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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收留 ㈢ “姐,你知道缅女生活是怎样……


    “姐,你知道缅女生活是怎样的吗?”


    小妹问出这句话时,脸色难得沉重。


    岑让川毕竟是做玉雕的,多少有所耳闻。


    那些去往缅国务工的男人五千工资在当地都算是高薪,他们利用这点,只需要买点小礼物或是付出两三千这种极小的代价就能谈上缅女。


    等到签证到期回国,就会扔下怀孕的女友。


    这个国家信佛,不会允许女人堕胎,她们只能生下来独自艰难抚养。


    承受产后来不及修复的身体,承受以为爱她们的男人不会再回来。


    她们被家里赶出门,丢去集中营。


    而对男人来说,他们只想解决性,并不会管她们死活。


    爱是什么?负责是什么?克制是什么?


    他们假装不懂。


    借着各种由头,逃避所该承担的一切。


    傲慢、嫉妒、色欲、贪婪、懒惰、愤怒、暴食。


    他们由七宗罪组成,以旧时代地主思想,操控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奴隶。


    漫无边际的黑色中,岑让川脑海里不断回想小妹曾经说过的每句话。


    可是越想,她就越害怕。


    她们进入的不是普通村庄,是会吃人的地方。


    漫漫长夜,长达十二个小时的昏暗。


    她要是出事怎么办?


    岑让川不愿去想最坏的结果,听到由远及近的狗叫声,她将手电筒调到最暗,同时,握紧了手里的扳手。


    四周暗到像是笼罩着黑雾,连天光都无法照亮。


    视线里,除了黑色就是朦胧深蓝。


    如果不知道这个村发生过什么,这里就像个世外桃源。


    路过一座座低矮的土坯房,她不敢直接路过人家窗下,只能低着身子关掉手电筒往前挪动。鬼鬼祟祟的模样像极了猥琐盗贼。


    杂草丛生的路拐过三层土楼,听声音像是从上面村落传来。


    岑让川正要上去,听到对面有些许动静。


    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找附近为处理的柴火堆躲进去。


    掩好身形,岑让川透过枝条悄悄望去。


    冬夜寒风呼啸,刮得钻过缝隙的风凄厉无比。


    呜呜咽咽,像有人在低低哭泣。


    一双干枯肮脏的手拽住窗栏用力晃动两下,冷到发蓝的色调覆盖在那双手上,似从地狱里伸出,挣扎着要从窗户里出来。发现窗栏一动不动,那双手放弃用力,颓败挂在窗台,如同两根发育不良的长茄放在那晾干。


    岑让川吓得心脏怦怦跳,要是鬼她还不怕,这村里人比鬼还可怕。


    等了会,那双手依然不动。


    半颗脑袋磕在内墙,只露出头顶钢丝球般的头发。


    她慢慢站起来,准备往上走。


    却在这时,熟悉的唱词悄然响起。


    “落花满天蔽月光——”


    拉长的调调在这夜色中透着极致阴寒。


    不属于这个村庄的粤剧剧目从屋内传出,咿咿呀呀唱得又长又慢。


    那双手配合地拈起手势,动作柔美又行云流水。


    窗里人影站起,哗啦啦的锁链声也随之响动,清脆地仿佛在为她伴奏。


    “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


    单薄似片布的黑影徐徐舞动,泛出冷色调的双手在窗内暗色处明灭。


    纤长十指在半空中做出拭泪动作后往上伸展。


    月色挥洒半分入内,似在关照,又似在怜悯。


    凄凄惨惨照亮仅有几平米的舞台。


    岑让川望见她被剪乱头发下那双含泪的丹凤眼,还有被锁链锁住的纤瘦四肢。哪怕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她高华气质。


    她似乎知道有人在暗中窥视,嗓子忽而嘹亮许多。


    “愿丧身回谢爹娘,我偷偷看~偷偷望——”


    “佢带泪带泪暗悲伤——”


    泪从凤目中落下。


    晶莹剔透。


    一滴、两滴、三滴……


    流出血色痕迹。


    岑让川完全忘了自己还在柴火堆,蹲得腿麻之际,一道蹒跚身影不知从哪出现,径自踹开屋门。


    “等!”她猛地站起,刚说出一个字,那道身影已经挥起手中武器。


    岑让川再不管会不会发现,立刻冲过去阻止。


    窗里女人尖叫哭喊,被男人拽着头发重重磕在窗台,牙齿撞裂,崩断在地。她看到男人在背后狰狞的脸,常年抽烟的黄牙像踢歪的篱笆歪七扭八,那双三角眼里凶光如刀,已经没有人所该有的情感。


    岑让川拿起手中扳手,撞开木门那一瞬。


    迎面而来的是死寂。


    诡异的死寂。


    月色悄然躲进乌云,她刚刚所看到的一切景象化作废墟般的空屋。


    铁链趴伏在破旧褪色的布片上,宛如巨蛇盘旋,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


    “你是谁?”


    门外传来陌生男声。


    岑让川慢慢回头去看,就看到一个老头警惕地望着她。


    放在锈迹斑斑门把上的手顿住,随即把门重新关好。


    “老爷子,我来找我妹妹,所以路过这。”岑让川半遮半掩回答他的问题,看到他眼底戒备之色愈发浓烈,她握紧手中扳手,想缓和气氛,“刚刚看到屋子里有人影,没多想,就想进来问问,没想到压根没人。”


    她说完这句,起夜的老头浑浊眼中迸出阴毒的光,他状似无意,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小姑娘,大半夜的,不会想来救什么人吧?你哪个村的?这屋子里的人去年就死了,怎么会有人呢?”


    “没有,我不想惹事。”岑让川警惕,她想往后退,却听到身后也传来轻微脚步声。


    她立刻扭转身形,背靠刚刚面前两座屋子之间夹杂的山道,扫了眼没注意到的后路,有个男人拿着扁担像盯着猎物般盯着她。


    “诶,这就不太厚道了。”岑让川背后冷汗唰一下就淌湿衣物,再被小风那么一吹,脑子登时无比清醒。


    她被发现了。


    如果跑不掉,她会像无数留在这座村子里的女性一样,要么成为生育机器,要么被逼得疯疯癫癫,最后不知道被他们抛尸到哪。


    大姐呢?


    二姐呢?


    她们为什么还不来?


    还在找人手才敢跟进这个村子吗?


    岑让川这时已经不敢依靠任何人,等她们来救自己,估计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大姐再不同意也拗不过全村舆论……


    “小姑娘,既然来了。”老头从小屋子旁的柴火堆拿出一个大铜锣,“那就别跑了,留下来吧。”


    “咚!”响亮的敲锣声割开深夜的黑。


    一盏、两盏、三盏……


    岑让川迅速往山道上跑去,后来出来的男人迅速跟上,扬起扁担头,“啪嗒”一下,差点敲到她的后脚跟。


    现在什么都已经不重要。


    要跑,跑到他们不敢踏足的地界。


    等等,小妹呢?


    她要是被发现怎么样?


    村里狗叫声愈发响亮。


    亮起的灯火与鬼火无异。


    随着第一声铜锣声响起,岑让川跑过的地方沿途响起铜锣声无数,亮起的灯盏下木门打开,各种各样的男人手里拿着各种武器,不约而同参与这种猎杀活动。


    他们兴奋着,喊叫着,像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岑让川真切感受到不同于被鬼追的恐惧感,这次是真实发生在她的世界,牵扯无数人利益。她要是被追上,随时会被铁链锁住,困在几平米内肮脏的黑屋子。


    饥寒交迫成了最轻的伤害。


    精神上的折辱才是真正的、刺入骨髓里的痛苦。


    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舔遍每寸皮肤。


    灰扑扑的衣物下,是已经被兽类占据的身体,往外渗出脏污,饿鬼般将地上生活的人拉入由苦海筑起的黑屋。


    不要。


    她不要被拉进这样的屋子。


    胸口银杏叶发烫,岑让川跑过菜园子,身后追着十几个男人。


    地面震颤,树根从地下拔出,刚拦住第一波人,锄头砸下,将拦路的树根砸烂。


    树液流出,浓绿晕染出大片黑色痕迹。


    岑让川顾不得是不是银清感应到有危险,隔着上百公里来帮自己,她只知道要跑,向前跑,向狗叫声最欢实的地方跑,她不能让小妹置身于这种危险,哪怕她已经自身难保。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和小妹一样,未泯的良知直到现在都在引导她们,不要丢下自己的同伴。


    在又往上登高,跑过山路老屋拐角时,前方忽而亮起数十双绿幽幽的眼睛,狗叫声就此停滞。


    她们隔着十几米遥遥相望,地上还躺着一个脑袋开瓢的男人。


    小妹抓着锤子,惊魂未定望着她,在小妹身后,还有个衣服都没穿只裹着一块烂布的女人。


    “她是谁?!”岑让川不相信小妹会毫无目地钻进这个村子,就为了逞能。


    或许早有计划,只是她不知道。


    十几只田园狗汇集起来,堵住前后路。


    岑让川握紧手中扳手,准备好今天注定是要见血。


    小妹急得冷汗都下来了。


    她是有计划,但没有让岑让川孤身一人进村的意思。


    原以为平日里凉薄无情的三姐绝对会权衡利弊,思虑周全,谁知道她也跟自己一样冲动。


    小妹这次真后悔了。


    听到山脚下男人敲锣声越来越近,仿佛黑白无常的催命符,她抓起一旁竹竿正要冲进狗群。


    地上却在这时猛烈震颤。


    两旁矮屋立时裂开几条缝,瓦片雨点般扑簌簌落下,砸到狗身上。


    “快走……”


    尘雾升起时,小妹好像听到一道说话声。


    她丢下裸女,冲进雾里,循着刚才的记忆边跑边喊:“姐,姐!让……”


    正要喊出名字,脸上不期然地挨了个大嘴巴子。


    岑让川恼怒的声音响起:“没脑子吗你!这时候还敢叫名字!赶紧往公墓方向跑!”


    说完,两人互相搀起对方胳膊,冲出尘雾,带上那名裸女往前跑。


    地震来得太突然,那十几只狗被吓得不行,纷纷四散开去。


    有几只跑得太猛,踩着岑让川的脚往前冲窜。


    被踩了好几脚,她疼得龇牙咧嘴,低头一看,没穿鞋的裸女脚下都渗出血。


    趁着那伙人还没追上来,岑让川忙提醒小妹。


    两人立马合伙把手套围巾什么的扯散,塞进袜子里暂且充当鞋子给她穿上。


    “咚!”


    地震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身后再次传来铜锣声。


    前方村子也被地震影响,纷纷亮起灯火。


    她们吓得不行,再次抄小道往山上赶。


    这时候遇到鬼还是什么的都好,只要不是人。


    不论男人女人,她们现在都不想看到。


    三人拉扯着,搀扶着,一齐往公墓方向跑去。


    路上石子荆棘遍地,刮得皮肤生疼。


    黑夜山里湿气重不说,冬日严寒根本顶不住,才跑进来不过十几分钟,已经冻得浑身僵硬。哪怕还有两人穿着羽绒服都冷得直打嗦嗦,连头发丝都结了霜。


    肺里灌满寒气,每呼吸一口都仿佛有无数小刀在里面飞旋,血腥气涌上腔道,像是只要张嘴就会吐口血。


    “啊……啊啊!”裸女实在坚持不住,朝她们打手势。


    天光昏暗,锣声止歇。


    随之而来的是身后无数手电筒光乱晃。


    岑让川回头看她,这才发现她牙齿全被拔光不说,舌头也被剪断,一张嘴都是伤痕。


    也是在这时,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小妹会来救她。


    如果没有记错,她曾是小妹小时候的玩伴。


    记忆中那个总是脏兮兮流着黄色鼻涕,扎着乱糟糟辫子的女孩有一天就被成了小光头,惨兮兮地找小妹哭诉爷爷奶奶懒得给她梳头发干脆全剪光了。后来读书上学,她一直是小妹身边最好的玩伴。


    高中后,岑让川再没见过她,自己也再没怎么和小妹联系。


    没想到,再见时,小光头已经变成这样。


    “啊什么啊,现在还没到放弃的时候。”小妹脱下自己的羽绒服,不顾小光头意愿,用力给她裹上,“我说过,不论长大后怎么样,我都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跟我走,不要再回去了!”


    小光头听到小妹这句话,泪都快下来了,摆手拒绝,指着岑让川示意小妹跟自己姐姐走。


    岑让川最烦这时候还出现这种戏码,上去又给自己小妹一巴掌。


    小光头愣住,小妹捂着脸瞪她:“你又打我干什么!”


    “不是说练了拳击吗?!一个女孩你背不起来?”岑让川转头,对小光头说,“你别给我磨磨唧唧,拉拉扯扯到最后谁都别想走,识相的老实点,别拖后腿。”


    她气势太足,两个女孩都被她吓住。


    磨蹭不到半分钟,三人又重新启程。


    也不知怎的,沿途跑过的地方树根浮起,震荡不断。


    岑让川回头看时,照射过来的手电筒光宛如中途被击毙的飞虫,从半空坠到地上,滚落山崖。


    第112章 收留 ㈣ 冬夜起雾,河面结冰。 草……


    冬夜起雾,河面结冰。


    草叶面上慢慢凝结霜露。


    她们跑过漫山遍野的荆棘丛。


    跟随男人追击的土狗被不知名的力量喝退,渐渐只剩下乱晃的手电筒光。


    走过墓碑森森的墓地。


    即将告罄的体力支撑不了跑去更远的地方,身后却仍在穷追不舍。


    她们咬咬牙,用意志在往前行进。


    路过黎明前昏黑的夜。


    “姐,我走不动了……”小妹跪在山路上,鼻子底下全是血。


    岑让川背着小光头,望向远处山脚下两层楼高的塔,又看了眼像距离她们远而又远的黑影。


    现在绝不是能放松的时候。


    她晃了晃背上的小光头:“那边是不是女婴塔?”


    小光头帮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点头“啊啊”叫着。


    “你们去那躲一晚上,我回去村里开车。顺带告诉大姐撤出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岑让川说着,把小光头放下,塞到小妹怀里,“你东西有什么必须带的?”


    “身份证,你把我那蓝色书包带出来就行,就在我那房间。”小妹反应过来,“等会,你还要回村?!”


    “我不回去,大姐家怎么办?就你成天没心没肺,做事不考虑后果。你要不是我妹,你看我管不管你,脖子上那玩意就是个摆设。”


    “姐,你现在说话好像大姐……”


    “……赶紧给我起来!”


    她们毕竟都是由大姐从小拉扯大,多多少少会有些相像。


    用尽最后一丝体力,走下山顶,往塔方向去。


    刚刚看着远的身影逼近不少,因为路太黑,手电筒光再次亮起。


    小妹跑的路途中折了树枝掩盖脚印,跑到岔路时他们果然开始找不着方向,分出两拨人往不同方向追。


    岑让川注意到天光剪影中有树木快速生长,阻拦他们去路。


    是银清在帮她们。


    想到这个,岑让川狂跳的心放下一半,但仍然催促小妹动作快些。


    小妹已经爬到女婴塔上的二层洞口,半个身子探进去,发出一声响亮的“yue——”。


    “赶紧进去!”岑让川恨不得给她踹进去。


    “姐,你让我,yue,适应下,yue——”


    小妹实在受不了里头的气味,又怕岑让川真跳起来打她,边干呕边拼命往里钻。


    这座女婴塔前几年还有人丢了具尸体进来,未散的气味实在难闻,死鱼烂虾发酵都没这股味道有冲击力,都快化作实质攻击每寸毛孔,辣得眼睛都不由自主流泪。


    小妹攀住塔内的洞,一个用力,总算钻进去。


    “咚”


    “咔嚓。”


    半晌。


    “姐,我好像不小心踩碎骨架了。”


    塔里黑乎乎的,气味难闻。


    等到两人都爬进去,岑让川脱下羽绒服丢了进去,外套口袋里还有银清给她的银杏叶。


    “在这等我,手机打开静音,没有我信号,都别出来知道吗?”


    “好,姐你小心点。”


    “知道。”岑让川不放心,爬上去拿手机闪光灯照了下,从附近找了片灰色的布让她们盖上,确定披上后看不清才清除痕迹离开。


    她才不信这些人会惧怕女婴塔。


    就冲刚刚追击她们那劲头,地动山摇、草木异常都无法喝退他们。


    已经失去敬畏心的人已与野兽无异。


    岑让川躲躲藏藏,找到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在信号塔附近思索该给谁打电话。


    旁边草木悄然探出叶子,勾在她手腕。


    像银清在身边无声安慰。


    岑让川想起他未愈合的伤口,轻声问:“你伤口裂开了吗?”


    嫩叶无声摇摆,似在回答她。


    但岑让川心里清楚,银清从来是小事上哼哼唧唧,大事向来需要些手段才肯说实话。她现在不在他身边,他就算痛死在宅子也绝不会吭声。


    可她现在没有时间关心他,打开通讯录,划开一串人名。


    最终目光定在家里最没存在感的二姐名字上。


    大姐嫁到了村子,大姐夫是村子里工作的。


    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让岑让川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亲生大姐。


    和这个村没有多少关系,在大姐提议为小弟买房直接反对的二姐,单身至今的二姐,在默默努力工作向上走的二姐……


    “嘟……”


    只响了一声,那边马上接起,“喂,尤姐,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正处理家事,等会打给你行吗?”


    岑让川听懂了,轻声“嗯”了下。


    “感谢理解。”


    那边挂断。


    等了快十分钟,才重新打过来。


    二姐第一句话就是:“你换身衣服过来,不要让小妹过来,就说她赶回校写论文。我已经让我朋友在公墓山脚下等着,上午十点她们会带小妹走。”


    “可靠吗?”


    “比你大姐可靠,她们会开车直达小妹学校,她身份证我已经收好,过两天寄给她。”


    “你们进村子找我们了吗?”


    “没有。我们在周围蹲着,确定你们被抓我们才会进村谈判。”


    “他们知道是我和小妹吗?”


    “不知道,但小妹嫌疑最大。她是不是还救走了小时候那个小光头?”


    岑让川抿唇不语。


    她现在草木皆兵,生怕自己一句话就让小妹她们陷入困境。


    二姐等了半天不见她回答,嗤笑:“你现在连我都信不过?那就不用回答,我安排好的那辆车你也再考虑下,现在回来给我收拾烂摊子。”


    说完,她挂断电话。


    岑让川知道,二姐是在跟自己对口供。


    思虑良久,天色已是蒙蒙亮。


    她瞥向一旁蔫蔫的嫩叶,低声问:“银清,我要不要相信二姐?”


    岑让川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发生过太多类似的事,她总会乐此不疲地预设最为黑暗的一面,从而导致她拒绝太多次未曾萌芽的温暖开端。


    就好像这么做,等到事情发生时,若是朝她想到的方向走,她会想果然是这样,再不会产生失望与怨愤。要是朝相反方向,因为经历太少,那将是她不可想象、不可预见的未来。


    能开出温暖与惊喜的未来。


    就像现在。


    嫩绿点了两下叶片,轻轻在她身边摇晃。


    岑让川再不犹豫,给小妹发短信:“上午十点,公墓山脚下,二姐朋友带你们走,具体的问你二姐,我先回去平事。”


    那边秒回一个好。


    手机在塔里亮起,盖在陈布下看不到光。


    脚下女婴幼小尸骨堆起高高的骨塔,层层叠叠,早已不知到底有多少。


    塔外有人路过,攀塔声响起。


    小妹按住小光头的嘴,将灰布往下拉了拉,装作是一摊柴火堆丢进尸骨中。


    头顶有人探进来,拿手电筒照了照。


    角落里堆叠两麻袋干草,男人狐疑地调亮手电筒。


    亮光渗入布片编织间罅隙,照亮两人的脸。


    她们蜷缩成团,死死忍住不叫出声。


    呼吸清晰传入对方,此刻两人犹如两只幼狮,紧紧挨着对方给予对方勇气和依靠,抵御外敌带来的压迫。


    手电筒光柱挪动。


    她们按住心脏,祈祷上面的男人没有听到自己的心跳。


    冷汗淌湿鬓发,滴落在身下白骨上。


    男人没看到异常,慢慢退出塔中。


    小光头刚想动,就感觉到小妹在死死摁住她。


    透过塞满灰尘的布,头顶四四方方小洞上仍嵌着一颗头颅的形状。


    他还在!


    他还在确定她们是不是在这!


    二人不知道是谁先发起抖,却只抖了一下,立刻止住。


    透过薄布,两双眼睛死死盯着布料外的小窗口,屏息凝神,连呼吸都要斟酌是否会牵动布料挪动。


    突然,她们看到窗口下有道像蜘蛛般爬行的小小身影攀到窗口。


    呼吸瞬时暂停,有道冰凉滴入口中。


    小光头不自觉去看把她压在底下的小妹。


    凌乱短发下,天光照亮她半侧脸颊,控制不住的泪水正往下淌。


    她想告诉她,不要害怕,即使自己也害怕得不行。


    她害怕再被抓回去那间臭气熏天的小屋,害怕再被毒打侵犯,害怕永无止尽的黑夜……


    可是,如果她们被发现。


    她希望小妹永永远远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小妹,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希望她一切都好,哪怕自己要重新回到那个世界。


    岑向阳。


    一定要如她名字那样,向着阳光。


    不然,这个世界就太令人绝望了。


    她们还在努力压制住内心恐惧。


    岑让川留下羽绒服口袋中的银杏叶微微发亮。


    男人还在洞口不停张望,没有注意到一只小小的手放在他手指上,直到传来冰寒蚀骨的疼痛。


    他低头去看,正好对上仅附着薄烂皮肉的头骨。


    婴儿脸靠着那点棕色皮肉,牵扯嘴角,朝他露出微笑。


    鸟爪似的手蹭着他布满皱纹的大手往上,钳住手腕。


    “啊!”


    “啊啊!”


    “啊!”


    塔内顿时回响起男人的惨叫声。


    声声音浪震得藏在脏布底下的二人不由自主捂住对方耳朵,紧皱眉头忍受他的喊叫。


    男人喊声实在太大,吸引不少人注意,纷纷朝这边跑来。


    他踩在塔身凸起处,死婴被他从塔里拽住,红彤彤衣服早已被尸油浸泡成棕黑,它抱着他的手还在不断往前攀爬。


    “咚”巨大闷响。


    窗口一下子亮堂起来。


    朦胧天光撒入,她们听着塔外动静,依旧不敢动。


    塔外,男人抡起石头砸在自己手臂上。


    尖锐石角不仅砸碎婴孩脆弱头颅,更是带着尸骨碎片嵌入血肉中。


    等到其他人赶来,就只看到他把自己手臂砸得鲜血淋漓,仅连着几根筋脉。


    “快过来!老朱头疯了!”


    “拉住!拉住啊!这骨头怎么带出来了,快丢回去!”


    “你去丢!我可不敢!”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派出一个胆子大的,用布把白骨包好,爬上高塔。


    他望着底下两大坨柴火堆,用力朝上面那个袋子砸下去。


    听到是草叶沙沙声,他放下心来。


    等到外面安静下来,两人依旧保持原姿势不动。


    小小的窗口天色变幻,在她们眼中逐渐变亮。


    那是她们一生中最为漫长的天明。


    像在等待接触不良的面板灯,逐步亮起。


    云层以不同形状缓速飘过,或厚或薄。


    深蓝注入白色,稀释成浅蓝。


    一缕阳光照入。


    撒在她们颤抖的身上。


    四四方方光线中,灰尘在空气中跳动,闪亮的像白日里的小小星辰。


    不知道等了多久。


    浑身又冷又硬又麻。


    塔外总算有了几声陌生动静。


    手机震动,小妹拿起来一看。


    [让川姐:她们到了,你和她都走,共享位置开着,中途有什么不对方便我报警。]


    [岑向阳:那你呢?]


    [让川姐:(微笑.jpg)替你挨骂挨打,这笔账我先跟你记下。]


    那就是没事了。


    小妹松口气,要是有事,岑让川绝不可能用这种语气说话,只会发来四个字:要你管?滚。


    窗口探出半个脑袋,陌生女音在外响起:“向阳?呃……小光头?在吗?”


    另一道女音不满道:“人家叫小婷!叫什么小光头!”


    “别管我了!你们能不能去别的地方看看她们在哪!”


    “破村子拢共四座女婴塔,其他三座都找过了!这个要是找不到,就是被发现抓走了!跟她姐说下。”


    塔里二人通过外面三人对话,总算能确认这是二姐找来的救星。


    小妹掀开脏布,发着抖说:“我们在这。”


    她的声音很小,通过塔内传声,无比清晰传到三人耳中。


    打头的女孩用手电筒往下照,和善的面容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一根绳索丢下,那是向生的路。


    她们将带着她们,通往新生,远离噩梦。


    绳索蜿蜒垂地,盘旋起层层叠叠的圆弧。


    堆叠在休闲鞋边,等待将她捆住。


    “后土娘娘,昨晚的事是不是岑让川做的?我们应不应该拿她抵债!”


    筊杯掷地,再次丢出阴杯。


    神明不允。


    岑让川望着庙宇中供奉的神像。


    那是一座巨大的后土娘娘女神像。


    他们吃着女人,却拜倒在女神像裙下,祈求将她名正言顺关进黑屋?


    她忍不住低头,露出略到讽刺的笑意。


    “后土娘娘,我们应该放过她吗?”


    别有用心的人换了个问题。


    总是丢出阴杯的筊杯在半空中翻飞。


    咕噜噜落地,这次,一正一反。


    神明说,放过她。


    接连丢了十次。


    神明都在告诉众人,不是她做的,放了她。


    哪怕问题怎么变化,总归会回到这个答案中。


    看不见摸不到的力量在控制筊杯。


    他们所信仰的后土娘娘面容和蔼,端坐高台,垂目低头望着众生。


    他们终于死心,放过了她。


    骂骂咧咧带着绳索镰刀锄头等抢人用的器物离开。


    岑让川感觉到一道强烈视线随着他们离开变得灼热。


    她回头去看,就看到人群外站着的凌妍。


    周围三三两两散去的男人望着凌妍,眼中尽是贪婪凶光。


    她却看不到那般,泰然自若地朝岑让川竖起大拇指。


    可岑让川却发现了奇怪的一点。


    西村的人……怎么像都不认识凌妍的样子?


    他们不是一个村的吗?


    为什么一个打招呼的都没有?


    岑让川正要起身,凌妍却挥挥手笑着告别。


    就在这时,一个巴掌刮着风朝她扇来,扇得岑让川重新跪下。


    她捂着脸,下意识想反击回去。


    即将触及到二姐脸上时又硬生生忍下。


    岑让川恼怒道:“有病啊!你打我做什么!”


    第113章 收留 ㈤ “打你就打你,还需要什么原……


    “打你就打你,还需要什么原因?”二姐冷笑,把昨天刚贴好的美甲扔在岑让川脸上,“你连我都怀疑,真令我寒心。大姐你怀疑就算了,毕竟跟村里头有联系,还生了两个男宝,这几年越来越偏向男人立场。可以,我理解。那我呢?我是因为什么?你们俩胆子这么大,不知道喊上我?昨天晚上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一想到你们可能会被强碱,会被锁起来敲断牙齿,我这心就跟油煎一样!”


    “担心人就担心人,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岑让川多少有点感动,尤其是在自己回来后发现事情已经被二姐处理得差不多,尤其是用迷信跟封建魔法对轰,简直是神来之笔,“筊杯你做了什么手脚?我怎么丢怎么顺利。”


    “嘁。”二姐冷笑,“手脚?那玩意是我能做手脚的?西村的人想把小妹或是你带走抵小光头的位置,我只能想出这个办法缓缓。听说后土娘娘庙很灵验,同为女性,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换句话来说,就是她也在赌。


    赌那座庙真的灵验。


    赌后土娘娘会保佑她们。


    赌岑让川的运气不会那么差。


    要是差,她自然会有后招。


    不料,岑让川却异常没良心地来了句:“我靠,你玩这么大,要是输了,你真想当二姨?”


    二姐听完,捋起袖子就要再给她一巴掌。


    她现在听不得两个妹妹任何一人被留在这破村子,生十七八个孩子,等到明年她回村,两个水灵灵的妹妹都成了枯萎的花,身边还围着脏兮兮的孩子。


    她一直偏激地认为,由暴力、强迫生下来的孩子已经不是孩子,他们携带着他们父亲肮脏卑劣的基因,是罪恶化的实体,不论男女,就该被送去河塘溺死。


    岑让川早受不了二姐是个信奉能动手就尽量不动嘴的暴力狂,当即就反击回去,又不敢打太狠,依旧是防守居多。


    二姐才不管这些,抓着她头发又是两大巴掌。


    岑让川急了,吼道:“打人不打脸!”


    “我爱打哪就打哪!不是爱逞英雄吗!小妹那份也帮她承受吧!”


    两人扭打在一处,滚得地上灰尘漫天。


    脸上身上很快灰扑扑又脏兮兮。


    后土娘娘金像稳坐高台,垂目望着二人,像在望着自己孩子打闹,静悄悄地不说话。


    直到送走西村的街坊邻居回来,见到二人厮打,连忙召回大姐。


    七八人动手才把这黏地跟麦芽糖似的两姐妹撕开,看到这二人脸上都挂彩,也不敢再说她们什么,忙指挥庙外看热闹的众人散开。


    拉拉扯扯回了老屋,一人一间房关着。


    杀猪饭也是锁在屋子里吃的。


    二姐脾气大,就算被锁在房间也骂骂咧咧,中气十足的模样让大姐也不好再说第二句。


    她们的除夕就在这场零散热闹中度过。


    被关了一天一夜。


    屋外绽放烟花,小孩热热闹闹从窗下跑过。


    有好心的老人家送了点糖果点心给岑让川沾沾年味。


    她撕开糖纸,慢慢含进嘴里,是薄荷味的。


    薄荷、草叶、绿色……


    银清……


    犹豫再三,她给凌妍发短信:[明晚时间能提早点不?我想跑路。]


    过了十分钟。


    [凌妍:就等你这句话!]


    她们把离开的时间提前了约莫四个小时,吃完晚饭就走。


    [岑让川:你不走?]


    [凌妍:还有点事,帮我照顾点我姨么么~]


    [凌妍:(红包)(红包)(红包)]


    [凌妍:你一定要收下,就当安我心吧。]


    岑让川盯着红色封面,踟蹰了下,决定收下后再换成现金,等凌妍过完年再包回去。


    今日除夕。


    手机在上半夜每隔几分钟震动一次。


    群发祝福占了多数。


    苏叶也发了个红包,祝福她新的一年财源广进,平安健康。


    严森同样,祝福语是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白芨祝福完又别扭着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银清迟迟没有消息。


    岑让川忍不住旁敲侧击问白芨:[你师父呢?]


    [白芨:他不让我告诉你,他身体不太舒服。从昨天开始就病恹恹的。]


    岑让川二话不说给白芨发了个红包。


    [白芨:???]


    [白芨:我师父要不行了?]


    [岑让川:……]


    [岑让川:你盼着点你师父好吧。咱俩死了他都活得好好的。这纯粹是过年红包,安抚你下出卖师父的良心。]


    白芨估计以为银清得了绝症,她给的丧葬费。


    岑让川叹口气,恨不得现在就能回去看看银清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隔着上百里路程,她哪能问出来。


    那人一旦自己不在身边,嘴严地跟封口罐子似的。


    再担心也没有办法。


    昨晚又是地动山摇,又是移树挪木改变地形,怕是消耗不少。


    辗转反侧过了一夜,天亮时分,她告诉大姐,吃完晚饭就离开。


    大姐也懒得留她,再留下去指不定会节外生枝,便嘱咐她也把二姐带走。


    她们又不顺路,岑让川更怕二姐半路发疯,死活不愿意。


    小弟在这时掺和进来,煽风点火说了几句,被路过的二姐揪着耳朵狂扇巴掌。


    四姐弟中,要问谁对小弟成见最深,二姐已经到了看到他就要动手的地步。


    除去大姐,其他姐姐们都不待见他,要不是被人拦着,二姐估计能把他扇成猪头。


    岑让川当然知道二姐为什么会这么对他。


    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积累起来就成了怨恨。


    怨父母一碗水端不平,大冬天一家人的碗筷都要她们四姐妹轮流洗。


    双手伸进冰凉山水的刺骨疼痛小弟从小没体验过。


    他只要窝在父母怀里看电视,外面四个仆人替他解决就好。


    他也没体验过上山砍柴,因为背不起来滚落山道半天爬不起来的窒息。


    更没体验过为了五百块生活费求着父母给钱,只能在到处打散工给自己凑学费的窘迫。


    大姐被父母驯化后,也想来驯化二姐。


    没等他们驯化成功,就去世了。


    没了思想束缚,她们各自搀扶长大。


    撕破亲情面具后,二姐再没惯着他。


    大姐在背后推岑让川:“赶紧去阻止啊!”


    “啊?我?”村里谁不知道二姐战斗力爆表,按头猪都不在话下,她干文职的怎么打得过?


    “就是你,赶紧去!”底下三姐妹岑让川就是那个万金油,哪里缺往哪搬。


    岑让川没办法,象征性劝了两句。


    见实在劝不过,随手拿起一根棍子给二姐:“用这个吧,手别打疼了。”


    大姐:“……”


    万金油成了打火机。


    二姐迅速抽过,揍得小弟嗷嗷叫。


    她性子偏激,要不是村里人拦着,连父母坟头都能给掘了。


    懒得再管,岑让川转头不顾大姐眼刀,溜溜达达去池塘边晒太阳。


    今天植物再无异样,她故意去调戏含羞草,看它合上叶子,喊了几声银清的名字也没有回应。


    不会真出事了吧?


    她如坐针毡,直到一根藤蔓从地底钻出,缠绕在她尾指上。


    手机震动。


    [银清:我好想你。]


    还活着……


    她松口气:[今晚八点回,不堵车的话凌晨就能到。]


    [银清:好,我等你~]


    春节路上应该没有人,还能免高速路费。


    她计算好时间,恨不得连春节晚饭都不吃就直接走人。


    到底是大过年的,小妹已经离开,她不能再走。


    不然年夜饭娘家人都不在,大姐面子上过不去。


    她叹口气,靠着树干望天。


    云卷云舒,天气晴好。


    冬日的风有些凛冽,她拉起帽子就打算在这眯会。


    睡着睡着,风里里多出一股烧糊的味道。


    还带着玉米香气,她没在意,继续坐着晒腿。


    同村老人们闻到这股气味却警惕起来。


    他们曾经历过人吃人的饥荒年代,这味道似是不太寻常。


    刚经历完和西村吵架的本村人不想在春节又惹事,拦着自家老人不让他们去西村看。


    看也看不出什么结果。


    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于是春节这日,除去小孩和岑让川,其余人都在村子里忙活年夜饭。


    岑让川在树下慢慢睡过去,藤蔓从地底钻出,躺进她手心。


    树影随着日头西斜,叶片婆娑起舞。


    大片云朵凝聚又散去,遮挡住阳光时稍稍有些冷。


    手心藤蔓却在发烫,源源不断把热量输送过来。


    不知不觉又是一天过去,很快天色擦黑。


    晴朗没两日的天空纷纷扬扬下起小雪。


    一片雪花落在鼻尖融化,湿哒哒的。


    岑让川睁开眼时已是下午快五点。


    她着急忙慌和银清告别,拿起手机往家里赶。


    躺在地上的藤蔓打蔫,挥挥叶片当作告别后迅速枯萎。


    果然,岑让川消失一下午又被骂了顿。


    她摸了摸鼻子,只能闭嘴加入劳作大队。


    男人一如既往闲着不干事,触目所及之处皆是穿着围裙在干活的女人。


    岑让川小声抱怨:“明年不回来了,回来也是做奴隶。”


    二姐冷笑:“奴隶还有点赏钱,我们这叫牛马。”


    岑让川:“……”


    “明年都别回来了。你今晚走是吧?”二姐瞥她,“这么着急?男朋友等你吃第二顿年夜饭?”


    岑让川炸毛:“小妹跟你说的?!”


    “你那破手机换个防偷窥屏吧。路过一只狗都能看到你在那傻笑。”二姐拐弯抹角,这才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明年也不回来了,你要有良心就记得给我打电话,在群里偶尔吱个声,过年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外头了。”


    她们姐妹天各一方,只有过年才聚在一处。


    岑让川天性凉薄,很少和她们联系,有事也不说。


    到底是亲生姐妹,她也希望几个妹妹过得好。


    偶尔报报平安,不要等下次见面就成了在葬礼上。


    人生其实一直在做减法,见一面少一面。


    岑让川明白这个道理,轻声应道:“知道了。你说话方式能不能改改,老这么刺人,谁爱跟你交流。”


    “老娘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二姐见到路过偷吃炸年货的小弟,眼里迸出火光,大吼道,“给老娘下来干活!全是老娘们在这忙,你也给我下来!死绝了是吧,专知道偷吃打牌闲打屁,平日里做惯皇帝,现在还给我翘着二郎腿喝茶。再让我看到你那么闲,我就往肉里抹耗子药。让我不痛快,你也别想痛快!”


    她这一番话指桑骂槐,男人们都不好意思地放下腿,起身主动过来要帮忙。


    迎着大姐恼怒的目光,二姐昂起头,把手里包的粄砸在盆里。


    这一块粄,成了晚餐里没人敢动的食物。


    兜兜转转,成了岑让川碗里急需解决的大家伙。


    破掉的糯米皮流出暗色馅料。


    岑让川咽了咽口水:“二姐,哈哈,有点大,吃,吃不下。”


    说完,她眼疾手快起身往要装鱼的小弟碗里送了大半块。


    四目相对。


    小弟明白了,自己现在是家里的食物链底端。


    面对黑暗料理,他也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问:“姐,没下耗子药吧?”


    二姐笑笑说:“你要喜欢吃就自己加。”


    “……”


    这家是没法呆了!


    好不容易咽下一口,软糯粘黏面皮梗地脖子能伸出二里地。


    两人不得不就着各种饮料把二姐的手艺吃下去。


    什么鸡鸭鱼肉,实在吃不下去。


    胃里撑满馅料,要不是等会要开车回云来镇,说不准岑让川要被灌两口酒。


    岑家姐弟关系紧张,村里出了名。


    从小看着她们姐弟长大的叔伯婶子趁着过年来劝和,都被二姐挡了回去。


    不尴不尬吃完这顿年夜饭。


    岑让川起身告别,临走前,两个姐姐还给她塞了个红包。


    摸摸厚度,估计也能有个一千来块。


    系安全带、点火、倒车……


    车外两个女人第一次不再争吵,安静给她送行。


    “有空带人回来见见。”二姐面无表情,“别再谈了又没下文。你要嫌这村里见面太丢人,咱们就去镇上。”


    “……还没那么快!”岑让川服了,才刚谈不久这就扯上见家长?!


    “你谈了?长啥样?”大姐好奇,“照片有吗?我看看?”


    岑让川想拒绝,二姐也附和道:“对啊,倒是看看呐,到底长啥样?我还以为你要孤寡一辈子呢。”


    “……”


    算了……


    岑让川懒得争辩,把手机相册调出来,将前段时间拍的银清放在她们面前让两个姐姐仔细看。


    谁料她们捧着手机只是沉默,眉头越皱越紧。


    放大缩小,左右滑动。


    良久。


    二姐才问:“你中彩票了?有钱包养男模?”


    “……他是我男朋友!不是那种关系!”


    “我怎么看着像杀猪盘?最近那个好火,叫什么ai图片?”大姐不确定地问,“你不是在搞网恋吧?”


    “是真人……”


    二姐将银清另一张照片放大,戒备道:“啧,不对劲。他这姿色不是你能搞得上手的,绝对是杀猪盘!”


    “手机还我你大爷的。”岑让川抢过机子,“不是杀猪盘,等他能走了我再带给你们看。”


    “能走了?残疾人?”二姐惊讶,“你可以啊,趁火打劫!”


    怎么还越描越黑了?!


    岑让川急了:“他身体没毛病!因为些事不能离家太远,中间还有很多事我没法说,有空再带给你们看看吧。”


    “那他怎么跟你了?”大姐担忧,“你不能光看人家脸长得好啊,其他的呢?你就不想想,他凭这张脸就能赚钱,咋可能真心实意跟你?”


    “……打住。他现在在药堂当中医,有空你们来云来镇,当面看好吧。”


    二姐不满:“凭啥我们去看!我们才是长辈!让他来,不然显得你多上赶着似的,掉价。”


    “就是就是!”大姐附和,“这可不行,必须让他来见我们。我们去见他那叫什么事!”


    两个女人的亲情靠着银清维系起来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死活不相信银清是个正经人。


    岑让川投降了,懒得争辩,只等给银清攒完祈福牌带他天南海北跑一圈,顺带见见家里人。


    她走了。


    车屁股灯消失在转角。


    冬日干燥,尘土被雪覆盖。


    只留下两个担心不已的姐姐目送她远去。


    隔了一条山河。


    远处火光闪动。


    谁也没注意到那场大火在逐渐蔓延。


    第114章 收留·终 含新年加更


    万千火光映亮天空,浓烟滚滚,连空气中都是烧糊的难闻味道。


    越野车一路往公墓下走,车窗封闭,处在车内的人无知无觉,只依稀闻到些微臭味,但很快被车上精心挑选的香薰掩盖。


    岑让川车开得飞快,山路艰险都无法阻拦她回镇子的决心。


    只要带上那位姨,今年在这的春节就算过完了!


    她提前有了解脱的自由感,油门踩得飞快,连转弯都没减速。


    太莽撞的后果就是差点飞出山崖。


    体验过死亡一瞬后,岑让川老实了,慢慢开去公墓。


    控制面板上时间显示八点半,还有半小时。


    岑让川迫不及待给银清打电话,打了三次都没人接。


    怎么回事?


    正当她要去问白芨,银清回拨过来。


    他像是刚睡醒,声音里有浓重的疲倦,强打起精神跟她说话:“让川。”


    嗓音软绵绵的,隔着信号塞来一大团棉花似的,又甜又满。


    “你身体不舒服吗?”岑让川听出银清不对劲,冷声问,“你又瞒着我做了什么?”


    百里之外,老宅内。


    银杏树上亮起明明灭灭的红光,红绳被暗火烧断,祈福牌随着落叶掉落,悬在距离地面一寸处被火光覆盖。


    一个。


    两个。


    三个。


    ……


    银清望着树上所剩无几的祈福牌,忍受皮肤上锁链传来的灼烧,稳了稳声线说:“没有,没有不舒服。就是背上伤口有点痒,蹭掉了。”


    “噼啪。”


    “噼啪。”


    烧裂木头的动静陆陆续续响起,弹琴似的富有韵律。


    银清捋开袖子,蛇行而过般的伤痕仍在不断蚕食他的身体,留下深深烧伤。瞳孔骤然紧缩,他盯着伤痕,思考业力反噬会不会烧断他的手臂。


    如果是这样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岑让川还会喜欢他吗?


    可他不后悔,他们还没真正心意相通,怎么能这么快就没了牵绊?


    枷锁不断收紧加热,几乎要触及白骨。


    银清闻到自己皮肉被烧焦的木头香,忍不住想笑。


    他的目的达到了。


    四周祈福牌烧成火球,不仅毁了她们加起来快一年的成果,也成功把他重新锁进这座宅子。


    即将重获自由的人拒绝去探索未知的地界。


    他蜷缩在她为他留下的世界角落里,想要的却是被她关着,关在精美绝伦的暗匣,日日夜夜被她拿在手中,能随时把他掏出来细心盘弄。


    他会为她展示自己柔顺的长发,白玉般的身姿,毕生所学的一切。


    只求她不要丢下他,不要让他一个人在这忍受无边无际的孤寂。


    他憎恨天神创造万物,而不仅是她与她。


    花草树木皆会分走她的目光,他要她一辈子只看着他,只凝视他。


    山川河流,瑰丽景色。


    银清生前早已跟着她的脚步走过大半。


    那条路就只有他独自一人,哪怕她做出承诺,真到他自由那日因愧疚消失毁诺……


    那个时候……


    他要怎么办……


    “让川……”银清一开口,口中就冒出些许烟雾。


    灼热不仅在在他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还在烧伤他的五脏六腑。


    岑让川听着那边传来的动静,眼皮不吉利地跳动。


    她就离开宅子三天,他又在背地里整什么幺蛾子!


    “如果,我毁容了……你还喜欢我吗?”


    “噼啪、哒。”


    他虚弱的嗓音和烧木头的动静同时传来,岑让川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你在那边做什么!”


    “你先回答我!”


    “喜欢喜欢,你就算烧成一块烂木头我都喜欢。你到底在干嘛?!”


    “烧烤。”他避重就轻。


    倒也没骗她,确实是在烧烤。


    烤他自己而已。


    岑让川不信,正要打个视频电话过去,就听到副驾车窗被敲响。


    她注意力被转移,没听到手机里传出细微忍痛声。


    “你给我老实点,不许做伤害自己的事。等我回去,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岑让川边说边降下车窗,同时,闻到了外面一大团烧焦的味道。


    “不好意思啊,我阿姨吃了过敏药,会有点嗜睡。”凌妍笑着说,扶着明显困倦到不行的中年女人,“你送到云来镇交给严森就好,把我姨安排进我宿舍,年后就能开工做清洁。”


    “好。”岑让川下车,把后座车门打开,“躺着吧,舒服些。她阿姨晕车吗?”


    “有点,躺着就好。”凌妍说着,把她阿姨扶上去,用安全带系好。


    岑让川把银清改的毯子借她盖着,免得躺久寒凉入体。


    “姨,我走啦。”凌妍温柔地摸了摸女人的脸,语气里有深切眷恋,绵绵密密春水般浸润入心,“你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等到了云来镇,就好好吃药,认真工作。我们局的人都很好,她们会照顾你的……”


    岑让川关上另一边后车门,钻回驾驶室时,蓦地听到一声。


    “妈。”


    妈?


    岑让川惊地回头,只看到凌妍叮嘱完女人后面色自若也关上了后车门。


    皮椅后座上,女人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均匀地沉睡。


    “让川,开车小心些。”凌妍挥挥手,朝她告别。


    岑让川一晚上眼皮就没歇下来过,隔着车窗望向凌妍:“你为啥要这么晚走?今晚一起啊!”


    “跟你说过啦,祭祖,打扫卫生。”凌妍笑着回答,长马尾落在胸前,飒爽英气,她抬起下巴,催促道,“快走吧,银清等着你呢。”


    “你们村晚上祭祖吗?这么大烟?”岑让川被呛得不行,最后问了句。


    凌妍无奈点点头:“不跟你寒暄了,还有事呢。赶紧回去。”


    “行吧,那你过完年也早点回来。”


    她不说话,只笑着点点头。


    车灯亮起,岑让川收回目光,往前驶去。


    后视镜映照出凌妍的身影,她依然是风衣长马丁靴,一副可以随时骑马奔去远方的矫健模样,生机勃勃地立在原地,如同夜里的旗帜。


    岑让川收回目光,沿着山路蜿蜒向下。


    四周寂静,面前时不时有灰烬飘过。


    村里都是战争年代从各地汇聚起来的逃难人,晚上点篝火做点烧鸡烧猪已经成了默认习俗。前两年不时有火烧山发生,禁止了一批又一批,今年又烧起来了?


    不对……


    太不对……


    岑让川越想越不对劲。


    凌妍在这村子里格格不入,好几处细节就像……


    第一次进西村时在平桥上遇到凌妍,她在藏什么?


    如果朋友跟你在一个村,你会不会邀请她去家里玩?祖辈恩怨并未影响她们的感情,完全可以互相窜门。


    公墓,岑让川刚到村里去的就是公墓。


    凌妍怎么会那么巧跟她见面?


    从西村逃出来,在后土娘娘那跪拜,周围的人根本不认识凌妍,路过的没有一个人跟她打过招呼。


    越野车慢慢停下。


    没有路灯的山路,蚊虫绕着车灯飞舞。


    岑让川拉手刹往后看去。


    后座女人安详睡着,手背上密密麻麻全是烟头烫过的痕迹。


    灯光按开,她从两座之间探过身去,捋开袖子。


    公墓疯女人手背上每处伤痕位置都和现在重合在一处。


    头发、面容,都是说不出的眼熟。


    岑让川想到一个可能,这个想法让她禁不住微微发抖。


    凌妍之所以格格不入……


    因为,她根本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卖刀了,刀了……”女人发出梦呓,似是在做噩梦,抬起手想抓住什么。


    碎片化记忆纷至沓来。


    “也是拐来的。”


    “听说这几天她男人身体不舒服,没人拴着,她才跑出来。”


    “以前也是个研究生,可惜了。”


    卖刀了?


    “妈。”


    电光火石间,依靠女性特有的第六感,岑让川从无数记忆中抓住乍现灵感,问出一句英语:“Wheres your daughter?”


    女人闭眼皱眉,很久不说话。


    饱经风霜的脸上微微睁开眼,迷糊着望来。


    车灯摇摇晃晃,年轻女孩的脸在光晕中模糊。


    遥远地让她想起从前,药物作用下,女人张嘴慢慢喊出声。


    “小妍……”


    “你怎么,到这了?不要到这,飞出去,飞出去……”


    岑让川二话不说,回到驾驶位倒车回去。


    当寡妇的姨,放屁。


    这是亲妈!


    岁月磋磨下伤痕累累的脸依稀能看出女人和小妍之间的联系。


    血缘这东西,否认有什么用呢?


    有心人照样能寻到蛛丝马迹。


    岑让川不顾危险,迅速开回公墓山下。


    四周已经满是漂浮的灰烬,大雪落下,黑白混杂,构成灰色世界。


    她沿着公墓石阶拼命往上走,雪天路滑,水泥浇筑的土路滑得要命。岑让川不得不伏低身子手脚并用向上爬。


    她心中正想着今年春节过得真是遭罪,就看到前几阶石梯上有几点血迹。


    圆圆的,大小不一的,映在雪地上,格外明显。


    岑让川后背一凉,要完了。


    她慢慢站起来,寒气刮得肺疼。


    气都还没喘匀,就看到不远处掉落的一截手臂。


    血迹干涸的手臂。


    旁边还有一把镰刀。


    岑让川咽了咽口气,借着天光爬去。


    仅剩几级台阶时,血腥气呛得人直想呕。


    被冻住的红色跟熔浆似的淌下,甚至在台阶下形成小小的冰棱柱。


    她扶着台阶扶手抵达山顶公墓,果然……


    守墓人的尸体睁着眼睛坐在亭子里,脑袋已经被劈开,甚至能清晰看到里面的脑组织淋下,干涸血痂挂在他半张脸上,像在纸人身上淋了层红色糖霜。


    他低着头,眼睛却是向上翻,直直朝岑让川瞪来。


    她腿一软,差点要跪下,就发现守墓人下半身被剁成几段,就扔在她脚下不远处位置。


    岑让川吓得骂出声,再不敢去看守墓人尸身,转身去寻脚下血迹,沿着这处暗红继续走。


    原以为会看到更多残忍画面,却发现除去守墓人血迹外便再无其他。


    她走到墓地边缘,看到草丛里丢着一把斧子。


    边缘锋利,沾着血肉。


    灰烬从底下飘上来,飘在眼前。


    篝火燃烧的灰不可能这么猛隔着这么远飘来。


    岑让川抬头望向远处。


    半边天空已经被映红,本该热闹的春节却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连狗叫声都无。


    “让川姐,这有条去西村的近路,你知道吗?小光头经常从这抄近路上学。”上中学的小妹天不怕地不怕,曾带着她来过这。


    雪地反射天光,有双脚印从这走过。


    岑让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踩了上去。


    脚印覆盖脚步,由上至下。


    西村小路出口再往前,抵达村口,牌坊已经被火吞没,烧得只剩黑色炭块,随意用力推动都会砸下。在牌坊旁大石头边立着一个人。


    她抬头望着前方火光燃烧,房屋烧了太久,倒塌地仅剩黑漆漆的木架。火光中,躺着几具蜷曲如蚕的尸体。


    可岑让川知道,远远不止她看到的这样。


    刚刚她在山路上下来途中,西村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却安静地如同鬼城,无人呼救,无人救火,就好像……


    他们已经全部死去。


    凌妍拿出一包烟,烟头在烟盒上敲了敲,往前走几步。


    岑让川这才注意到凸起马路边还有具没有烧成碳的人。


    火光中,那人已经站不起来,血肉作为燃料,筋骨成为灯芯,点亮路边黑暗。他痛苦地从喉管发出“呵儿——呵儿——”破风箱似的喘气声。可喉管已被烧坏,他再如何挣扎也发不出声。


    凌妍走过去,安静地用火钳夹起他的一只手,因为夹得太用力,手腕从身体断开。她叼着烟低头,就用那只烧着的手腕给自己点烟。


    微弱火光照亮她的脸,几点血珠挂在她眉毛上,要掉不掉,被冻成冰珠挂着。眉眼间,已不复初见时的温暖可靠,那张总是洋溢着旺盛烈阳似的脸冻上霜色,黑暗将她整个人吞没,冰冷地判若两人。


    “老头,你手烧起来的味道实在不如火柴。”她说着,叼着烟,举起火钳,用力插入那人眼眶。


    “咔嚓——嚓——”


    “呵儿——”


    火钳在颅骨中搅动,似在搅碎令人不愉快的生机。


    他叫不出声,只在喉咙里溢出几声痛嚎便渐渐没了声息。


    岑让川被凌妍残忍手段吓退,攀着裸露山壁想要跑。


    可她觉得自己就算跑也没有用。


    “你怎么回来了?”


    预料之中。


    凌妍早发现她了。


    岑让川喉管犹如塞满灰烬血痂,凝结出密密扎扎的肮脏冰碴,堵得她说不出话。


    “害怕?”凌妍没有看她,又用火钳去挑那具尸体碳化皮肉,火光在她眼里跳动,只映出微弱薄光。


    岑让川明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赶紧跑,速度跑,手脚并用退化成猴那样跑,可偏偏两条腿钉在原地,抬不起半分。


    “不跑的话,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凌妍终于肯侧过脸看她,烟雾从她艳红嘴唇吐出,岑让川这才注意到,她今天化了淡妆。


    胸膛胡乱跳动的心脏摁住,岑让川强迫自己冷静,没出息地问:“听完我还能活着吗?”


    电视剧里的炮灰听完都死了。


    凌妍抽烟的动作顿了顿,细长双眼带了点浅薄笑意,霎那间,烟消云散,快地如同烛火吹灭:“你走吧,本来就不想杀你。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回来?没看到我杀的守墓人?胆子真大,和密室那会一样。”


    哪怕出现异状也没有逃,还敢跟着小鬼把简寻找回来。


    提起这件事,两人眼中皆是一阵恍惚。


    不过才几个月,已经像是好几年前的事。


    岑让川得到她肯定的答案,总算鼓起勇气:“她说,卖刀了。”


    “有什么好稀奇的,就因为这你回来?”凌妍随手把烟灰弹进身旁尸体火中,盯着他烧融的头颅,“这死老头就是卖刀的,我姨跟着他卖刀,就只会说卖刀。”


    “可是……凌妍,你说过,她曾经是研究生。”岑让川忍不住往前走一步,“My daughter。”


    上世纪的研究生,英语还夹着中式发音。


    她在药物作用昏迷下,真的是在想着字面意思的卖刀吗?


    凌妍怔住。


    冬日夜风起舞,刮起大风将火势燃起更旺。


    她们在上风口,隔着一条水泥路望着对面景象,宛如隔着棋盘上的楚河汉界,站在各自的世界凝视对方。


    “My daughter。我的女儿。”岑让川重复说着,被浓烟熏得红了眼。


    凌妍转过头,慢慢吸了一口烟。


    烟雾模糊她的面容,水色流过眼眶,未等积蓄出水珠就被抹去。


    “既然被你发现了。”凌妍微微颤着手,点燃第二根烟,“那就听完我的故事再走吧。很简单,很老套。我希望你听完,能把我妈送到云来镇。岑让川,我信你。”


    她转过头,眼中竟满是水光,映着火光,亮得惊人:“从密室那次开始,我就只信你。到这作为结束,我也依然信你。”


    信你能帮我。


    信你勇敢聪明。


    是凌妍见过的,最有胆子最讲义气的女人。


    是可以永远相信不会被背刺的朋友。


    烟头在火焰中燃烧。


    凌妍指尖的烟在闪动。


    一下又一下,风呼啸而过。


    红色火光暗淡,旁边黄灯亮起,闪烁两次后变成绿灯。


    老照片的昏黄笼罩天空,今日雾霾严重,随意呼吸一口都感觉吞咽下细沙,喇得嗓子刺刺疼。


    大街上人来人往,集市无比热闹,商家为了吸引顾客,大喇叭喊着,气球拴着,极尽所能吸引目光。


    小吃街逛完,到了宠物摊前,仓鼠聚集在笼子里挤作一团取暖。


    即将下雪前的温度刺骨严寒,穿着厚棉衣都感觉冷。


    可老人家们说,小孩子屁股上三把火,她们穿着厚度适中的衣服都不觉着冷。


    凌妍拉着母亲的手往摊子那走,想要只五块钱的小仓鼠养。


    母亲同意了,但要砍价。


    从小生活优渥的母亲磕磕巴巴,讲价讲得不太利落,凌妍想,还不如自己上呢。


    于是摊子前,站着都还没坐着摊主高的小豆丁口齿伶俐地在跟摊主砍价,这景象吸引来另一位婶子,她盯着她们老半天,替她们从五块砍到三块,还附带塑料笼子。


    母亲笑着从口袋里掏出花花绿绿的钱,五毛两毛地凑。


    刚刚买的太多,现在只剩一堆零钱。


    她们这边交易完成,那边父亲带着姐姐又买了一袋糖炒栗子。


    本是无数平凡日子中的一次出行。


    在母亲说要去公厕解个手的功夫,一切都不复存在。


    五分钟。


    可能需要排队。


    十分钟。


    不会顺带在补妆吧?


    母亲爱美,家里一堆化妆品,偶尔她们两姐妹还会偷着用。


    二十分钟。


    可能在上大号?


    “爸爸,妈妈是不是在拉臭臭?”姐姐抬头问父亲。


    戴着金丝眼镜的父亲儒雅随和,一手拉着一个坐在周围长椅上,哄着她们讲故事。


    半个小时。


    父亲也开始着急,托附近的女人能不能进女厕帮他看看母亲在不在里面。


    烫着一头卷发的时髦阿姨进去又出来,说里面根本没人。


    从那时候开始,她们的世界蒙上厚重阴影。


    黄沙雾霾倒灌而下,将她们埋入沙土,露出的脑袋被迫呼吸,鼻腔酸涩,顺着腔道强塞进冰冷沙砾,喷吐而出的是鲜血。


    在她们十八岁成年那日,父亲思虑过重离世。


    已在悬崖峭壁上的家在她们被长辈带走抚养那刻分崩离析。


    “我们答应对方,这辈子一定要找到妈妈。”凌妍换了第三根烟,血迹在她指缝里干涸,光拿烟的动作已经掉下不少痂。


    她们找到了。


    就在这个村子。


    母亲在常年暴力胁迫下精神已经不正常,作为生育机器,为这个男人生下五个孩子。


    姐姐曾经独自找过他们这五个孩子,商量能不能把她们母亲接走。


    他们漠视她们的请求。


    漠视母亲关在黑屋中度过的几十年。


    漠视她的痛苦与无助。


    无数次交涉,换来的都是冷言冷语。


    “既然这样,那就全部毁了吧。”凌妍起身,将火钳往旁边尸体用力垂直掷下。


    火钳如箭,直直把要蜷曲起的黑炭钉在地上。


    “你姐姐……在哪?”岑让川艰涩问出口,“她知道,你做这些吗?”


    凌妍逆光站立,侧过身望着她笑了。


    微微挑高的眉尾利刃般锋利,眼底映着火光,如黑夜树林里的鬼火跃动。


    “让川,我走到这步,她知道。甚至,她就是我的同谋。但你不能说,她也不会说,我不会承认。”


    大火燃烧,灰烬雪花洋洋洒洒撒下。


    她影子如同利刃,刀尖指向岑让川。


    “我还有个同谋。”


    岑让川瞳孔紧缩,预感到她即将说出的名字是谁。


    “银清。”


    果然……


    是他……


    “都说他料事如神。”


    “他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可还是给我开药。”


    “就当是我最后的提醒。让川,再见。”


    她说完,就要往火场里走。


    岑让川不自觉跟着她往前走,问出一句连她自己都觉着愚不可及的问题:“你还回来吗?”


    还回云来镇吗?


    凌妍不回答,只脚步顿了下,旋即头也不回迈入火海。


    她不会再回来了。


    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她都不会再回来。


    岑让川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怎么再次路过公墓,路过守墓人尸体,怎么开车下的山。


    只记得她打电话给二姐,胡乱说了很多话。


    二姐让她闭嘴,不要惹事,立刻走,也不肯再听她说下去,就这么挂断。


    后座女人做了噩梦。


    梦里呢喃卖刀卖刀。


    断断续续,反反复复。


    一路未停。


    车内控制面板时间显示凌晨四点。


    车内暖气自动关闭。


    女人像是感应到什么,蓦地睁开眼睛坐起来。


    岑让川眼前一花,知道不能再疲劳驾驶,驶入附近服务区。


    空荡荡的停车坪根本没几辆车,连工作人员都在店里打瞌睡。


    “小妍,阿妍。”


    岑让川听到喊叫,不由去看后视镜。


    镜子反射出一道熟悉人影,就坐在女人面前。


    烧糊肉味从后座传来,甚至还带着丝类似玉米甜味。


    “妈。”凌妍声音响起。


    岑让川忍着内心惊涛骇浪的惧怕,慢慢回过头去。


    后座什么都没有,只有女人坐在后座,眼睛直愣愣往前看。


    车门打开。


    脚步踉跄。


    慌慌张张进了便利店,也不知道自己买了什么。


    站在外边,灌下一大口冰水。


    混沌脑子登时被冻得清明不少。


    岑让川这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就下车,小风一吹就忍不住打喷嚏。


    她隔着老远距离看自己后车窗模模糊糊的人影,哆嗦着给自己二姐打电话。


    第一、二次挂断。


    第三次才接起。


    “还打!还打!你没点眼力见吗!”二姐恼怒道,“不许再打,我把你去过西村的痕迹全都清干净了。你是不是走的公墓小路到西村?”


    “二姐……”岑让川忍住鼻腔酸涩,“凌妍呢?”


    “什么凌妍?”二姐反应极快,“下毒纵火的那个?”


    下毒纵火?!


    岑让川抓着手机几乎快站不稳。


    “死了。”二姐不耐烦道。


    背景音传来警笛声。


    “别再打电话过来,他们要是查到你头上你就说不知道。西村摄像头全被扯了,死无对证。你嘴巴给我闭牢。”


    说完这些话,二姐立刻挂断。


    岑让川终于控制不住靠着柱子滑坐在地上。


    一切事情其实早有端倪。


    稀碎到现在才慢慢拼凑出始末。


    简寻受刺激太大疯疯癫癫跑过街道,凌妍看着他时究竟看到的是简寻还是她母亲?


    医院里遇到她拿着那堆药瓶,去药堂开的中药……


    她的身份,她的工作,她的行踪,都在为复仇铺路。


    甚至连自己……


    岑让川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成了凌妍计划中的一环。


    从公墓遇到开始,就已经入局。


    身上带的烧糊味道渐渐被风吹散。


    村中大火天明才熄灭,连同老宅里的火势也跟着暗淡。


    云来镇林业局五点亮灯。


    值班人员披着长外套出门,就看到门外有三个人站着。


    严森头发都没梳,接到岑让川电话就赶了过来。


    出门太急没带眼镜,澄澈双眼没了镜片阻挡,显得又大又圆,盯着人看时显得认真又单纯。


    岑让川没心情欣赏,把后座上凌妍母亲交给他后就想离开。


    “小妍呢?她没跟着你回来?”严森还不知道发生什么,“阿姨又怎么回事?晕车?低血糖?”


    车门关上,她的脸映在车窗,欲言又止。


    事情已经发生,人已经没了,尘埃落定。


    她不能说。


    如果要说,至少要等到凌妍母亲安定下来,凌妍姐姐出现。


    可那一村子的人,又有多少无辜者?


    和凌妍母亲一起被关起来的那些女人跑了吗?还是全都死在那场火海?


    岑让川思绪翻涌,理智与良心不断拉扯,煎熬得犹如身处油锅。


    可是最终……


    “她,要再过一段时间回来。阿姨身体不舒服,吃了药所以昏睡。凌妍姐姐,可能今天就会过来。”


    她选择隐瞒。


    岑让川不敢去看严森神情,沉重真相几乎要将她压垮。


    “噢噢,这样。”严森扶着凌妍母亲,心中起疑,但没有问,反而说,“我可以联系她姐尽快过来,你放心吧。”


    “你认识她姐姐?”


    “对啊,咱们镇上神经科主任就是小妍姐姐。”


    原来如此。


    一切明了。


    岑让川苦笑:“那我先回去了。”


    凌妍已经把身后事都安排好,她也完成了任务。


    送走凌妍母亲的人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你是不是不舒服?”严森见她脸色苍白,急忙追问。


    “夜路开多了,有点损精神。我回去睡一觉就好。”她敷衍道。


    车上人挥挥手,开车离开。


    严森留了个心眼,安排好凌妍母亲住宿后打电话给凌妍,却发现对方始终未接。


    他朋友多,凌妍打不通那就打给住在附近的其他人。


    当听到发生什么时,严森脑袋“嗡”一下炸开了。


    冬日白昼来得缓慢,凌晨天空依旧昏黑。


    昨夜云来镇下了场雪,地面结了层薄冰,经过反复碾压摩擦,踩上去滑溜溜的,原本五分钟路程,愣是摔了有三次。


    河边芦苇荡被刮得不剩多少芦花,枯黄叶子覆盖冰白,在风中微微晃动。河面结了层薄冰,河水却还在底下流动。


    白鞋踩过桥拱,一不小心又踩到冰面,整个滑倒。


    岑让川没有防备,直直躺下。


    她一路滑到底,仰头望天,此时未亮夜空依旧布满星辰,和小妹在老家看到的星空无限接近,只是这的天空显得好遥远,难以摘取。


    摔倒后不想起。


    她干脆躺在地上看星星。


    不等寒凉穿透外套,袅袅香气比人先一步到来。


    墨发垂落,他出现在视野里,垂眸看她。毛茸茸围巾在他脖颈上围了一圈,衬得那张冷冷清清的脸愈发苍白虚弱。


    看到他,岑让川心情才好些。


    银清不等她说话,走到她身边和她一块躺进雪地。


    碎玉声传来,他占据她所有视线慢慢靠近,凉凉的鼻尖像猫儿湿漉漉的鼻子蹭在她耳边发间。


    “让川,新年快乐。我好想你。”


    “想你。”他亲了亲她的发。


    “想你。”温热的吻落在耳边。


    “想你。”这次是唇角。


    岑让川却从他身上闻到股不同以往的清爽草木味,其中夹杂股烧木头味。


    这股味道瞬时将她拉回西村记忆,也把她的理智拉回。


    “你卖给凌妍什么药?”她翻身逼问。


    “什么什么药?”银清装傻,“店里只有普通的药。来来往往人这么多,我记不住。”


    “记不住是吧。咱们重逢是什么时候?”


    银清不假思索:“八月十七,中元节前一天。”


    “我看你记性好得很!”


    “记不住……”


    “你!”岑让川气得扬起手。


    银清下意识闭眼,做出闪避姿态。


    她看到他这模样,却是怎么也下不了手。


    巴掌迟迟未落,银清双眼微微睁开,小心翼翼觑她脸色。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时候死不承认就对了。


    “你一回来就知道凶我……”银清拿出惯常会用的伎俩,讨好地握住她捏紧自己衣领的手,给她取暖,“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你回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好好好,反正前世也被你打习惯了,什么棍棒鞭子……”


    他看她神色愈发愧疚,故意往她心事上戳:“都不算什么。当胸那剑刺得我好痛,还有脖子,大冬天又下着雨,你下手真是不留情。而且,你让我不给别人算命后,我都不做了,哪知道会发生什么……好不容易等到你,过年不陪我就算了,刚回来就这样……”


    “抱歉。”岑让川受不住良心谴责,用力抱住他。


    自己冲他发什么脾气?


    不是银清开药,难道小妍就没办法弄到吗?


    凌妍布局这么多年,东拼西凑,总会买齐所需药物。


    自己不能把无法阻止事态发展的无力,隐瞒真相遭受道德鞭笞,被人算计得灰头土脸等等负面情绪都发泄在银清身上。


    她不该这样。


    不该对银清这样。


    太多情绪积压,岑让川压下心事,安抚地摸他长发,放柔声音:“抱歉,银清。接下来我都不会再走,都听你安排好不好?”


    “给我簪头发。”银清趴在她臂弯,闷声说。


    嘴角不由悄然勾起。


    “好。”


    “替我敷粉抹药。”


    “好。”


    “生孩子。”


    “……”


    这个再考虑考虑吧。


    见过简寻生孩子的模样,她实在不敢让银清冒险。


    岑让川怕他心里又在琢磨,忙扶他起来把自己顾虑说了遍。


    听完银清脸色好多了,黏黏糊糊蹭着撒娇。


    如果不是那股烧糊的木头味随着她们一块进入宅子后愈发浓烈,这件事说不准就这么被他糊弄过去。


    走到树下,焦木特有甜香从地底涌出,还伴着土腥气。


    走着走着,银清就发现她开始像猎犬般往四周嗅闻。


    “怎么了?”银清不动声色地问,“我换了新香薰,不好闻吗?”


    “新香薰?”岑让川没那么好糊弄,“什么味的新香薰?”


    “看简介是话梅加沉香,还加了点什么苔藓。”


    “噢,什么牌子的?我搜搜。”


    “记不清了。”


    岑让川站在树下盯着他,与此同时闻到股陌生的漆料味。


    她抬头看了看枝条上的祈福牌,又看向他:“我再问你一遍,有没有事瞒着我?”


    “没有。”他否认。


    “把你围巾脱了。”


    银清依言解开,眼角余光扫到地上滴落的红油漆。


    顿了顿,他装作往前,踩在红点上。


    也是这一下,让岑让川心底疑虑愈发强烈。


    他有事瞒着自己。


    满宅子烧木头味,连他身上也有,甚至通话时也能听到动静。


    如果只是单纯烧烤,他踩油漆点做什么?


    还有……


    “你什么时候喜欢穿高领毛衣了?”岑让川指尖抵在他喉结上,食指微微弯曲,勾住暖绒布料中的孔洞。


    她目光鹰隼般锐利,直直刺来。


    银清面对其他人都能从容自若,唯独对她不行。


    喉结上下滚动,莹白修长按在她手背上,他隔着自己手指吻她,极尽暧昧。


    “你不喜欢吗?”他歪着头蹭她,企图让她转移注意。


    银清越是这样,岑让川越是怀疑。


    直到头顶祈福牌滴下红油漆,正正好好滴在银清脸上。


    长睫沾染红色,沿着他脸颊流淌,流到下巴,滴在指骨上。


    宛如血泪。


    两人同时盯着那滴红珠落在他无名指上,颤颤巍巍,像刚从花瓣中滚落的相思子。


    岑让川二话不说先发制人,她猛地把银清推倒在地,用力压上来。


    银清死死捂着领口,不让她看。


    上面严防死守,却忽略衣摆下面。


    等他反应过来,腹部就是一凉。


    木头烧灼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锁链烫烧痕迹映入眼帘,层层叠叠,道道伤痕还在渗液。


    完了……


    银清躺在地上,不死心地想遮住。


    “你……”岑让川又气又心疼,“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背着我干了什么!”


    “太冷,不小心加热,所以烧了……”


    他在撒谎!


    他还在撒谎!


    岑让川抬头去看树上,原本是暗棕深红色的祈福牌变成稍艳的红,完全没了以前古朴色调。


    她站起来,随手跳起摘下一块。


    雪花与银杏叶落下。


    未干涸的红漆沾了她一手。


    岑让川怒火中烧,望着树上替换大半深深浅浅的新红,吼道:“你到底换了多少冒牌货!”


    银清不说话,蜷缩在石凳旁,慢慢拉好衣服。


    锁链显现,捆在他身上,密密麻麻比起初见又多了好几条。


    第115章 分手 “你又和小岑大夫吵架啦?”炒米……


    “你又和小岑大夫吵架啦?”炒米粉阿姨放下锅铲,凑到满脸烦躁的岑让川身边,小声告密,“他这两天药堂都不开了,搞了个什么无人自助柜台。跟提前算好谁会出事似的,包好药写好价钱就放药堂桌上让人取。更神的是,居然都还发生了!现在搞得人心惶惶,那些闲不住的每天都要去药堂晃悠一圈看看有没有自己名字。”


    无人柜台……


    提前算命……


    好一个自助式药堂。


    岑让川想到银清为了留下自己,在即将要成功替他解开枷锁时借凌妍的手设计烧毁大半祈福牌,不惜以命作赌,就觉得怒气冲天。


    偏偏炒粉阿姨还在旁边劝和:“让川啊,甭管你俩之间出了什么事,总归坐下来聊聊才好。我看他也知道错了,不然这两日怎么会憔悴地跟纸人似的。你说分手也委婉些呀,怎么就在群里宣布了呢。他还喜欢你的,阿姨看得出来……”


    岑让川打断问:“姨,我就问你一句话。要是有人借着不想让你辛苦的名头,把你辛辛苦苦准备半年食材全丢潲水桶送养殖场喂猪了怎么办?”


    “……”炒粉阿姨卡壳,真就顺着岑让川的话去想。


    越想越气,她一拍大腿,“那肯定不成!老娘辛辛苦苦弄这么大堆东西,怎么能说没就没!”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就问你我提分手对不对!”


    “对!”炒粉阿姨不假思索,反应过来连忙否认,“不对不对,咋能这样算呢!”


    “十块,扫过去了。姨,别劝,再劝不礼貌了。”岑让川吃完起身,擦完嘴往快递站方向走去。


    炒粉阿姨欲言又止,想了想,干脆闭嘴。


    又不是离婚,分手而已,劝个毛线。


    没缘对面难相见,有缘自然能相牵。


    但岑让川心想,她和银清完了。


    通俗讲就是分手。


    发现银清拿假祈福牌骗她当天,岑让川就收拾行李搬去距离老宅半小时车程的宾馆住。哪怕银清跪着求着说些什么她都不想再听。


    碰巧那天下午群里有人艾特她和银清去镇上新开的酒吧尝尝情侣套餐,被岑让川直接回绝的同时宣布两人关系到此为止。


    群里登时一片死寂。


    她那句[我们分手了]放在微信群里足足三小时,才有人小心翼翼分享了首《分手快乐》刷上去。


    银清在药堂边压抑泪水边给人看诊,闹得人心疼,不少人劝和,都被岑让川不软不硬顶回来。


    两人官宣时静悄悄的,通过旁人才知道一星半点。


    分手却闹得人尽皆知,有些八卦信息慢的,是通过这次才知道两人在一起过。


    寄完快递,岑让川处理好订单信息,反应过来自己还想着给银清重新攒祈福牌,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这跟攒了半年钱结果全给烧了有什么区别?


    她那么希望能还他自由,让他不要再被困在镇子上,去享受该有的生活。结果忙忙碌碌那么久,现在这人突然告诉她,他就想被困在这。


    他要当她的禁脔。


    当她的玩物。


    当她的狗。


    岑让川服了,临走前甚至气得失去理智,冲到后院扇了同样布满灼烧伤的鲛人两巴掌,这才火冒三丈地离开。


    谋士谋士!


    谁家谋士这么没尊严?


    成天只想着成为她的掌中物。


    气得睡不着时,岑让川想过把自己前世拖出来边扇巴掌边问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把人调成这样。


    岑让川怒了两天。


    银清哭了两天,用尽各种手段想挽回,换来的都是冷言冷语。


    可怜兮兮的模样连路过看到的严森都不禁生出恻隐之心。


    这两天,严森忙着交接凌妍工作,安排凌妍母亲进局里工作,抽不出空和岑让川好好说句话,等他忙完,就听到两人分手的消息。


    一时间,喜忧参半。


    凌妍离去冲淡不少年味,与她有过接触的同事或朋友都难以置信。


    可再难以置信,事情都已经发生。


    “小妍身后事都安排完了,我们局不会亏待她母亲的。”严森递给岑让川一瓶热茶,“现在,能跟我说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新闻上已经说了。”


    “可是,我想听你说。”


    光秃秃的柳树下,树枝垂落,投下阴影犹如珠帘拂动。她抬头望着柳枝,看久了能看出风吹过的形状。


    天空灰蒙蒙的,几片雪花慢慢悠悠飘落,掉在羽绒服上,很快融化的成小水点,片刻后又消失不见,像从未出现过。


    岑让川憋屈好几天,正要痛痛快快说出来,手机在口袋震动。


    她以为是淘宝后台,点开来一看,立刻删除拉黑一条龙。


    [银清:让川,我再也不敢瞒着你自作主张,原谅我好不好。]


    只看到这一句,后边小作文岑让川是一个字没看进去就直接打入冷宫。


    小王八蛋。


    自己要在镇子里自生自灭就随他吧。


    她可不陪他玩囚禁那套。


    岑让川收起手机,将回村之后的事说了出来,却隐瞒凌妍残忍杀害他人的过程。


    凌妍不是好人,岑让川心中清楚这点。


    但难以遏制想起和她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那些习以为常的片段和家长里短,构成一段白开水似的记忆。


    时间如砂纸,在回忆之石上慢慢打磨,终有一天会将她们共同相处的时刻磨得干干净净。


    严森专心听完岑让川说出西村的事,发现有几处细节是新闻里从未提过的,猜测到她那时恐怕曾跟凌妍面对面过。


    他不动声色问她:“小妍那时……有留下什么话吗?”


    “你想试探什么?”岑让川拆穿他,看严森有那么一瞬间慌乱,她收回目光望向河对岸,“放心,我不是她同伙,不然我早被抓了。”


    严森注视她,正想解释,就看到她愣住,直直望向前方。


    他不明所以,也望了过去,于是也愣住了。


    熟悉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对面河边。


    从未出现过的暗绛红披在身上,黑色长裤覆盖下的双腿又长又直,行走间,依稀能看到垂坠感极好面料下漂亮的骨架弧度。


    长发不再是平常懒散模样,用了红绸带束起,只留几缕梳不起的碎发垂在眉侧。他抬眼望过来,浅琥珀色凝视向她,浓烈破碎穿透河面升起的薄雾,她们能清晰感知到他的情绪。


    “你们……为什么分手啊?”严森忍不住问。


    他庆幸她们分手,也知道这时候有可趁之机,但又在想,银清没了岑让川会不会活不下去。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忙把这极端的念头藏进无人知晓的深处。


    “劝和还是劝分?”岑让川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当然是分得好。


    但真要他说出来也太不厚道。


    “如果我是你女朋友……”


    岑让川将这句话作为开头,严森心跳不由加速,耳尖都红了。


    他目不转睛看她,圆眼中的期待随着她说出下一段话消失得一干二净,换上挣扎和犹豫。


    “你有个出国机会,就差论文发表。我知道这个机会对你来说很重要,还是选择把你从入学开始就准备了三年的论文连同备份都删了。你分还是不分?”


    分还是不分……


    严森想,这简直是送命题。


    他思考半晌,小心翼翼问:“能问下为什么删除吗?”


    “我成天在家没事干,又不想让你走。想给你当家庭主妇,就跟个封建时代奴隶似的天天伺候你。”


    “……我觉得,我可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严森字斟句酌,认真说出自己想法,“首先,新时代没有奴隶。我、我也不会让你做家庭主妇,你该有自己的生活。如果实在不想上班,我会带你出去玩,或者给你安排好行程,让你去体验旅途。骑马、烘焙、徒步你喜欢什么我都会支持。我会听你的想法,尽力做好你的后盾。如果这样还是不行,我会反省自己是不是没有给足你安全感,或是其他。如果真的是我的问题,我会自己消化原谅。如果不是,再看情况决定分不分。”


    “就是个神经病。”岑让川眼角余光看到那抹暗红身影从她对面快速走来,压根没听清严森在那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啊……啊?”她在骂他吗?


    “走,去别的地方。”她现在根本不想见到银清,站起来就想走。


    严森看到雪中疾步行来的银清,犹豫要不要让岑让川和银清说几句话。


    他是喜欢岑让川,但不希望两人闹得太僵硬。


    何况……


    才两天时间,银清从前那种清冷优雅的书卷气质只余下死气沉沉,脸色苍白,形销骨立,仿佛随时会在冬风中入眠,于睡梦中死去的虚弱模样。


    严森再怎么想争,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争。


    他想要两人真真正正分手,而不是双方都在气头上,这样以后拉扯不清时对谁都不公平。


    “让川……”在两人同时起身站起时,银清总算抵达,只是没站稳,拉着岑让川的手直接跪了下去。


    “咔哒”脆响。


    膝盖磕在冰层上的动静格外响亮。


    严森下意识伸手去扶,就看到旁边岑让川比他还要快稳住摔倒的银清。


    他尴尬缩回手,结巴道:“我,我去别的地方等你吧。”


    “不用,下次吧。”岑让川故意用话刺激银清,“有什么事我们微信联系。”


    果然,她这句说完后手上传来一股力道,银清快把她手骨捏碎。


    又想到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他忙放轻动作,装出摔疼的样子靠在她腿侧。


    严森欲言又止,看了看银清,又看了看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河边就只剩下她们。


    飞扬雪花粘在他发丝上,岑让川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


    发带暗纹绣金,单戴一枚红碧玺耳坠,看着像是从金库精心挑选的。


    脸上敷了层薄薄生辉的珍珠粉,显得皮肤又白又透,扑来的味道也改变不少,带着股似莲似兰的清冷香气。


    岑让川心里的气是一点没下去,但又心疼他大冬天作贱自己,硬生生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关心,冷淡看着他要怎么演。


    等了半天没反应,银清默默说了句:“好疼……”


    他飞快抬头看她一眼,望见她面无表情,心中直打鼓。


    这次不会真不原谅自己了吧?


    “疼就自己回去处理,我还有事。”岑让川懒得跟他纠缠,往后退开半步。


    她冷漠的态度顿时让银清明白过来,这次她是真的要跟自己分手。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恐慌攫住他整颗心脏,即将被湮没的窒息压垮他全部希望,令他不顾尊严地跪在她面前,祈求她原谅。


    “让川,让川,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你原谅我一次,求你。”他跪行几步至她脚边,眼泪夺眶而出,“我错了,我不该明知她要干什么依然给她开药,不该借刀杀人,不该毁掉祈福牌……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想给我自由,我却不识好歹……”


    他前前后后说过那么多句求她的话,这次终于得到一句冷漠回应。


    “松开。”


    她说。


    “不松,我不松。”银清彻底放下尊严脸面,卑微抬头看她,“你还喜欢我对不对?就算不喜欢我这个人,这张脸你舍得吗?你嫌我善妒,我给你做小好不好?单日还是双日都随你,要是嫌我太黏人,七天来一次?或是像以前那样,一个月一次?我会乖的,不会再自作主张……”


    “银清。”岑让川忍无可忍,出声打断。


    他湿漉漉的泪流进她手心,凉得她手骨刺痛。


    “我气的不是这个。”她脱下自己外套,用力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看到他衣领下灼伤仍在,岑让川又开始直冒火气,“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怎么好好爱惜自己?”


    银清怔愣片刻,惨笑出声:“你气这个?我好好照顾自己你就能留下吗?从博物馆出来后,你几乎对我百依百顺。究竟是因为爱还是愧疚你心里清楚。是,我把祈福牌烧了。扪心自问,如果没有枷锁牵绊,没有愧疚,你还会愿意留在这吗?这个世界是很精彩,马车快,信笺快,生活都很快,可不是我说能跟上就跟上的。真到我该自由的时候,你没了愧疚,还会愿意等我吗?我除了这个办法,还有什么能留下你?你那颗心,除去我刻意引诱,自始至终,有对我打开过吗!”


    他字字泣血,反复诉说的都是他的不安,和隐藏在表象下扭曲成阴暗与恨的滔天爱意。


    一时间,让岑让川感到巨大压力,她又开始对他心软,怒火不知不觉下去不少,又有些惧怕他此时此刻状态,想要收回手。


    银清觉察到她退缩,重新掩盖好自己汹涌情绪,小心看她,用脸蹭她手腕示弱:“抱歉,我太激动。让川,是我错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好了你就回来,嗯?宅子里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扔下我。我会听话,你喜欢什么我都会照做。别生气了……”


    “抱歉……”岑让川深呼吸一口气,心乱如麻,“我们,暂时冷静一段时间吧。”


    她依旧没有松口。


    银清望着她,像隔着千年时光看着那位无情之人,现在这个,怎么也跟以前那样铁石心肠。


    阴晦念头如蛇虫滋生,他慢慢抬头,不等他做出什么,岑让川解开他盘扣,从口袋里拿出两天前就买来的烫伤膏抹在他脖颈上。


    琥珀色眼眸微光闪动。


    他盯着她的侧脸,听她说出那句话。


    “好好照顾自己,我过几天回来。”


    第116章 他早疯了 “假设你在一个镇子上被关上……


    “假设你在一个镇子上被关上千年,好不容易有个自由的机会,你会不会想着赶紧出来?”


    “姐们,你这假设有点变态。关上千年?这人还不得疯啊?别管是关在镇子里还是哪,也别管面积大小。就这时间,关百年换谁都疯。你看看村口那些老头,成天坐村口晒太阳,一副死了拉倒的样子你就懂了。”


    “不是,我问你想不想赶紧出来。”


    “都疯了还想着出来啥呀出来。”


    四目相对。


    岑让川眼中火星子都要飘到对面人背上。


    苏叶觉察到有杀气,赶紧从电脑屏幕前回神。


    剪辑软件还在运作,进度显示保存中。


    岑让川抿了口椰子汁:“我刚刚问的问题,你再给我回答一遍,不要考虑关久会不会疯的问题。”


    苏叶认认真真想了想,认认真真回答:“不会。”


    “为什么?”


    岑让川不明白。


    有了重获自由的机会,不是都该想着赶紧出来天南海北转一圈么?


    “首先,我刚刚说了,关这么久还不寻死,或者死不了,铁定精神上会关出点毛病。平时看着正常,一旦出现变动,那就是爆发点。温水煮青蛙的故事听过没?”


    苏叶边说,边把罐装椰汁打开。


    大冬天喝冰饮,冷得她只喝了一口就觉得自己牙齿被冻疼。


    岑让川仔细去思考苏叶说的话,试图理解银清想法。


    千年。


    十个一百年。


    三十万六千五百天。


    镇子很大,从最南边到最北边,需要半个月走完。


    他的人生中有很多半个月,足够他围绕镇子走上两万多圈。


    什么新鲜感都已经被磋磨干净,盖屋铺路再有意思也禁不住天天看。苏叶说的温水煮青蛙,岑让川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被困得太久,最开始发现自己出不去或许还会挣扎。


    到到后来,已经失去挣扎的心气,甘愿被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


    如果有人强行带他走出去,他只会感到恐惧,想要退缩。这个世界带给他的不再是新奇,而是他跟不上的时代,融入不了的思想,只有宅子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这个世界给予他的只是不安。


    没人会停下来包容他。


    连同她。


    博物馆出来后,残魂回归,魂魄完整。


    究竟是爱还是愧疚,她自己又能分清楚吗?


    银清要的她又能体会多少?


    爱恨交织的千年时光,日日夜夜的思念辗转。


    空等无望的殷殷期许,无法算透的宿命归途。


    都是他心底说不出口的痛。


    他疯了,早就疯了,在等她的时间里疯得彻底。


    为了融入她的生活,给自己披上陈旧却华美人皮,勾画好每处细节,力求让自己变成她喜欢的模样。他填不饱的爱欲如深渊,或许这辈子就这么疯癫下去。


    “那……关你的人就是你千年前很喜欢的人,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还用说?干掉他!”苏叶不假思索,“关老娘那么久,进入狩猎圈不得拿出十大酷刑爽一爽。”


    “……那,那要是,还爱呢?”


    “都这样了还爱?!”苏叶瞪大眼睛,“乖乖,斯德哥尔摩症晚期。这不得送去精神病院加到最大电力看看还能不能救。”


    她们坐在苏叶大平层客厅,大眼瞪小眼。


    那种毛茸茸的小白狐狸又在装成普通狗,叼着个南瓜玩具跑来,蹭到苏叶身边。


    但察觉到不对劲的苏叶眯眼盯着岑让川:“你怎么突然来我家,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想起第一天去岑让川继承的那座老宅,还有那长相清冷的裸男,苏叶靠近,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岑让川脸上:“那个叫银清的中医大夫,不会就是你刚刚说的晚期斯德哥尔摩患者吧?”


    “哈哈。”岑让川干笑两声,压根不敢跟苏叶对视,“怎、怎么会呢?”


    “我还不知道你死样。老实交代。”


    “既然这样我要先问你。”岑让川抓上车钥匙,看了眼那只小白狗,决定给自己姬友使点绊子,“你之前点的七八个男模还联系吗?”


    苏叶一愣:“我靠,你怎么知道……”


    话说出口,她就觉得后背一凉。


    岑让川也愣了:“我靠,你喊模子不叫上我?!”


    “我没有!”苏叶反应过来,急忙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白狗已经呲着牙凑上来。


    “噗”一声。


    浓烟四起。


    岑让川提臀就跑,临走时不忘丢下一句:“你家狗挺神奇哈,几个月了都不长个。”


    苏叶就知道,这瘪三在算计自己!


    正要追上去,背后重量压来。


    少年毛茸茸的尾巴覆盖上来,咬牙问:“你在外边还有多少相好!”


    苏叶有多少相好岑让川不知道,但她知道苏叶一定会让他们赚干净钱。


    在找不到靠谱阿姨拖地洗碗或是拍素材需要人时,便宜帅气的模子们是最好的选择。


    曾经岑让川拿到那一百万时也想过点几个,结果银清包揽全部家务,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回到车上,她照例拿出手机,把银清全部联系方式拉黑后,居然还有几条银行短信。


    [交易提醒:银清向您转账……]


    岑让川盯着9开头的数字后一串9,不由开始念道:“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千万?!”


    他哪来这么多现金?!


    想到金库里那堆金子,岑让川不由打开软件查看国际金价。


    看到居然这几日是最低点,心梗到无以复加。


    还没从亏麻了的情绪中拔出,第二条短信弹出。


    [白芨:让川姐,你跟我师父分手了?]


    银清给自己的是分手费?他愿意放手了?


    岑让川不知道这时候心情是解脱还是其他,有种放又放不开,不放又拖泥带水的窒息感。


    不等岑让川纠结完,第三条短信蹦到眼前。


    [白芨:让川姐,有空的话能过来看下师父吗?我听婶子们说他这几天在镇子牌坊下不分白天黑夜地等,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刚刚晕倒了,被送到药堂,现在烧得说胡话。]


    怕她不信,白芨发来几张照片。


    银清躺在病床上,才几天没见愈发消瘦,下颌线清晰又锐利。他闭着眼睛,蜷缩侧躺在床内,衣袖卷起,灼伤黑痕蜿蜒在他苍白如纸的皮肤上,像趴伏着黑色巨蟒,随时能将银杏树勒折。


    附带留言:[让川姐,这次真不是帮我师父卖惨。烧到四十二度,我都以为温度计坏了,能送医院吗?我怕他死药堂……]


    答案当然是不能!


    岑让川知道白芨绝对会忍不住好奇去把银清的脉,说不定已经把完了才问出能不能送医院。


    她拿起手机,打字飞快:[不许送医院!我现在回来!]


    收到信息的白芨:“……”


    什么玩意,敢情师父等的是岑让川。


    镇子就这么点大,银清自从给白芨当师父后慢慢名声也传出去。经过口口相传,镇子外不少人知道他,还有些特意驱车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过来看病。


    医术精湛,算命奇准。收费便宜,有时免费。


    他的一举一动现在也颇受关注,不然不会在镇子外刚倒下五分钟就有人在群里发布消息。


    如果没有白芨截胡,真给送到医院,那就什么都暴露了!


    岑让川想到这,油门踩得愈发猛。


    越野车狂飙在高速公路上,进入某段路途时慢慢卡在路上。


    越野车发出一声低吼,当看到导航上将近一小时堵车的红色路段后也没了脾气,被堵在一群车中间蠕动往前。


    越着急时越容易出事。


    从白天到黑夜,几个小时路程硬是被堵得水泄不通。


    从苏叶家出来,再到晚上十点,白芨统共发了五条短信便再也没发其他。约莫是知道二人不是愉快分手,强行把岑让川召回又担心关系尴尬,不敢再多发惹人厌烦。


    岑让川倒恨不得白芨能多发几条,起码让她知道银清死没死。


    忧心忡忡从堵车路段开出,还没到镇子,岑让川远远就看到牌坊下站着一道瘦高身影。


    四下无人,两旁野草丛生。


    仅余一盏路灯撒落锥形昏黄,照亮入镇路途。


    黑夜降临,雪花慢慢悠悠随之落下,在灯中闪闪发亮。


    衣衫单薄的人靠在石柱边背光而立,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岑让川刚在心中吐槽不知是哪个大傻杯冬夜在这闲着吹风,下一秒看清人脸时立马踩下刹车。


    断断续续的雪花在他身上堆积出薄薄一层,手指按下能迅速融出小坑洞。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头发丝和眉毛眼睫上都结了霜色,听到动静,他朝这边望来,岑让川恍惚间还以为是鲛人。


    见到是她,银清强撑起精神,眼睛都因为高热烧出红血丝,眼角还有融化的雪,看起来哭过那般,连声音也沙哑得不行。


    他努力调整好状态,笑着和她说话:“你回来啦。”


    语气中的亲昵与依恋就好像她们还像从前那样,从未变过。


    密密麻麻的疼从骨髓爬到心脏,岑让川压好心绪起伏,冷淡问他:“你在这干什么?白芨不是说你病了吗?”


    “她回来了?”银清惊讶。


    他睁眼就是在药堂屋里,也没注意白芨在不在,独自步行几十公里到这。为了不被镇上街坊邻居看到,他还绕行走了黑漆漆的小路。


    岑让川懒得分辨他话里真假,命令道:“回去。”


    银清难得听话:“好。”


    两人穿过马路上车。


    里面暖气未散,特意给他买的毯子放在后座,折叠齐整。


    岑让川把那张毯子扔他身上,径自把车往前开。


    毯子上有别人的味道……


    银清忍不住委屈,说好只给他一个人,现在却给了别人……


    空气中凛冽寒气被吹散,暗香涌动,却失去以往清爽味道,有股木头腐烂的甜香。


    岑让川心烦意乱,瞥眼副座。


    他安安静静坐着,安全带系好,薄毯却只盖到胸口以下,望着窗外不再言语。


    行至暗处,车窗上映出他苍白容颜。


    银清敛下眸,眼角水色隐现。


    晶亮如坠落流星,滴滴落于暗处。


    他不经意间抬眸,与她在车窗上对视,慌乱无措顿显。


    岑让川收回目光,听到细微擦泪动作,他控制呼吸努力平复,也听到他温柔问起这几天去哪游玩,准备留下还是收拾行李离开,她胸口这颗心脏越听越跟有毛病似的,针扎一样疼。


    “我不准备回来了。”岑让川嘴硬,随意把车停在路边。


    这情况实在开不下去。


    银清攥紧薄毯,又缓缓松开,强颜欢笑:“噢,也是……我把金库大半钱财换成现金打给你。你也是时候离开……但,我以前说你漏财,没有骗你。你、你要是实在没钱,记得和我说一声。实在不顺利的话,可以去道观寺庙做义工,或是孤儿院养老院什么的。会改善很多……”


    银清絮絮叨叨嘱咐一大堆,见岑让川没反应,眼睛比刚刚还要红几分,泪水蓄在眼眶中,珍珠似的晃晃悠悠。


    说到最后,他嗓音已哑得不像话:“你要走的话,能不能别把我拉黑……偶尔给我打个电话,或者视频?不来见我也可以,我就是……想你。”


    思念如锉刀,磨得他鲜血淋漓。金丝似白绫,箍在脖颈上,每想起她一次就勒紧一次,直至夺走他所有呼吸。


    曾以为能瞒天过海,却是满盘皆输。


    时隔千年,他再次品尝到生离的滋味。


    珍珠沿着玉色落下,岑让川下意识伸手,让它掉进自己手心。


    温热逐渐变凉。


    她看清他眼底死寂的绝望,似月色都照不亮的潭水,直直坠入空无。


    第117章 熟练工种 岑让川离开了。 但也没离……


    岑让川离开了。


    但也没离开多远。


    只不过是把宅子剩下的物件全搬去云来镇医院附近宾馆。


    圆脸老板依旧在柜台里边舂辣椒边替往来顾客输入房号,老旧的台式电脑外壳发黄,也不知怎么带动现在的系统,总归是还能用,老板也舍不得换。


    柜台旁立柜神龛依旧放着红脸关公神像,打扫得干干净净,半点没落灰,香炉中插着三根香,已经燃烧到一半。狭窄的会客厅依旧摆满各种各样测量用的医疗器械。


    “二楼208,长租半年的话……我想想,你要是一次性缴清,三十块一天,我算你五千块吧。”圆脸老板见岑让川真要付钱,还不忘提醒,“真要住这么久啊?在宅子里住着不舒服吗?”


    “闹鬼。”岑让川懒得解释,干脆往凶宅谣言里再加把火。


    “……好吧。那,你、你跟小岑大夫,真分手啦?”


    “嗯,分了。”


    “可惜啊!镇上好多小姑娘喜欢他的。只是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长得很是好看,但就是让人记不住长什么样。你如果真分了,那些小姑娘估计要下手,你舍得啊?”


    “嗯,没办法,我跟他缘分就到这了。”岑让川拿到房号钥匙,惊讶道,“好巧,是我上次住的。”


    “那间屋子靠河边安静,但少人住,你们年轻人倒是喜欢。上次有个旅游博主也住那,我改了改房间格局,你看看哪需要改改。”


    旅游博主?


    那不就是苏叶?


    岑让川收起手机,拎着行李上楼。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银清很受欢迎,如果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法术遮掩,估计早被放网上。到时候乌烟瘴气一堆跟风到这打卡,小镇安宁被打破,银清估计难逃一劫。


    她把钥匙送入锁孔,轻轻拧开,房门“吱呦”一声打开。


    里头窗户大开,猛地灌入夹雪寒风,顺带吹入身后走廊。


    岑让川关上门,发现房间格局是有些变化,但不多。


    床与窗之间缝隙缩小,床头柜摆了盏油画玻璃灯,看着像是苏叶为了拍视频带来又懒得带走留下的。


    她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问苏叶,随即去整理带来的新袋子。


    拉链拉开,里头有股沉木气息。


    暗红祈福牌静静躺在里面,但也只剩十几个。


    岑让川想到什么,警觉去望周围。


    这屋子没有植物,银清无法窥探。她嫌冷,顺带把窗户也关上后数了数剩下的祈福牌。


    银清一次作死,就烧毁近三分之二的祈福牌。


    西村不仅有该死的老光棍还有其他无辜的人,凌妍中西结合全给毒死了,逃过第一波毒药的,不是被她杀了就是烧死。


    令人昏睡的中药是银清开的,相当于他也是同伙,扣功德自然逃不过 。


    不习惯与人合作的岑让川这次栽了个大跟头,说破天她也不肯再和银清一块攒祈福牌。但又放不下,干脆就住宾馆里试着自己攒攒。


    自始至终,岑让川都没放弃想要给他自由的想法。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银清沟通,为避免再扎伤对方,她只能选择冷处理。


    苏叶说他疯了,岑让川从前虽然感觉银清脑子是有点毛病,但靠得太近,被美色迷惑,她便一直认为是古人到现代不太适应,粗暴塞给他大堆现代产品后没再管他。


    银清也如她所愿,自己琢磨着一点点跟上时代。


    她是他开起这个时代的契机。


    白芨带着他学会如何在镇上安身立命。


    街坊邻居的包容让他温吞着融入普通人生活。


    岑让川盯着祈福牌,说不出的难过。


    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怎么正确和银清相处,如果以前多关注他些,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会告诉自己凌妍的计划,诉说他的内心想法,而不是一场大火,燃烧了她和满树祈福牌。


    自责如藤蔓,攀爬而上,不等岑让川陷入内耗情绪中,就听到楼下传来不大不小的喊声。


    “让川。”


    只一声,紧随而来的便是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


    岑让川听到他的喊声从楼下传来,不由愣住。


    这时候他来干什么?


    不是该在药堂上班或是在宅子里躺着休息吗?


    紧闭窗户打开,她探出头去,看到雪天漫天下提着保温箱,弯腰咳嗽的银清。


    他站在楼下,墨发松松散散披在一旁,单薄衣衫隐约勾勒出他消瘦身形,素淡云锦覆盖下的蝴蝶骨明显到似要从中挣扎飞出。


    咳得太厉害,他不得不靠在一旁邮筒边喘匀气息。


    岑让川指甲陷入窗台缝隙,硬起心肠说:“你回去吧,我们这段时间别见面了……”


    话没说完,银清急忙抬头看她,直起背脊慌乱道:“抱歉……我、我做了些冬日滋补药汤,这几天下雪,我担心你这时候生病……”


    “银清。”岑让川不得不打断他,“回去。照顾好你自己,我不需要。”


    周围霎时安静,认识她们的人不由偷偷望过来。


    青石小路飞速行驶的自行车带起寒风,悬在半空的白绒被卷着往银清身上扑去。


    他眼中光亮逐渐黯淡,像被风雪吹灭的烛火。


    不知是风大还是冷的,再抬眼时,他眼眶染上绯色,浅琥珀色眼眸中溢出水光,盛在眼底似溪流粼粼。


    “我就只给你送这一次,这个月,我都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他克制着情绪,深深望着她都快化作实质的目光成錾子,将她身影錾刻进他骨髓。


    攥在窗台的十指骨节泛白,岑让川早已心软,看他放低姿态又不禁想起以前他也是这样示弱。


    她不知道银清究竟想没想清楚,还是单纯的只是表面道歉,内心想的却是下次还敢。


    张了张嘴,可想要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银清见她不说话,当作默认,抱着保温箱紧走几步。


    雪天路滑,结冰路面刚撒完工业盐还没融化。


    他穿着岑让川给他买的靴子,鞋底不防滑,意外就此发生。


    “哐当”脆响。


    冰面被膝盖跪碎。


    保温箱里放好的药汤流出。


    宾馆老板忙脱下手套,嘴里边嚷着“哎呀哎呀小心点呀”边跑出去扶他。


    岑让川视线被阻挡,看不到底下发生什么,只看到一道清亮水光沿着往下的阶梯流出,冒出大量白雾,直接把冰层融出细长小水沟。


    她忍不住探身往外俯视,视线范围内总算瞄到一双沾满雪泥的靴子。


    他摔了?


    正想下楼看看情况,就听到楼下银清说:“抱歉,要麻烦您清理干净。”


    什么时候学会的礼貌用语?


    以往银清根本不屑跟普通人交流,清冷傲慢。


    在她纠结是否要下去的几秒间,银清已经被扶起。


    长发凌乱,衣服上也沾了药汤。


    他走出屋檐,有些手足无措,带着点卑微苦涩的笑:“我等会再过来,药汤撒了……”


    “你……”岑让川刚要拒绝,银清惧怕此刻听到她回答,忍着疼急匆匆离开。


    楼上楼下两个女人望着他狼狈远去,跑出好远才骑上不太熟练的自行车离开,背影摇摇晃晃的随时都会倒下,小风一吹,那点清冷破碎感愈发浓厚,像被人丢弃那般不自觉心软大半。


    “让川啊……”宾馆老板实在不忍心,抬头去看,楼上窗还开着,人却不见了。


    这么狠心?小岑大夫究竟做了啥天怒人怨的事?


    不等宾馆老板惊讶完,岑让川已经裹着围巾下楼问附近药店地址。


    “呆会他过来,我要是还没回来,您帮我请他上楼坐着吧。”岑让川终究是没忍心让他在风雪里奔波,“再帮我拿一床被子。”


    “噢噢,你能想通,那敢情好。”宾馆老板见她态度松动,忙回去再给岑让川房间准备多一人份的用品。


    今天雪有点大,气温下降得也快。


    下午三点左右时天色已灰下大半,在屋子里都得开灯。


    白芨去班主任李老师那补完课,才回镇子歇息几天,哪成想师父两人会闹到分手。平日接触不多却对她很是照顾的凌妍上了新闻。


    太多事情发生,让她脑子经过一晚歇息后都在突突疼。


    接待完看诊的病人,盛碗药汤想歇息会,半小时前出门的师父又跑了回来,满身汤汤水水,裤子还破了。


    “你……被打了?”白芨捏着瓷勺难以置信。


    让川姐这么暴力吗?!还是自家师父干了不该干的事?


    大人世界的恋爱对白芨来说比数学还复杂,她只能站在正常人角度评判谁对谁错。


    从其他人口中听说是师父作了大死,换成比喻句就是。


    [你师父把你暑假做的一百套卷子全丢火炉里取暖,而你三天后开学。]


    白芨哪敢劝和,盼着师父别竖着出去横着回来,让川姐发点善心帮忙处理尸体都成了春节愿望。


    她端着药汤站柜台里,银清跟看不到人似的,匆匆去后院。


    小尾巴紧随其后,探头探脑看他清理干净保温箱后又拿出新陶罐盛汤。


    盖子盖上,就这么要回车上。


    “师父,换身衣服啊!”白芨连忙提醒,“大冬天的你穿厚点!”


    这究竟是什么物种变的,要美不要命。


    银清总算回过神来,又急匆匆上楼换了身。


    药堂外司机大娘耐心等着,白芨放下碗去打探几句后得知来龙去脉,吐槽的话堵在喉咙里愣是一个字没吐出来。


    等银清匆匆忙忙从楼上换好衣服下来,白芨扫了眼,提醒了句:“师父,让川姐给你买的外套记得穿上。”


    她不懂二人之间究竟为什么产生裂痕,但大冷天的……


    白芨见他又装作听不到,干脆使出杀手锏:“让川姐手冷你不得给她暖手?”


    话音刚落,他老老实实回来把那件岑让川给他买的大衣穿上。


    银清一走,白芨忍不住翻白眼,回去把药汤喝完。


    爱作就作吧。


    不死缠烂打,就真没希望了。


    再回到宾馆楼下,刚刚摔倒的地方已经清理干净。


    重振旗鼓还未喊出那个名字,宾馆老板早注意到他,让他上楼等着,说完,还把钥匙给他。


    “她……交代的吗?”银清不知是冷的还是激动,微微颤着手接过。


    “是呀。”宾馆老板笑眯眯望着他,“她等会就回来。噢,对了,屋子里有睡衣、热水、一次性拖鞋,你是不是不舒服?她去买药了。”


    买药了……


    是给他的,还是她连日奔波有些染上寒气?


    银清被搅动心绪,礼貌地说声谢谢后又跑下来问:“她生病了吗?”


    宾馆老板重新戴上手套舂辣椒,想了想说:“没有呢,应该就是给你的吧。”


    得到这句话,银清总算安心上楼等岑让川回来。


    开门瞬间,暖烘烘的温度融化发丝上霜雪。


    他蹲在床边,忍不住把脑袋埋进她留下的外套,呼吸久违的气息。


    欲望因靠近复苏,如雪层融化后从硬土下生长新芽,长满荒地。


    “让川……”银清抱着外套,似在抱着她。


    脑中理智拉住他即将犯错的举动,他睁开湿淋淋的眼睛,忍了忍,慢慢起身,企图通过帮她收拾房间缓解。


    结果越收拾,体内高热在暖气烘烤下一发不可收拾。


    焦木甜香从门缝溢出,连刚走到楼下的岑让川都能闻到。


    她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他已经抵达。


    提着药拧开门把手,岑让川眼前一花,烧得又暖又香的修长躯体扑上来,粗重喘息洒在耳边,听得她热血上涌。


    “让川……”他嗓音沙哑,鼻尖蹭在她脖颈上。


    不等他说完,岑让川听到楼上有人走下,忙揽着他的腰往旁边挪,着急忙慌把门关上。


    “闭嘴,我给你带了药。”她说着,从纸袋中拿出糖浆往他嘴里塞,“喝完。”


    银清动作顿了下,旋即乖乖喝干净。


    岑让川眼神控制不住往他白棋子似的喉结上看,忽然想到什么,问了句:“你能喝人药吗?”


    她问得太晚,手掌隔着大衣都能感觉到他体温又灼热三分。


    糖浆药袋落地,岑让川眼皮一跳。


    “你给我喝的什么药……”银清硬撑了好几天,这回找到由头,忍不住蹭她,“好热……”


    他暗示性轻咬她耳垂,细密吮吻从耳尖到耳垂,又落回脖颈。


    “退热药。想喝春、药自己加。”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岑让川明知他在色诱自己,这手就是控制不住往下,按住他挺翘。


    银清抬起脸,无辜看她,眼底却酝酿出无边欲色:“噢……那我自己加了?”


    他拉着她后退,直到双腿磕在床沿。


    银清抱着她,重重砸进床垫。


    “嗯……”他发出忍痛闷哼。


    岑让川清醒过来,忙从他身上爬起。


    刚直起身,腕上一紧。


    银清望着她,已是满脸薄红。


    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腹部,捏着她的手掌拉开腰上绑带。


    一寸一厘,蝴蝶结溃不成形。


    侧腰叠出花边的面料散开,放出内里白润。


    “像上次……金库那样……”银清缓缓说出自己渴求,“很温柔地对我。”


    第118章 初次试探 “行,我们这次换个姿势。转……


    “行,我们这次换个姿势。转过去。”


    “我、我不太喜欢从背后……”


    “我想吻你的腰窝。”


    银清听到这句话,立时连脖颈都染上胭脂红。


    慢慢吞吞转过去,自觉把衬衣下摆拉上些,又恰到好处遮掩伤痕。


    长裤半褪不褪,他微微曲起左腿,侧过脸看她,羞涩地说:“你……”


    只吐出一个字,耳朵已是红得透亮。


    岑让川没什么表情,扯下他系在手腕当装饰的丝巾,折叠成条状,遮在他眼睛上,哄道:“来,我想试试这种,你会不会更有感觉?”


    “嗯……”视觉消失后,其余感官愈发敏锐。


    连敏感点……被随意吹一口都会颤巍巍透出薄红。


    银清没忘记自己身上带伤,担心岑让川不喜欢,被蒙上双眼后连忙说:“关窗、关灯。你……你今天能不能隔着衣服……”


    话没说完,手上传来熟悉的捆绑力道。


    不等他反应过来,下方凉透,又被暖风及时烘暖。


    “腰起来点。”她命令道。


    银清以为她要在自己身上发泄祈福牌被烧的郁怒,乖乖摆好姿势。


    正准备承受久违的狂风暴雨,下一秒,他就听到“哧啦啦”剪布料的动静。她动作极快,下手稳准狠,就这么在床上把他扒个干干净净,剥香蕉皮似的,这根香蕉还是自愿的。


    银清总算发现有点不大对,试探着问:“今天要玩刺激点的吗?我怕我控制不住,这隔音……啊!”


    果然很刺激。


    刺激地他失控喊出声。


    岑让川衣衫完整,仅用弯曲的一只腿压制他腘窝处就把人死死钉在床上,看他刚张嘴又死死咬牙闭上,唇色比以往都要红润,干涸糖浆犹如膏油,在他唇上留下晶莹剔透的薄层。


    过于剧痛下,他下颌线绷紧,轮廓清晰,隐现出几分平日里不常见的凛冽。细密汗水泌出,淋上糖汁似的盛放在洁白餐盘上。


    岑让川见他能承受住,干脆半坐在他身上,拿着沾满碘伏的棉签沿着他灼伤处边涂抹边坏心眼地问:“疼不疼?嘶,有些伤都化脓了,可能会留疤诶,这可不行,我喜欢那种没瑕疵的。”


    “……”银清心里清楚她是故意的,但听到最后那句喜欢没瑕疵的又忍不住说:“我会好的,天谴雷击留下的痕迹,我有办法消除。疼,轻点……”


    “轻点?我看是要重点。”岑让川用力往下按,看他将脑袋埋进枕头忍痛不喊,身上汗珠却又泌出些许,冷笑道,“皮肤带来的损伤你不在意,反正会愈合。连我也是对吗?你笃定我会对你心软,因为你皮相是我喜欢的,钱是我想要的,以退为进。装着委屈可怜,实际上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做对吗?”


    她说中他的心事。


    银清胸口慢慢冷下去,碘伏流入伤口,带来的刺痛堪比徒手撕去血痂。


    是啊,他笃定自己能拿捏她。


    论皮相,已经很难再找到他这样的。


    论气质涵养,他只要藏好真面目,又有谁不会夸一句?


    论学识才艺,除去现代知识他还没能融会贯通,传统文化他样样都会,样样都精,经过千年沉淀,又有谁能比得过他?


    银清把自己像货物那样摆在柜台上思量自己价值几何,货比三家,自然知道自己优势在哪。


    现在被岑让川拆穿,银清也能厚着脸皮演下去。


    又不是没做小伏低过,把人都熬死了,不就只剩他吗。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疼痛过后是丝丝缕缕渗入皮下的痒,银清不自觉想反手去蹭,被牢牢按住。


    这种又疼又痒又被完全对方掌控住的感觉让他不由呼吸急促。


    压在底下的欲念醒转,银清不自觉动了动腰。


    “那我该怎么想你?”她反问,用干净的棉签沾去流下的浅绿汁液,“怎么,才摸你两下就忍不住?”


    “嗯,碰我好不好?”他反手摸到她指骨,用修剪干净的指尖撩拨她,从腕到掌心,他像抓住水中浮草,紧紧勾住她无名指。


    岑让川心头火起:“所以你现在对于祈福牌被烧毁没有一点愧疚是吧?我又什么时候说过,等你枷锁解开我就离开你。凌妍那件事你明知道她要干那种事,你什么都不说,用她来替你做这种事。老牌子刷新漆,你也干得出来!”


    旧事重提。


    翻烂的老账本再盘也盘不出结果。


    “自己翻过来。”她心烦意乱。


    那种被藤蔓缠绕的窒息感再次袭上心头,岑让川终于明白,她烦的究竟是什么。


    他满腔赤诚爱意,期待她能给予他同样的回应。


    银清不是不好沟通,而是他要的自己根本给不了。


    比如一片银杏叶。


    银清会说她们初次在树下亲吻的感受,酱酱酿酿浪漫时光。他坐在树下又会如何思念她,铺下宣纸描摹她的面容,絮絮叨叨说起这棵树下曾发生过的一切美好。


    而岑让川只会干巴巴描述它的形态如何漂亮优美,黄灿灿的跟金片压出来的一样。


    感性与理智的极端碰撞。


    她无法理解他的执念,他也无法接受她的凉薄。


    于是,心中不安加剧。


    他烧毁祈福牌,烧毁自己的自由,烧毁即将来临看不透的未来。


    岑让川语气恶劣,银清攥着她的无名指不动。


    他轻声问:“这个时代,成亲……是不是要送戒指?”


    无力感涌上心头,她头一回在他身上感到挫败。


    两人自始至终不在一个频道上,自说自话。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她怒了,拿着棉签下手愈发重。


    “有……”银清总算肯放开她的手,食指却跟藤蔓似的在她指间绕啊绕。他也不喊疼,却微微抖着腰朝她蹭来,“我们结婚,我就乖乖听你话。祈福牌我会想办法,枷锁解开我也不怕我们不再联系。以后我赚钱养家,你上辈子留给我的我都还给你,赚的钱也都给你,你只要不说离开,天南海北我都随你去。你不喜欢我黏人,我……我再克服下……”


    好小子。


    绕这么一大圈居然是为了这。


    岑让川牙都要咬碎了:“就为这个,你就把祈福牌烧了?!”


    他不吭声,过了好半晌才说:“也不全是……她谋划这么久,我就算不卖给她,她也会找别人……”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了,你要怎么阻止?”银清反问,“她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你说再多也没用,她又不是不敢把你也杀了……这不是看上你处处留情,拈花惹草,觉得自己母亲交给你比别人放心,要不然你也别想跑……”


    “什么叫处处留情拈花惹草!”岑让川回过味来,背后一凉,“等等,什么叫我也别想跑?她想把我们那个村也烧了?!”


    两个村距离不远,前些年出过类似的事。


    都是一个地方的,如果起了杀心……


    岑让川想起在平桥上遇到凌妍的那晚,藏匿于身后的冷光,从寒芒流淌下的血水,在脚边开出的花。


    细枝末节现在细想起来,凌妍那晚应该已经开始动手杀人,在两村之间平桥上,应该是要进入她们村,要不然很难解释她为什么大晚上出现在那。


    有些事越想越毛骨悚然。


    岑让川咽了咽口水,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银清才不管她想什么,布满灼伤的身体主动挨近,拉着她的手抚摸自己每寸还完好的皮肤。忍得大汗淋漓,他靠着记忆去叼出藏在枕头下的金柱,那是她们上次在金库时用过的。


    纯金实心盘龙柱被他当成寻欢作乐的器具。


    银清叼着凸起盘桓龙身,含糊不清道:“你喜欢这个吗?用完还可以卖,但我觉着有点硬……”


    岑让川:“……”


    她还满脑子被杀人凶手放过后的五味陈杂。


    看到银清叼着那根单看正经无比的盘龙柱,现在被他咬着,沾了点湿漉后变得……也是很五味陈杂的情色……


    “不做吗?”怎么半天没动静?


    岑让川真受不了他若有似无的引诱,看到他满身灼伤,压下快冲到脑子里的瑟瑟想法,板着脸重复:“翻过来。”


    “要正面?”银清以为把她糊弄过去了,自动自觉翻转,将自己修长如箸的双腿贴在她身侧,沉下腰等她占满自己。


    岑让川伸手把他嘴上叼的玩意丢到一旁,拿起棉签继续沾着碘伏给他消毒。


    银清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茬,顿时挣扎想跑:“疼!疼!不要再擦碘伏了!别管我身上的伤,我都这样了……啊!疼疼疼!”


    “疼你还有感觉!”岑让川眼不见为净,揪过他衬衣遮挡。


    她能感觉到隔着布料被逐渐濡湿的潮气侵袭,馥郁木香弥漫,闷在屋子里闻久了竟有些热。


    “晾我这么久……”他小声抱怨,不舒服地动了动,“解开,疼~”


    最后一个字喊得悦耳动听,配合低低沙哑音色,竟有宛若雨点垂落,漾开涟漪的无边水色。


    岑让川这次真有点后悔以前想听他声音于是总哄着他出声,现在他使劲浑身解数引诱,真快抵挡不住。


    她忍着不听他说话,闭上嘴也不搭话。


    等到碘伏在伤口上干透,又取出烫伤膏给他细细涂抹。


    “好凉……让川,不涂了,好痒。”


    哪痒?当然是浑身痒,尤其是她触碰到的地方。


    “又翻过来?你亲亲我我就翻过来。唔,亲下巴不算。嗯,喉结也不算。”


    他绞着她吮吻,衬衣下欲念犹如枝条生长,将面料撑起海潮般的弧度,像寒风吹拂后微颤枝条。


    “帮我解开,我不跑。嘶……这,你感觉到了吗?我在等你。”


    银清引导她触碰冰雪化开后湿漉漉的床单。白玉脖颈往后仰去,葳蕤银杏叶被风吹开罅隙,满树白果,引导采果人采撷。


    两人相拥在一块,砸进柔软床铺。


    等银清意乱情迷之时岑让川才反应过来。


    等等!


    自己又跟他滚上了!


    银清才不管她这时在想什么,上了床那就是他的统治区。


    什么黑的白的灰的,此刻统统都是黄的。


    上辈子跟人学的勾人手段全都用上,还愁人能跑?


    他假装怕凉,搂住她脖子压上来,把人抵在床头。


    罩在眼睛上的丝巾半拉下来,用云遮雾笼的琥珀色眼眸望着她,誓要将她拉入欲望深渊。


    “让川,原谅我好不好?”他凑近,微凉的鼻尖与唇珠宛若两点玉球点在脸颊。


    岑让川狠了狠心……


    终究是没推开……


    担心他太过胡闹,扶着他的腰控制速度,免得他身上伤口崩开。


    她不禁想自己以前是怎么抵御住银清进攻的,这完全扛不住。


    她不吭声。


    银清却知道她心软,伏在她耳边故意边喘边放低姿态道歉:“我真的知道错了,祈福牌我会弄回来。你不要不理我,不分手好不好。冬日下雪,我等不到你,胸口又冷又痛,你摸摸……”


    掌心贴在紧实上,心跳微弱,以不是人类该有的频率缓慢蹦着。岑让川避开伤处打转,一圈又一圈,在白玉上留下浅色痕迹。


    被触碰的酥麻传遍全身,他靠在她身上,扶着岑让川靠着的床头软垫缓慢摇动。两侧被牢牢制住,他不得不放缓,又觉得还不够。


    细密绵薄的雨如蛛网落下,他几乎把自己嵌入她的身体,正要说话,就听到岑让川开口。


    她把被子拉高,盖住他身体:“不分手也不是不行,你告诉我,金库我该怎么自己进去?”


    “带着银杏叶,爬到银杏树上往东南方向跳,不用太高。”银清脑海里已是浆糊一片,咬着她衣领催促,“快些,别管我身上的伤……”


    岑让川扒开他手臂,免得他把自己勒死,下一秒,他就开始拽自己后衣领。


    她不得不分出手跟他十指相扣以作安抚,觉察到枝叶颤动,呼吸声愈发粗重急促,她冷不丁问了句:“那我可以去你墓室看看棺椁吗?”


    话音落下,她及时堵住溢出汁液的出口。


    关键时刻被掐住命脉,银清脖颈手背上青筋都不由浮出,他死死攥住双手里一切东西,想要逃脱却不能逃脱,整个人就如被钉在纸上的白果,任人宰割。


    她嘴上说着询问的话,态度却强势。


    银清紧闭双眼,咬牙抑制自己不求饶。


    不行。


    地库不行。


    棺椁不行。


    那是他世上唯一容身之处,不能让她去。


    第119章 貌合神离 初次试探以失败告终。 岑……


    初次试探以失败告终。


    岑让川知道一样的招式不能用三次,他拼着变太监的风险也绝不松口,那就意味着……


    她必须得去看看。


    银清不松口不要紧。


    鲛人随随便便就能约出来,不仅能约,嘴巴还没那么紧。


    岑让川打定主意要从鲛人那作为突破口,必定是要取得银清信任才行。


    想清楚要怎么做,自然就有了目标。


    她边在心里打着算盘,边随手把床头柜上的矿泉水打开。


    银清伏在她肩膀上,头晕目眩喘气平复。


    刚刚被用力堵住的地方现下一片狼藉,弄得她衣服深深浅浅都是水痕。


    瓶口抵在他唇上,银清温顺张开,一点点喝下淡而无味的水。


    透明瓶中水位线很快下去一半,岑让川看了眼,将银清脸上丝巾解开放到一边,又慢慢吞吞喂他喝水。


    直到喝完三分之二,银清才说不喝。


    他正想要温存一番,冷不防听到她的声音。


    “爽够了?你也该回去了,我还有事。”


    毫不留情的话像极了穿上裤子不认人的渣女,就差丢下一沓钱走人。


    银清以为做完一场她会舍不得,听到她这句,胸口滚烫温度登时凉透。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伤痕,以为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忙说:“是伤疤太难看吗?还是其他?我,我没让你满意?你要我怎么做?我可以满足你。”


    “不是,我真有事。”


    “那你衣服换下来,我帮你洗,明天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不用,宾馆有洗衣房。”


    “药汤,我还带了药汤。进门忘记给你盛出来了。等你喝完我再走?”银清不断找着借口,想要延长二人相处时间。


    他受不了明明刚刚还好好的,她对自己也很温柔,怎么喂完水一切又都回到原点?关系没有得到缓解,她还要赶自己走。


    自以为在今天闯入她的领地,能顺利和好的银清这时变得不确定。


    他靠着岑让川心软已经试探过好几次,只是这次稍微严重了些,也没有那么不可原谅,为什么不提复合的事?


    岑让川揉揉他的后颈,又往下替他揉腰,语气淡淡:“严森今天说要带我去医院附近的养老院……”


    她话没说完,银清听到严森名字便自动进入炸毛状态,他正要质问她是不是无缝对接,忽然想起她们已经分手,不由气势减弱。


    他想着前世各种各样对付后宫侍郎的招数,忍气吞声重新趴伏在她身上,可终究没控制好语气,说出的话不由带上浓重阴阳怪气:“啊,是吗?他好热心啊,你这边刚分手,他就迫不及待凑上来。养老院?你们去养老院干什么?在一群腿脚不便的老人们面前表演约会还是踢毽子?”


    银清吃起醋来向来猛烈,恨起来能将自己分身都绞杀的人怎么会有好脾气?都是装出来的。


    何况他被关了千年,哪怕外表再如何清冷优雅,撕开表相就会发现这人不仅脾气坏,城府深,还疯。


    现在又多了个缺点。


    小心眼。


    岑让川心里嘀咕几句,没有说出口。


    她也不想解释,由着银清误会,催他说:“别腻歪了,赶紧起来,我要换衣服,快到点了,我不能放他鸽子。”


    “你以前都会哄我的。”银清攥紧她衣角,双眼不知不觉又红了,“人不如新,我们才分开几天,他就趁虚而入,能是什么好人!你别不要我,我真的错了,祈福牌我自己想办法。结婚我也不再提了,我们复合,你还爱我的是吗。”


    见他快哭了,岑让川才说:“你又在瞎脑补些什么?我答应了严森去养老院做义工,一星期两次,不止我们。”


    银清不肯放手,怕真放了她们之间会再无羁绊。


    尝到关系确定的甜头后,他不能接受两人又重新回到原点,得到的一切烟消云散。


    他想要的偏爱岑让川给过一次,便如罂粟般难以戒断。


    见他依然不动,眼神里的执着与委屈都快化作泪水溢出,岑让川妥协了,低头亲了亲他唇角:“一起去吗?”


    “你去那……是为了祈福牌吗?”银清不懂义工,但他明白岑让川不会无缘无故去做这些事。


    “嗯。”岑让川应道。


    得到答案,银清终于肯放手。


    她起身去浴室换衣服,将凌乱的头发梳好。


    随手把弄脏的上衣放在洗手台上,打开门的那一瞬,银清已经捧着药汤站在门口。


    琥珀色眼眸望着她,把热气腾腾的汤给她后,银清也不看她,侧过身径直去拿她的衣服。


    “我洗好明天送过来,这里住的人太多,洗衣机不干净……”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明天还想来见你。


    不亲、不做、不拥抱,没有任何亲密行为都可以。


    他只想呆在她身边,哪怕只有一个小角落。


    如果不是怕她反感,长夜漫漫,他还想和她像以前那样,冷了就蹭进被窝,被她从后背拥抱着入睡。


    岑让川没有拒绝,接过药汤后一口气喝完。


    里面加入大量生姜胡椒,喝完那刻寒气也发出来了。


    “明天你想来就来吧,我不一定在。”她把碗放回保温箱,“来回开车半小时,别折腾了。”


    “你明天……去哪?”银清挨过来,不安地问。


    岑让川略带讽刺地笑笑:“你不是知道我去哪吗?”


    成天用植物监视她在哪,花草树木对他来说都是他的分身。


    银清被噎住,还是为自己辩解道:“我现在听你的,没有每天盯着你……桥边那次,是偶遇……”


    “噢,偶遇。偶遇打扮得花枝招展。耳环都带上啦,平时也不见你束头发啊。还敷粉熏香,偶遇。”她毫不留情拆穿。


    银清却眼前一亮,挨在她身上:“你还是在意我的,不然不会注意到。让川~我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嘛。”


    他撒起娇来跟猫儿似的,蹭来蹭去,蹭得岑让川心软。


    残存的理智却告诉她该办正事:“你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银清犹豫,“去我墓室不行。”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行,但直觉告诉他,不能让岑让川进去,否则他会失去她。


    “虽然不包括这件事,但为什么不行?”岑让川也不知道他墓室里有什么秘密,但在想起博物馆那次残魂留下的话和在他三番五次拒绝下反而愈发好奇。


    以前他说过要把她的尸身葬在他的棺椁里,现在想想,那意思就是死的可以进,活的就不能进。


    为什么不能进?藏着破开枷锁的秘密吗?


    他不肯离开云来镇,连带着自己也被留下,既然他不肯配合,她总该找点其他办法。


    “……就是不行。”其他事银清都可以答应。


    唯独进入墓室,他不能松口。


    “我想看看你的尸身,说不定没腐化,还跟生前一样。那样的话……能亲两口吗?”


    银清瞪大眼睛:“你……恋尸?”


    他鲜少露出惊讶的表情,总是淡淡的,仿佛什么事都不上心。


    现在眼睛瞪圆后,岑让川能清楚看到他一双浅琥珀色有多剔透澄澈,嵌了两颗琉璃珠似的,清晰映出她的身影。


    “是有点。”岑让川故意拿这方法试探,伸出手搂住他的腰,“所以……行不行?”


    银清陷入沉思。


    她喜欢尸体?


    别人的尸体当然不行,他的尸体……


    “我的尸体……”银清犹豫,“你……真喜欢?”


    他去给她挖出来?


    不对!


    银清反应过来:“我可以躺着装成尸体。”


    他现在活着跟死了没区别,总不能真让岑让川对着他的尸身又这又那。


    “算了,下次吧。”这条路子果然行不通。


    岑让川琢磨还是用之前的法子,或许有效。


    她收拾好东西,带着银清出门。


    银清却在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口。


    究竟是喜欢他的尸体还是想去他的墓室?


    为什么一定要去?前世的她指引她去的吗?


    银清蹙眉,去看前方大步往前的岑让川。


    她这人经常有奇思妙想,应该只是调戏他?并不是想去那?


    岑让川还在脑中想着计划,在她不论如何都避不开银清视线的情况下,必须在某天比他还要快找到那间墓室。


    两人各怀心思,距离虽近,却是貌合神离。


    出了宾馆,过桥再穿过马路。


    她们都没有再说话,径自从医院门口路过。


    仍在过年期间的医院人没有少半分,来来往往的车从停车场出来,在路边能看到那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车流。


    走过斑马线,岑让川忽然顿住。


    跟在她身后的银清没有注意,不小心撞到她背上。


    “怎么了?”他低声问。


    她没有回答。


    银清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不远处树下有个高挑的身影。


    她长得和凌妍有五六分相像,扎着低马尾,戴着金丝眼镜,脖子上带着一条雷击木挂坠。


    约莫是觉察到她们的目光,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望过来,岑让川这才发现她指间夹着一根烟。


    不用再问,岑让川便知道她是谁。


    那枚免费送出去的挂坠图案是自创的金毛犼,网上绝无第二枚售卖。


    岑让川收回目光,不动声色路过。


    已经发生的事她不想再提起,也不想再有任何接触。


    女人抿了口香烟,烟雾缭绕中微微偏过头看了眼她们,将烟灰弹到脚下。她觉得岑让川有点眼熟,便打开手机。


    凌妍朋友圈里,有张密逃前的大合照。


    那个女孩……


    是小妍朋友吗?


    女人抬头望去,她们已经离开。


    岑让川脚步加快许多,像是要把那晚看到的画面甩到身后。


    浓烟与火焰在眼前忽现。


    着火的村庄、蜷曲成蚕的尸体、皮肉烧糊的味道、不曾回头的凌妍……


    “小心!”


    寒风呼啸而过。


    卷起风雪扑了满脸。


    “哧”一声,油门当刹车,黑车直直撞在前方石柱上。


    银清抱着岑让川吓得冷汗都下来了。


    怀里的人却压根没当回事,挣脱他的怀抱,怒气冲冲往黑车冒烟方向走去。


    “你他大爷的会不会开车!路面结冰你还敢开这么快!脚底502胶沾油门上了!你给我出来!”岑让川撸袖子拍车窗,“不扇你两巴掌不知道怎么开车,滚下来!”


    银清急急跟来,站在她身前抵挡随时可能爆发的冲突。


    结果驾驶车门打开那刻,两人同时沉默。


    车主尴尬地眼神躲闪,招呼都不敢打。


    三人僵硬地站着。


    风雪愈发大,车前冒出黑烟。


    严森顶不住压力,嗫嚅着道歉:“对不起……没吓着你吧……我、我不是没踩刹车,路太滑了,速度没控制住……”


    没想到是严森,岑让川准备好的脏话卡在喉咙口,半天没接上话。


    银清趁机嘲讽:“再冲猛点,我们现在就可以吃上席了。”


    “行了,赶紧打保险和修车电话吧。”岑让川把银清往后拉,脸色不太好地问,“你今天怎么开车过来?以前不是骑自行车吗?”


    “我自行车也……”严森脸色尴尬更甚。


    岑让川看了眼车标伸展的小翅膀,叹口气:“这不会是你家里人的车吧?”


    “……嗯,我爷爷的。不好意思,我先处理下,晚上我请你去附近酒楼吃个饭压压惊吧,那个……你介意和我父母一起吗?”


    岑让川警觉去看他今天的装束,又瞄了眼车后座放着的西装,心中明白大半。


    身后银清觉出不对味来。


    和父母一起?


    这不是……见家长吗?!


    第120章 燃冬版 处理完事故,三人去往医院后头……


    处理完事故,三人去往医院后头山脚下的养老院。


    长道之间有条小路可以直达,她们便从这条路走。


    两旁山路植被覆盖,如今被雪覆盖,有枯黄枝条从底下钻出,寒风掠过时不断摇动,拍打在雪地上像动物毛发窸窸窣窣擦过树皮的动静。


    石阶结冰,中间石板已经被磨得发亮,使得这条路滑上加滑。


    走没多久,边看到底下低矮房屋下被生锈栏杆圈出的一片地。


    红砖抹白的低矮房屋,只有三层高度。平顶上渗下的雨水经年累月发霉发黑,留下斑驳灰黑。屋脚青苔覆盖,枯死在墙上,烂泥抹蹭,也形成一长片脏黑,成了各类蚊虫歇脚地。


    上下夹击,跟奥利奥饼干般,只留中间大段白色。偌大院子前,健身器材和活动中心统统没有,仅仅是温饱线上饿不死的程度。


    现下寒冬,花圃里的花皆被白雪覆盖,连点色彩点缀都望不见,目之所及就是黑白灰。


    岑让川严森并排走着,不知从哪挑起话头,两人尴尬气氛缓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愈发令人无语的氛围。


    “你差点把我撞了,现在还套路我去帮你挡相亲宴?想得美你,严森,我怎么不知道你心眼子这么多?敢情你是芝麻馅的汤圆 ”


    “不是……算了,是吧。找不到人了嘛……而且,车打滑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这样,我单独给你开一桌包厢,你吃完过来跟我打个招呼就行。”


    “你这不还是拿我当挡箭牌。”


    “我妈红包一万一,你可以不用还。”


    岑让川犹豫一瞬,又想到卡里现在躺着千万,顿时底气就来了:“老娘发财了,这笔交易你找别人吧。我再也不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了嘿嘿。”


    “……那好吧,你也不缺我这一顿饭。”严森叹口气,“刚刚我差点撞到你,总归是我的错,要承担起来。你要什么补偿吗?我都可以赔。”


    “你那辆宾利不错~”岑让川故意逗他。


    严森立刻拿起手机人脸识别亮出存款,坦然说:“我能动用的就这么多。宾利给不起,普拉达香奈儿芬迪之类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面对那串数字,岑让川不禁咋舌:“你是真少爷啊。这么多钱你不直接躺平?还上什么朝九晚五的班。”


    “不行啊,家里家外都不给躺。奶奶跟我说男人要勤快。”


    “你不创业?”


    “我家里人在我十八岁那年就说了,要敢创业就打断我的腿。”


    真少爷老老实实上班才能守住家里财富。


    创业创个几次能把家财干回赤贫阶层。


    严森没有多伟大的心愿,以至于非要走出舒适区去直面风雨。他从不缺物质浇灌,真正是在金窝里长大的孩子,他已经对物质餍足,反倒不太在意这些。


    钱也有,爱也有,人格健全,没有吃苦的必要。


    岑让川双手环胸望着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如果没遇到银清,严森这人真的会是自己未来丈夫?


    她问过自己几百次,这次总算有些相信,要是以前自己会下手。


    按成年人眼光来看,物质基础满足后,再看他本身,身高外貌学历都是在中上线,性格有些天真,脾气又好,妥妥是她能拿捏的类型。


    “怎、怎么了?”严森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打量自己,疑惑地往下看,“我哪里沾上脏东西了吗?”


    岑让川收回目光:“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说完,她把他手机往下按,“没想让你赔,存款不能随随便便给人看,你对外人有点提防心吧。”


    “你不是外人……”他小声说。


    这句话他怎么能说!


    岑让川下意识去看身后的银清,发现他不见了。


    人呢?!


    人又去哪了!


    她快对银清突然消失ptsd了。


    每次他消失总能整出点幺蛾子。


    严森见她四处搜寻的模样,提醒道:“银清在你背后四点钟方向。”


    刚刚岑让川的反应分明是惧怕自己的话被银清听到,她们不是分手了吗,为什么依然这样亲密?


    岑让川依据严森指引往身后看去,看到银清蹲下正盯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看。


    严森壮着胆子问:“你……不是和他分手了吗?”


    “嗯,分了。”岑让川顺嘴接了句,往前走两步。


    她视线从银清身上转移到他面前的少年,心下一惊。


    那少年大冬天穿着破衣烂衫,赤脚坐在石块上,头顶肩膀已经积出厚厚雪堆。乍看下,很容易忽略过去。他已经与附近环境融合,像一大块白色岩石,静静立在那处高出的平地上。


    银清盯着他,眼里有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像是怀念,更像是……某种痛苦?


    因为距离太远,岑让川看不清那少年的脸,只看到银清站起,摘下围巾披在少年身上,轻声说了句什么便返回他们身边。


    “他是谁?”岑让川总觉得那轮廓有点眼熟。


    严森看了看,也微微皱眉:“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镇子上的守村人。不知道是哪来的,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只记得镇上红白喜事他都会出现,问他要什么,他只会说等人。”


    “等谁?”


    “不知道。”


    两人说话间,银清已经走近。


    他长发被风吹起,连严森也能闻到股浓郁的烧木头味。


    “你用香水了?”严森不由问,“是玛吉拉那款温暖壁炉吗?”


    “马吉拉?”银清困惑地看他。


    没了围巾,他又爱穿各种深领衣服,连带盘扣的都要解开两颗以上,严森便一眼看到他衣领遮盖不住的灼伤。


    岑让川庆幸自己没有爱在银清脖子上留印的习惯,当即立刻把自己围巾解下来盖在银清脖子上。


    带着寒风吹过,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正要把拉链拉上,眼前黑影划过,果香压过木香,落在她脖子上。


    三人都是一愣。


    岑让川反应过来后内心疯狂吐槽。


    银清脸色一黑,伸手去拽岑让川系在腰间的金藤,想把给岑让川系围巾的严森勒死。


    岑让川知道他的想法,拼命按住他手背,嚷道:“给我松手!松手!”


    “他先松手!”银清气得炸毛,拼命想把自己脖子从她围巾桎梏中挣脱,“我不要围巾!不许他给你围!”


    “你们都分手了你凭什么管着她!”严森这时也来了脾气,却没注意到自己力道正在把岑让川勒地在往他这边带。


    “我们分手归分手,感情还在!你管不着!”银清火冒三丈,“我才是将来出现她族谱上的人!你就算是她命定的丈夫也没用!有我在你休想!”


    “什么?!”严森骤然得知这消息,猛地用力。


    岑让川勒得满脸通红直接砸进他胸口。


    “咚”一声闷响。


    岑让川看准时机,直接踩了严森一脚。


    剧痛袭来,严森倒抽口凉气,松开双手蹦跶着往后。


    寒气涌入呼吸。


    她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红色围巾落在二人之间,仿佛划分关系的界线,就此斩断所有缘分。


    银清忙上前扶她,却被她挡开。


    “咱们三……保持距离,谁都别靠近。现在去养老院,咳。”岑让川没想到严森手劲挺大,赶紧先把局面控制下来。


    可银清自曝的那句“你就算是她命定的丈夫也没用”深深刻进严森脑子里,让他不得不问。


    “什么是我是她命定的丈夫?”


    长久以来,失去某样重要东西的感觉似乎都有了解释。


    严森现在根本不相信岑让川说的银清脑子有病的话。


    银清要是真脑子有病,药堂生意怎么会蒸蒸日上?白芨怎么会拜师?


    教古琴的退休老师傅对他赞不绝口,公园里退役职业棋手根本下不过他。


    偶尔漫不经心的预言算无遗策,心情好时替人看命盘一个字都没说错过。


    银清不是脑子有问题,是太聪明,聪明到岑让川要他遮掩锋芒。


    可才华超众怎么可能遮掩,人们口口相传,连严森都能从父母嘴里听到许些他的事迹。


    严森死死盯着银清,心乱如麻。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银清还想再说,被岑让川及时捂住嘴。


    她催促道:“不是去养老院吗!走啊!”


    “你一直知道是不是?”严森视线转向她,“你那次这么快拒绝我,是因为他比我早一步吗?”


    “好了!”岑让川吼道,她快疯了,干脆扯过自己围巾,“底下人都到了你们还在这情情爱爱有意思吗!有这点时间在这纠缠不如赶紧过去给老太太老头们多洗几个锅!一天天闲的没事干尽整些没用的。”


    她说完,头也不敢回,踩着结冰石阶往下走,速度快得令人心惊。


    银清也不再跟严森多说,兔子似的急忙跟上。


    严森站在原地站了许久,脑子都吹疼了这才梦游般往下慢慢吞吞走去。


    忽然想起路上还有一个人,他往那处高地看去。


    守村少年低垂着头,如不知饥寒的石像,依旧坐在那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手里捏着狗尾巴草在转,严森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又多看了少年两眼,严森这才跟上他们的步伐。


    底下院子如岑让川所说,已经来了不少义工。


    统一橙色背心制服像一颗颗橙子从水里滚进果篮,聚成一团。


    严森抵达时,他们已经分配好任务,各自钻入大楼里给老人们服务。


    一行人里银清唯独是个例外,他不用洗洗涮涮,也不用烧火做饭。


    队里有人带着他到处给老人看脉象开药。


    忙碌一下午,楼外雪花下得更大,风也刮得脑仁疼。


    分配给岑让川的房间暖气片坏了,进屋子那刻跟进冰窖没两样。


    床上躺着戴花帽子的老奶冻得瑟瑟发抖。


    维修师傅要第二天到,岑让川以前经常修东西,找到问题后便自己去附近五金店买了些工具回来试着修一修。


    等她提着东西回来时,恰好银清也到了这屋。


    莹白匀称指节下的手枯瘦如柴,老人斑深重,腐木般放在他腿上。


    银清脸色凝重,唇角抿成薄线。


    义工队长没见过他这幅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他不回答,浅琥珀色眼睛却望向进来修暖气片的岑让川身上。


    她叫人关了总闸后,动作熟练地拿钳子拧下侧边旋扭,认认真真地修理故障处,和她一队的女孩时不时给她搭把手。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拧动金属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苍老声音响起:“你跟守村仔长得真像啊,一个模子刻出来那样。”


    众人视线望去,看看银清,又看看帽子下奶奶苍老的脸,笑道:“奶奶,不像撒,守村仔要再俊些。”


    “哪里是噢,分明一模一样。”说着,奶奶抬起手指,指了指银清的脸,“他比你,眉心多了颗红痣。是个有后福的。”


    岑让川听到这,不由停下动作,望向银清。


    四目相对。


    银清正凝视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她看来,又迅速转开脸,把奶奶的手放回被窝。


    奶奶说完这些话,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


    队长正要说话,银清慢慢摇头,提着药箱出门。


    窗户破了个洞,被风雪侵入,有人在修补着。


    有说话声隐约传入。


    “告知家属,尽快到。她撑不过今晚。”


    岑让川听到这句,默默放下手里钳子往床上望去。


    奶奶已经神志不清,口中呢喃已经去世的父母亲。


    靠床被冰晶覆盖的窗外,有道模糊身影站起。


    身形轮廓几乎和银清一模一样。


    岑让川想起奶奶的话,不知不觉放下工具,盯着窗户上映出的白影。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