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萧寒酥看了苏榛一眼,苏榛没说话,目光仍旧凝在箭上,像是在反复挑选更结实些的。
可她明明已经选好了。
寒酥沉默片刻,也不再说什么。等苏榛又选了两枝,便随着她一起走到铺子门口的柜上结帐。
“箭十二枝、投石索两副、铁屑两斤、石球三百颗、贴身匕首两把。一共一两二钱零二十二文。”掌柜直接报了价。
苏榛也不多言,拿出钱袋子付清。东西就由寒酥提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一直候在对面的白老汉便赶着车迎了过来,招呼两人上车,启程前往下一目的地。
“苏娘子,接下来去哪儿?”白老汉知道这趟是苏榛说了算,便直接问她。
苏榛直接说去熟药铺,三人便驾着车离开了。
寒酥也没提方才在武器铺听到的声音。
他明白,他跟苏榛听得到里面的声音,代表里面的人也听得到他跟苏榛就在外头。
盛重云明知、却不露面,想必就是刻意而为之。
自己懂、苏榛更懂。
寒酥沉默着,却抬手把苏榛散在额角的碎发朝兔毛抹额里掖了掖。
苏榛便侧过头朝他笑了笑,满是谢意、满是温暖。
盛重云的确早就看到了萧寒酥跟苏榛,甚至比萧寒酥以为的还要早。
透过里间的木架隔断,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整间铺子发生的一切。
他不是不想打招呼,而是错过了招呼的最好时机。
他想招呼的时候,看到苏榛小小的一只蹲在店门口挑铁屑,而寒酥怕她被来往的行人碰到,一直护在她左右;
他想招呼的时候,看到苏榛拿着投石索、仰着头,倾听着萧寒酥的话,一个认真的教、一个认真的学,一个目光温润、一个目光信任;
他想招呼的时候,看到苏榛给萧寒酥选了十支箭,萧寒酥便笑了,神态间像是有了千军万马;
他看着这一切的时候,全然忘记了自己身边还带着一个所谓的“远房表妹”钟离语琴。
而这个钟离语琴顺着他的目光,自是察觉到了他对苏榛的关注。
所以她聪明的、刻意的出声了。
她的聪明,跟他所知道的、见过的所有世家贵女们如出一辙。
她们得体、知进、识退,她们知道用什么方法能保持体面、能打击敌人。
哪怕那个“敌人”压根不知道她的存在,压根没打算陷入任何战争……
可盛重云不动声色,不代表别人也忍得住,起码小司就挺不喜欢钟离语琴,觉得她太过板正,配不上他家公子。
但反正在他心里也没谁配得上他家公子,这就是盲目崇拜的后果。
其实钟离语琴来了几日了,他家公子压根没理,她便也不知怎么向盛老爷子告状,气得盛老爷子差点动怒,亲自指定他家公子今日必须陪着钟离语琴一起置办些元日宴上要用的东西。
早上出门儿的时候,他试探性的问了句,只是在城中采买,是不是可以不用他随行。
盛重云一句严肃的:“我的贴身侍卫,不随行于我,你是要干什么?”
他能干什么,他还敢干什么,跟着,必须跟着!
“小司,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出了武器铺,盛重云慢不经心的说着。
小司怔了下,“我没事啊。”
“我瞧着你是有事的。”
“公子,我真没事,我是您的侍卫,不随行于您,我是要干什么?”
盛重云沉默着,目光凝在小司的脸上,也不说话,就是审视、探视、探究,或是……
小司果断的:“小的这就去打听。”
盛重云冷哼一声,算是应了。
小司表面保持着严肃,心里却偷笑:明明是公子好奇苏榛下山来干啥,偏偏还要安在他头上……
熟药铺的坐诊大夫居然还记得苏榛和寒酥,毕竟这寒冬腊月的天气,抱着霍香正气哭出声的姑娘并不常见。
苏榛倒是觉得无所谓,买了一包金精石粉,又称了些白芍药、小茴香、艾草。一共花了六十五文,出门又想了想,又返回去花一百文买了个称药的戥子秤。
萧寒酥自然就是她的专属“挑夫”。
清单上列的东西就只剩米面粮食和布料还没买,刚到粮铺,就看到成树从家里把酱和菜拉了过来。
苏榛随便翻看了一下,便知菜和肉都是最精的,最好的,成树为人踏实又能干。最后结算,付给他五钱零六十五文。
成树这次也学精了,收了钱,就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个布袋,直接抛到了白老汉的驴车上,然后扬鞭抽驴、驴拉着他撒腿就跑……
寒酥和苏榛看得瞠目结舌,又好气又好笑,打开布包一看,是黄灿灿的胡芦菔,也就是胡萝卜。
苏榛对旁人好也没图回报,但旁人但凡回报一点,足够她心里暖上好久。
一通采买下来,苏榛的钱袋子里便只剩了一两多银子。
眼瞧着日正了,三人就寻了食肆各点了一碗面,抓紧时间吃完,便进粮铺买了五斗白面、十斤红豆,五十颗鸡蛋、一罐蜂蜜,共花了三百文。
萧寒酥实在好奇,说家里有绿豆有黄豆,为何现在急需红豆?
“做简易的暖宝宝。”
“暖宝宝?”
苏榛点点头:“咱们上山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大寒天气,这东西做出来,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白老汉在旁边听得入神,下意识多问了句:“苏娘子,要是真管用,你做了,可否也卖我一些?我这赶车的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疼。”
苏榛一听,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在我这儿买。白叔,您家里有红豆吧?缝个巴掌大的口袋把红豆装进去,然后把豆子放灶台上煨得热乎乎的、别煨烂了就成。出门的时候贴在身体需要保暖的部位,比如腰部、腹部或关节。红豆煨热了也不会特别的烫,散热还慢,起码能热个把个时辰,而且还可以重复使用,不会浪费。”
“这么简单?那可太好了,家里起码有一袋子红豆,我还说没啥用呢。”白老汉一听就乐了,心下也对这小苏娘子的性子多添了三分喜欢。
别看红豆法子简单,遇到性子促狭抠搜的,指不定故弄玄虚成什么样儿,说不定还会在袋子里加一些别人认不得的东西,然后吹成秘方去赚钱。
这苏娘子,敞亮!
远处,偷听着的小司寻思着,红豆还能这么用?回去要告诉公子!
粮买好,苏榛心算了一下钱袋子余额,还剩下一两两钱零四十一文。
这趟采购最后要买的就差布料、晒番薯用的多层藤编架,和一些做陷井用的绳子、皮索之类的小物件儿。
之前准备进白水村定居的时候,苏榛也买过十几米的粗布,但那全部用做家用,做衣裳是不够的、也不合适。
如今要去围猎,毛皮衣暂时还买不起,但不做两件厚实的外袍,棉衣随时都有被刮蹭破掉的可能。
苏榛心里有想好的款式,为了节约布料、也为了行动方便,她是打算给寒酥和萧容每人做一套短款猎装。
至于她自己,虽然她也很想穿猎装,但还是算了,女子裤装毕竟过于惊世骇俗。
于是进了布庄先挑了一匹最厚实的深色斜纹棉布。
另外,上山后万一遇上大风或大雪天气眼睛要受罪,怕雪盲也怕风眼,扯了一丈深色平纹纱做口罩。
并且穿过来之后,苏榛的内衣一直也是大问题,这个时代没有文胸和内裤的概念。上身就只有肚兜抹胸。苏榛虽然瘦,但毕竟也十八了,该长的地方都长了,还有点大,走起路来就……懂的都懂。
亵裤也全部是打底裤的长度,又是带子又是裤腿的,穿脱和洗涤都不方便。
这种刚需问题务必尽快解决,苏榛便买了半匹质地轻柔些的白棉布,足够她跟叶氏用。
几种布料,一共花了二百八十文。
唯有一点可惜,做猎装的棉布还是不够厚挺,达不到苏榛的要求。
“可惜符秀才家的夏氏疯了,否则她的织布技艺兴许苏娘子你能看得上。”白老汉听到苏榛念叨着的遗憾,也有些惋惜。
苏榛便想起来她在符秀才家见到的织布机,也有些惊讶:“夏氏的技艺很好吗?”
“她年轻的时候称得上十里八村最好的织娘,要不也嫁不到符秀才这么好的人才。可惜后来……唉,这都是命。”
苏榛也沉默下来,倒是寒酥看到苏榛的样子,心想她怕是又要替人家操心了……
只不过操心也是以后的事儿,苏榛目前有些自顾不暇。
大物件儿采买完毕,还剩了九百六十一文,白老汉又带着苏榛和寒酥去了收野味、皮子的铺子。
白川府城里最不值钱的野味之一就是兔子,年年泛滥成灾,尤其苏榛带来的兔皮还没硝过,自然给不出什么价,每张只卖了二十文。
进山寒冷,帽子和手尉都是必须品,苏榛先给萧容和寒酥挑了两顶最简单的黑色方巾抹额,又买了三副兔毛护耳。
手尉的款式却都不大满意,全包的不方便射箭,露指的又不方便保暖。苏榛便决定先买三副最简单的直筒式,回去自己改造一下。
又添了些大卷的粗麻绳以及碎皮子条、外加一个四层高的藤编晾晒架,一共又花了二百四十文准备返程了。
临出市集瞧见有小儿的“十般糖”在卖。
麦芽糖制的,条形、饼形、甚至还有鸟兽形,苏榛便给谨哥儿称了十文钱的,想着他见了一定很高兴。
第27章
最后出城的时候寒酥回头张望了下,他总感觉哪里有双眼睛盯着,许是自己多想了?
隐在暗处的小司被寒酥这一回头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公子不愧武将府出来的,就是足够敏锐。
但即然他们办完事出城了,自己这就回府覆命。
回程一行顺利,不到申时就到了白水村。
也是巧,寒酥和苏榛到家就正赶上行商客栈的两辆驴车在萧家门口卸番薯,乔里正竟也在,跟着三个伙计一起帮萧容,人多,番薯已经卸掉了大半。
白老汉本没义务帮忙,但他是爽直性子,赶上了就没有自己躲掉的道理,二话不说跟寒酥一起加入。
千斤番薯也不过十袋,立时就搬完了,仍旧全部堆进灶间叠得老高,尤其乔里正看起来糙汉子一枚,做事却真是细致,叠番薯袋都叠得齐齐整整,一点儿边角都要给掖进去。
苏榛的强迫症秒被治愈,恨不得给乔里正比几个赞。
而一旁的谨哥得了十般糖,高兴得紧,站灶间就开始吃了,粘牙粘得话都说不出来,倒叫一众大人好一通笑。
番薯搬完,客栈的伙计就要走了,苏榛拿着钱袋子出来结帐。
虽说番薯钱和车资都说好了暂时不必付,但伙计跑这一趟,总不好让人家空手回去,三人伙计每人给了十文红包,权当请了一餐饭而已。
给白老汉结帐的时候,本来苏榛也想再加十文红包,但他死活不肯收,只说是那个祛寒的红豆方子都被他免费拿了,帮着扛点番薯怎么还能要好处,说好了七十文就七十文,反正同村,今后互帮互助的地方多得是。
苏榛一听这话便也笑了,不再客套,白老汉便也赶着驴车回家了。
临走的时候还跟苏榛说倘若家里再需要什么东西,去白家寻他便是。他平时接到拉脚儿进城的活儿,会帮村里邻居们代买的。代买不超过五斤的只收三文钱路费,超出了每两斤加一文。
苏榛一听这赶情好,想不到白水村还能代购……
其他人都走了,唯只剩了乔里正,他今日来是找萧容的。
每年围猎,村里都会统一置办一些物件儿,比如大家在山上遮风挡雨用的帐布、吃食之类的。
花费的银子一般先走公帐,围猎回来各家再均摊。可眼下白水村穷得叮咣响,公帐哪还有银子,于是……
“乔里正,每家先出多少,您说个数儿便是。”萧容一见乔里正为难的样子,立刻明白了。
乔里正确实有些汗颜,总觉得是自己这个带头人带的不好,害得村民跟着受穷。可该开的口也必须得开,便只有直说了:“每家每人一百文,如果有剩,出发前就能退回来。”
“成。”萧容应了,扭头看向苏榛。
苏榛立马掏钱袋子,拿了三串给了乔里正。
乔里正红着脸收下了钱,便跟萧家人告辞,却又被苏榛拦了下来。
“乔里正,其实我也正打算问您个事儿呢。”
“苏娘子想问什么,尽管问。”
“您方才也看到了,我家这回买了千余斤番薯。不瞒您说,都是要做项吃食生意。但五天就要交货,我家人手不太够,需要请人来做些洗番薯、切番薯的杂工。您是这村里的里正,我便想听听您的意见,每天付多少、以及请谁做合适。”
乔里正便问:“要请几个人、男女可有要求?”
苏榛盘算了一下,“要在我家里做事,恐怕还是请妇人比较好。大概请两到三人,做二到三日。每日最晚巳时左右开工,午食在我家吃,然后可以放休半个时辰左右,酉时左右放工。”
“工时倒是短,还能供一餐饭的话,那每日给三十文足矣。”乔里正人坦诚,并未拐弯抹角、也不会多嘴多问。
这数字倒是让苏榛觉得心虚,“三十文,不会少吗?城里日薪至少得百文的。”
乔里正摇了摇头,“哪里会少,城里跟山里不同。城里日薪虽高,但吃啥喝啥不都得买。山里靠山吃山,有个三十文可经花了。这活儿放出去怕是好多人来抢。眼下谁家妇人要是想赚点铜板还得往城里跑,最多不过就是帮大户人家浆洗个衣服。要花时间、还要花脚力钱,最后啥也剩不下。三十文已经不少了,省点花足够一家人三、五日嚼头儿。”
苏榛想了想,认可了,便又请乔里正推荐合适的人选。
乔里正仔细思考了一番,给出两个人选,都在附近住。
一个是杜家长媳,今年二十岁的冷氏;一个是李家二房媳妇舒娘,今年四十有三;
跟苏榛想的一样,乔里正刻意没提自家女眷,不想给自家捞好处。
但他越这样,苏榛就越想要他家里的人,索性直接问了:“乔里正,不知您家儿媳春娘近日可有空儿,可愿意来做活儿?”
乔里正怔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若是让他家儿媳来那赶情好啊,可村里其他人会说他牟私利吧?
乔里正想答应,又为难;想回绝,又舍不得。
苏榛自然是明白他在顾虑什么,便又多说了几句:“我选您家儿媳可不是为了讨好您,是那日去集议跟她聊了几句,喜欢她的爽利性子。所以您要是允了,就回去问问她,如果她也愿意来帮忙,那我自是感激的。”
乔里正仍旧在犹豫,“可旁人会——”
苏榛笑了,带了三分俏皮:“若什么事都要考虑旁人的想法,岂不疲累?倘若有人问起,我自会告诉他们是我的主意,出银子的人是我,我喜欢谁就请谁。更何况两三日最多也不过百余文,谁家又能眼红到哪里去。”
倒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乔里正被她说得释然了,也对,谁爱挑理就让他挑去,乔家儿媳本就是个能干的!
“那好,我就帮她先应下!不瞒苏娘子,其实春娘前几日就提过,想在年前也进城找散活儿贴补家用,是我跟大江一直拦着没许,毕竟府城咱也不熟、也远。如今在家门口就能找到活儿,春娘定是高兴!”
“行,那就劳烦您回家一问。至于另外一个人选,也请您帮着问问舒娘?毕竟我家才来定居,人家万一顾忌呢。若是两个都能来,明日直接来我家便是。”
乔里正立刻也应下。这是好事,苏娘子请他代办,显然也就是把包家这人情送给他收罢了。
他便承了这情,想着日后总要找机会好好还,也不枉同村一场。
送走了乔里正,苏榛便跟叶氏进屋盘帐,今天采买剩的、再加上之前留在家里的铜板,总共还有四百二十一文。
苏榛把铜钱分成五份,每百枚用一根麻绳串好、串了三串儿放罐子里。又把寒酥喊了进来,让他踩着梯子把钱罐藏到了卧房的房梁上头。
寒酥放好钱,下了梯子又故意打趣:“就不怕我哪天偷了去?”
“这里有一部分本来就是给你娶媳妇用的,你提前偷了作甚?是着急娶了?”苏榛打嘴仗就从来没输过,一边说、一边把余下一串以及二十一文铜钱也数好,装进钱袋交给了叶氏,让她方便随时能取用、以及明日也要付给来帮忙的娘子们。
寒酥只是瞥了一眼苏榛,闭口不言。
叶氏没留意儿子的沉默,她推让着钱袋,不肯要:“给我做甚,你收着就好啊。”
苏榛笑了,“伯娘,您忘了我要上山围猎吗?家里就你跟谨哥儿在,身边不留银子哪儿成。”
叶氏一想也对,便不再推辞,反正都是一家人,钱放谁那儿都一样。
其实五百多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苏榛想的是围猎之前还能再卖几次苕皮,赚的钱足够她采购多几批物资。
叶氏本来还担心人手不够,现在榛娘请到人来帮忙,瞬间信心满满,各种规划家里要添置什么。
但在听到筑墙居然需要几十两之后,心痛得恨不能直接躺地上了。
这方面,萧容倒是看得开,“咱家这墙筑起来就是最结实的堡坞,即防走水又防兽还防贼,保命的东西,省不得。”
“我明白。”叶氏仍旧仄仄的,道理她自然懂,但懂理跟花钱是两回事。
叶氏默默决定明天开始多做番薯,边角料都抠下来卖钱!
入夜,白川府城、盛府、见山别院。
盛重云的书房内,小司正详详细细的给他讲述白天所见。左右不过是苏娘子去买了这、买了那、买了前、买了后。
盛重云像是压根没听,手里捧着一册书在看,但其实小司注意到他压根就没翻过页。
反正公子也没说厌烦,自己只管讲就是。
“总之按她买的东西来看,估计是白水村民要进山围猎了。并且她每样都置办三份,想必萧家去三人,包括她。公子,苏娘子柔柔弱弱的,进山会不会有危险。”
盛重云仍旧沉默着,脑海里浮现出苏榛的样子,她柔弱吗?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公子,不知道今年长虚山会不会有雪灾,困在山上也不得了。”
“公子,苏娘子买了好多白面,估计是要做备粮的。”
“公子,苏娘子还卖了我上次帮她猎的野兔皮,可惜卖得太便宜,一张才二十文。早知道,我当时就应该多猎几只啊!”
“公子——”
盛重云平静打断,“小司,你聒噪得我头疼。”
小司怔住:哦,听完自己想听的,就嫌他吵了……
正要反驳,屋门被敲响,是伺候重云起居的院内小厮双瑞:“公子,琴娘子差人送了消夜给您,说是请您趁热尝尝。”
本来听小司唠叨那么多的都没烦燥的盛重云,心里瞬间烦燥了。
但消夜终究还是被端了进来,搁在了盛重云面前,上面扣着盖碗。
盛重云揭开盖碗,里面竟是酸辣杂酱苕皮……
第28章
苕皮是季管家在行商客栈买的,他还记得盛老爷子的嘱咐,并跟客栈打过招呼,苕皮到了就给盛家送几份来。
于是盛老爷子哺食一口气吃了两碗,喜爱得不得了。
但再怎么喜欢吃,对苏小娘子的印象也肯定敌不过钟离语琴。
钟离家是白川府籍,但早年拓开了事业,定居到了海州,做大宁跟倭国、高丽之间的水运贸易。
而盛飞松的理想也一直是把生意做到海上去。但廉颇老矣,长子早逝,后面两个儿子又奸懒馋滑,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盛家长孙,盛重云。
眼下钟离语琴也到了适婚年龄,还借着拐弯抹角压根查不出谱系的远房亲戚的名头来盛家探亲。
探亲是假,相亲是真。
盛老爷子一想,反正苏家那位嫡女也退了亲,如今可不就是更好的娘子来了?
于是下定决心定要促成,逼着原本打算去白水村“吃酥鱼”的盛重云立刻回了家。
而钟离语琴对重云自然也是毫无悬念的一见钟情……
盛重云拔弄着碗中的苕皮,没急着吃。
倘若没有苏榛……
其实盛重云也十分困惑,为什么总会想起苏榛。
他并非没见过比苏榛出色的姑娘,但苏榛全身上下都透着……他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像是熟悉、又像完全陌生。
苏榛就像是站在一层轻纱的背后,也像隔着几世那么远。
跟盛家的复杂相比,白水村的萧家就简单了太多。
哺食是叶氏做的,全家人其实都爱苏榛的手艺,但又心疼苏榛太忙太累,哪还肯再让她进灶间。
叶氏煮的是碁子面。
做法就是面和好、揉成面饼,切成筷子粗细的面丁或四四方方的面片,然后蒸熟、阴干。
像白川府这样寒冷干燥的地方,做一次起码能保存十天之久,吃的时候煮熟再拌进调料就可以。
其实苏榛第一次吃到的时候也是惊讶的,这几乎就相当于古代版“方便面”,老祖宗的智慧不得了不得了。
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一家人干劲十足,先商量好了明天的安排便分别洗漱了都回房早睡。
苏榛临睡前还盛了一小盆的干豌豆用清水泡上,准备明日做吃食用。
可事情全部忙完,苏榛却大脑兴奋睡不着了,睁着眼睛躺到半夜都还精神着,本来打算开始数羊,却隐约听到屋外像是有动静儿。
坐起来把窗子开了道缝儿看,只见外头月色如洗、雪是白的土是黑的,无论人还是动物都是没有的。
听岔了?
苏榛便没再多想,强迫自己又躺回去睡了,一夜无事。
第二日清晨,全家早起。
萧容和寒酥在房前练武,苏榛和叶氏试新买的投石索,谨哥儿玩他的小弹弓。
起初叶氏也是兴致勃勃,她的投石索甩出去第一次,砸裂了放墙边儿的冰箱;
第二次,旋转的时候把自己拌倒了;
第三次,石块飞出去直冲苏榛面门,多亏寒酥反应快,拉开了她。苏榛瞄到寒酥的鞋帮上蹭了黄泥,想着晚上帮他刷一刷。
第四次……没有第四次了,叶氏吓出一身冷汗,坚决不肯在人多的时候练了。
至于苏榛,寒酥教了她两种投掷方式,一种把绳索在头顶盘旋后掷、一种在身体侧面旋投。
苏榛身体敏捷、脚步换位也稳,但差在臂力和准度上。臂力一时半会儿也难见成效,但准度还是可以在进山之前加强一些的,寒酥便想着空了就帮她立个固定的靶桩。
早食是苏榛跟叶氏一起做的,馒头清粥小酱菜,虽说简单,但量足,并且苏榛还给每人用猪油煎了一枚荷包蛋。
全部弄好,去井边提水的萧容和寒酥就也刚好到家。一家人有说有笑的用过了早食。
寒酥和谨哥儿负责洗碗,苏榛则把昨晚泡发好的豌豆倒进大铁锅,重新加水,小火在灶上煮。
随即又端了一盆水,打算去修复被叶氏砸裂的“冰箱”,刚出门,便瞧见三个妇人一起朝着萧家走过来了。
正是乔家儿媳妇春娘、李家二房媳妇舒娘,而最后一人竟是乔家山梅。
怎么多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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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用苏榛开口,三个妇人已经快步的走近了。
舒娘和春娘倒是挺大方的,直接跟苏榛打招呼寒喧,山梅缩在春娘身后,显得有些心虚。
她只敢偷偷瞧苏榛。
苏榛衣衫朴素,但皮子白里透红,看起来跟个小玉人儿似的,玲珑得紧。且神态落落大方,根本也不像奶奶说的什么为人不检点、被退婚了。
想必又是奶奶在胡说!
这边乔山梅还在纠结,那边苏榛已经直接问了:“三位姐姐晨安,我家确实是想请人帮忙做个两、三日的活儿。但是人手方面其实只需要……”
“省得省得。”春娘赶紧主动解释,免得人家为难,“我爹说了,苏娘子只需要两人帮忙。但是我家山梅……恳请小娘子,能不能把她也留下?但您也放心,我们不多要,我爹说您家的安排是每人每日给三十文,那就我二十文,她十文就行。”
苏榛怔了下,“这……不大好吧?我要是这么做了,那也太压榨乔家了。”
春娘和山梅慌忙摆手说着不会不会,但真让她们解释,又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最后还是舒娘看不过去,索性就替她们直说*了:“苏娘子,这话她们说不得,但我是外人,我说得!山梅她奶奶就是个老虔婆,平时没事儿就欺负山梅。昨天半夜也不知道咋了,老虔婆去茅坑拉屎把踏板给踩裂了,踩进了自己的米田共里,还扭了脚踝。早上起来就在家里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一会儿说山梅克亲、一会儿说肯定是山梅给使坏了。山梅再不想办法躲一躲,快被老虔婆气的没活路了!莫说一日十文,就是苏娘子你不给她钱,给她个清静都成!”
苏榛一听,懂了,并对“老虔婆”这个评价十分、百分、万分、极度同意!
刚要说话,山梅也终于提起勇气开了口:“苏娘子,我绝不给您家添晦气,我可以不进屋,自己在外头做活儿。午食我也自带了,您要是方便,给我口热水就成。”
其实昨天乔里正回家说了苏榛要请人之后,乔老太婆婆在家好一通白话,一会儿说瞧见了萧家买了足足两车番薯,哪来的钱,一定是干见不得人的营生;
一会儿又说若萧家真是做吃食生意,不如让春娘趁机把方子偷看回来,乔家也能做。
把乔里正气个半死,又不能跟他娘对骂。
春娘也气,但毕竟是媳妇,也不好说太多。
春梅才小声说了句“偷人家方子不好”,就引火上了身,被乔老太婆一通狠骂她是人头猪脑晦气丧门星。
直到半夜老太婆踩了屎,又对山梅撒了一通火。
山梅哭天抹泪的,觉得再呆在这个家,就真的连喘气都犯罪。春娘实在心疼她,便跟乔里正商量了,带着山梅一起去萧家做活儿,不图钱,图个活路。
而苏榛这才注意到山梅手里还拿了个桦树皮小盒子,里面想必就是自带午食。
一瞬间又是心疼,又是生那个老太婆的气。想必山梅经常被说“晦气”,自卑得快把自己碾进尘埃了。
与此同时,屋内的萧家人也在默默听着。
叶氏想了想,吩咐寒酥和萧容:“一会儿家里都是女眷,你俩大男人去外头忙。另外,寒酥你去房梁上把我那钱罐子取下来,再多拿三十文出来。”
寒酥故意问:“春娘不是说两人一共给三十文就行?”
叶氏白了儿子一眼,“你觉得榛娘会那么干?”
寒酥:必然不能……
正如叶氏所料,三个女眷都进了屋。
苏榛也没急着让萧容和寒酥出去,所有人就在灶间开了个“晨会”。
如今来帮忙的人手多了一个,苏榛就也没想让所有人都去弄番薯,左右家里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便先问三位女眷里可有擅女红的。
舒娘便被春娘和山梅一起推举了出来,她是个能干的,李家大大小小四季的衣服都是她制的。
其实苏榛方才就已经默默打量过舒娘了。她跟叶氏差不多年岁,整个人收拾得齐整利落,穿了套方便干活的青色棉裙腰系青花布巾,裙角甚至还绣了色系一致的松竹纹,显然是个懂生活审美的。
心里有了数,便让萧容和寒酥把一部分番薯袋子扛去河边,再点上篝火,煮上大锅热水,留叶氏、春娘和山梅在那儿清洗、碎薯。
随即他俩还要进林子寻些倒塌了的松木拖回家,数量越多越好。
苏榛则把猎装图样给了舒娘,跟她一起讨论琢磨了一番。
舒娘对短款夹克大赞,但却认为保暖性肯定不够。
这倒也是苏榛考虑过的问题。棉花肯定扛不住山上的冷风,必须要加上兽皮子。时下名贵的兽皮裘比如虎豹、狐、貂,一件起码二十两起步。次之的羊、狼、狗、兔,整件下来也得花费不少。
苏榛只能寄希望于进山后萧家猎到、自己硝自己缝。
第29章
她便也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接跟舒娘交了底:“我想的是这五日把吃食买卖做好,卖了银子去买些碎皮子,制成水田衣。但买回来,怕是只剩五日时间赶制,制三套,时间上会不会来不及?”
舒娘很好奇,“什么是水田衣?”
苏榛突然想起这个时代怕是没有水田衣这种设计,便尽量简单的描述:“就是把各种兽皮裁成匀称的长方形,然后有规律地编排缝合。甚至也可以不限制形状,拼成图案。”
“啊?那不就是穿了一身补丁?能好看吗?”舒娘快人快语。
苏榛忍不住笑出了声,“实话实说,确实可以把它理解成补丁衣。但水田衣要点在于分割、比例和配色。看起来它是左右对称的,若单从一小部分再看,色彩排列上却又是不同的,色块要相互交错,互为独立但又能连成整体,所以还蛮考验女红技艺的。至于拼出图案的碎皮衣,就更美了。您想啊,这衣服做好看了,不止我们自己穿,兴许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也瞧得上呢?倘若能成,将来就是个营生。”
舒娘有些不敢相信,“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是讲究穿整皮的,咋会看得上这些补丁。”
苏榛当然也没办法跟她解释未来的时尚,更不能说未来平行时空的大明、大清,甚至还会比拼谁的花色更好看、用料更华丽。
暂时便是着眼于当下做解释:“总之咱拼好了,自家穿是没问题。我信婶子的眼光,您一定拼得美,就是您得告诉我时间到底够不够。”
舒娘瞬间心里美滋滋的,连苏榛这么好看的小娘子都夸她,那她定然不能露怯,可时间上又确实为难,心念一动,直接拍了大腿,“不用等五天,我家就有不少碎皮子,苏娘子要是不嫌弃,跟我回家瞧瞧可好?”
苏榛怔了下,有些意外,“但我现下没有什么银钱,恐怕……”
舒娘笑得爽朗:“这有什么,等你把吃食送到白川府,换了银子再给我便是。左右都是邻居住着,我还怕你家能连夜跑了不成。”
苏榛大喜:“婶子说得对,走,咱这就去您家瞧!”
两人都是行动派,瞬间也亲近了不少,彼此挽着就出了门。没等走出几步,就瞧见树后鬼鬼祟祟躲了个黑熊。
苏榛心里冷哼一声,不用细看都知道是那个乔家老太婆。本不想理会,胳膊却被舒娘拉了拉。
舒娘也看见了乔老太婆,小声跟苏榛嘱咐:“苏娘子,你家门口没放什么值钱的吧?有啥都收进屋去,这乔家老太婆手脚不太干净。”
苏榛实在费解、极其无奈:“她儿子可是里正,她做人做成这样图什么?”
“图她自己舒坦呗。”
苏榛想了想,故意大声招呼:“乔家奶奶,溜达这么远过来,可是真不怕累啊。”
乔老太太自然不方便再猫着,扭捏着出来了,脸上挂着莫名其妙自以为“和善”的笑,“一步步挪着走,不小心走到这儿的。”
“我劝您离我家远些,毕竟您昨晚才踩了屎,晦气。”
舒娘惊讶的看了苏榛一眼,万万没想到这么温柔客气的小娘子说话这么直接泼辣……
乔老太太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你当我愿意来?我家山梅呢?死丫头不回家伺候她奶奶,躲萧家来干嘛?也不怕跟那些个坏了名声的女子走得近、坏了自家名声!”
听得连舒娘都想上去扇她一嘴巴。
苏榛却仍旧笑呵呵的:“是呢,坏名声的家您可得躲着点儿,毕竟没院墙,万一丢了什么东西,赖您拿的。”
“你这死妮子胡说八道,我老太婆是堂堂里正他妈,我会拿你家什么?”
“呵,我怎么知道您看上什么了。不过来都来了,您就搁这儿守着吧,替我看个家。”
乔老太太来了劲,忘记自己“扭了脚踝”,跳起来嚷嚷:“凭什么?我欠你了?你个新来的敢在白水村不讲个理?”
“我讲什么理,我一个被你坏了名声的女子要讲什么理?您满村造谣说我不检点被婆家退了婚,我还没抽出空儿去问问您呢。请问我被哪家退了婚?您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检点?哦,我忘了您没长眼,否则也不会掉茅坑了。另外您跑来我家,是要跟我讲理?我不讲理,我只讲钱,我还闲。没钱但有闲的人爱干什么?爱惹事啊!论惹事,我没来的时候,白水村您排第二,绝无人敢排第一。但如今我来了啊,我这人就爱争个先,无论什么先。您信不信,无论哪天,您但凡再敢走近我家半步,我家哪怕少了根草,都记您帐上,都算被您踩过屎的臭鞋底子踩走的!”
一口气说完,也不管乔老太太脸色啥样了,直接拉着舒娘要走。
没想到乔老太婆终于不装茶了,尖着嗓子开口便骂:“我日你娘个X,你个小贱蹄子没人要的货,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萧家屋里那两男的怕是都跟你上过炕了吧,你那皮子——”
苏榛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响,可乔老太婆话还没说完,就被拖着第一批碎番薯回来的叶氏一头撞倒在地上。
叶氏骑在了乔老太婆身上,疯了一样开始抓扯:“你个老XX敢骂我榛娘,我今天跟你拼命!”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骂我搁心尖上疼的榛娘!”
“我榛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你个老杂毛敢嚼她的舌根!”
“我萧家如今是落了难,但也没沦落到能被你这种老XX上门欺负!”
“要不是我女儿榛娘,我们全家如今都不知道在哪儿找活路!”
“我不管你是谁家的死XX,欺负我榛娘你就是活腻歪了!”
“我榛娘是忠臣良将嫡出的闺秀,她骂不出口,我骂得!她年纪小脸皮薄,我不怕!我叶氏十六岁就跟着夫君上战场、我看过砍人、看过血河,我已经是死过的人,我XX什么都不怕!再让我听到白水村有关于我榛娘的、不要脸的废话,不论哪个说的,我全算你头上,我就去撕了你的嘴、拔了你的舌头、把你那颗狗熊脑袋按进粪坑让你吃个够!”
那天,舒娘站在萧家门口,亲眼目睹了全村都以为和善、优雅、慈和、好说话、美丽的前贵妇叶氏、破马张飞大撕全村公害乔老太太的盛况。
她则跟着小可怜儿榛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儿拦住乔老太婆婆对叶氏的反扑。
毕竟拉偏架这种事儿,比直接干架还爽。
为了防止乔老太婆再恶人先告状,舒娘当晚放了工都没直接回家,而是绕了好大一圈儿,去了全村几个嘴碎之家,把乔老太太的恶行以及被惩治的样子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番。
最后结论基本就是:大快人心。
经此一役,叶氏威名远播,且在白水村立住了脚、立住了威,大家都敬这娘子是条汉子……
当然,这是后话了。
跟乔老太婆撕扯完,叶氏就又恢复了“优雅”。并叮嘱苏榛千万不要告诉萧容和寒酥,怕出人命。
苏榛自然省得,叶氏就回屋重新梳洗了一下,拿着第二批番薯又去了河边。
舒娘便带着苏榛回了李家挑选碎皮子,李家是由她守寡十年婆母李王氏掌家。
李王氏今年已有七十,身子骨极硬朗,是个爽朗开明的性子,话不多,但句句管用。生了两个孩子,都是男丁。
之后,李家老大又给李王氏生了四个孙子,老大带着长孙和二孙子在白川府里做些小生意,卖些山里的鲜货、碎皮子之类的;
三孙李和、四孙李佑,一个二十、一个十八,都在李王氏身边长大,以打猎为生,也是这次进山围猎的主力;
李家老二就是舒娘的夫君,跟舒娘生了一男一女。女儿是姐姐,远嫁了外省;儿子李采今年只有十五岁,今年是第一次参加围猎,但未来会如何,舒娘不打算强求。
苏榛把制水田衣的想法大致又跟李王氏讲了一遍,李王氏自然也是赞同的,但还是有些犹豫,解释着:“大块的皮子都拿下山卖了,中块的留给自家人做了补丁冬褂,剩下的就全是碎条子,也不知道合不合榛娘的意。”
苏榛笑着点了点头:“只要图样好看,碎条子也能做得很好看。另外也不瞒您,我家这次的吃食营生的钱还没拿到,但最迟也就是后天,再一次性付您可好?”
李王氏倒是不介意,一两天罢了,那些碎皮子搁在家里也换不来啥,直接大气的应了。并也不多话,直接把苏榛领进她放皮子的里间。
她家猎手多,每年余的碎皮条子也不少,都囤在柜子里收得平平整整,保存的很好,李王氏让苏榛随便选。
苏榛看得心头大喜,这哪里还用下山去买,李家完全就是个小型碎皮仓库,甚至还有貂、狐这类相对名贵的。
一时间她脑海里的想法已经从自己穿、演变为可以做点水田衣小商小贩,又到可以开个碎皮加工厂了……
第30章
这何止是可以做衣服,比如挂毯或手工艺品都行啊,但那还是后话。
眼下先图个保暖。
苏榛美滋滋的选碎皮,一边选一边在脑海里根据皮子上原本的毛色、毛流走向去规划设计。说实话如果不是时间有限,她有种进了现代手工DIY精品店的快感,好想全天候泡在这里……
碎皮子是称重算价,苏榛最后选了十八斤。
但李王氏和舒娘都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碎皮但凡大些的、早就被自家缝了,余下的要不就特别小、要不就干脆像个皮条子一样狭长。
“无妨,我自己设计,请舒娘帮我缝制便可。”苏榛看出她们的想法,直接说了:“李奶奶,您给报个价吧。”
李王氏盘算了一番,白川府城的碎皮子店,普通皮每斤是三十五文,名贵些的要六十文、七十文。做一套皮衣服手工费一般也要三百文。
但一来自己家的碎皮子实在搬不上台面,二来乡里乡亲的,就算不给银子,给孩子做件衣服也是应当的。
念及如此,李王氏便直接说了:“皮子也不分种类了,就直接三十文每斤。缝制三套冬衣,苏娘子给个三百文辛苦钱就好,总共八百四十文吧。”
这价格多少有些惊到了苏榛,她心里的预算至少得一两一件,如今三件才八百多文?
“那不成,这价格您家太吃亏了。”苏榛收了笑容,严肃了起来,“李奶奶,您要是这么报价,那今后我可不敢来您家请您帮忙了。”
“这有什么,全是废料,放在那里也是最多编个网而已。”李奶奶自是不肯抬价。
“那我不管,废料也是宝,更何况舒娘还要费功夫费眼睛的。这样吧,三件进山的衣服三两,外加再饶我们半斤碎皮子,我拿回去给家人们缝帽子。”
“不成!最多收一两,半斤碎皮子自是可以送你。”
“那我不要了。”苏榛说走就走。
李王氏和舒娘又是气又是笑,死活拉住了苏榛,最终又是一番议价,敲定了三件收二两五钱。
碎皮子苏榛本来只要拿半斤走,但李王氏压根不称,抓了几把、一股脑塞进袋子直接逼苏榛收了,起码又有个一两斤。
苏榛无奈,寻思着回头进山猎到好东西,补给李家便是。
于是拿了皮子跟舒娘一起回家继续做活儿。
因为之前跟乔老太婆打架耽搁了些时间,两人再回到萧家,眼瞅着日头已近隅中。
苏榛心急,进屋就开工,先跟舒娘一起按照色差把皮子分门别类数块数、量尺寸并记录。
舒娘瞧着苏榛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记记的,心里暗自羡慕,识字是个多么让人骄傲的事儿。
全部分好,苏榛心里有了数,先画了第一张草图:勉强可以称其为猎装皮草束腰男款高领夹克。
其实说草图是抬举她的绘画水平了,就是个大概款式而已。但她绘图不行,画菱形格还不简单?就那么个意思,重在配色。
她的配色是棕黄色系,比如野山羊、貂、棕兔的碎皮,按深浅排列剪裁。
排出一版,本就精通女红的舒娘便懂了她的意思,直接接手了。
而萧容和寒酥也拖了几根松木回来,在外头用斧头清理树皮。
谨哥儿也回来了,苏榛给他拿了个小盆,让他把那些特别碎的松树皮用石头敲碎再盛进桶盆里,有空处理了就是很好的种植肥料。
瞧着两边都不再需要自己,苏榛就赶紧去灶间给大伙儿准备午食。
这两日都是做力气活儿,苏榛便想着“工作餐”做得实在些,用灶上一大早就开始焖煮的豌豆做豌杂面吃。
这是现代苏榛家乡最常见的面食,也是她的最爱。昨晚上苏榛就切了一大块七分瘦三分肥的猪后腿肉,喊寒酥提前剁成了肉馅儿。
眼下就可以直接备其它的菜了。
苏榛把小寒葱切碎、蒜切沫,全部搁进肉馅儿盆里,再加入熟芝麻、苕皮酱汁、花椒粉、一小块猪油、盐、酱油、番薯淀粉、胡椒粉、糖、小茴香,最后再加水顺时针搅匀。
然后铁锅热油,先一口气煎了八枚荷包蛋盛出备用。
又把搅好的馅儿放入锅中快速翻炒。这一步也是最馋人的一步,酱香味儿顺着门缝直接萦绕在萧家房前屋后。
屋里做针线活儿的舒娘自然也闻到了,本不贪嘴的她竟也开始“心猿意马”,却不敢出屋。她猜外头煮的一定就是萧家拿到山下卖的秘方吃食。自己是外人,绝对不能看的。
苏榛自然不知道大家馋成了这样儿,利落的把肉馅儿炒好、盛出锅。
便开了门儿,探出头喊寒酥去把河边做活儿的女眷们接回来。
随即重新刷锅、煮水,水沸了撒面条进去煮。
今儿午食有八个人吃,苏榛怕煮少了不够分,足足放了一盆的面。
面条刚好,女眷们就回来了,东西倒没拿,留寒酥在河边儿看顾着先,等大家都吃完了再把他换回来。
苏榛有些心疼寒酥,但见叶氏却蛮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感慨:果然是亲娘啊……
萧家凳子不够,大家也不在意,全部挤在灶间,搬了树木桩子进来坐着。
苏榛把空碗一个个并列着摆上灶台,然后每碗底先放一点点盐、肉酱、花椒粉、糖。再加入第一次滚开面汤水调汤底,随即用筷子从锅里捞面装碗。面上再铺一大勺豌豆、一大勺肉酱,和一个黄灿灿的荷包蛋,量大到基本就看不到碗里的面,最后又撒上芝麻、寒葱碎。
叶氏负责招呼大家吃饭,她瞧着角落里低着头、不知所措的山梅,索性第一碗就盛了个满的,直接塞进她手里。
就这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捧着面碗的山梅眼圈儿都红了,自从她回了娘家孀居,别说有肉的面了,就是鸡蛋也从来没轮到过自己吃。
第二个不好意思的人是春娘,叶氏已经把跟乔老太婆打架的事儿说了。
叶氏想的是这事儿一定要自家说,毕竟从她嘴里说的是真相,从乔老太婆嘴里说的那指不定是个啥样儿。
其实叶氏多虑了,乔老太婆是个啥人,春娘和山梅最是清楚。臊得她俩恨不得钻进河里躲着。
并且她俩都以为萧家肯定要轰走她们、不用她们干活儿了,却没想到被叶氏反过来安慰了好一通,告诉她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再被老太婆给欺负了。
唯有一点,今天的事儿暂时不能被萧容和寒酥知道,能拖一天算一天。
他俩疼惜榛娘,指不定会把乔老太太怎么样。
乡里乡亲的,乔里正对萧家又多有照顾,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叶氏并不想跟乔家搞到彻底不来往。
春娘和山梅自然是省得,多的话她俩都不太会说,但心里满满的记下了。眼下一瞧午食又做得这么好、这么多,苏榛还是笑意吟吟、一点儿也没对她们摆脸色。
俩人心里对乔老太婆的厌烦更甚。
见乔家俩人都不好意思说话,舒娘赶紧先开口:“榛娘,你这面也太好看了,这咋能做得这么油实!”
倒也不是她硬夸,碗里的面确实太太太太诱人。
苏榛笑着教大家把面跟酱全部和在一起:“这叫豌杂面,大家快尝尝看可合胃口?”
不用她再让,大家各自动筷。
荷包蛋是流心的,挟破了之后蛋黄跟浓香的酱汁融合在一起;
豌豆炖到又耙又软、绵绵成沙,筋道的鲜面条再配上鲜香麻辣的杂酱,碗里所有食材搭在一起是极度的恰当,让口感多了好几道层次。
谨哥儿年纪小,苏榛单独给他炒的不辣的香菇酱,但丝毫不影响味道,吃得他小腮帮子鼓鼓的,顾不上说话了。
春娘也终于开了口,赞叹:“榛娘,你这手艺这么好,难怪可以做吃食买卖。”
叶氏最爱听的便是有人夸苏榛,立刻面带骄傲:“我家榛娘还一直说自己做得一般,没什么特别的。”
“这还叫一般啊,那我们平时在家里吃的面可算个啥?”舒娘也是真心佩服:“榛娘小小年纪可真是能干,不止吃食做得好,还识文断字的,上午还给我画了衣服样式,画得可好了,我真怕我手艺不行,糟蹋了她心血。”
萧容一听,便问榛娘:“是做进山的皮衣吗?那些料子要先可着你跟寒酥做,我身子骨硬朗,不穿也无妨的。”
“料子够,足够。而且这些事儿伯娘带着我做就好。您跟寒酥只管踏踏实实的打猎,全家人都得倚仗您呢。”
榛娘的话虽简单,却在外人面前给足了萧容面子。
倒不是她故意说好听的,而是她真的在心里把萧容、叶氏当成了血缘至亲,哪怕生计上萧家只能打辅助,但他们和谨哥儿就是她在大宁朝仅有的牵挂。
而乔家山梅仍旧低着头,碗里的面美味的她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可再美味的面也挡不住她心里的酸涩。
同样都是十八岁的姑娘,自己跟人家榛娘比,那就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
可她不知道怎么做才可以像榛娘一样,她的将来已经一眼望得到头儿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