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捉迷藏 Ⅲ “你们俩怎么回事?” ……
“你们俩怎么回事?”
回镇子的路上,银清奇怪地去看两人。
白芨裹在他递来的围巾里,经历过一系列精神上的刺激后慢慢放松下来,被暖气和香气烘地想睡觉。
岑让川瞥眼车内后视镜,说道:“白芨,要是困就脱鞋躺下睡吧。都是熟人没那么多规矩。等会到了我叫你。”
白芨没有拒绝,乖乖脱鞋躺在后座闭上眼睛。
车里一切都刚好,岑让川在、师父在,熟悉的气味,熟悉的人……
理智在梦境边缘绷成直线,随时断裂坠落深渊。
她们各怀心思,胆战心惊上路。
一切异象在和银清重逢那刻消失。
白芨甚至觉得,自己师父更恐怖。
比鬼还像鬼。
他坐在已经闭店的奶茶店门口,方圆几里没有人家,竟跟坐在茶室里似的慵懒自在。路灯无法照亮他所在位置,他却在暗处白得微微发亮,长发要束不束,搭在一侧,清冷容貌莫名多出三分鬼气。
朝她们望过来时,那双眼睛似乎还有点微微发亮。
白芨这几天都没睡好,不是鬼压床就是三更半夜被莫名其妙冷醒。思绪跳跃,困得快翻白眼之际,她不忘往银清那看了眼,无意识嘟囔两句后终于合上沉重眼皮。
银清听清了,诧异地往后看她,随即有点恼:“死丫头说的什么话。”
真是他的好徒弟,居然嘀咕岑让川小心点他?!
他有什么好小心的!
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辜负她,唯有他银清不会,要不然他等岑让川上千年是闲得慌吗。
银清当即就想去后座把人摇醒好好说道说道,被岑让川制止。
她上车后不是绷着脸就是皱眉,银清早已等着她要跟自己说话,当即停下所有动作,认真望向她。
于是岑让川边开车边把学校遇到的事,顺带把校医对白芨刻板印象,被她用班主任保温杯热水泼脸的事也说了。
银清听完,掐指算了算,是祸事环绕的卦象,他拿不好分寸要不要说。
正犹豫,就听到岑让川说出下一句:“我想明天和严森商量下,他毕竟也在那所高中上过学,你觉得怎么样?”
银清立刻反对:“不行。”
岑让川早料到他会拒绝,左耳进右耳出,反正她的征询意见相当于通知,爱几把同意不同意。
银清见她不说话,脸上满是不在乎顿时气结。
他赌气问:“要是我能走得更远,你会不会选我?”
岑让川斩钉截铁:“不会。”
她脑子又没毛病,带他过去做什么,他现在还没熟悉现代社会规则,要是一言不合控制不住藤蔓往人家脖子上勒怎么办?
银清气得瞪她。
“好啦,宝贝。”岑让川哄他,“真不是我不愿意带你去,你又没上过学,我好歹要找个对这个地方学校知根知底的人吧?何况老师的教学水平你也不了解,英语你学过没?数学怎么解?我总该找个当地人问清楚。”
她胡说八道一通,真让银清开始反思自己。
随着二人相处,他已经逐步从宅子里跨出,往更远处走去。
世界变化日新月异,他却只能守着旧时琴棋书画解闷,靠着替人看诊赚钱。哪怕有电视手机,他也无法彻底融入她的生活。
她们说的密室逃脱他没去过。
奶茶店没有喝过,照片没有拍过。
游乐园、坐高铁、坐飞机等等他都不曾尝试。
银清失落靠在窗边:“要是我能陪你去更远的地方就好了……”
他声音很轻,轻地如羽毛落地,几近叹气。
岑让川顿时想赏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银清被锁在宅子里,前世的她功不可没。现在她戳着人家心窝子,就差没在他耳边直说人家老土,跟不上时代。
车中沉默。
一来一回已是凌晨。
黎明未到前的黑暗快要化作实质湮没所有。
回到镇子上时已经连路灯都没剩多少,更别提还有路人出来闲逛,空荡荡地像个鬼镇。
宅子里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岑让川不敢贸然把白芨带回去。
人外扎堆,本来只有树人和鲛人,现在好了,多了个狐狸。
她想到那只小白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抱起小白狗时摸到的地方不是痘,而是……
想到这,岑让川把车暂停在路边,掀起银清衣服看了看,悬着的心终于死透。
银清:!?
她在干什么!!!
银清面上飞红,迅速扯下自己衣摆掩好身体,支吾道:“白芨在,现在就……不、不太好吧……”
他骨子里还是偏保守,最出格的几次就是跟她在前院池塘和银杏树下石桌处,还是要保证没有第三人在场他才肯做。
“……”岑让川沉默了会,再次开动车辆,把白芨送回张氏民居。
四四方方的小房子前有个声控小灯。
车辆驶过时恰好发亮。
黑乎乎的木门前隐约有道身影,定睛看去又似是什么都没有。
见岑让川停车后盯着门口,银清也朝那处望去。
“白芨碰到些事。你不用下车,我送她进去。”他言简意赅。
岑让川放下手刹的动作一顿,想问下要不要紧,银清已经推开车门出去。
白芨迷迷糊糊醒来,只觉自己脖子上坠下来个轻飘飘的东西,随后被人背起。
凉得像绸缎的丝缕穿过指缝,男人身上有股好闻的气味,让原本清醒的头脑再次昏沉。他走得很稳,感受不到任何颠簸,像在轻微摇晃的小船上漂游。
她听到奶奶们的起夜说话声,浮起的海浪般缓沉涌过,男人回应几句后把她背上楼。
当脑袋挨到枕头,盖上被子,她整个人都被浸润在熟悉的环境中再次入眠。
银清放轻脚步离开,顺带关上门。
走到楼下时,看到民居一楼处两个起夜的老太太还在,他知道是避免不了要交代清楚。
得知是学校有人跳楼所以带回来住几天,奶奶们叹口气。
那所高中她们也是知道的,升学率高,师资力量雄厚,就是氛围过于压抑。十几年前严森在时还宽松些,后来随着时代发展,管得越来越严。
把人安全送回来了。
银清走出门,刚刚看到的身影再次转移到车顶,岑让川在车里无知无觉地玩着手机。
驾驶位里,冷光照在她脸上,车窗外一股黑沉死气由上往下,即将爬到她眼睛的那刻窗外袭来一片金黄。
岑让川不明所以,侧过脸看。
莫名贴上来的银杏叶梗被揭下,露出银清那精致清冷的小脸。
车窗降下,她拧眉问:“干什么?”
银清回到副驾,在雷击木车挂饰旁多绑了片银杏叶。
面对岑让川疑惑的眼神,他凑过去,故意慢声说:“还能怎么,招回来了啊~”
明知道他在故意吓自己,岑让川汗毛在这刻微微竖起。
夜里辗转难眠。
脑子里不自觉蹦出以前听过的传闻。
据说跳楼的人如果阳寿未尽,会不断重复跳楼过程。
直至阳寿到达那日才能投胎转世。
在无人理解,求助无门时滋生的死意会愈发浓厚。
浓厚的恍如沉沉黑夜,坠落黑影似彻夜飞行的独鸟,终其一生才能找到栖息之地。
“咕咕……”
鸟叫声响起,被树枝弹飞。
银杏叶随之掉落,钟摆似的晃晃悠悠降在石桌上。
天色如被稀释的玄青色,往里加入暖白后缓慢揉匀,从远处连绵不绝的山际倒下,将深色转化成连绵不绝的淡淡青蓝。
银清眼睛还没睁开,就被鸟雀吵得耳朵疼。
原以为弹飞一只能安生些,结果又来了一家子。
他霍然睁眼,起床气浓重地想要晃动整棵树驱赶,刚动了一下就被岑让川整个揽入怀中。温暖气息浸润下,他忽然觉得,鸟鸣声也不是这么吵,反倒悦耳动听。
和她的心跳一样。
岑让川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才真正睡着,搂着银清跟搂等身抱枕似的,暖乎乎又香气馥郁,不自觉抱得更紧了些,如果不是他变得越来越烫的话……
薄被下悄然升起的爱欲正被努力压下,银清深呼吸,摒除杂念抱着她,闭眼时却又不自觉想到二人欢愉时刻。好不容易等到这天她对自己也有那么点动心的意思,怎么能搞砸?
他压抑着、克制着,呼吸洒在她脖颈上。
视线从她肩膀边缘的薄光往上移,定在她唇边。
偷偷亲一下……
不会被发现的对不对……
银清鬼鬼祟祟靠近,心跳如鼓,大得快掩住鸟叫。
还未靠近,他动作一顿。
“你在干什么?”
“硌到我了。”岑让川睁眼看他,眼下两片浮起的青黑像趴着两片青蝉翼片。
她表情淡定,说出的话却流氓至极:“你怎么这么敏感,随便抱一下就硬成这样?”
银清被她直白的话弄得血色上涌,清瘦脸颊瞬时红透。
以前她不喜欢他时他可以直面自己的欲念,怎么做都无所谓。
可当他觉察到她也对自己有些许动心时,瞬时将揭下的人皮与羞耻心尽数按回不人不鬼的身体里,青涩到无法面对。
“你脸红了?”岑让川诧异,随即心下升起隐秘的兴奋。
做过太多次,眼睛红,身上红,胸前红,就是脸上不红,还真是稀奇。
更稀奇的是。
银清不敢看她,声音沙哑:“我去冲个凉水澡。”
他竟然不是直接剥开自己身上的衣服引诱她。
重欲者遏抑如火燎原的欲望。
青涩得像树梢新开嫩芽,让人心底升起破坏的念头。
她也真这么做了。
只是不激烈。
十指相扣间,喘声渐起。
湿漉漉的淡粉色花瓣印在玉色上,一笔接一笔,留下片片红痕。
墨黑长发垂在床边,待裁剪的绸布般晃摆。
本想坚持久些,银清却感知到后院有人走动。不得已,他只能仰起下巴索吻,硬逼着自己尽快结束这场未尽兴的欢愉。
感觉到湿稠流下,岑让川低头,疑惑看他:“……你开始到羊尾的年纪了?”
银清昏沉片刻,听到这话差点没气得心梗。
什么叫到年纪?他很老吗!
楼板震动。
扑簌簌灰尘往下落去。
岑让川被掀下床,一块枕头重重拍在她脸上,砸得鼻子生疼。
银清怒气冲冲地从窗跃出,踩地瓦片哒哒响。
她揉着鼻子,疼得龇牙咧嘴,却说不出半句话。
她又哪里惹着他了!
他交代得太快只是陈述事实啊!
以前酱酱酿酿没有低于一小时,今天从前到后半小时不到就结束,她不能多问两句?
岑让川按着鼻梁,正想骂两句,就看到后院月洞门处鬼鬼祟祟探出一道身影。眯眼看去,发现是苏叶。
那身鲜艳的多巴胺穿搭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整套黑色,苏叶正提着包往这处看,看着是想闷声不响跑路。
岑让川缩回脑袋避免她发现自己,蹑手蹑脚下楼,准备伏击苏叶。
遍地银杏叶和枯枝,只要踩上去就会发出清脆响声。
苏叶愣是找了条安静的路,提着脚后跟往前移动。
如果不是认真听,真注意不到她发出的脚步声。
苏叶以为岑让川还在睡,毕竟她俩都是早起困难户,怎么会在早上八点半就起来……
“你干什么呢?”
熟悉女音响起的那刻,苏叶露出七分尴尬三分心虚的神色。
岑让川倚着门框,丝滑挪到门口,双手抱胸打量她,故意问:“你狗呢?”
“……早,早上好呀让川,怎么起这么早?”苏叶不自然地掩好衣领,眼神闪烁,“狗啊,早,早上我丢回车上了。那什么,我还有工作,就不久留了。你这,挺好、挺好,有啥事我们电话联系啊。”
“这么早?”岑让川拉住想跑的苏叶,“我记得你不是过十二点才开始工作的吗?既然这么早,留下来,大家一块吃个早餐啊。”
“不不不。”她强烈拒绝,“快让我走!晚了来不及了!”
“噢,那你脖子怎么回事?”岑让川使出惯常杀招——钓鱼执法。
苏叶压根不上当,拿围巾系死。外套挡地密不透风,浑身上下就露个脑袋和双手。
她急急抽回手,真诚道:“让川,我俩是好姬友这么多年,答应我,等会要是有个cos狐狸的白毛男出现,你就说你不怎么认识我,咱俩只是网友,封口费给你转过去了,爱你!么么么!”
最后一句话伴随好几口沾着口水的亲亲。岑让川面上嫌弃地要命,但没有推开她,反倒等她亲完才抬手擦掉。
苏叶在这时注意力分散,凑到岑让川脖子旁交代一句:“等会香水链接发我。对了,你脖子那有吻痕,下次记得找个温柔的。”
“……”岑让川立马去捂。
苏叶迅速提着大包小包离开,沿途留下她银铃般的反派笑声。
拿出手机用屏幕一看,岑让川骂了句脏话。
钓鱼执法反被钓不说,这人怎么跑这么快!
她追上去,想送送苏叶。
结果等她走出大门,苏叶已经在河对岸踩下油门边跟自己挥手边往镇外方向离开。
岑让川:“……”
这女人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自从当上旅游博主后愈发停留地短,每个人都是她的过客,蒲公英似的周游全国漂泊不定。
风在哪,苏叶在哪。
岑让川真羡慕她有说走就走的勇气。
永远自由,永远在路上。
她正要返身回去,一阵风刮来。
带着夜露微湿的清晨,有薄阳撒下。空气中针尖般的绒毛在她眼前飘扬发亮,每一根都是漂亮的银色。
少年模糊但漂亮的侧脸在她面前飞快跑过,那双蓝紫异色瞳眸嵌在深邃眼眶中,瑰丽到妖异。
无数画面在她脑中闪过,最终定格在小白狗背影上。
棉花糖小小的一只以闪电速度窜过桥面,朝苏叶方向追去。
岑让川失神站在门内,总觉得这场景好熟悉。
好像苏叶身边就该有这么一个白花花的家伙跟着。
不知站了有多久。
桥那头走来另一道熟悉人影。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骑着自行车没等靠近就扬起手,远远喊道:“让川!”
第92章 捉迷藏 Ⅳ 两人坐在药堂正对面河边长……
两人坐在药堂正对面河边长椅上,背对她们说话。
回到熟悉环境的白芨一觉醒来浑身舒坦,悠哉悠哉吃了顿早餐后照例到药堂开铺。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脖子上多了片银杏叶。
银杏叶……
怎么会有人拿银杏叶当吊坠?
白芨望向守在窗边的银清,悄无声息走过去,她看了看自己师父鬼鬼祟祟的样子,又往外边岑让川严森那边望去。
这个视野当真是选的好,能把两人看得一清二楚不说,连岑让川的表情都能略窥一二。
明知道他在干什么,白芨依旧忍不住问:“师父,你在干什么呢?”
“你别管,给我搬个板凳。”他站累了,腰有点酸。
“……”白芨看了眼距离他不过半米的小木凳,用脚尖勾过来,放到他脚下,“师父,请坐。”
银清边蹲下找板凳边紧盯着那两人。
那架势就差拿个望远镜,装个窃听器。
“有啥好看的。”白芨不明白,那两人半点没有暧昧气氛,师父这么严防死守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上次简寻的事弄怕了?
思维发散,白芨忍不住想象严森大肚子的模样。
“让川,疼~”严森摘黑框下眼镜,楚楚可怜地捧着肚子朝岑让川撒娇。
咔。
不能再想下去。
白芨连忙甩甩脑袋,太恶俗。
远在河边的岑让川知道银清在盯着自己,也知道两旁泛黄柳树必然连接着他的感知,压根没敢跟严森说起其他。
“难怪我一大早就听婶婶们说你们把白芨带回来了。”严森听完昨天的事,微微皱眉,“下次叫我一起吧,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走夜路不安全。你表弟又晕车又没驾照,万一出事怎么办?他是不是连手机都不怎么会用,紧急电话知道怎么打吗?”
岑让川看到严森头顶其中一根柳枝不自然地晃动,枝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地尖锐如针,还是加长加粗般,随时准备给严森一下。
她假装不经意地把手搭在严森背后,朝药堂方向打手势。
白芨看到远远过来看诊的婶子叔叔忙朝她们招手,顺带拉扯自己师父,催促道:“来客了师父,你快点准备好!”
这句话怎么哪怪怪的?
不管了。
接受到信号的白芨忙把自己师父忽悠走,别成天跟镇上大黄似的盯着自个主人。
等等,这句话怎么也怪怪的?
白芨纠结半晌试图寻找哪不对,还是放弃了。
师父当狗就当狗吧。
看他样子是巴不得。
银清扒拉着门框,又多看两眼才不情不愿被白芨拉走。
垂下枝末不再乱晃具有攻击性。
岑让川松口气,胡乱答应,又前言不搭后语应了严森几句。
“我虽然技术不行,关键时候比你表弟至少能派上用场……”
“啊对对对,今早包子不错。”
严森:?
她在嘲讽自己还是不想跟自己说话?
岑让川回过神来,忙转移话题:“哦对,还有件事,那个校医兼心理医生……”
她话没说完,严森冷哼一声,不屑道:“那老玻璃还在那干?别是又拿着百度文档下载下来的东西让学生照填,然后他再根据得分情况去网页上找答案。”
“欸?!”岑让川灵光乍现。
她曾经扫过那张表格,忙打出几个关键词在网页上搜索。
往下划拉几条,找到那个文档,点击打开,七天超值享,只要两块钱!
严森凑过去看,忙说:“对,这条。我们也是毕业后有手机无意中找到的,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校长亲戚。我们那一届都默认小病靠不上,大病去医院,他连证件都是买的,高中都没毕业就混进了学校当校医,一个人领两份工资。”
“……要不要给白芨转校?”岑让川忧心忡忡。
严森不自觉就把手轻搭在她肩上,安慰道:“别想这么多,我刚刚跟白芨聊了下,她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而且别看校医不行,班主任还是很厉害的,她教过这么多学生,清华北大的都有很多。要不是校外辅导抓得严,她一节课时薪至少要这个数。”
说完,他张开五根手指。
“这么贵!”岑让川瞪大眼睛。
“是呀,不过她到退休年龄,估计白芨就是她带的最后一届。”严森也曾是班主任带出来的,当时年少觉着老师过于严厉,上了大学出了社会,才知道总是板着个脸的班主任究竟有多用心教他们。
学习上虽然总拖堂补课,但也是一遍遍不厌其烦把晦涩知识转换成他们感兴趣的话题灌进去,偶尔幽默一把,也能变成进入考场后瞬间想起的记忆点。
生活上,严森没有住校过,只是听同学说过班主任很好,总会自费买水果牛奶给她们。
她们就着白芨上学这个问题讨论大半日,不知不觉已经到中午。
河边钓鱼佬们还在打窝钓鱼。
长竿甩动,在半空中划出圆弧形,鱼漂半沉入水,鲜红地像扔了个樱桃果。他们耐心等待,戴着帽子,身上已经被晒出汗也不在乎。
直到有几个孩子嚷嚷爸爸爷爷快回家,他们才不舍收杆回家吃饭。
岑让川是看到河边钓鱼佬陆陆续续减少才去看了看时间。
惊觉已经正午,她立马直起背,不小心撞到严森放在椅背上的手。
严森立时收回,面色涨红地道歉。
刚刚氛围太好,让他有种和她已经结婚双方在讨论孩子教育问题的错觉。
“走,吃饭。”岑让川拍拍他膝盖,没把这点事放心上,“去那家苍蝇小馆还是粉面店?你想吃什么?”
她边说边要起身,手腕不期然地被他轻轻拉住。
严森耳尖脸颊憋得红透,嗫嚅问:“那个……你晚上……有空吗?”
晚上?
她站在原地思考的空档,背后刮来一阵风。
白芨挂好午间休息的牌子,转头看到银清早已冲过去把两人分开,跟把菜刀似的,切断两人连接部分,硬生生挤到他们中间坐下。
那双长腿裹在垂感极好的布料中,跳舞般轻盈,裤腿翻飞中露出一小截脚踝,径自跃过长椅椅背。他前一秒还强势挤入,下一秒就歪倒在岑让川身上。
白芨莫名有种冲动。
想哄骗银清去当个职业男小三,铁定比现在要挣钱。
她边想着边走过青石板,向她们靠近。
严森难以置信看银清,就见靠在岑让川肩上的人刺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头次见到活的男绿茶,严森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屈到脸更红了。他虽然话痨,但很少直面遇到不加掩饰的恶意,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岑让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给我老实点。”她揽住他往旁推了推,挤出一抹笑,“要不去吃饭吧,你和白芨下午都有班要上。这顿我请,毕竟你也是为我才请了半天假。”
“没事的。”严森去看银清脸色。
没等看,岑让川已经捂上银清眼睛,强行把他脑袋转过去。
二人之间说亲密也不亲密,偏偏有种融入不进去的感觉。
直到她们来到饭馆点菜吃饭,严森都在恍惚。
她们究竟是姐弟还是情侣?为什么银清总粘着她?
他总粘着她,那自己要怎么约人出门?
四人相对而坐。
排骨萝卜例汤清澈汤面倒映出四人的脸。
白芨面对银清那想刀掉严森的眼神,十分有眼力见地提出要和银清换座位。
岑让川刚刚瞄到严森手机界面停留在一个封面上,联想到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应该是想请自己去看电影。她拿出手机看今晚电影排期,果然看到其中一张色调相近的海报。
是个悬疑片,她扫了两眼大致介绍便把手机放在桌上,问三人:“晚上去看电影吗?我请。”
正好最近淘宝店有小的爆单,赚了点钱。
存起来是不可能了,按照银清的说自己漏财的说法,赚到十块钱至少要花出去七块,剩余三块钱才能存下来。
严森见她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他想请她看的电影,脸又红了。
他对她有好感,从那次被小妍点破开始总是不由自主注意她。
她……也是吗?
想到这,少年悄悄抬眼去看,银清这时却站起去拿水壶,挡住他的目光。
白芨长这么大,只在学校组织下看过一场电影,当即答应。
银清没有说话,态度却已摆明要去。
“嗯,我买爆米花和饮料吧。”严森收回目光,心里有点失落。
如果能单独跟她一起去就好了……
四人就这么约好晚上八点一块去看电影。
期间饭菜上桌,严森惊讶发现银清居然不吃饭。
浸在矿泉水里的各色秋季水果都被切成块状或是片状,在清水里色泽斑斓地像往里倒入互不相容的颜料,水波荡漾开涟漪,折射着头顶白炽灯,碎成熠熠星光。
银清琥珀色双眸映着这些光,比剥皮的葡萄还要剔透明亮。
严森想跟他打好关系,不由问:“你平时……也只吃这些吗?”
“不然呢?吃碳水容易发胖皮肤变差。我们这些做外室的,靠脸才能上位……啊!”银清正阴阳怪气,小腿被踹了下。
分身回来后他痛觉比以往要敏感许多,顿觉疼得不行。
岑让川放下筷子按住他的小腿,再次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以后给我少说两句话。”
说完,用力揉他伤处。
银清眼泪都快疼出来了,抓着椅子边缘手指骨节泛白,硬是不肯喊痛。
白芨习以为常,招呼严森说:“吃呀,再不吃凉了。”
“……”严森觉得,还是另找个时间问清楚吧。
他不是没见过姐弟组合,但这俩……实在不像。
联想到昨天云来镇小群还有人发银清没穿衣服披着薄毯满身吻痕赤足,从宅子附近出现到药堂,一路上都有人疯狂拍照,短短十分钟路程,愣是把小群炸开花。
要是真是情侣关系怎么办?
严森心情如过山车遇下坡,一路直坠。
坠向无言黑夜。
秋季夜晚来得比夏日要早。
静默漫上的黑侵染无边湛蓝。
小小的黑影芝麻粒似的点缀天际,它们扑扇着翅膀,有规律地组成长线,啁啾叫着从头顶飞过,回归山林巢穴。
岑让川回宅子发完货后便想去后院整理货品,意外发现鲛人早已经出现在零食屋里。
苏叶曾经睡过的房间已经被他整理好,甚至已经点上熏香。
她走进去时,空气里有陌生的雪松气息,因为开窗通风已经散去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有点想念苏叶。
[岑让川:在哪浪呢?]
苏叶没有回。
她也不指望对面能秒回,收起手机往鲛人那走去。
他已经吃完三大包薯片,听到她来,只抬了抬眼皮,用眼神询问她是否有事。他已经打扫完客房,后院也弄干净了,甚至还整理了花坛。
岑让川当然没事,就是……
“你胖了。”她笃定鲛人胖了至少有五斤。
鲛人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在意。
可嘴里咀嚼薯片的动静越来越小。
最后,他趁岑让川出门吃晚饭,悄然摸到她的工作室,上称一看。
惨叫声响彻老宅。
岑让川关上门,吹着口哨去药堂吃晚饭。
第93章 捉迷藏 Ⅴ 镇上影院生意惨淡。 大……
镇上影院生意惨淡。
大城市晚上八点正是人多的时候,到了这却是门可罗雀。
叫好不叫座的悬疑片没有流量参演,演员表上一溜烟的名字全都不认识,等坐进影院看到脸后才发现竟全是各大电视剧里的熟面孔。
白芨环顾四周,前方红色海绵座位上跟挖好的萝卜坑似的没有人,后边更是像一块块红灵牌深扎在地上。前后左右,她们坐在正中,居然再没其他人。
“让川姐,你包场了吗?”白芨没告诉过任何人,她觉得自家师父是个吃软饭的,而岑让川,就是个隐藏的小富婆。
“没有啊。”岑让川也朝周围看去,“这片子冷门,又没流量没人看也正常。我中午订票时发现就我们四个人,没想到进来后还是只有我们四个,哈哈赚了。”
严森银清分坐二人身边,把买来的爆米花分给她们。
银清第一次来不熟悉的地方,不怎么好奇,反倒兴致缺缺。
他比镇子存在时间还要久远,隔个几百年出来走动,试探自己能走出多远,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情绪崩溃之际,他时常宿在镇上街巷河边,无数次试过寻死。在这种压抑又绝望的心境下,已经无法再去探索镇子上每扇门后都隐藏着什么。
当屏幕展开画面,绿底浮现,金标龙随之出现时,银清想,这不就是几十年前镇子还是村子时,村口放的片子么。只不过场地换了,清晰度也更高。
他看了又看,实在没想明白这东西跟岑让川给自己买的电视机的区别在哪。在宅子她们窝在一起看电视不是更好吗?
这的气息污浊,常年昏暗下已经滋生出不少阴魂,正在暗处与她们一同看这场电影。若是在这呆久,对身体不好。
银清忍不住问:“我们要在这多久?”
刚开场就突脸特写死人镜头,岑让川以为他又在装害怕,顺手托住他下巴引导着靠自己肩膀上,随口说:“不超过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一个时辰。
银清整个人都倾倒向她那边,不再说话。
白芨吃着焦糖味爆米花,她鲜少吃这些零食饮料,但偶尔放纵一天也不大要紧。
严森坐在最里面,微微倾身去看白芨旁边的岑让川,才坐下不到一会,银清怎么又黏上他表姐了?
不会是……骨科?
他胡思乱想一通,片头都没怎么看进去。
开场不过十分钟,电影厅门被人推开。
一丝光亮渗入,极致明暗分割出一片长长三角形,裁剪出金黄透明的纸张,将昏暗照亮。
白芨转头去看的霎那,厅门已经关闭。
外面进来了个人。
祂低着头,走到四人前面座位,弓起的背在电影屏幕光下如同一条蠕动的黑色肉虫,慢慢爬行到暗色角落。黑暗几乎将祂吞噬殆尽,残余半边身体也看不清细节,高高椅背遮住祂大半身形,只看到搭在扶椅上的手。
白芨对于不守时的人有点不爽,微微蹙眉嘟囔:“电影开场这么久也给进吗?”
“镇上没那么多讲究,我还见过开场半小时才进来的。”严森低声说,“这不是你看诊,放松。你要是害怕,哥肩膀在这呢!啊!”
说刚说完,宽大屏幕上又是突脸镜头,吓得严森趴在白芨肩上。
“……”白芨无语看他,瞥眼岑让川,肚子里坏水咕噜噜冒,“我跟你换个座吧。让你有点安全感。”
两人是用气音说话,岑让川听不大清,只知道白芨和严森不知怎么突然换了个位置。
“我也跟你换!”银清察觉到两人挨近,虎视眈眈盯着岑让川。
“安生点。”她用力把银清按回座位,顺带往他嘴里塞了个爆米花。
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蔓延,香甜可口却因为味觉不太好折损一半。
偌大影院,只有他们这有甜香蔓延。
电影空调在秋季也被调得极地,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冰窖。
音效本是响彻全场,竟也随着温度变低不少。
厅门在这时不知怎么又开了。
谁会在进度条过四分之一的时候过来?
三人侧过脸去看,只看到迅速消失的一条光缝。
同时身后响起沉闷的走路声。
“咚——”
“咚——”
“咚——”
银清微微侧过脸,视线里有个圆噜噜的东西滚过。
他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去看三人,没有说话。
严森和岑让川没发现什么不对,继续吃着爆米花看电影。
只有白芨,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淡。
她想起那天跳楼听到的沉闷巨响,慢慢转头看去,发现身后依然全是空荡荡的座位,什么都没有。
刚刚没有进来人吗?
她不信邪地挺直背往后看去,只看到一条笔直走道。
电影院太黑,她看不清走道斑驳痕迹是什么物质,除了黑就是黑。
忽然,一丝血腥气夹杂腐臭从她背后袭来。
白芨浑身僵住,她攀着座椅,慢慢往自己座位后方看去。
黑黢黢的走道,黑黢黢的浑圆,边缘流苏似的向外散着。
白芨定住,看了好一会,可怕的念头在心中升起。
她想验证自己的猜想,更想避开脑中可怕的记忆……
于是,伸出了手。
指尖距离它不到一寸时,银清出声喊她:“白芨。”
冷冷清清的嗓音令空气愈发寒凉。
脑中混沌立时清明,白芨蓦地回过神看他。
隔着中间两个人的距离,她清晰看到银清眼底流金淌光,非人的威慑力在这刻铺天盖地压来,她被吓的动弹不得。
以前只是怀疑,现在是笃定。
他不是人……
银清直接命令:“不要碰,坐下。”
白芨被他语气吓得直接滑回座椅,规规矩矩坐着不动。
但也只是不动,她转动眼球去看旁边两人,她们俩居然睡着了?!
怎么会……
白芨下意识去看前方坐在最侧边的人,却发现祂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起。
肩膀靠在墙上,一身和她同样的校服皱皱巴巴穿在身上,脏兮兮带着各种笔迹和块状物体。
白芨意识到不对,这里一切都过于诡异。
她转头去看银清,视线划过时发现大屏幕上在下一个转场来临那刻,变得满屏都是鲜红雪花片。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圆脸女孩脸上带着稚气,未褪去的婴儿肥看起来可爱清秀。
她拿起一块布蒙住镜头,明亮屏幕顿时暗下,只依稀看到点亮光。
身后窗口放映机在这时关闭,幕布上却依旧在滚动播放画面。
四周愈发昏暗,头顶"啪嗒"落下一滴黏稠液体,沿着发缝蛇行般爬过茂盛头发,即将爬到耳边时,指尖摁在蛇头上,抹去湿润痕迹。
熟悉的黏稠手感,越搓越黏。
白芨没来得及辨别指头上的是不是血,第二滴液体再次滴下。
与此同时,前方慢慢从过道侧边行来一道修长身影。
薄光将他侧脸轮廓勾勒出线条流畅的细弱光线,眉骨高挺,折下的深邃眼眶内嵌着两颗流光金色琉璃珠。
清冷又锋利,像揭开黑布的锐利峨眉刺,走向那道奇怪的身影。
“师父……”白芨没忍住喊了声。
她背后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头顶也凉嗖嗖的,跟在受古代水刑似的。
银清没有说话,不知从哪弄来一把伞,头也不回地丢到她手中,径自朝角落身影走去。
这是让她在原地不动吗?
白芨忙把伞撑开,支在头顶,在这种时候她还不忘去看旁边睡着的两人。
岑让川被好好地盖在银清绣满暗纹的盘扣外套下,哪怕光线灰暗也能看到布料泛出粼粼波光。只有严森这个倒霉蛋什么都没有,脑袋还被水滴砸得哒哒响。
伞被撑开,哗啦啦响的伞面依靠不明光线模糊能看出是由树叶组成,伞柄则是由藤蔓缠绕。打开刹那,若有似无的腥臭被驱散,浓郁草木香压来,让人头脑立时清醒。
“猜猜我在哪~”
“你为什么不猜呢?”
“不好玩吗?看着我啊!”
随着音响传来一声尖叫,整块屏幕暗下。
只剩下窸窸窣窣声。
偌大电影院,只能听到彼此呼吸。
还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白芨感觉到有东西从自己脚踝处扫过,她吓得缩起脚,还不忘把伞面往严森那边挪去小半。
“张白芨!看我!”
音响陡然传出巨大女音,震得地板都在抖动。
头顶哗啦啦流下更多黏稠液体,下雨般淋落,打得伞面哗哗作响。
“白芨,闭眼!”
熟悉的声音力压下女音,干脆利落下令。
两道不同的指示。
电影屏幕大亮,摇摇晃晃出现半张全是血的脸。
白芨下意识想去看时,沉重的树伞"哗啦"掉下藤蔓,茂盛的银杏叶遮挡住所有视线,连缝隙都没有留出一丝一毫,挡得密不透风。
“猜猜我在哪?”
椅背后传来刚刚音响发出的女音。
白芨不敢回头,听银清的话紧闭上眼睛。
祂等了会,见她不应,咕噜噜滚来滚去。
“咚——”
又是那声令人印象深刻的沉闷动静。
白芨实在没忍住好奇心,看一眼,就看一眼。
她偷偷睁开一条缝往前看去。
球状物从上一级阶梯穿过座椅底滚到脚下,层层叠叠丝线似的黑色像只长毛小狗往前蹦跳行进,如果不是看到那层断口和凸出的颈椎骨,她或许会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长绒毛的球,而不是谁的脑袋。
觉察到有人在看,已经滚下去的断头在前方座椅下停止翻滚。
长发分开两层缝隙,透出血色微光的双眼从头发里睁开,满含灿烂天真。
见白芨闭眼,祂也不急,张开破破烂烂的嘴笑,笑得轻脆悦耳。
更笑得轻飘:“你找到我了~那……”
脑袋从座椅下微微挪出。
白芨这时才想起银清的命令,忙死死闭上。
可祂下一句就是:“这次该你了噢~”
什么该她了?
怎么就该她了?
“张白芨。”脑袋滚得更近几分,“要找到我噢~”
红色雪花屏在话音落下瞬间被血色尽染。
音响传出悠扬曲调。
字幕开始滚动。
大片光亮从面前照来,一切恢复正常。
她甚至听到旁边两人悠悠转醒的动静。
手中藤蔓与树叶迅速枯萎,洒在她身上,白芨蹲坐在座椅上慢慢睁眼,一片雪白衣角在眼前飘飞,停留在她面前。
银清倾身拈出被她紧抓在手里的树根,塞回衬衣袖子内。
白芨看他,银清面色平静走过,来到岑让川身边把外套重新穿上后坐下。
像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样。
“师父……”白芨望着他低低叫道,声音里有着无助和恐惧。
岑让川已经睁开眼睛,盯着地上黑色液体痕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坐在她旁边的严森也是一脸迷茫,感觉到头顶凉飕飕的,他伸手摸了摸,却发现是空调水漏了,带着点臭味。
银清看了眼她,微微点头,示意等会再说。
白芨惴惴不安收回目光,却发现身旁两人吐槽两句影院漏水后自然而然聊起电影剧情。
她们……看完了?!
走出电影院那刻,夜风吹得人头发凌乱。
银清第一次没有黏着岑让川,而是走在两人后面与白芨一起走。
岑让川频频往后看他,不知道他又想作什么妖。见后边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才明白她们是有话要说,她也不急,放缓脚步和严森边讨论剧情边走。
踏过铺满落叶的河岸,树叶被踩碎的清脆像在咀嚼薯片。
秋风瑟瑟,路旁还有行人夜跑,带起一阵风拂过。
“白芨。”银清主动开口。
“师父……她们,不知道吗?”白芨不可思议地听着岑让川和严森的讨论内容,发现她们竟然从头到尾把影片看完,可她分明记得她们睡着了。
“嗯,我们刚刚去了别的地方。”银清挡开垂在面前的柳枝,轻声说,“白芨,这次要靠你自己。”
白芨吓得嗓音都变了:“靠我自己?!”
银清回答得不疼不痒,“你和她对视,就有了羁绊。”到底是她监护人,他叹口气解释,“我不能过多干预你生活,你只能靠自己,不然轨迹改变,很容易出更多事。但我保证,不会让你出事。”
岑让川之前碰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都没有这么保证过,一切为了未成年身心健康。
听到要自己解决,白芨恨不得回到过去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睁什么眼,好奇心不重的话不就没事了吗?
现在惹上真一大个麻烦,怎么解决都不知道。
二人往前慢悠悠走去。
银清注意力却是跑偏。
他现在和白芨相处越久,越觉出现在养育孩子有多难。
她的课业他看不懂。
她的思维他跟不上。
她的生活他不知道。
岑让川跟白芨讨论文理分班级,结果被白芨告知如今高考改革成文理不分科那刻,岑让川脸上的惊诧银清到现在都还记得。
相差五岁是代沟。
相差十岁是鸿沟。
岑让川都感慨自己不再年轻,银清更不敢说话。
但白芨是个好老师,他要是不懂可以随时问她。
知识就是力量。
银清决意跟上时代,那就必须去学习。作为一个初生的“人”,重新生长。
白芨捏着口袋里的纸条,犹豫再三,递给神情恍惚的银清:“那个师父,这是我从镜子里发现的纸条,你觉得会有什么线索吗?”
银清思绪回笼,正想去接,手伸到一半顿住,皱起眉头:“写这张纸条的人已经死了。”
“死、死了?!”
这时,不知从哪刮来一阵大风,径自将它从指缝间带走,连同白芨脱口而出的惊讶,尽数被吹散。
“哪来这么大风。”岑让川嘀咕一句,看到穿着单薄的严森冷得肤色微微红紫,她飞快瞥眼身后的银清,把围巾摘下塞进他手里,“给,围上,别感冒了。你家在那边吧?赶紧回去穿衣服。”
这的秋季早晚都冷,严森心里知道,可依然选择要帅。
她表弟每天都穿得绸啊纱的,飘飘欲仙,他怎么能输!
可他高估自己抗寒能力,人家穿得骚气是真耐冻啊……
严森为了身体着想,点点头,又忍不住问:“我下次还能约你出来吗?就你和我。”
他几乎已经是明示。
岑让川还没说话,银清刀子似的眼神射来,喊道:“岑让川!我冷,把你围巾给我!”
冷毛线。
成日穿得跟男模一样。
岑让川懒得理他,催促严森快走。
第94章 捉迷藏 Ⅵ “你知不知道在千年前给人……
“你知不知道在千年前给人围巾这种贴身物品是什么意思!”银清气鼓鼓地问。
“不知道,我文盲。”岑让川睁眼说瞎话,“我小学三年级毕业,没读到这段历史。”
他气得直接摇她,趴在她怀里憋着气撒娇:“去要回来!去要回来!我不管,你去要回来!你如果不要回来我吊死在门口。”
“噢,宅子里金库从哪进去。正好,你死了我逍遥快活点七八个男模在我面前跳脱衣舞……唉呀!”手臂上不期然地被咬了一口。
银清捋起她衣袖就重重往她胳膊上印下个带着些微晶莹的血色印记,两排牙印上下弯弯,像两个即将合成圆形的弯弯月牙。
“属狗的你!”岑让川疼得拽回自己手臂,看到破皮流血不由瞪他,“咬这么重……!”
话音未落。
银芒划过。
一把嵌满宝石的锋利匕首塞进自己手里。
银清握着她的手,将刀尖同样对准自己胳膊:“给我一刀。”
“疯了吧你。我就借他一条围巾你跟我闹?!”
“今天借围巾,明天就能亲一块,后天呢!?你们是不是准备结亲!把我丢在这,偶尔才来看两眼!”
“……有空我带你去治治脑子。”
一条围巾引发的血案。
岑让川没想到他能这么小心眼,等严森白芨回去后居然跟自己闹了大半宿,一哭二闹三上吊流程走了个遍。
她实在没兴趣看他闹腾,回宅子洗了个澡躺床就睡。
银清自觉无趣,乖乖把自己弄干净后换了身睡衣也躺了上来,这嘴却没停过,念咒似的不停地说:“要回来~要回来~围巾要回来~”
直到快入睡也不得消停。
岑让川烦了,直接亲上去堵住他的嘴。
银清知道她是想让她闭嘴,哼哼唧唧半晌,承受来自她的漫不经心。
吻着吻着,不知怎么银清就到了上面,滚烫体温穿透布料熨来,他忍不住要剥开盘扣那刻,岑让川直接把他掀回床上。
薄毯裹春卷似的把银清包在里面,气得他直瞪眼。
“睡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岑让川哄他,“最近你去的时间太晚,白芨忙不过来。她们都跟我夸你呢,说你医术高超,药到病除,不愧是白芨师父。”
“要回来……”银清才不喝她端来的迷魂汤,躺在床上被亲得唇色绯红,眼中尽是水色弥漫。墨色长发披散,衬地他肤色润透,容貌清冷地好似天上月,摄魂夺魄的漂亮。
岑让川被他迷得昏头,忍不住盯着他看。
银清也知道自己优势在哪,微微仰头用鼻尖蹭她的下巴,放柔声音:“要回来,嗯?”
那声尾音轻飘飘的,羽毛般扫在她心尖上。
“好,要回来。”她托住他后颈,一点一丝勾着他吻。
银清微微敛眸,沉在她手心任她为所欲为。
被她触碰的地方野火燎原似的从温凉逐渐变得滚烫,他想克制自己的欲望,趁转换攻势那刻,喑哑出声:“我渴了。你帮我倒杯水。”
他从未在这种时候叫停。
岑让川疑惑看他,见他认真看自己,疑惑地问:“你真渴了?还是想换个姿势?我弄得你不舒服?”
银清:“……”
他究竟在她心里是什么形象!
决定硬气一回,银清字正腔圆道:“我就是渴了,给我倒水!”
“……行,给你倒。”
岑让川也不啰嗦,下楼去倒水,心中却在想这人又犯什么毛病。
可她倒完水上楼,银清从春卷里挣扎出来,靠在床柱上喝完水后就这么安静躺下了。
岑让川狐疑看他半晌,也默默躺回去。
今晚真不用腰肌劳损?
她侧过头看他,银清闭着眼转过身去,盖上薄毯,竟安安静静要……睡觉?
明天太阳不会打西边出来吧?
岑让川越想越不对,难道上次弄得他不舒服?
还是……
不会吧?
真到羊尾年纪了?
那也不对,他前面跟摆设一样不用,偶尔增加点小情趣而已。
岑让川脑子里全是令人小脸通黄的想法,又是困惑他的自制又是自我怀疑,翻了个身,也背对着银清睡了。
银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忍得难受。
什么清心诀静心经道家的佛教的,甚至默念起从前看过各类教人如何清心寡欲的书籍也无法驱散热意。
他等她等了太久,上千年时光,一朝重逢便只想给她狠狠占有,只有那样才能让他忘记从前痛苦不堪又晦暗不明的年月,给自己营造她现在爱他的错觉。
加上如今分身三三两两出现,回归主体后纷杂欲念尽数被他吸收,无法纾解的绝望、随时可能被她抛下的不安只有靠最为原始的情念才能让他不至于像个有性瘾的疯子,向她索取过多爱欲。
随着二人在一起时间越来越长,他不想再靠整夜整晚的欲念平复波澜起伏的心境。觉察到她对自己也有点心动那刻,他决定停止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慢慢学着像个正常人,去融入她的生活。
可她似乎没想给自己另一条路走。
岑让川指尖轻易拨开覆盖的薄毯边缘,沿着他的脊骨往下游去,贴着腰蛇行过般抚过手臂,与他十指相扣。
她呼出的气息比羽毛还要轻地多,飘曳如风,洒在他后颈上:“银清,你不舒服的话要跟我说……”
无心说出的话语连片雪的重量都没有,却如高高摆起钟锤似的狠狠撞击在他心头。
“噹——”漾起无数心涟,回响的震动大到能无声落泪。
银清假装睡着,被她拉住的手却悄然回握。
月上梢头,弯月牙在银杏叶树缝间如未开的洁白花苞悬挂在枝上。
黑猫踩过瓦片,看了看屋内静谧氛围,一个已经沉沉入睡,一个仍在强迫自己睡着。
它收回视线,在窗口蹲了会,翘着尾巴跃下屋檐。
夜色沉沉,路灯昏昏。
芦苇摇曳,狗铃叮当。
黑猫隐藏在暗处,等着一群傻乎乎的土狗路过后才从桥墩上跳下来。
走在青石板路上,已是凌晨时分,河边依然漂浮着五颜六色光点,鱼线在月色下隐藏不见,只能看到河面上几圈泛起的碎光。
“嘬嘬嘬。”久等不上钩的钓鱼佬叼着烟朝它招手。
黑猫摇摇尾巴,走过去看了看,却不让他摸。
“吃小鱼吗?”钓鱼佬问,顺带从身旁的小盆里捞起一条银色鱼放到它面前。
那只鱼脱离水后很是恐慌,活蹦乱跳的,尾巴上的水点甩在它毛茸茸的脸上,像挂上一颗颗晶莹珠子。
“喵。”它敷衍地叫了声,竖起尾巴叼起小鱼。
正当钓鱼佬以为它会吃的时候,它却把小鱼丢回河里,尾巴摇了摇,昂起小脑袋走了。
被放走的小鱼留下一小圈涟漪,迅速钻入水里消失。
“哎,真神了。”钓鱼佬惊讶,想了下,笑着把那盆准备给闺女准备的小鱼倒回河里。
算啦,当积德行善吧。
夜风吹来,吹得黑猫耳朵向两边歪去。
从河边阶梯往上走,来到街巷处。
大部分店门已然关闭,仅留下少数做夜宵的店还在如火如荼地上菜收桌。
它蹲在远处看了会,才慢慢吞吞离开。
穿过街道,绕过巷子,路途中遇到其他猫,它们望来时探照灯似的双眼里满是好奇或警惕,像是在想这只长得是同类气息却是植物的"猫"究竟是什么。
黑猫没理它们,肉垫走在路上,很快消失在巷子口。
在路过下一个拐角时,面前阔然开朗。
大片平地前靠近果园的边缘用护栏围住,半圆形民居屋檐下常年挂着两个红色小灯笼在风中摇晃,垂下流苏摆动间光影浮掠,如飞蛾拂过。
张氏民居大门紧闭,四周无人,只余虫鸣。
金色眼瞳一眼盯住在石狮子旁停靠着锈迹斑斑的团状物。
黑暗中,没有人会注意到那团东西的存在。
它像一坨垃圾,只等天明时环卫工将它收走。
可在黑猫出现那刻,那团垃圾忽然动了动,充气般支起人形。
锈迹斑斑的校服脏污不堪,慢慢靠近黑猫。
“喵。”
“喵呜~”
“喵嗷~”
音调无论如何变幻,也依旧是个稚气未脱女孩的音调。
黑猫耳朵朝后翻了下,迅速跳开。
强光出现,一辆摩托车绕过转角往这处冲来。
车轮碾过脏兮兮的校服,在白色那块布面上碾留下车轮印。
黑猫几步跳上石狮子背,居高临下将周围情形尽收眼底。
到了后半夜,气温愈发低。
叶片上凝结霜露,慢慢凝成一层薄冰。
猫毛被露水沾湿,连他的手心也泌出许些液体。
秋风吹过满树银杏叶,落下几点水滴。
石桌顿时被砸地显出几点湿痕,很快被吸干净,恢复成均匀深灰色。
寒凉湿度从地下渗出,阴冷潮湿,唯有背后是唯一温暖之地。
他动作又轻又慢,钻进她被窝里,被人类体温烫得微微颤抖。
岑让川习惯他这时过来,半梦半醒间从背后抱住冰冷的他,手臂搭在他腰上,感觉到他暖过来后再次入睡。
银清忍得浑身冒汗,被她这么一烫愈发忍不住欲念。
他咬着被角,双眸中全是水光,长睫已被泪水打湿,被褥下艰难蹭动。
实在不得要领,他试探着把沾满树液的手塞进她指缝十指相扣。
果然,有她的触碰后体温愈发滚烫,快把他的克制湮没沉落于暗不见光的死水下。
一下又一下,他喘出滚烫气息,想让她醒过来帮帮他,却不想搅她好眠。
又动了两下,厌恶情绪爬上心头,他觉着自己恶心又卑鄙,怎么能在她睡着的时候做这些?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如果她知道,又该怎么想自己?
他希望她对自己真正动心,而不是依靠原始欲念。
这样来的感情脆弱不堪,她随时能找到别人代替自己……
泪水雨点似的从眼眶中滑落,他微微起身,抹去脸上眼泪,想去泡泡井水清醒些,可刚起身,身后有只手穿过腰底,一下子握住致命处。
岑让川睡意朦胧地压上来,松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去摸他的脸。
湿漉漉的,被雨淋湿般冰凉。
“你很难受吗?刚刚听到你在哭。”她低头轻咬他肩膀,“我等天亮约严森过来看看?还是……”
她故意上下动作,暗示地在等他回答。
明明想要,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直接剥开就做?
她看不透他的想法,更不明白他非要自虐的行为。
岑让川在他贴过来之前就被他低沉哭音弄醒,闭眼听着他窸窸窣窣想自我纾解,结果他根本不会弄不说,还压着声低低哭泣,哭得她心软。
“不要喊他。”银清破罐子破摔,把脸埋在她手心,蹭了又蹭,还嫌不够,轻轻咬在她指骨上,边咬边吻,“我难受,你帮我。”
“那你先说说,为什么之前拒绝。”她困倦未散,起身帮他解开后腰上的绳结,看他连睡觉都要保持漂亮,她忍不住吐槽,“你能不能换点正常的睡衣?我前辈子赚的钱不够你买件一百来块的?”
裤腰骤然放松,他松口气,紧绷的神智似也放松下来。
银清背对她,呼出的气息洒在她指尖,带着点未干的泪痕嘀咕:“睡衣……不好看……”
岑让川翻了个白眼,犹豫再三,主动问起他以前的事:“你以前也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你是怎么做?”
“宫中礼仪女官说,每日每夜,哪怕睡着也要保持姿态,不然陛下若是突然到访,会心生不喜。你要是不在,我就忍着,泡冷水,喝安神汤……总归是有办法度过。”银清说起从前,颇有些委屈,“那些人私底下说我惯会欺君媚上,我才跟你几次,两只手都能数出来……你快点进来啊。”
哪能快啊。
剥下衣物,他玉色背肌不知怎么多出一双乌青色小孩掌印。碍眼得很,像白玉上多出的两团墨色瑕疵。
岑让川没有动,抽回手按在他背上问:“这里是怎么回事?”
皮肉陷下半寸,痛意便沿着四肢百骸袭来。
瞬时什么黄色念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银清头一回尝到自己做的药酒揉在身上是什么感受。
火辣辣的疼,疑似酒精加多。
疼痛过后便是难以忍受的滚烫,持续的灼烧感连比常人痛觉要迟钝许多的银清都觉着自己要被活活烧死。
他终于知道白芨为什么不肯对外出售,这药效猛到承受不住。
银清好几次都差点昏死过去,连岑让川都觉得自己手掌火辣地可以去做铁板鸭掌。
两人彻底歇了准备翻云覆雨一番的心思。
一个背疼,一个手疼。
等到天色渐明,屋内浓重的药酒气还未散尽。
鸟雀飞过,随意吸一口都能醉倒在瓦片上。
两人倒在床上,睡得比鸟雀还死。
彼此相拥,呼吸均匀,交织成团。
她们天明时分才睡下,白芨天色刚亮就醒。
看完电影后,梦中反复出现脑袋磕在地上比西瓜爆裂沉闷许多的闷响。
断头、校服、“这次该你了噢”……
她要是在电影院听话该多好。
白芨疲惫洗漱,换身衣服出门吃早餐。
推开门那刻,门外蹲着一只背上鲜血淋漓的黑猫。
它好像在等人,一动不动。
听到开门声,那双金灿灿的眼眸望向她。
和她那天在电影院看到师父会发光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白芨原本不想管,但看到黑猫背上的血痕和离它不远处脏污衣物,又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早餐摊边不少人看到白芨抱着猫来吃炒米粉。
炒粉阿姨装完最后一份白粥终于稍稍闲下来,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来,瞥眼白芨怀里那只缠着绷带的猫问:“哪捡的?”
“门口,应该是和其他猫打架了,背上全是伤。”白芨边吃粉边问,“廖姨,最近腱鞘炎好多了么?廖叔没让你再掌勺了吧?”
“让你师父扎了两针,没事了。”炒粉廖姨见黑猫实在可爱,看起来又干净,没忍住摸了摸它脑袋。
黑猫眼皮未抬,直接伸爪阻挡来人。
“哎哟,这猫还挺有灵性。”廖姨惊奇道,也不再想着摸它,缩回手,“听说黑猫啊驱邪避灾,它来你这,兴许是福气。昨晚上,说不定给你驱除邪祟了呢,所以才搞一身伤。”
白芨好笑道:“廖姨,您最近又在背着廖叔看什么小说?”
偶尔出现的黑猫都能成为廖姨口中的吉祥物。
“这可不是我瞎说。镇上老一辈谁不知道你们那学校自从发生那次命案后就开始有学生跳楼了啊。你不信去问问严森,他们那届有个学生从三楼跳下来,福大命大活下来了。清醒后说是有人带着他翻墙,没想过要跳楼。”廖姨滔滔不绝说起建校时出过的事。
“这都是五十年前的事,当时闹得可大了。一对夫妻好不容易把自己独生女儿供上云来一中,谁知道在校外回家路上失踪,自此杳无音信。你也别说姨在讲故事,现在发展太快,五十年前咱们镇上就只有农场那有监控,警察查了五年,没找回来。”
“后来呢?她父母怎么样了?”白芨不自觉放下筷子,“那个女孩叫什么?”
“五十年前的事,现在那女孩父母早去世了。你要问我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况且,那些年乱啊,飞车党、拐卖、低龄童工那么多事,类似那女孩的出校后突然失踪的事啊跟吃饭似的,她父母去世后又有谁会记得呢……”
炒粉廖姨还在喋喋不休诉说着从前,如果不是严森路过买早餐,恐怕不会停止。
白芨还在思索,就听到怀里黑猫发出不耐烦的一声“喵”。
严森已经走过来狠狠摸了一把猫头,它尾巴烦躁地甩晃,就差抽他脸上。他没养过猫,更不知道猫的身体语言,却能看懂它杀气腾腾的眼神。
他忙收回手,免得等会要去医院打狂犬疫苗。
白芨看到他,又想起那个纸条。
那天晚上看完电影后风太大,她追了几步好不容易才追回来,放进塑封袋好好保存着。
她没抱太大希望把纸条拿出给严森看:“严森哥,我想找个人,但只有这张纸条,你有什么办法吗?”
师父说只能靠自己,那就靠着直觉试着理出缠上自己那位“同学”的目的吧。
事出有因,她地先把这个线头牵扯出来。
比如,同学的名字、身份。
严森接过看了看,惊讶道:“哇,好漂亮的瘦金体。”
瘦金体……
电光火石间,白芨想到什么,隐隐约约却抓不住线索。
严森迎光欣赏这手漂亮的字。
【学校死过人,寝室不干净。】
【不要和OOO接触。】
最后一行三个圈被圆珠笔墨晕染到看不清字迹。
他微微眯眼去看,依稀能看出模糊的印记。
严森好奇问:“你问这张纸干什么?好旧,从哪掏出来的吗?嗯……学校死过人?咱们学校养老院改建的怎么可能没死过人,南边养老院老人一去世,北边殡仪馆立刻烧炉子,男寝就是殡仪馆改建的。你哪来的纸条,吓你们小姑娘呢,这么多年过去……诶,你去哪?”
白芨抱着猫蹦起,把纸条从他手里抢回。
她想到该怎么找了,头也不回一溜烟离开,丢下一句:“我要去药堂打电话问什么时候能返校。”
它是从学校跟过来的,那就必须回学校找线索。
白芨比谁都想好好活着,带着奶奶生前遗志活着,一起去看她们从未见过的地方。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等到学得差不多,再回来继续守着药堂过下去。
她抱着黑猫跑远,严森望着那只猫趴在白芨肩膀生无可恋的表情莫名觉得它好像一个人……
是谁呢?
他挠挠头,不再去想,上班时间快到,赶忙提着炒米粉骑上自行车往单位赶。
米粉摊前恢复安静,等待下一波客人。
一桥之隔的宅子里。
快日上三竿岑让川才晕乎乎地醒过来。
银清睁着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望着他晶莹剔透的双眼,岑让川听懂后可耻地脸红了。
第95章 捉迷藏 Ⅶ If you look ……
If you look at me
I will melt gently
like the snow on a volcano
他在哪看到的情话?
又是从哪学的?
岑让川记得他手机里没下短视频软件。
通讯录就两个人,她、白芨,再无第三人。
寄快递时她忍不住路过药堂往里看,想装作若无其事路过,结果看到药堂窗上趴着一只戴伊丽莎白圈的黑猫。
它显得很烦躁,想用后腿蹬掉脖子上花瓣状的保护套,屡次三番无果,脸上的毛炸开,显得脑袋更胖,蹲在那,跟Q版向日葵似的。
岑让川憋着笑走过去,看到它金黄如秋叶的双眼,心下更笃定七八分。
黑猫看到她,尾巴不自觉上扬。它想显得矜持些,好不容易克服本能把尾巴圈在腿边,盖住毛茸茸山竹般的前爪上。
“咳。”岑让川清清嗓子,嘴角弯起,“银清?”
黑猫圆溜溜的眼睛看她,不回答。
她还想调戏两句,蓦地看到它背后纱布,下意识皱眉:“你受伤了?”
它依旧不回答,高傲地舔了舔爪子。
“让川姐,你怎么来了?”一道女音突兀响起。
白芨捧着簸箕走到门前,白色耳机已经用得发黄,从背后绕到前方,又能听东西又能不影响干活,还能一心三用问岑让川,“弄完快递了?”
“嗯,发完货了。”岑让川小心翼翼抱起黑猫,它温顺地将前爪搭在她肩膀上趴着,慵懒地发出一声"喵"。
白芨稀奇问:“你认识它?它一大早蹲我家门口,背上都是血,我给它处理好了,过两天应该能痊愈。如果状态不好,我就带它去附近的畜牧站,顺带绝育。”
绝育两字一出,黑猫炸毛,正要说话,被岑让川眼疾手快一把合上那张小猫嘴。
她安抚地揉揉黑猫尾巴,笑着说:“不用绝育,它早就……咳,是公公了。它是银清在宅子里养的,我刚搬来它就在,平时不出来而已。”
公公!什么公公!
她不喜欢所以不用,要绝育也只能岑让川带他去净身!
黑猫不满地咬她手指,带刺的舌头划过她皮肤,扎扎的,像把小刷子。
“好吧……”白芨往里看了看,见她师父还没出来,鬼鬼祟祟地问,“他跟你说了吗?”
“什么?”
“就,英语啊!他最近在跟着我一块学,老师上课无意提了一嘴,他记住了,反反复复学了好几遍,说要讲给你听。”
看她耳尖泛红,白芨笑得掩都掩不住。
原来是这样……
她就说他不刷视频去哪学……
岑让川下意识往药堂里搜寻他的身影,眼角余光扫到白芨八卦的表情,又赶紧把视线拉回来,没话找话:“那个,你班主任那边发消息说,如果你确定没事,可以回校。你有什么计划吗?按我的想法是想让你多休息几天”
白芨是亲自打电话给班主任询问时间的,早已经想好:“我明天就坐公交返校。正好,过几天就军训。”见岑让川想说话,她接着说,“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能搞定,师父也说送我到半程,可能……要辛苦你接下他。”
银清晕车太厉害。
岑让川开车还好,会顾及他的感受。温度调的刚刚好,薄毯小枕头也会给他准备,要是坐公交……
三天后,白芨坐上最早一班公交返校。
岑让川还在睡觉,银清去送的人。
一来一回一个半小时。
他回来那会脸色惨白惨白,比抹了粉还白。
蹲在树旁跟雕塑似的,小群里不断有人艾特岑让川让她出来接人。
等她急忙从宅子里出来时,银清身边已经有好几个关系跟她不错的婶子阿姨围在一处喂他吃橘子缓解。
岑让川走近时,还听到婶子们在嘀嘀咕咕。
“吃啥长的,皮肤这么好,我刚刚摸了把,比豆腐还嫩。”
“头发也好,又顺又亮,我家闺女天天用淘米水洗头发都没这么漂亮。等会我要问问小岑大夫用什么玩意养的。”
“你们没发现吗?小岑大夫脸长得也不错诶,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耐看?”
“小点声,他表姐来了。”
“什么表姐,八成假的,我看小岑大夫想当让川男朋友哈哈哈哈。”
“咳。”岑让川清清嗓子,不得不提醒这群在八卦的婶子们自己到了。
她们见到她来,立刻掩饰好背地说人的尴尬,看着压根不心虚,十分镇定,招呼道:“唉呀,让川来了啊。快快快,你表弟也不说话,不知道……”
婶子们话还没说话,银清像听到什么激发口令似的,委委屈屈地喊了声:“让川~”
两个字,三个小转音。
岑让川眼皮跳了跳。
婶子们眼神交换,满眼兴奋与八卦。
她们也不说话,散开了些,耳朵却支着。
“嗯。”岑让川敷衍应道,上前扶他起身。
“诶,让川啊,这药堂白芨上学后是越来越晚没个固定时间,你和你表弟住一块,得督促下啊。”婶子笑道,“虽说现在不愁没人来,毕竟这名气是打出去了,但老让客人等也不是个事。”
银清本来就随心所欲,经常凌晨或早上加场热身运动,他嚷嚷腰酸不想起,心安理得躺到日上三竿,能不晚吗……
岑让川想到这,银清顺势依偎过来,她下意识看他,就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羞涩眼神。
心中警铃大作,她总觉着要被套路。
果然,看到他这眼神,谁能不想起来他有次衣服都没穿披着薄毯就被赶来药堂,一副饱受摧残又容光焕发的开荤模样。
有胆子大的婶子直接问:“让川啊,你和小岑大夫住一块,父母不说什么吗?”
岑让川反应过来这小子是想让自己给个名分,顺带澄清关系。
现在被架到这,她不提也得提。
迟早有一天会被拆穿,现在两人都到这份上……
“不是亲的。”岑让川松口,但也只是这一句,别的再不肯说。
她搂着银清的腰,用力把人从地上抱起。
银清知道这已经是她在让步,如果按照现在情况发展下去,她迟早有一天会松口,承认爱他。
如果……
他望着她握住自己的手,主动张开五指贴着指骨慢慢、慢慢挤入她的指缝,十指相扣。
他的爱在无声无息中昭然。
于清晨薄阳,于露珠映照,于众目睽睽彻底无遗。
周围诡异地安静下来。
岑让川礼貌向众人道别后抽出他缠上来的手,扶着他去药堂。
银清读懂她若有似无的拒绝,炙热燃烧的胸口渐渐冷却。
走出没多久。
身后婶子们窃窃私语声顿时爆发,叽叽喳喳像极麻雀开会。
银清将那些声音抛之脑后,下定决心不再试探。他想要她的回答:“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
换个词,就是希望。
不要再让他患得患失,遥遥无期地等待,以愈发公式化的性来压制忐忑不安。
他要她。
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全部的目光。
她全部的爱。
哪怕现在没有,但如果给他一个希望,告诉他有机会成为她的所有物,过程再如何艰难痛苦,他也会好好进行下去。
岑让川觉察到他搭在她小臂上的手紧了紧,不由侧过脸看他。
望见他眼底的执着,她撇开目光:“已经给了。”
该如何形容今日呢?
对他来说是牢笼的小镇从此在他灰暗眼中瞬时绘上斑斓色彩,薄阳穿过柳树枝条投下的光线是暖融融如蜜糖融化般的金色。
沿街叫卖的小贩也不再吵闹,小食店蒸笼打开刹那,大团雾气往上涌去,甜香溢满街头巷尾,他突然感到了久违的……饥饿?
秋日凉风吹过河边公交站的街道,护栏外的芦苇轻轻摇晃,随风飘荡的米白穗花摇摇摆摆从他发间拂过,落在前方岑让川的肩膀上。
银清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不可思议地说:“我……饿了?”
多少次望着她进食,他都在想,若是能体验到和她一样的饥饿该多好。
他偶尔在需要他演"人"时来上一份清水泡水果,但他实在尝不出味道,只是喜欢那或软绵或清脆的口感,隐约中似乎能品出些微生前曾记下的清甜。大多数时候,他是不吃的。
这次,居然是……饿了?
他真的饿了吗?
银清说出这句话时,连岑让川都面带讶色。
两双不同风格的鞋在青石板上停止走动。
见他脸上也带着不可思议,岑让川将手从口袋里抽出。
因常年做雕刻而显得有些粗糙的右手食指上有个弯弯的月牙伤痕,指尖带了薄茧,抬起时恰好一束光洒下,空气中发亮的灰尘在光中跳跃。
她说:“走吧。”担心过于冷漠,又缓和语气加了句,“我带你去买吃的,要吃甜的还是咸的?”
银清盯着她手心半晌,目光一点点往上移去,定格在她脸上。
前世今生一模一样的容颜不断在他面前交替融合,终是定格在岑让川熟悉又陌生的眉眼上。
喉结滚动。
他缓缓把手放进她的手心,轻声说:“想吃你喜欢的。”
想知道……你喜欢的。
关于你的一切,都想要知道。
他眼中晃晃悠悠的光,浸透水中,久而久之澄黄渗出,在杯底氤氲出茶色,如烟似雾。
清透水色被染上淡黄,泡过的皱巴叶子吸足水分后舒展叶面,像沉底小舟堆积,腐朽木板透出的色泽。
打开杯盖那刻,浮在茶面上的热雾跟着杯盖往上,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老花镜片后略略浑浊的眼睛扫了扫,露出怀念神色。
班主任抿了口热茶,回忆起从前:“应该五十多年前的事,那会我还刚进这学校不久呢,印象中是有个失踪的孩子写了一手漂亮的瘦金体,那个年代失踪人口太多了,我也不记得她叫什么。”
“哪里可以查到吗?”白芨直觉这张纸条和纠缠她的女鬼有关。
她现在也只有这个线索,电影院大屏幕上她曾见过女鬼,可当时只是一闪而过的镜头,她并不记得那女孩长相。
“估计是查不到,这曾经着火过一次,档案都烧没了。”
线索就此断掉。
班主任看到白芨脸上浮现出挫败,不禁好奇:“你问这张纸条做什么?从哪找到的吗?”
“没什么,就问问。”白芨避重就轻,“我先回宿舍,梁老师,谢谢。”
看白芨一溜烟跑出办公室,班主任“诶”了声,只能把想说的话咽回肚子,她摇摇头拿起保温杯刚喝了一口,门外传来激烈骂声。
班主任忙拿着自己保温杯出门看是怎么回事,发现白芨还在,站在一堆人高马大的保安后边看热闹。
头顶秃成地中海的教导主任骂骂咧咧拽着一个女孩吼道:“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都读到高一还信这些愚昧迷信的东西!自己玩笔仙碟仙就算了,你还撺掇别的同学玩!自己把自己吓得神经病你还敢找其他借口!”
他边吼边把那些盘碟纸张摔在地上,破裂的碟片弹起把满是符号文字的薄纸划碎,被他拽住的女孩神情忽变。
有那么一瞬间,白芨看到她皮肤变得死白,透着冷灰色。那双眼睛爬满红血丝,阴测测地望地上碎瓷碟。
她张大嘴,不正常地扭动脸皮,教导主任猛地一大巴掌扇来,径自把她扇到满是尖锐的地上。
刹那间,尖利瓷片划破皮肤,血色蔓延。
圆珠笔弹起,从她侧面嘴皮穿出,破开了个洞。
她的血是弥漫在灰色世界中唯一的色彩,所有大人看到那抹红色后才像得到什么指示般,都拥上去阻止他的暴行。
白芨盯着她,正要上前。
女孩捂着被笔扎穿的嘴角爬起,笑得天真诡异。
被血涂满的嘴一张一合。
“这次该你了噢。”
第96章 捉迷藏 Ⅷ 又是四五日过去。 市内……
又是四五日过去。
市内高中都在军训。
秋日气温虽然没有夏季炎热,但在太阳底下站久了仍感到浑身着火似的滚烫,如同整个人都成了蜡烛,头顶烧着火,融化的烛油从鬓发、后脖颈或是额前淌下,滴入地下。
白芨偷偷带手机进学校,军训结束后偶尔会发信息在三人群里抱怨学校军训时男生身上的汗臭风吹过来时格外醉人。
岑让川忍不住笑,笑完后恍惚间好像真和银清有了个小小的牵绊。
偶尔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被银清视监视得脑子有问题。但转头看到他气质清冷地在树下看书又觉着……
自己应该只是被美色冲昏头脑……
从几天前说过给他机会后,银清再也没跟她提过想做、想要之类的字眼。他刻意避开有关欲念的一切,不想再靠那样的方式索取他想要的安全感和近似爱的满足。
他也不肯再跟自己一块睡,保持着距离,免得再忍不住擦枪走火。
岑让川也不着急。
重欲者禁欲。
才几天时间,没了滋润后他就跟枯萎的花似的。
估计再过几天……
就忍不住了吧。
岑让川处理完棘手的订单,望向窗外银杏树枝上老旧的祈福牌掉落,挂上新牌,食指在桌上敲了敲。
当初她说要开淘宝店攒祈福牌的决定真没错,短短几个月时间虽然少是少了点,蚊子再小也是肉。
正想着,就听到一声脆响传来。
树底下被旧祈福牌砸到脑袋的银清:“……”
他捂着被砸疼的地方沉默抬头。
夜里主屋小楼正亮灯。
她趴在窗台憋着笑说:“咳,我也不知道会砸你脑袋。不上来看书吗?底下光线昏暗,小心近视。”
他眼睛本来就不太好,初次见面时还戴着单片眼镜。
她没问过他身体状况,反正他不主动说自己怎么问都是白费,要是坚持问,说不定还会被他带偏到别处。
银清边揉着痛处,边望着她拒绝邀请:“不,我看得见。”
他忍了好几天,怎么能在这时候破功。
“噢,好吧。”岑让川闲着没事,想起他以前提起的史书,试探性地问,“诶,你之前说的史书,给我看看。关于我前世的。”
银清看她许久,岑让川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想给自己?
以为被拒绝时,他才开口问出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平时是不是根本不注意我做了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
岑让川直觉这是送命题。
想来想去不知自己怎么又惹着他了,岑让川硬着头皮说:“怎么会呢?我注意你呀,一直都在注意,这两天你不睡觉把宅子都打扫了个遍,连后院库房那片地方都清理干净了不是。”
银清这几天憋疯了,又不想跟她做,总是大晚上拿着各种工具到处打扫。她的衣服都快被他搓成丝,凌晨两点就拿着大扫把扫院子比环卫工起的还早,地砖都快给他磨成光面。
银清把书放下,冷淡道:“床尾书架上第三排,水晶球旁边。”
岑让川退回房中,疑惑去找。
结果背光处书架上,她久未注意过的地方不知何时又被整理过,银清说的地方正放着三卷竹简。
她展开一看,上面文字依旧是不认识,连字体翻译软件都无法识别。正想问银清该怎么看,岑让川就发现还有另外一本陌生的书放在竹简底下。
银清做衣服的边角料成了书封,浅青色华丽云缎面料,摸上去滑溜溜的,暗纹凸起,蜿蜒曲折勾勒出云纹。
她忍不住凑近去闻,果不其然,上面还有淡淡的墨香。
活的真精致啊……
岑让川感慨,抬头去看书架上其他地方,有些地方被他改造一通后多出不少细节,看着心情都好。
她捧着书走回窗边,树底下躺椅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连同那块旧祈福牌。
和刚来时杂乱肮脏不一样,整个庭院已经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花木葳蕤。偶有萤火从池边飞来,一闪一闪飞来,停在叶片上,像坠落的碎星。
风吹过时,银杏叶发出哗啦响动,如下一场金雨。
无数叶片在半空中悠扬翻飞,甚至飘到她触手可及的窗边瓦片。
他去哪了?
她不知道。
反正就在宅子里,她要是喊他,隔个三四秒就会出现。
岑让川收回视线,捧着书在书桌前坐下。
昏黄台灯投下一片明亮,她翻开那本银清翻译的书。
字迹锋利飘逸,似有骨体支撑,转折处尖锐地不像他本人。
她透过笔迹,仿佛看到了隐藏在清冷如月外表下另外一个他。
夜色寒凉。
秋风萧瑟。
书页翻动,桌边细微灰尘被扇动,孢子般浮游入暗处。
笔尖在纸上游走,写写划划,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
绿色荧光笔拔出,框出一行字,似绿皮火车停留在纸张上。
她对着那行字小声念了数遍,记下后便翻页。
一只小手从底下黑暗递上橙色圆物。
有人声传来:“给你,这么晚了小心被教官发现,军训结束后再学吧,不差这一会。”
白芨侧头往下看去,下铺的乐薇睁着一双大眼睛正看她。
其他舍友床位上都有块四四方方的灯,黑暗中异常醒目。
她们捧着手机,正小声说着什么。
用的是气音,却仍然能听到些。
“谢谢,我刷牙了,明天吃。”白芨礼貌接过,“我桌上有苹果和梨,可以拿去吃。”
她鲜少和同学打交道,从小就是学霸的白芨并不屑于和她们交流,内心深处甚至有种隐秘的高傲。她已经下定决心下学期跳级,自然而然并不想和高一的小屁孩有过多接触。
奶奶曾经说过,人生在世总有些人走得比较慢,让她也学着慢下来。
可白芨并不想这么做,她不想停下来等任何人。
学习,考上名校,毕业工作,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段进程,她想缩短进度条。
反正毕业后就是各奔东西,有什么好体验留念的呢?
白芨态度冷淡,要是被岑让川看到保准要跟银清吵架,师徒俩对外人的态度几乎如出一辙,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在乐薇心大,没有感觉到白芨情绪淡,只以为她是临睡不想吃水果。
已经把家乡带来的橘子分出去,乐薇也没再说什么,拿起手机和其他舍友凑到一块说话。
白芨不合群,这几天她们都已经习惯,倒没有孤立她的意思,只是不再主动打扰。
笔与纸仍在摩擦,发出些微响动。
她们的说话声也越来越小,不知怎的就传入耳中。
“听说了吗,教导主任女儿脸上被圆珠笔戳烂,现在还在医院,我听说是在宿舍玩笔仙,送走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没把那东西送走。隔壁现在都快吓死了,刚刚还在群里说老感觉有人在敲墙。”
“笑死,是我敲的,我问她们吃不吃橘子。”
“好哇你,你都快把人家吓死了。我说你趴在窗口干什么呢,给人用晾衣杆送过去了?”
“没有,教官在底下巡视,手电筒差点照到。”
“我听说,她们今晚零点还准备来一次送那啥的仪式。祝她们成功吧。”
“诶,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不成功,那东西会穿墙,咱们宿舍也会遭殃。”
这话一出,寝室骤然安静。
她们面面相觑,呼吸声清晰可闻。
连同白芨写的越来越慢的声响都回荡在宿舍里——
直至停止。
台灯关闭。
最后一丝大光源消失。
白芨声音响起:“笔仙……是什么?”
那是一种招灵游戏,五年前就莫名兴起,成了军训时的固定娱乐项目。玩的学生都有种在军训期间邪不压正的想法来寻找刺激。
玩法也很简单,一张纸,一支笔,一根蜡烛就可以解决。
两个人手背交错,手指弯曲,中间夹着笔念咒把笔仙请来,如果笔开始自己动,说明笔仙来了。
“听她们说,送走笔仙的时候笔突然掉了,蜡烛也灭了,这几天弄得她们人心惶惶……”乐薇不安地躺在床上,问上铺的白芨,“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呀?”
乐薇不希望白芨接触这些,她刚来学校不久时父母买的鞋不合脚,后脚跟被磨出血泡,上下铺不方便,白芨又是给她上药,又把下铺位置让给她,她能看出来,白芨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没什么。”白芨翻了个身。
乐薇以为她只是好奇。
包括宿舍里其他人。
正要翻身调整睡姿,就听到黑暗中白芨又问了句。
“笔仙……准吗?”
乐薇已经感觉到不对,想要回答不准,对面床铺舍友道:“我把你拉进群,你问问她们?”
问个屁问。
乐薇有点生气,忙给舍友发消息:[你干嘛!别给她推乱七八糟的东西。]
[舍友:(挠头)可是我把她拉进来了……没事吧,只要不在我们这个宿舍弄这些,兴许大头学霸好奇呢。]
她们在私底下给白芨取了个外号,叫大头学霸。
没有恶意,大头是因为白芨脑袋本来就大,营养跟不上,身躯显得异常娇小,和脑袋对比有种年画娃娃似的喜感。
她们不知道这种方式已经是潜在歧视,微妙的孤立,一口一个大头学霸叫着。
乐薇不好再说什么,放下手机生闷气。
手机灯光透过床板与墙之间的缝隙晃动,乐薇望着那点微光,担心不已。群里消息闪烁不停,直到将近零点才停下。
其他舍友已经悄无声息睡着,乐薇躺在床上也昏昏欲睡。
夜里寒冷从地下升起,透过床板与被褥钻进脊骨。
蜷缩身躯后这点冷依旧未被驱散,反倒越来越冷。
乐薇被冻得脑子不清醒,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寝室似乎有人走动。
厕所拧不紧的水龙头滴滴嗒嗒漏水。
与此同时还有沉闷的“咚咚”声在走廊外滚动。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两排对立床之间的走道人影幢幢,仿佛有无数人在这走动。
正要重新睡去。
门外沉闷滚动竟在寝室门外止住。
吱呀呀开门声传入。
寒风灌入,将桌上纸包吹得哗啦啦响。
她们床铺在靠近大门处,被风吹得头顶冰凉。
闭上的眼皮再度开出一条细缝。
鼻息间闻到浓重血腥气。
视线所及处拖行出蜿蜒血痕,像半干不干的红色毛笔在黑色纸张上擦出长横,而尽头……
笔头并列,绳索捆绑在脚踝,脚尖红泥未干。
锈迹斑斑的校服裤上全是血迹,乐薇视线越往上,冷汗濡湿睡衣的速度越快。
被子里为数不多的温暖尽数被驱散,潮湿寒冷慢慢浸透底下被褥。
窗外月色不明,晃动的灯仅仅照到肩膀处便被黑暗吞没。
空空荡荡的黑,虚无的黑,空无一物的黑……
“咚……”
“咚……”
乐薇想喊,困意如海浪打来,使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咕噜噜的圆形物体滚入,身上更是重得快令人窒息。
眼皮上翻,嘴巴大张,不听指挥的身体只能做出些微反应,连打开喉管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她能感觉到床板晃动了下,一道黑影踩上血泊,走出半步又倏然靠近。
“乐薇?”
“乐薇,醒醒。”
“你怎么了,乐薇。”
白芨站在床边,压低嗓音拍着明显梦魇的乐薇。
正打算施针,翻白眼的乐薇忽然一口气倒上来,喉间发出古怪动静,整个人大汗淋漓,看到她急促地喊了声。
“做噩梦了?”白芨顺手抽了张纸巾递给她,顺带给她把脉,“心胆气虚,思虑过度引起,别再节食了,你不胖。”
说完,白芨从床上拽下外套,眼看是要往门外去。
乐薇心有余悸看地上,今早刚拖干净的地板上亮得反光,连脚印都没有,哪来的无头尸,门窗也关得好好的,只是厕所水龙头仍在漏水。
舍友都在安静睡着,正想下床换件睡衣,乐薇听到门口传来开门声。
心中一惊,乐薇急忙问:“你去哪!”
白芨已经将门开出一条缝,冷色月光照亮她半边脸,那双黑色眼睛镇定地望来:“我去隔壁,她们已经开始笔仙仪式。你好好睡。”
“可……”乐薇话没说完,白芨已经溜出门外,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全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第97章 捉迷藏 Ⅸ “笔仙笔仙,您累了,如果……
“笔仙笔仙,您累了,如果你走了,请将笔移出纸外。”
“笔仙笔仙,请将笔移出纸外。”
“笔仙笔仙,我们错了,求您快离开。她已经受到惩罚,您快离开,求您了!快离开啊!”
两只背对的手颤抖,铅笔在纸张上游动,写下歪七扭八的两个字。
[不走]
还没等她们崩溃,已不是人力能控制的铅笔再次移动。
这次留下三个字。
[陪我玩]
短发女孩发出一声抽泣,拼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可她们相连的手像有什么东西控制住般,指节摩擦在铅笔凸起折角上,磨破皮肉。
鲜红沿着笔杆往下流,在纸张上留下一串字。
[玩捉迷藏]
“我不玩,我不玩,求您放过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她们跪在地上满脸是泪。
床上其余三个坐着的女孩木偶似的盯着烛火,眼神失焦,时不时发出诡异笑声。烛光投射到墙上的影子本该是背对,却都扭转身体,侧着脸全部盯住正中二人。
白芨偷溜进她们寝室时,面对的正是这样一番场景。
隔壁寝室比起她原本那间更加寒冷,不是气温上的冷,而是一种阴测测的冷意,渗入骨髓,好似有无数看不见的目光都在盯着自己看。
未知的危险,无实质的威胁,不知因果的乱序。
构成半阳半阴的世界。
一切规则,在此泯灭。
只剩下自己。
白芨想起银清说的那句:“但我保证,不会让你出事。”
有这一句保底,她拉紧外套,抖着声音却强行镇定地说:“换人,我陪你玩。”
话音落下,窗边三个长发女孩同时望来。
忽明忽灭的烛火映照在她们脸上,切出界线清晰的明与暗。
她们错愕地看了她一会,嘴角往后像用鱼线拉扯出皮笑肉不笑的欢笑,喉咙里“咕唔”响动,似吞咽困难,又似被人从喉里灌满液体,每发出一声,涎水四溢。
两个女孩想往后看,发现自己脖子根本拧不动,甚至两只手都如同被无数双手大力包住,动弹不得。
血笔在纸上游动,留下两个字。
[过来]
白芨不近视,透过两个女孩脑袋之间空出的位置能看到。
她往前走一步,冻得差点跪下。
也是这一步,她感觉自己像穿过一层看不见的膜。
身后人间再与她无关,面前即是她从未了解过的世界。
“我、我只想跟你玩。”白芨不由自主发抖,她盯着空无一物的对面,一字一句说,“一、对、一。”
她说完这句话,两个女孩当即就想撂笔离开,把所有麻烦事都交给送上门的白芨。可她们不能,双手被无形力量定住,无法动弹半分。
坐在床沿三个女孩脸上有那么刹那间的空洞,很快,脸上怪笑慢慢收敛,面无表情望过来,眼中映不出半分烛光。
时间就此凝滞。
谁都没有说话。
铅笔直愣愣竖着,也不动作。
“你不会……不敢吧?”白芨不想再拖下去,只好使出激将法。
她看到过教官排班表,每隔一小时他们就会过来巡视一次。
铅笔悄然晃动,三人脸上再度出现被鱼线拉扯至耳根后的诡笑。
两个想要送走笔仙的女孩倏然感觉自己的手能动。
她们惊喜地抽泣一声,忙抽回手往后退去。
没了两人支撑,铅笔依旧笔直站在纸上。
她们转身想跑,刚跑出没两步,腘窝处就像被谁狠狠踹了一脚,膝盖骨重重跪在地上。白芨所熟悉的骨裂声响起,两双腿自膝盖以下严丝合缝与地面相接,血色渗出,刚刚好好盛满两块方砖,犹如盛放她们的底座。
她们痛得话都说不出,更别提站起去求救,如同宅院门口大张嘴巴的石狮子,血色沿着石砖缝蔓延,面目狰狞地构出阴阳两界之门。
白芨盯着两人之间的血线,心中清楚若是跨过这条线,可能再没回头路。
“但我保证,不会让你出事。”
师父在说这句话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镇定自若?
还是一贯的冷淡?
她有些记不清。
但这是她招惹下的因,只能自己去解决。
既然笔仙存在,那么是否能最快追踪到那女孩的身份以及目的?
亦或者,她现在就在对面……
T恤覆盖下的银杏叶隐隐发烫,恍惚间楼下猫叫声传来。
白芨不再犹豫,抓紧外套,跨过血线。
鞋底落地瞬间,烛火晃动,忽而变幻成幽幽绿光。
寝室内一切都变得破破烂烂,简约装修如褪色的老照片灰败昏暗,未曾经历过的七八十年代物资匮乏时期随着浓重霉尘味,将她彻底拉入属于“她们”的时空。
蛛网悬挂在天花板上无人清理,厚重的似拉扯出的棉絮,无数黑豆大点的蜘蛛在网内行走,密密麻麻蚊虫尸体垂挂而下,糖丝似的落在上铺。
爬满霉菌的天花板,黑漆漆的旋转风扇已经成蛇虫鼠老巢,被蛇绞死的老鼠流出的血从扇叶上滴落,恰好在地上画出血圈。
腐朽木板带着血印,被蛀虫蛀空蛀烂,木屑掉落在地,与灰尘混合。
床架和绿漆扇面一样,斑驳剥脱,血痂层层凝挂于架子,粗糙的像石面,只要用力就能敲下一大块。
厚重尘土留下一行脚印,白芨走入血圈,慢慢在泛黄纸张旁蹲下。
与此同时,床上坐着三名女孩也动了,她们起身,骨节僵直地走到其余三个方向跪下,失去支撑力般低垂脑袋。
铅笔往前挪动半寸,画出笔直竖线。
白芨冷得直打颤,一咬牙,用力握住那支笔。
寒冷袭上指尖,侵染的灰色阴影如雪团包裹住她整只手。
手背破开,指骨扭曲。
薄皮被断骨扎穿,干涸血迹抹在指甲上,死艳谲诞地像把飞蛾翅膀贴在甲片上。
层层叠叠,无数双手交织成编筐似的竹条,透明手臂覆在纸张上空,几乎快看不清字迹。而白芨的手,就是牵连她们的中心。
“她,在不在?”白芨根本不敢抬头。
自己面前至少有三双手臂,累累伤痕昭示她们生前遭受的非人折磨。
铅笔移动。
三双手裹着她的手用力写下。
[她?]
“断头的那个女孩。”白芨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能尽力描述,“跟我去了电影院,圆脸,说要找到她。她在哪?”
三双手左右两双在她问完后缓慢挪开。
只留下对面袖子脏污不堪的双手依然按在她手上。
白芨缓缓抬头,视线定格在锈迹斑斑的校服上,问道:“在电影院里的女孩,是你吗?”
[是]
哪怕摇晃也依然能辨认出是熟悉的瘦金体。
白芨握紧笔:“我找到你了。”
对面动作顿住。
“你说,该我了。现在我找到你了。”白芨忍住冷颤,做足心理准备往上看去。
果不其然,紧拉上的校服领口处只有断口,依稀可见被粗暴砍断的颈椎骨。
“游戏结束。”
对方没有动作。
反而在纸上写字。
[没有结束]
[你没有找到真正的我]
“你这是耍赖!”白芨当即就要丢笔,被对面死死按住。
写字速度加快许多。
[你只看到我,没有找到我,不算耍赖]
[纸条不是我写的]
[你很聪明,鉴于你的聪明,我决定给你规定时间,找到我们。]
白芨怒了:“你说话不算话!”
她不回答,笔尖飞快。
[在你对面。]
[在她面前。]
[在他身后。]
[在学校。]
四句话写完,她抽回手。
白芨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没注意到铅笔倒下,径直要去抓住她。
指尖穿过半透明脏袖,如穿过湿气浓重的雾膜,抓不住的虚无在蜡烛倒地那刻无声无息融入黑暗。
喧闹响起。
“哐"一声踹开女寝门。
窗户处黑猫金色瞳孔消失。
脚步声纷至沓来。
“张白芨!你在干什么!”
她听到了谁的怒吼,随即两只手臂被人用力拉起。
力道大得肩关节都传来几近骨折的脆响。
疼痛袭来,白芨恍恍惚惚被拉回现实。
她回头看去,班主任、教导主任还要校长都来了。
白芨懵了。
低头往下,这才看到被当作墩柱的两个同学膝盖上的血渗出到门外,像两条暗红色小溪,在地上半干不干。
“不是我做的!”她当即为自己辩解。
校医提着医疗箱匆匆赶来,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傲慢道:“我就说她有冷漠型反社会人格,看,现在出事了吧!”
“闭嘴吧你!”班主任狠瞪一眼校医,忙走进去。
快七十岁的老奶奶头发花白,挤开教官来到白芨身边,“你在这干什么?”
“我听说她们玩笔仙,有些事我想知道就来了。我这有聊天记录。”白芨说完,掏出手机。只掏到一半,惊觉自己暴露藏手机进校。
果然,身后一堆大人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救护车从校外驶入,惊醒不少沉睡的学生。
男寝隔得较远看不清,女寝却是灯火通明。
裹在被子里的女孩们从睡梦中叫醒,像刚从茧子里爬出的蝴蝶,翅膀还未变化完成就瑟缩着坠地。
枕头下、柜子里、行李箱等等藏手机的地方都被翻开。
缴上来的手机如同一堆灵牌贴了名字后丢进纸箱。
她们被迫穿好校服,凌晨一点到大操场集合。
乌泱泱的人群蚂蚁般迅速急行出蚁巢,听从指令列队站立。
她们有的困意未消,有的茫然,有的好奇,窃窃私语询问身边同学发生了什么事。
乐薇在队伍中间,只能看到前方讲台处面色惨白的白芨,心中不好预感越来越重。
操场大灯打开,晃得人眼睛疼。
夜晚风比白日冷得多,吹过树叶时发出沙沙响声。
白芨望见对面远处树下一双金色眼瞳,它看了她一眼,便迅速钻回草丛。
草叶拂过黑亮毛发,毛乎乎的身影跳上瓦片,蹲在窗台上盯着窗内的人。
“喵嗷~喵嗷~”两声后,坐在木椅上的人悠悠醒转。
银清打开夜灯,披着薄毯来到床边,压着嗓子里的痒意低低咳嗽。
阴气过重割得喉咙疼,不过咳两声,手心湿漉,深绿色的树液从指缝渗出,不小心滴在岑让川手背上。
被一滴水从梦中冻醒,她迷迷糊糊睁眼看到他,下意识把他往怀里搂。
银清顺从躺进她熨好的被窝,冻疼的脊骨贴上温暖手掌,立时缓解不少。他忍不住发出低吟,趁自己还未被烘晕过去,抓住她习惯性往腰下抚去的手,轻喘道:“白芨出事了。”
岑让川没有动。
一秒、两秒……
银清正要再说第二遍时,她霍然睁开眼。
“白芨出什么事了?”
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问出。
“玩笔仙,带手机进校这两还是轻的。重点是,疑似啊,疑似伤害同学,有两个女孩听说膝盖骨粉碎性骨折,腿骨骨裂。刚刚班主任打电话过来,说教务处那边要对白芨做出退学处理。”
岑让川现在脑子还是恍惚的,刚刚银清说完没五分钟,班主任立刻电话打了过来。
凌晨时分,都在深度睡眠,谁会想到能出这档子事。
她觉得白芨行为太过异常,便下意识去看银清。他难得怕冷,蜷缩在椅子上微微发抖。
他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问银清怎么回事,手机那端严森边从床上爬起边说:“你十分钟后出门,我来载你。”
“你家在哪,我去载你。”她对严森的驾驶技术实在不放心。
方向盘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来得稳妥。
“……”严森沉默一秒,清楚她微妙的嫌弃,无奈应道,“挂了,我发你。”
“好。”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岑让川回头去看银清。
暖黄台灯与冷调月色同时投到他清冷的脸上,发尾打着旋与薄毯一同垂落在地,有种即将凋零的诡谲槿艳。
感觉到她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银清咳了两声,睁开浅琥珀色眸子:“快去吧,别跟他纠缠不清就行。我感冒,身体不舒服,这次就不陪你去了。”
尾音袅袅,烟雾似的虚幻弱气。
岑让川想起那次电影院发生的事,皱眉问他:“你和白芨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
是啊,你要是掺和进去,指不定更乱呢。
银清心里回答,嘴上却说:“没有。你去不去?不去帮我倒杯热可可,那个好喝,多放点奶。”
岑让川见他颐指气使的模样颇为来气,抓起电脑旁的车钥匙就走。
下到一楼时,又往楼上看了看。
大门吱呀打开。
岑让川丢下一句:“自己下来拿,泡好了。”
楼上,银清听到这话,嘴角不由勾了勾。
第98章 捉迷藏 Ⅹ “我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
“我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
“说呗,又没人。”
“我觉得你表弟有点邪门。你还记不记得刘缔那件事?”
严森坐在后座忽然提起这桩陈年旧事,岑让川冷汗都差点下来。
当时她们上山撅棺,她的目的是为了掩盖银清乱挖人棺材,想按着银清的说法做干净后赶紧下山,这件事就算过去。
没想到再次重提,是在去往市里路上。
严森问这个干什么?
岑让川没有接话,沉默着听严森这个话唠继续。
果然,不用她问,严森自己把话接下去:“太奇怪了你知道吗,我莫名其妙就跟着你表弟上山,莫名其妙就跟着他挖刘缔……噢不,是刘盈棺材,又莫名其妙没用任何工具把那么重的棺材从土坑里运出来又送到小庙。全程我都是迷迷糊糊的,光记得要听你表弟安排。那件事之后我就觉得你表弟有点神。你说,他会不会给我下了什么药?让我不得不帮他?”
银清这个狗东西啊……
做事能不能干净点……
为什么总给她留后患呢?
他不要紧,她要紧啊!
岑让川听严森在后座一通分析,想起银清当时还有个目的是为了宰了这小子,所以全程布满漏洞,根本不怕严森看穿。如果不是因为银清分身出现打岔,严森估计能跟刘盈在黄泉路上搭个伴。
“你有听我说话吗?让川?我觉得你表弟比你更像个风水师,你真的会看风水吗?我家说想迁祖坟,能来我家看看吗?”
“严森……”岑让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决定实话实说,“我不是风水师。我也不会那些东西。”
“我就知道!”试探成功的严森打了个响指,少年露出狡黠却不惹人厌恶的笑容,“你实在太不像,罗盘法器都没有,反而你表弟能在药堂边看诊边提点两句。婶姨叔伯们都说特别准。他读什么专业毕业的?中医都这样吗?”
没记错的话,银清前辈子是个谋士。
她看的那本史书虽然对他鲜少着墨,但大概是……
“呃,榜眼或者状元?”岑让川不确定。
严森:?
不想聊可以不聊。
聊的越多,暴露越多。
到时候圆不上可真是要完蛋。
岑让川心惊胆战,忙把话题带到别处。
严森没话找话也不过是因为在夜里赶路容易犯困,随意找个话题,任由自己思绪被她带偏
平日里有些堵塞的车道在夜里异常畅通。
按着限制时速里的最快速度踩足油门往市里赶去,路过那家破破烂烂奶茶店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二人都好像看到银清。
原本有些昏沉的气氛登时变得紧张。
严森盯着后视镜:“你有没有看到,他刚刚是不是在店门口坐着!”
岑让川冷汗都下来了:“没有啊,怎么会呢!哈哈,你看错了吧。他这个时候还在宅子看书呢。”
银清最近禁欲,睡不着的时候不是在打扫宅院,修理砖瓦就是在看书。
夜里偶尔醒转,能看到他捧着语言工具书学得很认真。
可她这么回答,无异于暴露自己也看清那个人像极银清。
严森不信自己看错,坚持要给银清打电话。
他们镇子上有个人说法,当遇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时,得赶紧报备。
“不然会怎么样?”岑让川也想给银清打电话。
但这个时候打,谁知道那人在干什么,被严森发现端倪怎么办。
严森说的很认真:“两人距离近的时候,突然出现的那个会取代原主。”
“……逻辑是不是有点不对?”岑让川纠结,“你现在告诉他,他从镇子上过来,两人距离近了,这不是主动送上门吗?”
“怪我刚刚没说清楚,原主知道取代存在并且主动找的话,就不会。”
严森说的一本正经,岑让川半信半疑。
她想来想去,终究还是拨通了银清手机说明缘由。
手机那端嗓音微哑,能听出他现在身体不舒服。
银清听完后淡淡应了声好,嘱咐她早点回来后便挂断。
今夜事多,高速路却是畅通无阻。
她耳边听不到严森碎碎念,心里又是惦记着银清的异常又是担心白芨,一不小心进市里时就闯了红灯。
好在夜间无车,不然白日里车多人多的十字路口铁定得出点事。
左右被扣六分罚款两百跑不掉,岑让川干脆降下车窗,让凉风把自己吹清醒些。
严森看她心神不宁,偷偷给她转了罚款后安慰道:“没事的,等会你跟白芨在外面等着。我进去说,不会让她退学。”
“你也知道白芨性格,班主任说的那些我都不信。”岑让川这时才说出自己疑虑,“玩笔仙、带手机、窜寝我都能理解,谁上学时候不私底下做点。但伤害同学,她做不出来。”
“除非对方先动手,做出特别侮辱的举动。但按照白芨想法,她是孤儿,背后其实没有任何倚仗,我们都只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姐姐,她很怕麻烦我们,做不到让同学骨折的程度,通常是忍着。”严森说完这些,望向岑让川,“你放心吧,我虽然工作忙,但也在关注她,毕竟同属镇上学霸团,我也得看看她这个后浪会不会把我这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岑让川听他说完终是放松许多,顺着他的话继续问:“你们还有学霸团呢?是微信群吗?”
“是啊,高中以上才能加入,我们都会分享自己的学习方法,三年后看你成绩决定要不要把你踢出群。总分750,至少得过一本线。对了,你分数多少,我看看能不能也把你拉进去。”
“……不必,我走的艺术生路线。”
还是分数偏科到极其难看的路线,跟股票崩盘似的曲线严森看了会沉默,白芨看了会流泪的那种。
又聊了几句,终于开到校门口。
其他家长应该是已经到了。
岑让川扫了眼停在门口的五辆车,最贵的是迈巴赫,最便宜的是雪弗兰。
心里有数好办事,她熄火后催着严森一起进学校。
学校门口保安看到她们便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核验身份后便把她们放进去。
通往教务处的路黑压压的像条河,飞蛾在路灯周围盘旋,投下闪烁光亮。
它们撞的很用力,撞得玻璃灯罩啪啪响,有三只实在撞太猛,树叶似的掉落下来,被值夜班带路的后勤老师彻底踩死。
爆浆声传来,在路上留下小片汁液。
华丽的翅膀连同尸体被粘在鞋底,以死来凌乱装饰无人在意的底面。
快走到教务处时,尸体才失去粘力,片片翅膀剥落,嵌入鹅卵石中。
二人抬头看楼上唯一一盏亮着灯的窗口,争吵声和哭声竟连楼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严森曾在这上过学,轻车熟路带着岑让川爬楼梯上去。
长长楼梯只在转折处开了昏黄小灯,投下朦胧不清的光线。
上到三楼时,外面闪过一道巨大且垂直的阴影。
两人想去看时已然消失无踪,底下传来沉闷坠地声。
趴在护栏上往外看,底下就只是路,甚至后勤老师还在下面站着。
小插曲不过一瞬,她们也没多在意,快速走上台阶。
不大的教务处挤满各种身影,人声鼎沸,像炸开的油锅,噼里啪啦煎烤着人性。
窗户外长椅上,灯光亮如白昼。
近七十的老太太穿着睡衣,头发都没梳,保护神般站在白芨身前,替她与家长据理力争。但到底是年纪大了,经不住车轮战,显得很是疲惫。
严森看到自己老师被四个中年人这么对待,想也不想冲了上去。
岑让川推开人墙,直接走到白芨身边把她带远说话。
看到两个年轻人出现,女孩们的家长终于有了发泄口。
要不是被保安拦住,兴许已经动起手。
岑让川望着白芨忍着泪,撇开目光小心翼翼对她说对不起那刻,心疼到无以复加。
她把自己围巾摘下,披在白芨身上,大声问:“张白芨,你有带手机进学校吗?”
争吵声顿住,所有人目光望过来,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高声质问。
白芨回望岑让川,她看到的不是责备,不是不耐烦,不是被搅扰后凌晨赶来的疲惫。而是坚定的信任,明亮的像熠熠生辉的宝石火彩。
她忽然就有了勇气,将重复数十遍的话再次讲给岑让川听:“我带了手机进学校,有些事我想知道,听隔壁宿舍说笔仙很灵,我就串寝去她们那……”
话还没说完,人群中耳熟的男音说起风凉话:“玩笔仙需要费多大功夫,非要去别人那,自己在寝室玩不就行了。都是借口,我看她就是蓄谋已久。”
岑让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骂道:“靠着校长关系进学校,高中没毕业的人你怎么好意思站这?买两张假证提升含金量,再百度下载几份文档给学生做测试题,最后用你睾丸做的脑子乱编一通有事没事在家长面前煽火,你工作倒是简单啊。”
她这一番话说完,人群当即安静下来。
飞虫撞灯的动静在头顶持续着,家长们瞪大眼睛,齐刷刷往后看穿着白大褂的校医。
他没想到岑让川居然祸水东引,涨红脸色想要反驳,就看到岑让川转过头继续对白芨说:“串寝,然后呢,你说完整。”
白芨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那些人,除去问笔仙的内容,其他都一五一十把她遇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岑让川顾不得那些灵异部分,直戳重点:“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串寝是为了玩笔仙?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没有伤害她们?现在两个骨折,三个昏迷,你要想清楚。”
五个女孩出事,校方为了息事宁人,白芨成绩再好,可能也会沦为牺牲品。
维稳,轻飘飘的两个字,落到一个人身上都是无法承受的重量。
早在岑让川来之前白芨就复盘过无数次,听到岑让川这么问,她立刻说:“我有群内聊天记录,串寝之前上传到过云端固定聊天证据。我进寝室前她们已经出现行为异常,我没敢碰她们,除去和其中一名有肩膀部分布料摩擦,其他都没有身体接触。而且说是我做的太过牵强,五个人,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们都进医院?”
白芨在岑让川鼓励的眼神下侧过脸,对着人群说:“为什么不听我解释就劳师动众?我解释再多你们好像也不听,一味把罪名安在我头上。我是孤儿,但我不会软弱地不发声。你们可以报警,但你们又不做……”
她说到这,顿住去看校医身后三个人。
他们脸色不大对,黑得像锅底。
注视自己的目光冰冷怨毒地像两条毒蛇。
视线再往后,他们背后走廊外落下一片庞大阴影,飞鸟似的坠毁在看不见的黑夜。
只那么一瞬,她看清那是具人形。
“咚!”
沉闷地令人心惊。
白芨瞳孔骤然紧缩,蓦地想起在纸上看到的四段话。
[在你对面。]
[在她面前。]
[在他身后。]
[在学校。]
她下意识看向面色青黑的三人,他们嘴角露出她曾在寝室见过的,嘴角像被鱼线拉扯向耳朵根的诡异笑容。
校医一无所觉,拿起手机抱怨着什么。
而在他身后,三人拿起手机,屏幕画面定格在日历上,红色圈圈定在了……三天后。
脑中像是有雷炸响。
白芨盯着那个红圈,仿佛在凝视自己的死期。
家长们注意力被转移,商量要不要报警,没留意白芨的异常。
还未商量出个结果,人群末尾传来倒地声。
第99章 捉迷藏 Ⅺ “你知道吗,学校有鬼,还……
“你知道吗,学校有鬼,还是那个大头学霸招惹的,现在202寝都空了。一个教导主任女儿脸上被戳洞的那个回家养伤,两个听说腿粉碎性骨折,还有三个现在重度昏迷,医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哇去,好恐怖。她是不是还到别人寝室玩笔仙,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平时她就不怎么理人,装高冷,没想到心思这么歹毒。”
“以后离她远点吧,自己串寝玩笔仙,害我们手机都被收。我要是她舍友我能烦死她。”
“你们说她能成绩是不是跟鬼做了什么交易换的?”
……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在这句话问出来时有短暂安静。
时间仿佛在此停滞几秒。
随即真有人开始附和,揣测白芨私底下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
谣言逐渐编织成线,将每句话或添油加醋或语义扭曲传到下一个耳边。字句换位,语气变换,表情转化等等细节加持下,迅速以话语或文字形式加工发酵,再看到时,却是完完全全已经脱离事实真相。
军训结束时,退学处分已经被撤销。
严森跟教务处据理力争,原本要定记过也变成严重警告。
白芨需要写检讨,交给老师过目审批,确认态度良好之后,周一上台升旗仪式结束发表讲话时上去念。
和她一起的还有其他同学,零零总总被查出来的共五十多个,只要站在她身后乖乖站着就好。
枪打出头鸟。
经过这一次,白芨身边同学舍友都不由远离她。
吃饭的时候故意不带她。
分享零食时故意漏掉她。
经过她身边时发出怪笑。
……
林林总总,直到白芨发现自己笔记消失。
她找不到是谁做的,每天只能搬着一大堆书锁进宿舍柜子。
乐薇知道是谁,但她也怕被孤立,只敢趁天黑所有人去食堂时偷偷帮白芨拿回来放在她床上,其他的一律不敢再做。
白芨无所谓。
她已经习惯一个人很久,早已学会独立生活。
如果没看到围墙上那只黑猫的话……
她觉得自己是可以撑过这三年漫长时光。
“喵~”它敷衍地叫了声,金色眼瞳微微眯起,冷淡又傲慢。
黑猫背上的伤已经结痂,只有那块是毛秃秃的,不动时看着像只漏棉娃娃。
已是傍晚,艳丽彩霞漫天,如画家颜料盘上用笔尖摊平的色彩,过度融合出头顶这片画纸。
食堂飘来饭菜香气,铃声响起,催促留校学生们去吃晚饭。
白芨拿着书,紧盯着黑猫,小声问了句:“你是师父养的猫吗?”
它似乎听懂,应了声:“喵。”
竖起的尾巴甩了甩,让她跟着它走。
白芨不可思议地看它,几十公里,它是怎么找到这的?
想要发短信告诉岑让川,这才想起自己手机被没收。
黑猫往前走了两步,见她还在原地,又开始喵喵叫,催促她跟上。
“你要带我去哪吗?”白芨小声问。
它从墙头一跃而下,和银清几乎一模一样的浅琥珀色眼眸回头看她,像是在回答她的话。
白芨不确定地往前走出一步,它听到脚步声后径自往前走去,在前方停下看她有没有跟上。
“去哪?”
“喵。”
白芨只觉好笑,几天没跟人说话,难道她真指望这只猫开口?
她怀着好奇,跟着黑猫身后,和它走向未知目的地。
晚餐时间,大部分住校生已经去往食堂吃饭、点外卖或是去校外觅食。
靠近围墙的地方只有鬼鬼祟祟的小情侣,正亲着嘴,前方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闪过,把他们吓得不行,急忙想跑。
白芨没注意到他们,全神贯注跟着猫跑过。
她们走过宿舍楼围墙,穿过门洞,从小路避开监控和人。
路过殡仪馆改建的男寝时天色已经慢慢黑透,沉闷的大楼依稀可以看出当年旧面貌。低矮的男寝加盖在原本建筑上,零星亮色从窗户中透出,宛如昔日火化炉窗口里的火光。外边围墙上爬满藤类,无端多出几分阴潮感。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白芨压低声音问。
她差点被一楼洗澡不关门的男生发现,紧走两步藏在楼梯间夹角才躲过。
黑猫蹲在不远处,甩甩尾巴消失在洞后。
白芨连忙追过去。
男寝围墙在不显眼的地方被人砸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需要掀开植被才能过去。
她忙活半天,忍着被砖石摩擦在皮肤上的钝痛,狼狈地从洞里钻出。
洞口离地面有些距离,底下全是未经修理的植被。
白芨心一横,腿一蹬,随着扑簌簌落下的碎石一起栽倒在柔软的草面。
落地霎那,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像穿过一层薄膜,坠入寒冷阴森的世界。
头顶树冠茂盛葳蕤,只依稀看到被树叶枝干切割出来的几片天光。
天空已是深蓝,黑色正从四周笼罩过来。
一道电光劈开深蓝画布,空气中逐渐弥漫潮湿。
泥腥气返上,风里裹挟揉烂的草木味道。
要下雨了。
不等白芨爬起,一道轻盈的脚步声响起。
停在她身边。
“张白芨,来玩最后一次捉迷藏吧。”
白芨猛地翻身望去,只望见昏暗树林中披散在校服上长至腰际的发。
血迹凝固在发梢上,钟锤似的摇摆。
“数到三,游戏开始。”
“你闭上眼睛呀。”
两道声音响起。
两道人影显现。
模模糊糊,如烟似雾。
白芨单膝跪在地上,想看清她们面容,但发现不论她怎么调整都是看不清。
眼睛成了下过雨的窗户,所有景色氤氲成团,融合成脏污不堪的颜色。
“三。”
她们开始倒数。
“二。”
脚步声越来越远。
“一。”
所有声音消失。
白芨用力揉揉眼睛,再睁眼时,已经不是她刚刚见到的小树林。
四周荒芜,燃尽的树木歪倒在地,依稀有几许火光在树干缝隙中明灭。
她抬头,耳朵里却是持续耳鸣,像只蝉住进了耳朵。
鼻子下湿乎乎又凉嗖嗖。
白芨头昏脑胀地伸手去摸,手指沾染粘腻,放到眼前一看,是血。
“清醒点,白芨,追上她们。”
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在混沌沉闷中注入一丝潮湿凉意。
黑猫在她脚边一闪而过,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小腿上被尾巴打了一下。
视线就此变得清晰。
白芨看清远方沙地那刻,意识到自己恐怕来到了数十年前。
没有跑道、没有草地,甚至没有篮球架。
简陋的操场是一大片黄沙,她们笑着跳着跑远,时不时回头看她。
夜色昏暗,只余一盏路灯照明。
巨大的飞蛾扑闪翅膀,遮挡住光。
她们跑过灯下,脚底却没有影子。
明明灭灭中,定格动画般即将消失在灯光外。
白芨稳住身形,忍住昏眩带来的呕吐感,快步追上去。
黄沙操场在球鞋跑过时没有扬起半分尘土,反倒陷下的凹坑中涌出血色,飞蛾掉入为它准备好的坟坑,挣扎无果,慢慢淹死在血泊中。
一步、两步、三步。
并列成两排脚步。
破旧楼房扑簌簌掉灰,整个学校掩在旧时代滤镜里朦胧发黄。
头顶黑雾中落下无数白丝,沾湿地面。
秋季积蓄的雨点在这刻落下。
阴寒从地底深处升起。
雨点里裹了冰碴似的,砸在皮肤上又冷又湿。
白芨看到三道身影跑进一栋破旧大楼,想也不想朝着她们身影追去。
她们脸上笑着,嘴里却发出惊慌叫声,一个推一个,跑上黑黢黢的楼梯。
粗糙水泥面粘着黄沙,陷落进凹坑。
抬脚往上走一半阶梯时已经没有任何光线。
她们脚步声消失,连同兴奋的尖叫与笑声。
无声。
无息。
只有雨声。
可那真是雨声吗?
“嘀嗒……”
水龙头在漏水。
“吱呀呀——”
木窗被风吹得砸在墙上哐哐响。
白芨站在楼梯转角,听到些微不同寻常的动静。
像猫在叫,又像是遭受某种痛苦的哭声。
她循着这道声音慢慢往上走去。
漆黑长廊上,几扇用旧报纸糊住的窗户如同蚌壳张张合合。
天光撒入半边长廊,雨丝飘在脸上有种腥臭难闻的味道。
带着黄沙的脚印不知何时沾了血,一路通向最末端房间。
白芨低头看去,血印上层叠出好几只大小胖瘦不同的轮廓,杂乱无章的同时深浅不一。
最新的那个印子甚至还是鲜红色,在天光下微微反光。
最深的已经结痂,氧化成暗棕色,积年累月油漆般贴在地上。
她鼓足勇气,跟着脚印走过去。
此时,天雷乍响。
照得长廊发亮。
雨丝打在手背上,冰凉刺骨。
明明那声音如此近,在推开房门那刻却是空荡荡的办公室。
自己……看错了?
白芨走到门外,低头看去。
尘土厚重的长廊上不知何时布满血脚印。
从这头到那头,层叠干涸,积攒出无数对蚂蚁来说是围城的高墙。
哭声呜呜咽咽着风声传来,在耳边回响不停。
白芨再次撞开一扇门,依旧是空的。
她不信邪的去开第二扇、第三扇、第四扇……
直到走廊上全部门都被打开。
“你到底在哪!”
她有些崩溃,浑身都是灰尘,粘在皮肤上并不好受。
又痒又闷。
话音刚落,楼梯角显出半片校服衣角。
白芨立刻再次追上。
发出哭声的房间被她推开门的一瞬戛然而止。
“轰隆——”
闷雷闪过,把室内照亮。
熟悉的办公桌,熟悉的堆成山的资料,熟悉的浓重笔墨味道。
白芨慢慢走进去,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她反手关上门,落锁。
在背对窗户的办公桌下,她看到了一双破旧的白布鞋。
鞋尖沾着暗红,长发披散在地上,打着旋。
白芨按住兴奋的心情,缓步靠近,轻轻拍在长发女孩肩膀上:“我找到你了。游戏,结束。”
话音落下,原本漆黑的办公室亮起暗绿灯光。
女孩伸手按在她手背上抽泣:“不要,求您,放过我。”
白芨这才发现,女孩在不停颤抖。
而她的校服袖子,不知何时变成衬衣袖,肥大粗壮的手臂上长满旺盛汗毛,发出一股令人恶心的臭味。
她还没来得及惊讶,肩膀上升来两双灰白细瘦的手,以非人力道,用力把她往后拉去。
面前景象倏然后退,所有力量在她嵌入硬物之时消失殆尽。她想转头去看两边是谁却发现脖子被死死固定在原地,连身体也做不出任何反抗动作。
窒息、束缚、动弹不得。
恍惚间她成了桌上某个摆件,努力挣扎却根本挣扎不出现有躯体,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肥大背影朝女孩走去。
沾满粉笔的手按在女孩肩上,白芨听到他说了句。
“丫头,刚刚看到什么了?跟老师说说好不好?”
右侧飘来一股血腥气。
白芨没忍住,拼命往那边看去。
雷光如接触不好的手电筒,由外而内闪入。
满地血色,暗红流到她看不见的底下。
而那血红尽头,是锈迹斑斑的校服衣。
第100章 捉迷藏·终 XII 衬衣被撕剥,尖……
衬衣被撕剥,尖锐指甲在臃肿皮肉上留下无数抓痕。
肥胖白腻身躯如锅里熬煮出的脂海,湮没未长成的花苞。
哭喊求饶此刻成了他的兴奋剂。
狰狞面孔上尽是得逞的淫笑,半秃不秃的寸头下,凶相毕露。那双挤在肥肉中的眼睛充满贪婪狠毒,鬣狗般的疯狂进食由他权力身份压迫下得到的猎物。
濒死之际,地上摇摇晃晃站起另一个瘦小身影。
她拼尽全力,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砸在男人头顶。
后脑勺登时被砸得皮开肉绽,鲜血迅速淋湿他的衣领。
迎着窗外雷电交加。
白芨看清了她的脸。
女孩圆润饱满的脸上血色弥漫,淡眉杏眼中迸发的杀意比烈阳还要令人不敢直视。猎猎作响的窗帘成为她的披风,扬起的烟灰缸如同晶莹剔透的武器,随着一声怒吼,烟灰缸在男人额头上落下第二次重击。
厚玻璃碎裂,伴同惊雷,化作慢镜头。
万千碎屑炸开凛冽冰花,向外扩散出零碎冷光。
如刀雨,如烟花,如落叶……
飘然坠亡于暗红血泊。
未绽放的三朵花苞被肥厚油腻的大手粗暴撕开,拆解得七零八落。
最后,狠狠拽烂叶片,折断她们的枝茎,残忍地捏碎在地。
最后,她们还是没能回到自己的家。
连同家人,也将她们抛弃。
“我的宝贝女儿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怎么就到你们这人没了?一千块,不行,太少咯。她家里还有我们,还有弟弟呢。我们老了怎么办,没闺女照顾,她弟弟还要结婚呢。”
“就是,一千也太少了!家里少了个劳动力,怎么都说不过去的。我女儿很懂事的,三岁就会上灶台做饭,五岁就会带弟弟妹妹,上学也花了不少钱,太少了,我们不同意。”
“你告诉我,我女儿在哪?人不能说没就没了啊!我种地把她供上来,现在你们上来就说失踪,在哪失踪你们总该给个说法啊!”
七嘴八舌议论声中,充斥金钱衡量。
是家里贤惠懂事的帮手。
是父母年老后照顾跟前的保障。
是哥哥弟弟未来的钱财置换。
生前功能化,利益化。
死后也要尽力让每一根头发,每一捧骨灰都卖上高价。
“学校商量了下,最多赔付三千,多了没有。你们女儿的监控都看到了,是她们自己出校园消失的,不能怪我们监管不力。现在人贩子这么多,世道乱呐,谁知道她们被拐哪去。”
“你们不要无理取闹,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三千块,爱要不要。况且,我就这么说吧,你们女儿三天两头来我心理咨询室,什么恋爱啊,男孩子啊,都能理解,青春期孩子嘛。”
白大褂往桌上拍下三叠蓝色钞票,叼着烟一副爱要不要的模样。
薄薄一叠买命钱。
金钱利诱,黄谣,舆论,化作湿泥,掩埋微末光亮。
他早早习惯替上头摆平这些事,解决后自己也能拿到一笔。惯会拿捏贪财家长的他却没想到在这个年代三千巨款砸下后依然不放弃的家长。
“求求你,告诉我们她去哪了吧。她是我们家宝贝,聪明好学,才上一年级就能考一百分,家里墙上都是她的奖状。她说周末要回家吃红烧肉,我们家早早给她买好了,就等着孩子回来吃饭,不能就这么失踪了啊!”
人性光辉终究敌不过卑劣的权力关系。
罪恶会被时光掩埋,彻底被抹去痕迹。
他们没有放弃寻找,一次次路过女儿生前住过的寝室,询问着每个女儿生前可能遇到的人。
一年、两年、三年……
杳无音信。
从头发乌黑到白发苍苍。
几十年时光,他们奔走在寻找女儿的途中。
直到那年,人们发现他们靠坐在学校小门,满身白雪。
怀揣找到女儿的梦想,双双亡于三十年后的冬日。
视线逐渐模糊,眼泪夺眶而出。
雪地被砸出小小洞坑。
无所适从的严寒刺入骨髓,天凝地闭的寂静只剩下落雪声。
“张白芨,找到我。”女孩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知道我在哪,你见过我。”
“在你对面。”
“在她面前。”
“在你身后。”
“在学校。”
三道不同女音响起。
背后传来推力,将她推出束缚。
天旋地转。
她掉在地上,碎成无数冰花,融化在水里。
寒凉湿意浸湿泛白的二手校服。
秋日雨丝裹着冰碴般砸在脸上。
白芨慢慢睁眼。
黑暗中,一双金黄瞳孔又大又圆,探照灯似的盯着她。
见她醒来,敷衍地“喵”一声后不再陪她淋雨,自顾自钻入灌木丛,去寻找躲雨屋檐。
白芨呆呆望着自己手边被浸湿的一块地。
大雨冲刷下,覆盖在上面的黄土被冲开,露出晶莹剔透的半截烟灰缸。
她抹了一把糊在眼睛上的冰凉,脸上湿透,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流进嘴里多少有点咸味。
如果没猜错的话……
她们在那……
白芨扶靠着墙慢慢站起,确认自己身体没事后她擦掉鼻子下即将结痂的血迹。
走出小树林,她才发现自己现在并不是在清醒之前的男寝附近。
而是横跨职工宿舍、饭堂,来到了教务楼。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只疑惑为什么这么晚,教务室还亮着灯。
鬼使神差的,她冒雨走入。
当踩上阶梯的那刻,她看到脚下楼梯似是与几十年前重合。
她,来到了这个世界,刚刚走过几十年前的地方……
一切都是陌生又熟悉。
白芨甚至没有思考,轻车熟路,径自上到曾经出事的办公室。
而这次,唯一一点不同的是。
办公地点是镜像的。
灯光从这头搬到那头。
紧闭大门从门缝下透出毛茸茸的光。
单薄窗帘不能遮光,明亮灯光伴随说话声逐渐调暗。
与此同时。
白芨听到时常听到,带着点颤抖的说话声。
“我,我爸爸对我,是不怎么管。但,但我妈妈管。老师,您把手机还我吧,我下次真的不敢了。您别叫家长过来,我爸爸会打我的……”
“手机可以还你,但是吧,老师要收点东西才好跟老师的上面领导交代。唉,老师也不想收你手机的,但毕竟是我的工作。这就跟你爸爸一样,搬砖拉泥是他的工作,领导交代下来的不得不完成啊。”
“……那,那老师要收什么东西呢?”
代替回答的,是轮滑椅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涤纶面料的布没有拉严实,透过一条极细极细的缝隙,白芨看到一只肥壮的手按在微微抖动穿着校服的肩膀上,带着势在必得。
“再保佑我一次吧。”白芨轻声说。
再不犹豫,她抬脚便踹。
与她一起的,还有一阵阴寒带雨的风。
上了两重门锁的木门“哐当”一声巨响被踹开。
力道大得几乎连门框都有点剥离墙面,水泥扑簌簌落下,墙灰弥漫。
里面二人一个错愕,一个惊慌。
在看清是谁后,惊慌的那个瞬时变成恼怒。
“张白芨!你又想干什么!警告还不够,还要再争取退学处分吗!”他气势汹汹站起,却在看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另有三道身影后,脚步顿住。
白芨从漂浮尘雾中走进办公室。
从木门上脱离的门锁“啪嗒”掉出,小零件咕噜噜偎依在她脚边。
做都做了。
还怕什么呢?
白芨鼓起勇气,毫不畏惧望向他:“老师,与学生谈话要注意距离。如果没有第三人在场,窗户要打开,门也要留缝。你遮那么严实干什么!不知道避嫌两个字怎么写吗!”
白炽灯下,逆光中她看到他额头上浅而又浅的疤。
瞳孔蓦地紧缩,她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硬物。
锋利边缘磨得手指钝痛,她看到他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死死盯着门外。
门外有什么?
白芨转过头,只看到一截长廊,和窗外的雨景,对面教学楼黑沉沉的没有光,四四方方的建筑几乎快与黑暗融为一体。
乐薇在二人都在望着外面时,颤抖着把手伸进抽屉。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差点弄出动静。
慌慌张张塞进口袋,乐薇看了眼偏向一旁的监控,两步走近白芨。
她这才发现白芨浑身湿透,像是淋雨淋了很久。
“老师,我太久没回去,白芨是宿舍长可能担心了。我,我不要手机了,你让我们回去吧。”乐薇低着头,眼神闪烁。
“走走走,赶紧走。”他挥手赶人,没了刚刚的神气。
在他转身时,白芨看到他后脑勺那有块长疤,像条死去多时的蚰蜒,藏在秋季即将枯萎的野草丛中。
乐薇手心冒汗,搭在白芨胳膊上,用力拽她离开。
两人刚走出没两步。
白芨却停住,站在门框外回头问:“教导主任,您相信报应吗?”
肥硕男人失神坐在椅子上,听到这话不由微微睁大眼睛,额头上已经有些微冷汗冒出。他僵硬着身体,恼怒道:“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话!明天让你家长来一趟,看看你做的好事,门都被你踹坏了!你不要以为未成年就可以无法无天!”
“走啊,要被叫家长了。”乐薇被吼得瑟缩了下,拉地愈发使劲。
白芨盯着他,目光中逐渐浮现出决绝与嘲弄。
她诡异地发出一声轻笑,模仿三个女孩里其中一个说话调调,夹住嗓子,细声细气地说:“主任,您的烟灰缸,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呢。”
男人终于藏不住惊恐,霍然起身,大吼道:“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白芨不回答,露出天真无邪少女般的微笑。
只是她浑身湿透,额前碎发打绺,明明眼里盛满鄙夷,却是这种纯真表情。
灭掉的走廊灯在这时亮起,眉骨投下的阴影和她下半张脸尽数被暗影笼罩。不符她这年龄的诡异感如雾气弥漫,似厉鬼索命。
不等他追出来,她边跟着乐薇走边挥手做出击打动作。
然后,食指碰了碰额头。
“张白芨!你在哪里学的!”男人声音已是难掩恐惧,头上两道疤都在隐隐刺痛。啤酒肚在皮带勒缩中晃漾,他步履不稳跑出办公室,吼道,“张白芨!停下!你给我停下!目无尊长,你怎么敢!有娘生没娘养的孤儿,没家教!没王法!”
叫骂声不断,紧紧追在她们身后。
前方路途被雨水铺满,乐薇只犹豫一瞬,拉起白芨的手冲入雨幕。
路灯清晰照出无数降落雨点,不断拉长,丝丝缕缕融入地面,漾出一圈接一圈的涟漪。
帆布鞋渗水,在脚边开出飞蛾翅膀的形状。
这次,围困在玻璃瓶里的蝴蝶跑出了权力地位设下的包围圈。
雷电交加的雨夜,她们大雨滂沱中奔跑,残影如蝶,飞过昏黄黑夜,哪怕全身淋透,鞋子不再干燥,落下的每一脚都被掺沙的雨水包裹,磨得皮肤生疼。
不知道在雨中奔跑多久。
从头到尾都彻底淋湿。
翅膀扇动,抖落雨珠,晕染在水泥地上。
白芨松开乐薇的手,跑得气喘吁吁:“下次,你不要再跟他接触。他不是好人。”
电光火石间,白芨想起曾经看过的那张纸条。
【学校死过人,寝室不干净。】
【不要和OOO接触。】
三个圈圈。
没记错的话,他名字也是三个字。
乐薇没说话,反倒从校服裤里掏出两块黑砖。
她冷得不行,递给白芨的时候双手都在忍不住抖。
“我、我偷的……”乐薇嗫嚅,“我知道这不对……”
是不对……
但这个时候,还论什么对错?
温水淋下,洗去一身严寒。
她们换好睡衣,宿舍已经关灯。
白芨瞥眼宿舍其他舍友。
她们躺在床上,静悄悄的,还在为她连累她们被收手机的事生气。
其实不怪她们。
换作是自己,肯定也会埋怨。
白芨拿上热水泡面和书本,走出宿舍门。
她动作很轻,轻到只能听到些微锁门声。
良久。
黑漆漆的宿舍里响起一道声音。
“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乐薇躺在床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白芨似乎为自己规避了一场灾难。
下雨天,白芨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那扇门为什么会被撞开得这么彻底?白芨力气有这么大吗?
教导主任又为什么因为白芨几句话暴怒?
这场雨夜漫长得令人心惊。
不止乐薇一个人辗转难眠。
宿舍转角有长廊座椅,专供学生晚上在这吹头发,白天背书。
此刻熄灯时间已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窗外灰惨惨天光泄入。
书本盖在泡面上,掐着时间等它泡好。
白芨拿出略微进水的手机,删删减减打下一行字。
她看了又看,确认无误后点击发送。
上百公里距离,从发送到接收,只需要一秒不到。
红木书桌上手机震动。
身后女音咬着皮筋道:“帮我看下是什么信息。”
莹白修长手指覆在手机上,摁亮电源键。
浅琥珀色眼眸映出四四方方屏幕。
银清看了眼,输入密码替她点下删除,又用自己手机回消息后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水乳广告。”
“你买东西又留我号码!”岑让川不满扯他头发。
她昨天在网上看了两眼卷发帅哥,银清立刻也说自己也要做一头卷发换换花样。
可他嫌发廊Tony做的不好看,又觉得歪果人的卷发不适合他,琢磨了一下午用她的卷发棒给自己卷了一缕美美的大波浪。
卷完一缕嫌费时,卷发棒举久手酸,闹着要她复制粘贴。
银清正沉浸在自己卷完头发后颇有异域风情的慵懒氛围中,冷不丁被她用力一扯,立刻委屈地说:“我给你烧火做饭,洗衣拖地,让你给我卷头发都不行么?到底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心寒呐,脖子疼,背也疼,我现在是病患!你要悉心照料!怎么能这样……”
岑让川受不了他道德谴责,忍气吞声打断问:“这缕卷得怎么样?”
也没人告诉她,银清漂亮得这么费钱费时啊。
银清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勉勉强强赢道:“还行吧,卷的弧度不够完美。”
没等岑让川起身撂挑子不干,银清用力一蹬,连人带椅砸进她怀里。他翻过身,笑着问:“我现在好看吗?”
卷发披散下,浅色衣衫染上许些深色树液。
他无奈地想,正勾引人呢,伤口怎么又崩裂了。
手机震动。
泡面盖揭开。
[白芨:让川姐,对不起。我明天可能又要被叫家长了。不过这次你可以不用来,没什么大事。]
[银清:你发给她的我看到了。去做吧。]
去做吧。
三个字。
简单利落。
白芨抬头望向窗外渐渐停止的雨,握着泡面桶的手捏地愈发紧。
不远处脚步声放轻走来。
乐薇循着红烧牛肉的泡面味找来,小心翼翼地道谢:“谢谢。”
白芨像是听不到,盯着窗外围绕路灯舞动的飞蛾,问出另一个问题:“乐薇,你知道学校,哪里有铁锤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