边那些染花粉的烂蝴蝶。
可放置在桌上的文竹终究是连接着他的感知,毛茸茸叶片的无风自动,在岑让川逼人的目光中,蚌壳般要合上叶子。
不等它合上,岑让川已经用另一只手掐住它,半是威胁半是强迫问银清:“给我看看啊,我也想知道自己最近什么毛病,怎么这么想扇人呢?”
“……你想对我动手?”银清蹙眉,“在这?”
“不行吗?你现在离家出走,住人家家里,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岑让川正打算抽回手,银清苍白匀称的指已经按在她腕上。
“肾虚比以前好了许多,接下来再禁欲两周应当就能恢复。我上次给你卜过卦,你今年漏财,无解。那辆车只能算是开端。昨晚,你说我只是把我的所有感情倾注在你的前世,对你今生不公平。那没关系,做的时候你要是介意我叫的是你前世称呼,我可以改成你现在的名字。”
“我现在跟你说的是你为什么要在白芨的药堂里做多余的事。张奶奶传下来的药堂,历经风雨加上今年就快百年。你不要因为自己个人情绪添加不必要的服务!这里是药堂!药堂!不是算命看八字的地方!”
“你说我对你不公平,你对我又公平过吗?我说过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哪怕你转世,你也还有她的记忆。不然你怎么会到这里第一天就吻我?我从不曾把你们视作两个人,只是我还未适应你现在这个世界……”
“闭嘴!我就问你一句,回不回宅子老实呆着别给白芨添麻烦?要是不回就别给我做多余的事!算卦看命数只适合出现在道观寺庙,不该出现在这!”
他算得不准,遭殃的是药堂名声。
他算得准,遭殃的仍是药堂。
人是一种会趋利避害的动物。一旦依赖上这种剧透人生的快意,往更加光明顺遂的道路上走,会比罂粟更容易令人上瘾。
届时银清的存在便无异于金手指,就像刘庆远依赖朱矮子。
正道行不通时便会走歪路。
直至再没有能和黑暗交易的物品,利欲熏心下,怎么就不可能把目光打到自己家人朋友身上?
岑让川从刘庆远这个看起来无辜可怜人身上读懂一部分人类劣性根后,根本不想跟他扯东扯西。
在她看来,银清是在玩火自焚。
一旦有另一个“刘庆远”出现,他的处境会很危险。
她只是个会点玉雕技术的普通人,要是出事怎么保护他?
不如在这一切有点苗头时就掐灭它来得迅速。
谁知……
银清瞪大眼睛问她的第一句话是:“你吼我?!”
两人对话鸡同鸭讲,侧重点完全不同。
岑让川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这手掌真想往他小脸上贴贴。
“你嫌我在成天在家不工作,偏心鲛人,我忍了,我今天就出来坐堂挣钱给你花!你居然还吼我?!昨晚上说我只爱你的前世,我要是只爱你的前世,我不会费心劳神为你融入这个我不熟悉的世界,攒功德解开诅咒而已,我在家喝茶,你一个人去做好了。我今天在这工作,你居然吼我?!”
“我靠!我是这个意思吗!”
两人同时拍桌站起。
如同从竹罐里倒出的蟋蟀,在黑斗盆中怒视对方,触须高扬,张牙舞爪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掐起来。
刚处理完今日闭店事务的白芨:“……”
有种微妙的感觉……
父母吵架,孩子遭殃……
下一秒她是不是要被问,要跟妈妈还是要跟爸爸?
白芨悄摸转身刚想离开,恶魔般的问话从背后传来。
银清:“白芨!你说是谁对谁错!我辛辛苦苦替她赚钱养家,就算在家我也没闲着,她居然偏心另一个吃白饭的!给我的生活费还少一千块!今天她居然吼我!”
白芨:“……”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你不要给我把孩子扯进来!咱俩的事咱俩自己关起门解决。我现在跟你说的是不要在这个地方暴露你会算卦,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每次遇到点什么事就来找你,到时候真遇上欲望贪念大的……”
“担心人的话你不会好好说吗!非要用吼!昨天冷落我就算了,你今天是不是还跟不三不四的男人去吃饭!我在这饿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你明知道我身体不好你居然还有心情去跟别人吃饭?!”
白芨:“……”
你俩锁死吧,别来霍霍她了。
这种家务事舞到她一个小孩面前合适吗?
白芨面无表情,关了药堂大门,拿着老式钥匙悄悄上楼看高中课本,争取今年再跳一级。
她戴上耳机,丝毫不管楼下两个菜鸡互啄,啄得鸡毛纷飞。
第57章 日常 银清千年后再次成为社畜,摸鱼是……
银清千年后再次成为社畜,摸鱼是有一套的。
他是棵银杏树,想开花结果就开花结果,根系绵延至千里之外,与其余植物根系交织成错综复杂的根网,深埋于地下万万里。
因着这点,他身为半个植物人,结出的白果具有药性。
遇到小病小痛,他已经懒得去配药,直接给人开那么两三颗回去嚼着吃。
白芨两天后才发现这个情况。
她纳闷地想店里白果备得不多,怎么他随手丢出去那么多的同时小药柜里似乎一颗都没少。
银清说是自己炮制的,但这些天除去在药铺和上课,其余时间根本没见到他人。
白芨为了搞清楚他到底哪来的白果,刻意挑出一晚通宵蹲守,结果依旧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反而被抓包了。
当银清从自己背后暗处出现,披头散发问她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蹲他门口时,白芨吓得魂都快飞了。
夜色深重,无光无月。
张氏民居甚至靠山,夜里起雾,笼罩下的长廊黑漆漆一片。
红色灯笼在檐下随风轻晃,似野兽发怒时的眼睛。
蹲在楼上往下望时,随意吹一口气都能隐约看到雾气在嘴边被吹散。
他悄无声息出现,因着皮肤白,穿的睡衣也白,长发及腰,跟画本里诡丽的怨鬼似的。
那张破除迷瘴后清清冷冷的容颜一眨不眨盯着她,双眼空洞地如两滴浓墨,映不出一丝亮色。
整个人鬼气森森的,偏偏唇色也淡,没有活人气色。姿态优雅又矜贵,与周围格格不入,像刚从还未着色完毕卷轴上抠下来,立牌一样放在堂中,乍一看,就是个纸人。
白芨跟岑让川告状时还心有余悸,那双灵惠的双眼中残余着恐惧。
岑让川好好安抚了一通,编了些瞎话把人骗过去,等白芨吃完一碗馄饨离开,她转头咬牙切齿给银清打电话。
银清原以为她是求着自己回去,正要拿捏一番,打开接听键后听到是这件事愈发生气。
他直接挂了她电话,还把她拉进黑名单。
又怕她真不来找自己,找鲛人做传声筒,凄风苦雨地等待岑让川接他回家。
鲛人:“……”
他是真想骂人了。
作。
继续作。
想让岑让川低头,下辈子吧。
鲛人心里这么想,又不敢不听银清的话。
他趁岑让川把玉雕机器搬进后院厢房的空档,赶紧爬上岸,张了张嘴,期期艾艾地要说话。
岑让川没注意到他在,正在清理刚买的一袋原石,看到其中一个品相不太好,下意识把两个拳头加起来还要大的玛瑙原石往后丢。
“啪嗒”一下。
剧痛传来。
鲛人鱼尾上被砸出一大块淤青,惨叫声响彻宅子。
砸地太重,连正在看诊的银清都不由感到小腿上传来轻微的疼。
拉开裤子一看,半条小腿都黑青黑青的,像半截墨玉般隐约透出股绿色。
“……”
她这是什么意思?
气得连鲛人都打了?
银清心绪不宁地替病人把脉,没注意到他面前已经换了个蓝灰色头发的清俊男人。
这些日子他力量被不断削弱,腕上青痕也越来越重,沿着经脉爬上,似在身体中长了藤蔓,岑让川稍微走远点,他都感知不到她的动向。
“你好,请问我是出了什么问题吗?”看银清皱眉,简寻不由心中惴惴不安。
他这个月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不会吧……
听说这家中医馆在镇子上很出名,快要有百年历史,张奶奶虽然去世了,但还有她孙女撑着。
医院查不出来有什么问题,话很多的同事便推荐他来这里看看。
简寻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看诊,谁知道看诊的小姑娘没见着,倒见着一个像是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
来小镇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头发留到腰的男性,怪模怪样的,清冷书卷气却很浓,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
当银清把三指搭上来时,简寻莫名开始信任他。
他这两天老反胃,腰酸背痛,而且总是梦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欲望比起以前要强烈的多,但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大都市,随便约就能约到,好不容易遇到个合眼缘的岑让川,她还不理人。
简寻快憋死了,每天自己纾解都不能解除身体的异状。
“没什么事,注意休息,适量运动。戒烟戒酒,少食多餐。近期内不要有性生活,一个月后来复诊。”银清顺手甩出去三枚白果,甩到一半反应过来不对,又收了回去。
简寻疑惑:“我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不好说,一个月后再来,坐稳了才能更准确些。”银清精神恍惚起身去抓药。
简寻蹙眉看他,跟着他来到药柜前。
小药柜一个个打开,上面字迹有些潦草,他眯眼去看银清去抓的药。
白芍、黄芪、枸杞子、砂仁……
余下几个实在看不清是什么。
简寻以为他是医术不精专骗钱的,正暗自警惕,但结账的时候又懵了。
“共五十二。”银清称重后用细麻绳捆好桑纸,药粉沾在他匀称的指如羊脂玉上蒙笼的一层薄灰。
“五十二?”简寻不敢置信地重复。
银清不看他,望着门外出神:“药材我徒弟自己挖的,进行晾晒炮制,所以便宜,你还有事?”
“没……”简寻付了钱,想要问问程府老宅在哪,一抬头,柜台里的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之前在苍蝇小馆内见过的小姑娘。
白芨从后堂出来,抱着一筐刚晒好的药材,正巧与简寻对视。
她环顾四周,没发现银清的影子,便问简寻:“你看到我师父了?”
“呃……刚刚看到他在,不知道现在去哪了。”简寻看到她,以为对方初中生好套话,忙问,“你让川姐姐最近做什么呢?”
“她?鼓捣玉雕吧,听说最近爆单了,忙着出新设计,你找她怎么不直接找反倒问我?你们不是朋友吗?”白芨单纯归单纯,但心智成熟跟成年人没两样。
简寻间接向她打听岑让川,两人之间估计有什么猫腻。
白芨踩上踏板,打量面前的男人,内心嫌弃的要命。
啧,花里胡哨的。
还不如她那鬼里鬼气的师父呢,人家至少是个正经人。
“最近禁欲吧,你是不是腰酸腿软,还反胃?”白芨观他面相已经看出点不对,扫到柜台上的药包决定不再继续,“我师父给你开好药了啊。那你回去好好喝,每日两次,喝了还不管用就上医院。”
“……”简寻无语看她。
白芨也奇怪地回望他:“看我干什么?中医又不是万能的。我和我师父各有侧重,他要是治不了你只能上医院了啊?难道你是去医院看过了才来的?那你还挺幸运,我师父开的药你就回去喝上几天,不管事再来找他嘛。”
这小镇怎么回事?
连个小孩都这么难搞?
简寻拎着中药包出门,郁闷地给岑让川发信息。
[简寻:上次是我不对,但你也别不理我呀。刚刚来了趟中药铺子,你们这的小大夫真这么厉害?]
他看出白芨和岑让川关系好,打算靠这个破冰。
果然,那边回了。
[岑让川:嗯,她蛮厉害的。]
六个字。
没了。
简寻失去耐心,以前都是女方哄着他,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舔狗?
想删了她又舍不得,自己说不定以后就要常驻扎在这,得找着下一个才行。
他没把中医馆那两人的话放心上,只当是买个心安。
老宅里。
银杏树下。
银清一走,这棵树状态愈发奇怪。
金黄叶子似金箔碎片,扑簌簌往下掉,遇到风吹时掉地更厉害。
岑让川都想去中医馆看看银清是不是秃了,怎么掉叶子掉这么厉害?
扫不完。
根本扫不完。
她干脆放弃。
石桌石凳上铺了一层金黄,堆积两天略有些要腐烂的甜味。
一块破破烂烂的布把它们扫走,露出原本干净的石面。
一人一鱼坐下,眼神在半空中流转。
桌面已摆满各种消毒散淤用品,却迟迟没有动作。
鲛人翘着大尾巴,犹犹豫豫要不要放岑让川腿上。
放了,银清不会放过自己。
不放,就得让岑让川纡尊降贵蹲下为自己处理,银清更不会放过自己。
“干什么呢?能不能快点,我还有工作。”岑让川使眼色让他把尾巴放自己腿上。
鲛人闭眼想要感应下银清的方向再做决定,尾巴上就被抓了一把。
岑让川才不管他在想什么,撸起袖子就开干,这架势看起来不像是处理伤处,更像是要剖鱼。
“你、你轻点啊,我不像银清那个混球什么感知都没有,我有知觉的。超级痛!”鲛人抱着自己尾巴,生怕岑让川下死手。
“你这要怎么弄?”她砸到的地方鳞片剥离,露出里边的白肉,她用棉签挑开一片鱼鳞,稀奇地说,“诶,你的血居然是这个颜色?”
“……你们人类是怎么弄的就怎么弄吧。”鲛人不安地用食指绕自己头发,“其实不用管它也行,我们鲛人……嗷——”
话音未完,双氧水一整瓶倒下,呲啦啦冒泡,听动静就跟在锅里煎鱼似的。
鲛人痛地“啪嗒啪嗒”掉珍珠,惨叫着跌下石凳要爬回池塘。
他再给这两人当传声筒他就是猪!
上次是马赛克部位!
这是是尾巴!
下次是不是要直接上餐桌了!
岑让川死死抱住他尾巴,望着从他脸上掉落的珍珠不由露出邪恶的笑容:“哭,哭大点声。”
“岑让川你不是人!”鲛人又痛又气,甩了甩鱼鳍,“放手放手!我要回去!”
“放你回去岂不是浪费你的小珍珠?快,哭大声点。”
“你给我松开!我的珍珠我自己要拿来敷粉根本不够用!”
“什么?居然还有这个作用?!你早不说!继续哭!老娘还能开个护肤品类,桀桀桀桀桀——”
反派般的笑声响彻庭院。
两人正闹着,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趁岑让川有一瞬间走神,鲛人忙不迭挥动大尾巴把她甩到一边,药也不擦了,蛇形逃走,沿途留下无数小珍珠。
岑让川抓空,被鲛人推地一屁股坐地上,倒不是太疼。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
[严森:QAQ你堂弟表弟真的不能来一个吗,我凑齐七个人,但真的找不到第八个惹。问了一圈都说不敢去,求你了嘛~帮我问问嘛~他们不去我们拉白芨去嘛~~我保护她!!(强壮.jpg)]
岑让川翻了个大白眼,手速极快。
[七个人去也够了吧?不行就按原价呗,反正才贵八块钱。]
[严森:经过我的不懈努力,现已砍价到299八个人,畅玩三小时。结束后在大众点评或在美团上发表五星好评就行。我们拉熟人一起,不仅可以享受优惠,重要的是,还能不那么尬。(害羞.jpg)]
重点在最后。
岑让川知道这种大型密逃如果凑不齐人就要跟陌生人拼团,很容易因为关系不熟融入不了而被排斥到小团体外,游戏体验会很差。
结尾复盘时更容易尬上加尬。
如果都是熟人,哪怕她们之间联系只有一个严森,那也比完全不熟的陌生人强。
岑让川想了想,回复:[我问问他们。]
[严森:好耶!!!]
真要问吗?
她动摇一瞬,瞥向鲛人方向。
这货刚受伤,绝不能带去密室逃脱这种场合,容易暴露身份。
年纪合适、身体健康,那就只剩银清……
她这边正沉思,没注意到背对着的月洞门口悄悄探出半边身子。
第58章 密室逃脱 ① 她们在干什么? 鲛人……
她们在干什么?
鲛人哭什么呢?
银清感知半天,无果。
刚刚两人似乎还抱一块,怎么这么快分开?
知道他来了?
岑让川无语地在手机摁灭的黑色屏幕上看到月洞门处的银清。
心想,算了,这货出不了镇子,还是不叫他了。
真要凑不齐人的话,原价五十八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是要拼陌生人这点有点难接受,但临近关头还是找不到人的话,那也是没办法。
她只玩过小型密逃,还是公司组织去的,体验并不好。
谁会愿意下班时间还跟同事一块?!
这次听严森介绍说是中度恐怖大型密逃,又是跟熟人一块,岑让川想了半天,这次多少也有点想去玩玩看。
她收起手机,回头瞥向月洞门。
觉察到她的视线,银清忙藏至门后,绣了银杏叶片的衣角却被迅速捕捉。
“别藏了,我看到你了。”岑让川盯着月洞门,挖苦道,“不是离家出走吗?这么快就回来?怎么,还是大宅子住着舒服?”
银清确认她是真的看到自己,若无其事地走出来,面上一派平静:“我就回来收拾收拾东西。”
走出没两步,他动作一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没有我,你连院子都清理不干净了吗?哎呀,才七月,这满地银杏叶,你命定的丈夫还没察觉呢?到时候你要怎么跟他解释,我快死了这件事呢?”
岑让川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对于他最后一句品出些不对味:“你真要死了?那攒功德和诅咒怎么办?”
她可不想有命挣,没命花。
真要应验银清那句穷困潦倒、英年早逝她还不如现在就花完一百万,然后找根绳子吊死在银杏树下。
“你不是也能攒吗?都说了……”他叹口气,“我是配合你的,又不是主要人员。不说了,我收拾收拾行李,反正你也不需要我。”
他走过来时故意解开薄纱外套外胸口的盘扣,浑身萦绕清雅草木香,混着一丝药香轻盈袅袅行过。
薄阳穿过柔软纱质衣物,连同他外套里面穿的棉麻上衣都渗入光亮。
劲瘦细腰随着他行走动作摆动,有一缕荧绿色盘在他腰上,蛇般爬过,留下若隐若现痕迹。
岑让川扫了眼银杏树下莫名其妙长起来的小树苗,又去看他的腰,心中疑虑再起。
趁他走过,她抓住他的手腕,正要说些什么,银清像是失去骨头般朝她倒来。
她下意识托住他,不期然撞入他琥珀色眼眸中,潋滟波光中似带了些得逞的味道。
“怎么,舍不得我?”银清下巴微微抬起,半倚靠在她身上,神情里有掩不住的得意,“拽得这么用力?你好好跟我道歉,我也不是不能回来继续住。”
“……是我拽的还是你自己摔的你心里没点数?”岑让川不惯着他,“要走就走,穿得花枝招展骚里骚气不像个正经人。”
银清被她这番无情的话气得要炸毛,刚要出生怼回去,肚子一凉,他衣服被直接掀开。
秋日凉意侵染,本就不多的温暖散去,又贴上来一双手。
银清不明白她摸自己肚子干什么,又不是没摸过,自己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她都快了如指掌还摸什么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明白过来什么,立时自动自觉剥开中式外套,搂住她的脖颈急迫地吻上来。
岑让川眼前一花,还没找到游走在他身上的莹绿是什么,口中已经被他占满。
甘甜如山泉,馨香似花草。
他闭着眼,藤蔓般缠上来,直到二人之间再没有一丝缝隙。长睫扫过她眼下的皮肤,又痒又柔,像蝴蝶羽翼划过,留下沾染的花粉,随着他双眸轻微颤动印在脸上那般留下细密触感。
觉察到他体温逐渐升高,香气也愈发浓郁,岑让川赶忙把他的手从自己后颈处解开。
银清正热情高涨,蓦地被她推开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清冷的脸上蒙上迷茫:“又不做了吗?”
刚刚他吻得过于激烈,唇色已由浅淡变得水红,那点闪动的水色如红碧玺上映出的星光,引人去品尝。
“我就检查下你的身体,想哪去了?”岑让川收回手。
他的腹部平坦,没有怀孕的迹象。
难道是月份还小?
他怀孕方式跟正常人类不一样?
生怕哪天屁股后边跟着个变异小孩,岑让川摁住他的腰问:“你要是怀孩子肚子也会大起来吗?”
“你想要孩子?”这下轮到银清慌了,他艰难地问,“现在吗?你再考虑考虑?”
他的表情和语气再无第一次说时那样雀跃,反倒充满惊惶不安。
岑让川越想越不对:“你先告诉我,你要是怀孕是怎样的状态。”
“嗜睡反胃,腰酸背痛。腹部鼓胀,欲望增强……”
他说了一堆症状,岑让川挨个想想,除了欲望这点,其他症状银清似乎都没有。
“有些会出现失聪致盲,但那是比较严重的……”银清说到这,顿了下,反应过来,“你怀疑我有了?”
“到底有没有?”她干脆承认,摸着他平坦的腹部,鹰隼般的目光盯住他的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银清气笑了:“怎么有?你这个月防我跟防贼一样,生怕我给你生下什么不该生的。刚刚亲个嘴都心不在焉,摸我肚子平地跟菜砧板似的还左右试探,非要我把肚子剖开来给你看看里边有没有?”
“那……那棵小树苗是怎么回事?”岑让川指向银杏树底下。
想起他现在看不到,她干脆抱起他走到树苗面前,拉着他的手去碰嫩绿的叶片。
银清大拇指与食指捏住薄叶,左右摩挲,似在感受上边的纹路。
他嘴边勾起浅淡笑意,碎发遮掩下很快消失。
“你不是不想见到我吗。”莹白指尖触碰到深埋在银杏树缝隙中如头发丝般幼小的树根,“这个愿望或许会实现呢。”
岑让川微微拧起眉:“你……”
只吐出一个字,话被手机铃声打断。
她直起腰,看到屏幕上“严森”两个字便接起来:“喂?”
“喂,让川!我叫到人了嘿嘿~我同事正好有空,加入我们八人团队。不过我社交圈子有点小,只有你和小妍是女孩子,你介意吗?”严森语气小心翼翼,“那个,你要是介意,我看看能不能再拉一个女孩子?”
“噢,六男两女是吧。除了你和小妍,其他人是什么成分?”她倒不是很介意,但为了安全着想也就随便问问。
“四个我同事,两个年纪大些,小妍认识,都是很好的人,一个和我们年纪差不多,新来的。还有一个是我的发小。我特意问了,密室逃脱全程录像,你要是玩的过程中如果出现什么不舒服的情况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帮你~”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认识严森时间不长,但能看得出是个热心肠,人也单纯。不然不会被银清骗上山,也不会跟着自己去开棺。
“好,那就去呗,我钱微信转你还是支付宝?”
话音未落,后院传来一声闷响。
岑让川和银清同时抬头望向那处。
“什么动静?”岑让川不由问银清。
他闭眼细细感知,黄土下根系如脉搏,将宅内情况掌握地一清二楚。
片刻后,他若无其事起身:“我去就好了。”
“让川?怎么了?”电话里传出严森充满疑惑的声音。
岑让川边盯着银清边道:“噢,没事,要多少钱我现在转你。”
“好呀,对了,玩完密室逃脱后我计划一块吃个饭,市里有一家音乐酒吧,小妍偶尔会去唱唱歌,你要一起嘛?到时候我发小和其他四个同事会先离开,不跟我们一起。”
“嗯嗯好。”她心不在焉,胡乱答应。
跟在银清身后往后院走去。
“那我晚点……”
严森话没说完,那边已经挂断。
他瞪着手机,不知道岑让川是什么意思。
这是嫌他行程太密?
严森试探着发了个AA价格清单备忘录,里面详细记录每家店的价格。
后天他和发小开车,大家一块吃完早餐后早上九点集合去市里。
没想到他发出去不到五分钟,岑让川已经转了一百块钱过来。
严森放下心,他真怕岑让川听到男生多选择不来,那他还得另外去拉人。本来他也想拉多点女孩,好让同行的两个女孩有安全感些,可他圈子就这么点大,找来找去都是男人,他也很绝望。
收到最后一名成员的小钱钱,他马不停蹄去安排明天周六行程。
老宅内。
后院一阵鸡飞狗跳。
被风吹落的银杏叶与其他枯枝败叶铺在留下风化的石砖上,踩在上面嘎吱嘎吱脆响,将原本完整的枯叶踩地如碎瓷片般七零八落。
银清又盲又聋,接受讯号还需要点时间。
岑让川已经看清是什么回事。
心说真是绝了,人活久点果然什么奇特景象都能看到。
黑藤银清竟然不知何时把鲛人从池子里捞了上来,捆成一条咸鱼,妄图从三米多高的院墙上翻过去。
简而言之就是……
“你分身要带着你分身跑了。”岑让川说了串绕口令。
银清:“……”
他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带鲛人跑?
那货又沉又重吃的还多,遇到月圆日还伤春悲秋矫情得要死,带他走不是纯纯添负担吗?
岑让川很好心,指着她厢房对面假山后海棠东门方向问:“那边有门你为啥不走?”
鲛人被五花大绑,嘴被一大块圆冰糖堵上,“嗯嗯”叫得跟猪仔似的。
那双银白眼眸里滚落无数珍珠,落在地上咕噜噜消失在落叶下。
“你们少骗我!”黑藤银清快半个月没吃饭没晒太阳,随意动一下都头晕眼花,他将一条长刺的黑藤勒在鲛人脖子上,用力勒紧,不等他说话,岑让川先说了。
“你分身要杀你分身了。”她好心为银清讲解。
“……我知道!”银清无动于衷。
岑让川这才想到,这两分身要是自相残杀力量减弱,便宜的不还是银清这个主体。
可是……
两个分身要是联合起来杀主体呢?
她好像从未问过银清,是否能被自己分身取而代之……
他们之间除去感官相通,其他的她一无所知。
没等她想明白。
绿藤从两个分身脚下破土而出,尖端像是高高扬起毒牙的蛇群,朝着二人扑去。
第59章 密室逃脱 ② 不用岑让川动手,两个分……
不用岑让川动手,两个分身已被捆地结实。
鲛人被勒地翻白眼,两大片鱼尾拼命在地上拍打,卷起大片尘土,落叶在他的扇动下全部被清扫至一边,连点灰都没落下。
他是不是可以拿来当扫地机器人?
岑让川不厚道地想。
黑藤银清没想到拿鲛人威胁压根没用,银清反倒是一副你俩可以同归于尽的模样用绿藤缠地愈发紧。
银清允许鲛人在宅子内生存不是因为格外偏爱这个分身吗?!
黑藤银清没能想出其中关键,被勒地动弹不得。
他不甘心地要挣扎,于绿藤内生出黑藤,刺入鲛人身体。
他杀鲛人,银清杀他们。
他们不像银清,没有痛觉,遇到这种情况根本淡定不了。
皮肤勒地像被皮筋扎起的气球,变得皱皱巴巴。一道道红痕显现,宛如红宝石上的裂痕,又深又重,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淋漓。
被挤压的内脏盛在骨皮中,被迫随着挤压收缩移位,血液涌动,即将从五官喷涌而出,被绞杀成一坨烂泥。
寸寸力量被吸食,包裹在黑藤中的鲛人感觉自己生命在流逝,传入黑藤银清身体里,经过他稀释筛选,又进入银清身体里。
他是打算把他们在同一天弄死吗?!
鲛人恐慌地想,危急关头,血脉相连,他忽然感觉到腕上传来难以言喻的疼痛。正待他分辨是谁身上传来的,所有束缚在顷刻间消失。
“银清!”
薄纱外套吹出风的形状。
鲛人视线中只看到他主体倒下的一片衣角,白光袭来,所有意识在此刻抽离,被茫然充盈。
他闭上眼的那刻,头顶薄阳正好。
银杏叶挂在枝头,风吹得轻轻摇晃,落下几片金黄。
绿藤黑藤在银清倒下的那刻尽数解开。
满地狼藉。
黑藤银清望着湛蓝天空,想再说些什么,终是再吐不出一个字。
他长了张嘴,口中溢出黑青色汁液,淌至脚边。
岑让川光注意到银清,没注意到藤茧松开,直到眼角余光扫到那蜿蜒如黑蛇的液体,末端靠近,映出的光亮晶晶的,像蛇的眼睛。隐约泛出的青色并不均匀,内里似是还裹着什么,鳞片似的张合。
她抬头想起看,银清忍痛去捂住她的双眼。
“别看……”
别看那处的肮脏。
别看他们自相残杀的卑劣痕迹。
别看他凶狠恶毒地虐杀自己分身。
他在她心里已经印象很差,吻都不肯吻他了,哪能让她再看到……
岑让川却用力拽下他的手,非要亲眼去看。
不远处,发霉长青苔的白墙上迸溅上大滩青黑色,跟在墙上凿了个大洞般。积蓄出的墨色水珠雨帘似的淌下,没入墙根下的草叶间,原本还算青绿的草丛在接触到液体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黄枯萎。
砖石地上,以腰部为界,一具躯体被彻底分割,从他断裂的身体中冒出丝丝缕缕的树须,树桩般断作两截。
和银清一模一样的面容望向他们这边,怨毒的眼神阴森渗毒,令人不由想起行走于黑夜中的毒蝎,哪怕奄奄一息,也在盯着你随时准备蛰人,注入难以痊愈的毒素。
岑让川想到什么,与怀中银清对视,微拧起眉问:“你是不是中毒了?”
银清双眼颜色眨眼间改变,不再是琥珀蜜蜡那样陈糖似的色泽,反倒是像谁往糖罐里掺杂入两滴青翠,两种物质无法融合,缭绕浮叠在黏稠的糖面。
他听她说话愈发吃力,侧着耳朵想要听清,过了好一会才问:“你说什么?”
意识到他异状又严重几分,岑让川忍下心中不适,决定先把面前的事处理好。
她把银清放靠在池塘边,顺手抄起除草剂朝围墙下走出。
银清在她背后伸手,想要拽住她,指尖布料划过,仅留下空凉似水的触感。
鲛人不知死活地躺在汁液里,尾巴被抓起。
岑让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一边。
以鲛人作笔尖,岑让川作执笔人,地上迂曲出难看黑痕,如同三岁小儿在地上胡乱涂画。
好不容易把他拖行至安全地带,岑让川喘口气,这才去拿起池边的除草剂朝黑藤银清走去。
她警惕地盯着他,瓶盖松松拧开,只要他有大动作,这瓶散发出恶臭的药剂就会毫不犹豫地泼洒到他身上。
见她如此,黑藤银清喉咙中发出古怪的“呵”声,不知是不是嘲讽。
他胸膛剧烈起伏,仅剩的半截上半身横截面泌出大量混着根丝液体,与此同时,他五官处也冒出咕噜噜的黑液。
腐烂发臭略带辛辣气味立时蔓延,呛得人眼泪泌出。
岑让川眯起眼,拭去眼角湿润。
再睁眼时,只余下一根漆黑枯枝静静置于黑液当中。
丝缕根系支撑起骨架形态,罩在枯枝上。
银杏树叶中撒下日光,阴影如碎瓷般覆盖。
岑让川不清楚这算不算她理解的“消失”,但为避免黑藤死而复生,她干脆拨开除草剂盖子,倒空塑料瓶。
原本要长刺的黑藤只冒出个尖尖就彻底歇菜,再翻不出风浪。
岑让川还嫌不够,拿打火机燎了一遍,落下碳灰才罢休。
她回头,想看看银清状态。
靠在池塘边上的人却已不见踪迹。
唯独在地上留下一滩青绿色痕迹。
他总是突然不见踪影,隔天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可这次不一样,岑让川有点担心。
花去一下午时间才把案发现场处理干净。
黑夜降临,被重新放进池塘里的鲛人依旧紧闭双目,死去一般躺在水里,任由池中小鱼啄食他的发。
鲛人都这样了,银清呢?
七月初就发黄的银杏叶在黑夜梦中也不断摇晃。
飘啊飘啊飘落在石凳上。
一盏小小的灯台烛光跳动,“噼啪”一声溅出灯外,落在莹白指尖。
那片银杏片被他捏起,放在烛火旁燃烧出漆黑边缘。
她望着他在黑暗中散发着清冷死寂的脸,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银清?”
岑让川不自觉放低声音喊出他的名字。
他却不回答。
覆盖在薄纱布料下的莹绿悄然爬出领口,她终于看清那是什么。
是根。
又细又长,蛛网般的根。
他身上为什么会长这种东西?!
岑让川急迫地走过去,他一动不动,微敛下眸看她掀起自己的衣服。
光线忽明忽暗。
昏黄灯光照得他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染上活人暖色。
而在他的腰处,长出了一颗正在跳动的黑色心脏,隔着撑到半透明的薄皮在慢慢跳动,将莹绿血液输送到它攀爬的每寸皮肤上。
“让川……”他虚弱的声音近似叹息,“你会留住我吗?”
留住?
什么意思?
他望见她眼底的疑惑,慢慢俯身吻来。
一点一滴,将口中甘泉喂入。
“不要让我失望……你会留我的,对吗?”
他长浓羽睫拂过,不断震颤,如将死蝴蝶。
岑让川慢慢睁眼。
侧躺面向床内有块四四方方的光屏在抖动。
震得嗡嗡作响。
她头疼地接起来。
严森元气满满的声音响起:“让川!早上好!一起吃早餐嘛?我等会就到啦~”
一个上班的社畜……
怎么能这么精力旺盛……
她眯眼去看时间,八点半……
离集合就差半个小时,那就起床吧。
“就来,等会早餐摊见吗?”她起身,坐到床边望着窗外问。
严森应好。
蝉翼般微透的窗纸将外边风景分割成小块。
蓝底纸片上,金黄叶片与枯枝涂抹在上面。
岑让川洗漱完后心中惴惴,总想着昨夜做的梦。
她又去后院池塘看了看,趴在水边的鲛人消失让她放下大半心。
应当是没事?
她想了想,给白芨发了条短信:[你师父在药堂吗?]
白芨发来一张照片。
画面中银清正在替一位老奶奶把脉,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白芨:你俩又吵架?要我帮你喊他吗?]
什么叫又。
岑让川想了想,算了自己还是不热脸贴冷屁股。
银清昨天回来了又走,现在都还没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他不低头她凭什么低头?
想到这,岑让川回屋换好便于行走的衣服,背上小包出发。
玉雕设计已经出了新系列。
爆单货品已经交给熟悉的工厂赶制。
她的小小淘宝店停滞一年重新启动就能得到如此好的成绩。
今天就暂且放下工作,好好享受难得的跟同龄人出门玩的时候吧。
岑让川伸了个懒腰,步履轻快地出了门。
她和严森在早餐摊见面,一来就看到小矮桌上他的发小和另外一个女孩小妍。
今日密逃队仅有的两个女孩互相打量对方,友好地伸出手握了握。
岑让川注意到她的手上有许多伤痕,还有些粗糙,像是经常干重活的。但她没说什么,坐下后开始吃早餐。
至于严森发小,也跟严森一样,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看面相有点像水豚,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气息,说话比其他人慢很多。
一顿早餐吃完,严森发小率先离开,先去接其他人。
留下她们三个大眼瞪小眼。
炒米粉阿姨听到他们对话,忍不住搭话:“严森呐,我记得你驾照刚拿没多久吧?载两个女孩?”
她话里有担心,就差明着说你技术这么菜就别霍霍人了吧。
“你刚拿多久?”岑让川警惕问。
“挺……挺久了。”严森不好意思说,“就是,没怎么开。”
“都这个时候还顾着男人的自尊?”小妍毫不留情揭穿,“刚拿一个月不到,急刹急停,我刚刚坐他的车差点被晃吐。要不是我没驾照,我都要上了。他发小是他们这堆人里边唯二拿到驾照的。要不是我没空,我也要去考驾照。男人开车真不行,不如女人稳当。”
岑让川默默看他,询问道:“我开?”
“你不是……那什么吗?”严森心虚地看她,“镇子上婶子们说你车都还泡河里呢……”
“我那是被追尾!追尾!司机肇事逃逸,他全责。警方通报都出来了!”
小妍疑惑:“原来那天……那是谁造谣你开车不行冲进河的?”
“……哈?”
她们深入交流了下这个话题。
抽丝剥茧,层层分析,最终得出结论:镇子上新闻太少那就制造新闻。
光岑让川追尾都能编出四五个版本。
当三人坐上车,严森坐在副驾还在担心岑让川开车技术不行。
直到她猜上油门,稳稳向前行进,他总算放下心来。
开车出镇需要路过药堂。
白芨看到严森的车赶忙从堂里出来,把一张纸递给他。
岑让川瞥了眼,上面都是些零食名字和些在镇子上买不到的碾药工具。
“你啊,就爱吃这些。”严森揉了把白芨的头发,灿烂地笑道,“叫声严森哥哥,哥拿工资给你买小蛋糕。”
白芨抽回纸条,塞给小妍:“……让川姐,小妍姐,帮我买。”
她拒绝喊那四个字。
两个大姐姐笑得不行,一个劲地说好。
严森:“……”
小妍还在和白芨确认细节。
趁此时机,岑让川目光穿过严森的后脑勺去看药堂里的银清。
这人昨天绞杀自己分身还半死不活的,今天怎么还有精力离家出走,替人看诊?
银清接待完病人,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岑让川总觉得他脸色过于苍白,加上他总爱穿浅色衣裳,有种画中人被吸干色彩的灰败感。动作也比以前迟钝许多,像个漂亮清冷的木偶。
想起昨夜的梦和宅子里愈发金黄的银杏叶……
她拿起手机。
想到他把自己拉黑了,于是打开支付宝给他发了0.01,附赠留言。
[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银清收到了,慢慢吞吞回复。
[是啊,不舒服。好久没被滋润,我现在都快干枯了。今天跟你命定丈夫出去玩得开心些,我这个外室就在这好好挣钱,要不然某人天天看我不顺眼,真当我不干活找茬。]
[岑让川:???]
[岑让川:你是不是有病?]
[岑让川:我是这个意思吗?!]
[银清:微笑.jpg]
皮笑肉不笑。
岑让川气不顺,干脆收起手机眼不见为净。
她瞥向银清,比了个中指。
今晚行程有酒吧,她说什么都要钓一个帅的,缓解下银清这几天带给她的负面情绪。
成天在那跟她阴阳怪气,没事找事。
她态度还不明确吗?
他非要越界,每天监视她,把她当千年前的那位君王的后世,占有欲强又烦人……
早知道当初见他第一眼就不该鬼迷心窍做了那档子事。
岑让川越想越气,用力拍了下方向盘。
“哔”的一声。
三人看向她。
银清也不由自主隔着一条青石板路望向她,手掌下意识抚向自己小腹。
第60章 密室逃脱 ③ 车子行驶平稳,和司机的……
车子行驶平稳,和司机的情绪一样稳。
下了高速路后,穿过牌坊,路旁人渐渐多起来。
白天里的店铺并未张灯结彩,日光下却显得比镇子上要繁华地多。密密麻麻的招牌五颜六色,有些挂得太久明显已经褪色,破破烂烂的纸张被风撕出一道口子,随着时光吞噬,口子裂开的情况愈发严重,几乎要掉到地上。
驶过一排平房店铺,再转弯,又来到一处人多车多还没红绿灯的地方。
依照导航来看,仅剩几百米距离。
小妍在车内仔细去看附近的高楼,轻而易举看到其中一栋中等偏矮的楼层穿衣着彩,两道红彤彤的横幅挂在上边,写着密室逃脱新店开业等字样。
这项线下活动火了两年,市里才有第一家敢开的。
平时他们休闲娱乐都是去棋牌室去公园,跟一群大妈大爷打乒乓球跳广场舞,偶尔去清吧听听歌,娱乐少得可怜。
今天预计人不会少,也不知道体验感怎么样。
小妍正想着,面前副驾坐着的严森喊着说:“小心!小心别撞了!”
“闭嘴!”岑让川恨不得打他。
最讨厌自己开车有人在自己身旁叭叭。
“打死啊!要擦了!诶,旁边还有个小孩,你注意点啊!”
小妍听不下去,一把从后座捂住严森的嘴:“你少说点话,科三考了五次才擦边过你不觉得羞愧吗?”
“靠,你这么菜?”岑让川边注意前边状况,边看后视镜。
等到小孩被家长抱走这才和来车调整间距,她在车里和对方打了个简单的手势,对方司机点点头,同意她先过。
岑让川不忘调侃:“老娘全部一次过。你放心,云来镇会开车的没我帅,有我帅的没我会开。不会开着开着就发现自己进阎罗殿。”
她说话的功夫,已经从车和人行道中狭窄的缝隙慢慢开过,距离计算地刚好,后视镜擦着对方后视镜过的。
看得严森心服口服。
这辆车是他花了十万新买的,只有周末跟着朋友出镇子玩才会开出来。
上个星期他也遇到过同样的窄路,对方死活不让,他只好后退,结果车漆擦了,送去车厂好一番修复。
开车最怕遇到这种车多人多的复杂情况,如果今天不是岑让川开车,严森估摸着自己又得给车厂送钱。
今日天气晴好,他们穿过一条林荫小道,抵达密逃楼下。
不远处已经有五个人聚成团正说着什么,其中一个在抽烟,被另一个人掐灭。
岑让川来了个丝滑的侧方位停车,车头看准间距,直接塞进两车之间的空车位,轻易地像把玩具车放进隔层橱柜,把外头五个男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
“牛,超帅!”小妍被她开车技术惊到。
人生在世,总要装杯。
岑让川停稳后矜持地说:“一般般,毕竟老司机了。”
“你有空教教我?”严森解开安全带问,“我不太会侧方。”
“行啊。”
三人说着收拾各自物件下车。
外边树影婆娑,秋日阳光照在身上已经带了点凉意。
还未散尽的烟草味隐约传来,还带着股熟悉的脂粉调香水。
车门打开后有那么一瞬的安静,很快便响起七嘴八舌的男声。
如同在湖面投下饲料,沉在水面下的鱼群登时炸锅。
“你小子,让人家女孩给你当司机。”
“我就说你那破车技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敢情开车的不是你。”
“小妍早上还在吐槽你开车跟鸡啄米似的,把她晃吐了,你还死活要开。早说有个好司机我也坐你车了,一堆男人太味。”
……
早已上班的社畜们此刻跟回到校园似的,也许是因为身处的工作环境较为简单,工作了三四年看起来依然跟男大没什么两样。
他们面容和善,透着股清澈的傻气,是老人们最愿意找来帮忙的目标群体。
除了……
“让川?好巧。”
这一声响起,岑让川的目光顿时被拉到被树干挡住大半身形的人身上。
蓝灰色短发微微有些褪色,比起前段时间显得浅了些,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白皙。
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明亮地像河面粼粼波光,眼角眉梢皆是流动如水的风情。
他今天穿着白衬衫,外搭一件黑背心,黑色长裤一顺到底,垂坠感极好,半覆在似是某款联名的白鞋上。
被凉风吹的薄粉耳朵上细碎耳钉倒是少许多,应该是考虑到今天活动不宜过于花哨,仅带了两三个基础款。
但为了不让穿搭过于普通,略开的领口处还搭了一条黑陶瓷弹簧系列项链。就连手腕上都叠戴了梵克雅宝四叶草黑玛瑙手链和苹果手表。
这一番打扮,看似低调,但只要他站出来,其余五人都被衬托地像刚从山里出来的。
严森还好些,但看起来也像是某个村的基层干部,刚劝完两个村打架,心情郁闷所以出来轻松下。
“骚包。”小妍在岑让川背后嘀咕道。
岑让川轻咳两声替她掩饰,冲简寻点头,礼貌道:“嗯,好巧。你怎么……”
她目光转向严森那堆人,心中已经明白过来。
果然,简寻点点头,笑道:“同事。”
严森和同事损友们打了两句嘴仗,这才走到岑让川身边介绍:“她是岑让川,谦让的让,川河的川。”
“好大气的名字。”严森发小扶了扶金丝眼镜,“山出尽如鸣凤岭,池成不让饮龙川。你的名字是这首诗由来吗?”
“别拽文了。我们先上去吧!”其中一个急性子道。
“那就走吧。”岑让川不介意被急性子打断,推了推严森,“走呀。”
一行人呼啦啦跟着急性子上楼,像跟着蚁群头领,一块去到二楼接待处。
密逃室打开,里边并不像他们想象当中那样人头攒动,反倒仅有几个店员。
他们九点出发,十点到达。
现在这个时间,年轻人都忙着睡回笼觉或是去网吧,鲜少有在上午来玩的。
严森作为攒局主导人,见人少立刻马不停蹄拿着手机去和前台沟通。
另有两个穿得较为潮流的暗黑服务员过来让他们在场内坐下,一人端上一杯水。
七人环顾周围熟悉环境。
他们坐的地方是在角落,可以看到场内全部情形。
这家店前厅灯光调的不明不暗,彩色霓虹灯挂的到处都是,在墙上框出字体,粉蓝配色有种赛博朋克的味道。
有关剧本的海报背面还均匀贴上光条,按照五秒渐亮渐暗的频率忽而变得血红忽而又变得惨白。
近期应是中式恐怖本要上线,镂空钢柱上房梁上垂下红黑帷幔,看起来诡异又死气沉沉。
岑让川眼角余光瞥到左前方黑洞洞室内有两个身影。
一大一小,像极她被追尾的那个晚上……
她眼睛立时往那边看去,看清楚是npc扮演者在脱下衣服后她轻轻松了口气。
一个虚拟的环境,身临其境时,最怕出现的是真的混入其中。
她莫名有点后悔来这。
这两天遇到事够多了。
岑让川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那天晚上爬她脚的婴孩和高速路上看到的身影是怎么回事。
她直觉她们在警告自己,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会被卷入。
现在想要退出也是不能了,放鸽子不是这么放的。
她在想着心事,不知道对面简寻在打量她的脸色。
那双桃花眼里浮现出一丝不同的情绪。
简寻注意到她时便难以将视线再挪开,他故意在高铁上跟人换了位置,要到她微信后刚开始还聊得好好的。
他原以为能进一步,谁知道自从他到云来镇后情况急转直下。
她知道自己那些事了?
还是知道自己家里是做……
他还在出神,岑让川抬眼望向他。
二人目光不期然在半空中相遇。
她平静如水,他涟漪泛起。
岑让川指了指桌面:“选身份。”
一场副本,八个人,八个身份。
其中两条单人任务,一条双人任务。
故事剧情是一名父亲为了复活自己女儿,无意中创造出一个怪物,从而导致发生各种各样的诡异事件。
她们都已经在简寻发呆的时间里选好了自己身份,就差他最后一个没翻开。
“等等,不对啊。”严森发小挠头,“怎么是微恐的?咱们当时选的不是中恐《尸父》吗?怎么换成《魔神仔》了?”
岑让川不知道他们选的哪个本,当时银清回宅子,她给严森回了句随意后再没管过。
严森面色有点尴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
小妍心直口快道:“行了,都是初次玩的菜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都不好意思说那我来,这个这个这个——”
她手指点过对面几人:“包括我,之前看个删减版《僵尸七日重生》都吓得在群里十二点不敢睡,通话到凌晨四点的事都失忆了?这么害怕就选个微恐的。”
几个大男人不吱声,尴尬地挠头。
“让川,你……”严森眼神询问她。
岑让川主要是来散心的,没有意见:“我听你们的,不用想太多。”
都没有意见,那就继续。
他们亮出各自身份。
岑让川抽中的是记者,严森抽中小偷。
最后一个翻开的简寻,游戏卡上写着小智。
小妍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趁大家起身跟着前台去换装,悄摸在严森耳边说了句什么。
严森吓得面色惨白,站在换衣间前失了魂般,还没进密室就先害怕。
岑让川注意到他的异常,凑到他身边问:“咋了?”
“小妍说我抽到的是单人线……”严森声音都抖了,“我害怕……”
“……怕你还来?!”她忍不住吐槽。
“没玩过,想试试嘛……”
真是又菜又爱玩。
岑让川看他实在害怕,额头冷汗都下来了,为避免他游戏过程中吓晕,叹口气说:“纸板给我,我跟你换。”
“诶?诶!”严森惊讶,“你不害怕吗?”
里边那些假道具还有刘盈可怕?
有婴灵可怕?
有车落水后看到的异状可怕?
岑让川直接拿过他手里的纸板。
简寻在他们背后,看着交换身份牌的二人不由猜想他们的关系。
八人进了换衣间,这是确认身份后的最后一环,不再更改。
严森看了岑让川好几眼,随时接受她改变主意。
可是没有。
她面上一派平静。
终于。
她们换好衣服,跟随前台走到楼上暗不见光的长廊洞门。
密逃不允许带手机入内。
当要把手机交到工作人员手里时,手机震动。
[银清:今晚还回来吗?]
[银清: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有什么事?
岑让川正疑惑,背后侵染而来大片脂粉香气。
简寻侧过身,把自己手机交到工作人员手机。
视线中,白衬衣随着他的动作被拉起。
她倏然看到他浅如白桃的肚皮上似是近日新添了几道伤痕。
肚皮微微隆起,在她看到的几秒钟内滚了两滚。
像有什么东西已凝结成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