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萧容也叹了声,点了点头,拉着木橇便走。
没走出多远,苏榛又追了上去,“萧伯,您问问符秀才,他乐意抽空儿帮咱家盘帐以及当监造不。可能需要他花些时间。
但眼下帐目散、进项也少,给不了多少月钱,等摊子摆起来,生意好了再给他涨。他要是肯,让他明天过来一趟,我再跟他细说了便是。”
萧容想了想,果断的:“成,我去跟他说,想必他是需要这份生计的。”
说完便还是拖着木橇朝着符家去了,苏榛就回了屋。
一进屋,叶氏就拉过苏榛的手一阵摩挲,“榛娘,下回进城,伯娘再让寒酥去给你买一大罐羊髓膏!”
苏榛笑的灿烂:“真的?那我可不可以换个香味!我想要桂花的!”
“成!我榛娘要啥花,伯娘就给买啥花!”
一直在炕上写字的谨哥儿听到了,扬起小脸笑眯眯的:“我也要!”
叶氏跟苏榛逗得笑了起来,只觉得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真好。
萧家的午食即然没了肉包子,只有新做了。
谨哥儿跟叶氏太久没吃苏榛做的饭,俩人齐声嚷嚷着要解馋。
苏榛想到她俩还没吃过山上常烙的鲜肉锅盔,便和面剁肉调馅儿、烙了两大锅整整二十只。
再就着熬得喷香的番薯小米粥,萧容一口气吃了四只,叶氏跟苏榛每人吃了两只,谨哥儿肚子小,只吃了一只还撑得直打饱嗝儿。
还剩十一个,搁盆里晾在灶台上,想等晚上再吃。
叶氏正涮锅,便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由远即近、咚咚的、细密地跑步声。
还没等苏榛反应过来,脚步声的俩个小主人已经“嘭”的一声冲开了萧家的门。挟裹着冷风站在门口,呲着满嘴的豁牙一边乐一边嚷嚷着:“伯娘,我俩给你家送鱼来了!”
可不就是乔家大宝二宝!
哟喝,这俩宝儿,对萧家人的称呼都跟谨哥儿一样了。
且进来后虽说礼貌的喊人了,但眼神却完全凝在鲜肉锅盔上,就差没有秒流口水了。
“大宝叔二宝叔!”谨哥儿喊得也痛快,显然在围猎这段日子跟他俩的关系升温不少。
苏榛心下好笑,朝大宝二宝招了下手,等这俩蹿过来就一人分了一个鲜肉锅盔。另外拿桦树皮又包了一只,交给大宝并嘱咐:“这只拿回去给小树,但你俩可不能偷吃哦,否则往后来我家就都没得吃了。”
大宝已经开始吃锅盔了,另把打包的塞进怀里,嘴里鼓囔囔地还不忘向苏榛保证:“不偷吃不偷吃,回去就给小树。”
谨哥儿又问:“小树哥哥咋没来?”
二宝嘴快,抢答:“他得在家干活儿,打猎带回来的肉都得收拾出来。”
叶氏给气乐了,“又全是他长房的人干?”
大宝早就习惯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还有山梅啊,她总不能在我家白吃白喝的吧。”
苏榛一听,直接上手左右开弓,把俩宝儿嘴里的鲜肉锅盔抢了,连给小树的那个也拿了回来,冷着脸:“你俩不也在我家白吃白喝?凭啥?”
俩宝儿被抢得一激灵,又惊又怔又委屈。连谨哥儿都吓了一跳,心虚的看着姐姐姐。
教育娃儿这种事儿,叶氏自当看不到,哼着小曲儿闪了。
俩宝儿眼泪水瞬间就在眼窝里充盈了。
他俩在乔家的地位仅次于乔老太婆,哪受过这般委屈,立刻打算坐地开嚎外加打滚儿。
可屁股刚挨了地,嘴刚一张。苏榛似笑非笑喊了句:“敢哭,以后就休想再吃到我家半点儿东西!”
俩宝儿立刻噤了声,嘴巴里还有最后一口锅盔塞得鼓鼓的,生怕连这点儿东西都再被苏榛抠出去,赶紧开嚼,微微颤抖的下巴泄露了他俩想耍赖又不敢的纠结。
谨哥儿机灵的又补充了句:“我姐姐在家说话算数的,你俩要是不乖,求我也没办法哟。”
“她一个女娃娃,为啥在家里说话好使!”大宝也只敢小声抵抗了句。
苏榛冷哼一声:“是你们奶奶教的?说女娃没用?”
大宝二宝不敢吭声,眼神却说明就是那个意思。
乔家这种根深蒂固的问题,苏榛本无意去代为解决或是代为教育,但是即然这俩宝儿送上门了……
“你俩还想不想吃锅盔了?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俩宝儿眼睛一亮,“想!”
苏榛一本正经的:“但我家的规矩,要靠劳动吃饭,对不对,谨哥儿?”
谨哥儿立刻点头:“对!”
大宝很有些不服气,“我知道你家的规矩,我俩也没少帮着干啊,你不信问你伯娘,围猎的时候那些干柴都是谁帮着捡的!”
苏榛看向谨哥儿,谨哥儿也不能撒谎,点头,确实如此。
“你俩之前捡的那些柴,算之前的,我伯娘肯定已经给了你俩不少吃的了。”苏榛继续一本正经的“欺负”孩子,“如今我回来了,我没瞧见就不能算数,若想再吃到,就得干新的活儿。”
二宝抢着问:“还要不要柴?干草?”
苏榛也没直接回答,领着三个娃娃出了灶间进了冰屋,指着里头摆了一架子的桦树皮:“瞧见没,你们把这些树皮都拿软毛刷子给我洗得干干净净,再用温水浸泡上,我检查了合格才算。”
“这么多!”大宝二宝傻眼了,“这我俩一天都干不完!”
“给你俩三天时间。另外,你俩跑一趟,去把小树也叫来一起干。就跟小树娘说,是我要小树来的。你们仨,每天可以在我家吃两顿饭,午食和晚食,每人还给八文钱。”
“八文!!!”大宝一听,激动的喷出个鼻涕泡儿,“真的给我们吗?八文??”
苏榛板着脸,一字一字的:“当然,我说了算。女娃娃,也能说了算。但今天只剩半日了,做到晚食只能给四文,晚食可以在我家吃。”
说完,把被他俩咬剩的锅盔塞还到他俩手里,算是打一巴掌再给半个枣。
这一“抢”一“还”,大宝二宝稀里糊涂的就坐实了苏榛是极度有“权威”的心理。
三口两口把锅盔吃完咽了,撒丫子就往乔家方向跑了,得赶紧把小树叫来一起赚铜板!
乔家离得本就不算远,他俩又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冲进了院儿里。
乔小树正跟乔里正、乔大江以及春娘晾野味儿、肉干。
小树这个猎户家的娃,身子还没长开呢,就像个小大人似的忙个不停。
帮着拖重达几十斤的野味儿。那小手本该拿着毛笔写字的,现在却被粗重的绳索勒出了红印。小脸也憋得通红,这么冷的天儿,汗水都能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一道道印子。
春娘瞧着儿子,心里针扎似的疼。
二房全体倒是也在干活儿,晒冬蘑、剁肉,毕竟再不晒怕饿死。
至于三房那俩、外加乔老头乔老太太,压根没出屋,说是集体受了风寒,在炕上躺着。
冲进来的大宝、二宝你一言我一语的赶紧把苏榛的话复述了一道,春娘立刻应了,推着小树赶紧去。
二房焦氏一见,立马推了山梅一把,“你也去,八文呢。”
山梅无奈:“娘,人家要的是小娃,我去干啥?”
焦氏破口大骂:“你个废物,养你有啥用,连个小娃都不如!”
山梅听到“废物”时,身子只是微微一颤。这种责骂她早已习惯,辱骂对她来说就是把生锈的锯,天天在她心上磨呀、划呀,却已不再鲜血淋漓。
默默把苦涩和委屈咽回肚里,像个人偶一样继续手上的活儿。
至于春娘跟乔大江,都知道榛娘的用意,定不会是真指望小树能帮着干多么重要的活儿,而是把小树叫过去,反倒能让孩子偷个懒,还能吃饱吃好。
乔里正又嘱咐了句:“别要人家铜板,你们三个干了活儿,吃顿饭就成了。邻里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凭什么啊!”三房的王氏神奇的闪现,也不知道是不是长了双顺风耳,似乎风寒也不见了、腰也不疼了,跑出来说话就中气十足:“想白白指使我们娃干活儿,呸!想得美。”
“是呢,真是想得美。要不,大宝二宝别去了,小祖宗让人家使唤了还得了?还不如留在家里帮忙。”春娘笑了笑,慢条斯理的回应。
大宝二宝一听不让去,准备开始干嚎打滚了。
王氏神情一滞,按着额角摆了摆手,转身往屋走:“我可管不了他俩,爱去就去,但钱必须拿回来!哎哟,头疼,我这身子骨可是太差了。大宝二宝听到没?钱得要回来,要回来给你俩买糖葫芦吃。”
一边说,一边就进了屋,肯定又是继续躺着去了。
春娘心里气闷,等三个孩子都走了,便偷偷跑了趟灶间,把厢房单独灶里的炭柴全撤了。
那灶是管着乔老太婆跟三房睡的火炕的。
哼,让她们躺,不烧炕的话,屋里比外头还冷,冻死她们!
乔大江其实看到了春娘的举动,没吱声,就当没瞧见……
乔家三个孩子一溜烟儿跑回了萧家,个个乐得跟捡了钱似的,可一瞅见苏榛叉个腰站门口呢,先就哆嗦了一下,规规矩矩站成了一排。
只有小树知道苏榛疼娃,他不怕苏榛,礼貌的打招呼:“苏姐姐好!”
谨哥儿也跑了出来,扯着小树甜甜的喊:“小树哥哥好!”
“小树乖。”苏榛立刻笑了,摸了摸小树的头,左手领小树右手领谨哥儿,直接把娃娃们引到冰屋去。
怕娃娃们冷,嘴硬心软的苏榛已经把冰屋里的黄泥灶点了。
体感上,她估摸着冰屋里至少有二十度以上。另外,洗树皮的水也烧好了搁盆子里晾着,温热的,不会让娃娃们冻手冻脚。
加上谨哥儿,四个娃娃一人发了一个板凳、一个大盆、一个软毛刷、一撂桦树皮。
安置好,苏榛便走了,把冰屋的棉帘子也给他们也挡上。
挡好,又忍不住掀了道缝偷看,班主任即视感……
大宝二宝想偷懒也没办法,苏榛把树皮都分好了,只能吭哧吭哧的开干。
而小树把谨哥儿那撂儿偷偷拿了一半儿下来,放自己这撂儿上。
想必是他觉得谨哥儿年岁小,而自己是哥哥,得帮弟弟做了才是。
苏榛心里暖暖的,但又替春娘叫屈。她把孩子培养得这么好,却是每天都白白叫那二房三房占了便宜去,且一代接一代的占便宜。
苏榛正偷看,胳膊突然被*轻轻掐了一把。
自然是叶氏,苏榛回头朝伯娘笑了。
叶氏小声打趣她:“你这嘴硬心软的性子哦!”
苏榛把叶氏拉得远了些,笑着撒娇:“这些细碎活儿,咱哪还有精力再做了,不如让娃娃们锻炼锻炼呢。总归不就是加几双筷子,花几十个铜板。伯娘,我是想偷懒呢。”
叶氏满脸的“我还不知道你心软?”,伸手点了点苏榛额头,宠溺的不提了。但也觉得榛娘说得也没错,若连刷树皮这种小事儿都得自己做,大事儿都没功夫弄了。
眼下的大事儿,就是赶紧先把集市上肯定要卖的东西备一部分出来。
时下大宁朝已经有了腊肉和腊肠,苏榛在草市上就见过。在原主记忆中也吃过,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算是原味吧。
所以苏榛打算做一个时下还没有的组合:腊排骨香肠。
其实眼下天寒地冻的,不是做熏腊最好的时节,但反正搭了暖棚了,物尽其用。
萧容本来也打算一起做,苏榛却提议要尽快搭个烤窖,好多吃食用得到。
也趁着阳光好,萧容便拖了木橇去河边挖些黏土黄泥。也另外也跑了趟李家,请李和来帮忙搭建。
李采本来也想来,但李家忙着招女工和硝皮子,也是一大堆事儿要忙,萧容就没让李采帮忙了。
至于苏榛跟叶氏,进了暖棚开始折腾之前买的猪排骨。
为了做腊排骨香肠,猪排选的是最好的肋排,每斤足足花了三十文。但当时钱不多,就只买了三十斤。
寒酥走之前就全部剁好了,骨头细长、肉质厚实,每块儿上还都有软骨。
第92章
叶氏问着:“三十斤怕是不够吧?”
苏榛点了点头:“寒酥下山会再买一百七十斤回来,凑个二百斤整数。”
其实二百斤成品也不算很多了,搁现代顶多是个小作坊的量,几天就能卖完。
趁着叶氏清洗排骨跟肠衣的功夫,苏榛拿了称过来,开始严格的配比各种调料。
若是自家吃,调料放多放少都不会太精确,但这是拿去做买卖的,苏榛可不敢大意,毕竟这排骨太贵了。
不止称,苏榛还把她的炭笔和纸都拿进来算。两百斤排骨的话,用盐、糖量要达到各五斤左右、酒六斤、花椒粉四斤,因打算做成白川府没有的香辛味,那么特制的香辛粉也得四斤。
至于肠衣,排骨形状不规则,肠衣就得买宽松一些的,两百斤排骨至少需要八十斤的肠衣。
但时下猪肠衣倒是不贵,十文一斤。
另外,灌好后还需要薰制,虽说果木枝子是贮木场送的,但算成本的时候肯定也得算进去。
这么一来,不算人工的话,每斤腊排骨香肠成本至少三十五文。
而制作时间上,连晾带薰起码半个月。而全部晾完脱水之后,总重量顶多也就是一百五十斤左右了。
所以苏榛想把卖价订为七十五文一斤,是绝对合理的。
这东西不怕卖得贵,有识货的自然会买。就算最后卖得少,反正也才做了两百斤,光是自家起码也得留个二十斤过年吃吧,亏不了。
调料配好,苏榛便跟着叶氏一起腌排骨,均匀地涂抹,要搁盆里腌一晚上。
把肠衣也泡在酒里半个时辰,去腥去味儿。
因符秀才还没把草帘子编完,暖棚就先拿油布挡上。好在时下天寒地冻的,也不会有什么蚊虫进来。
唯独要防一防有可能闻着味儿下山的小兽,等晚上,萧容在油布上压好石头就成。
全部忙活完,苏榛便跟萧容、李和一起选了搭烤窖的位置。不外乎就是通风、平坦、干燥这三要素。
但想着烤窖或许会有火星子溅出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搭得离暖棚跟主屋都有些距离才成。
那么最好的位置就是在未来的硬山封火墙下。
萧容拿着封火墙图纸规划了一番,最后选定了位置。
至于搭什么样的、搭多大的,苏榛早就想好了,尺寸都记在纸上,现成的。
这是她量了贮木场的焖窖之后,又加加减减,算出最适合做小买卖的烤窖大小。
她是想做个在现代常见的白窖,毕竟未来要商用的话,白窖比黑窖好。
并且不止是面包窖,她要的其实是个户外厨房。
萧容倒是赞同:“咱家的灶间属实不太够用。”
苏榛点点头:“是呀,尤其一屋子油烟对身体也不好。往后那些煎炒烹炸的活儿都可以在户外做,也不用每次都点个篝火才成了。”
随后详细的解释她画的草稿图:“面包窖就搭在最左侧,要造型圆润的白窖。往右依次安个砖砌的烤炉,可以烤些肉串啊、苕皮卷、小豆腐之类的。烤炉上方再砌个台面,上头可以放食材、砧板、刀具之类的。搭好后,拿石灰浆涂成白色,即隔热、又耐水,而且白色的面包窖跟厨房,整体都特别好看。
萧容虽说想像不到厨房为啥白色好看,但又好奇的问了句:“那前面这个长方形是个啥?”
“是单独的岛台。”苏榛解释着:“做个宽敞的,分里外两向,里向放置些坛坛罐罐。右边是个水槽架子,底下放个缸,方便洗菜洗碗。外向可以放几个凳子,天气好的时候,草棚子一搭,咱家就在外头吃饭。”
“那等这户外厨房一搭起来,我就再直接起个好看些的草棚顶,也能挡雪。”
苏榛赞同:“萧伯好想法!另外,外向底下做成封闭式的格子。还能放劈柴呀、蜂窝煤、锅具之类的。但操作台麻烦您给留高一点儿,按咱家人身长来看,起码搭三尺的。”
“也搭长点儿吧?六尺左右,咱们五口人坐得舒舒服服的。”
“成!”苏榛想到即将有个两米大餐桌也喜不自胜。
李和一边听一边盘算,也跟着出了主意:“若是搭这么大,那眼下这冻土地面就不成了。开春一化,肯定上头东西都跟着塌了斜了的。”
萧容点点头:“地面就得先夯实了去,这么着,先去河边取些碎石铺平,然后上头抹一层砂石泥浆。等它干了,下雨也不怕、下雪也不怕。”
总之聊着聊着,工程越聊越大、越聊越兴奋、越细节。且挖的土不够,另外还得再买石灰去。
甚至苏榛要的面包窖是个拱形,窑壁要逐渐向内倾斜,至少有六尺四寸高,拱的部分得用个弧形木板当模具。
“那我还是跑一趟杜家,去挑块儿模板来。”萧容说做就做,进屋洗了洗手就又去杜家。
苏榛瞧着他快步离开的步子,眉头拧了起来。白水村每家每户之间都距离挺远的。每次有急事寻人,都得走个几千步,又累又耽误时间。
骑马?别说马了,眼下养个骡子都费劲,畜口棚也没地方搭了。
得想个办法……
边干边想吧,苏榛脑海里是有个模糊的想□□廓,等晚上空了再给它写画出来。
正琢磨着,就听冰屋仓库里叶氏叫了一嗓子,便是被啥东西吓到了。苏榛赶紧过过瞧,原来是她打开了装满兔头的冰桶……
叶氏平时不怕这些,但方才是毫无心理准备的打开,里面又腌得红通通的,一桶头的视觉冲击力着实是吓了她一跳。
把苏榛乐得咯咯咯笑弯了腰,又挨了叶氏一通捶打。
两人正热闹着,外头传来一个苏榛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苏娘子在不?我们来啦!”
这自来熟且兴奋的语气,不是小司又是谁。
苏榛赶紧跟叶氏出了冰屋,小司不止自己来了,还赶了一辆马车,而从车厢里探头出来对着苏榛傻乐打招呼的,竟是康奇跟檀俊!
小司跟外头正干活儿的李和也熟,热络的打了招呼。
檀俊跟康奇下了车还有些羞涩,他俩是被重云公子安排在白水村做木工坊“前期考察”的。
也算身担重任,年纪轻轻的俩人都挺兴奋。
小司直接问:“苏娘子,能帮忙给他俩安排个住处不?村里谁家有空房,他俩按天付钱。”
还没等苏榛答话,李和已经直接答了:“什么钱不钱的,去我家便是。我家有一间厢房空着的,里头也有火炕,冻不着。”
这事儿苏榛就没管了,反正收不收钱,他们自己聊了便是。
但眼下她最缺的就是懂木匠手艺的帮手,檀俊跟康奇能在村里小住,可算是巧了。
本来赶紧让人家进屋喝口热的,但他俩眼中有活儿,哪里闲得住,已经跟李和聊上了,商量起了一会儿这面包窖要怎么搭。
小司则赶紧把车里的其它东西往萧家灶房搬,都是些怕冻的。
份量最重的是拿了整整四木桶的鲜牛乳,为了怕牛乳上冻,车里的炭盆就没熄过。
另外还有一些韭菜、落苏、胡芹之类的鲜菜,还有整整一板的豆腐,一看就是盛家暖棚里拿来的。
苏榛知道这是盛重云的好意,但一码归一码,东西必须算她买的。便赶紧让叶氏从钱箱子里拿了铜板出来。
四桶牛乳足足有一百斤,便是一两五钱。鲜菜虽然只有几文一斤,但好多反季节品类,物以稀为贵,苏榛便直接按一百文给了。
小司早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不收钱肯定走不出萧家。
但他收的心不甘情不愿,心想啥时候苏娘子不见外了,才说明接纳他家公子了吧。
东西全搬完了,小司就急着回城。
临走前又拐弯抹角的提到了他家公子:“木工坊的事儿,公子已经开始筹划了,但府里……唉算了,我们当下人的不好说,等公子来了,他自个儿跟您讲。总之挺忙的,庄伯跟康掌柜也跟他一起下了山的,四处商谈着呢。”
苏榛一听便知盛重云遇到了阻力,虽不知有多大,想必也不能一帆风顺。
但这些阻力,也不是她此时的身份能去帮忙的,好在她也不急,先把眼前的拖挂房车做好了。
木工坊的计划,哪怕盛重云不投资,她存够钱也会自己做。
正聊着,叶氏拿了一个桦树皮盒子出来,塞到小司手中:“都是榛娘做的,你带回去,跟你家公子一起吃。”
里头是鲜肉锅盔和香辣兔丁儿,早上烙的全在里头了。
小司喜滋滋的谢过,便跟大伙儿告辞而去。
而这也是康奇跟檀俊第一次来萧家,对啥都好奇,尤其冰屋里的陈设和暖棚里的木头架子,虽说打磨和做工远远谈不上好,但每样都透着一些奇怪又方便的巧思。
他俩左摸摸、右摸摸,连苏榛的木橇车都掀翻了研究,果然是爱手工的。
谨哥儿可是找到了他的新“工作”,也不洗树皮了,围着这俩新认识的小哥哥不停的介绍,是个称职的向导。
正聊着,萧容从杜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搭面包窖要用的松木模板。
一瞧康奇和檀俊来了,更是喜得不行,毕竟他跟李和搭窖实在是有种硬着头皮上阵的感觉,有这俩小师傅在,能踏实不少。
即然木板也拿回来了,康奇跟檀俊就不再歇着,先在外头生了堆篝火,把木材放在炭火边,边烤边弯曲,烤至合适的弧度后,迅速用绳子固定住形状,等待木材冷却硬化。
苏榛见面包窖有“专业人士”帮她看顾了,便进屋,先把牛乳处理一下。
除了打算今晚煮了喝的,其它的牛乳直接静置。
等待明天分层好了,奶油会浮在上头,再摇晃、碰撞,奶油会逐渐变稠,分离出淡黄色的固体,把液体部分也就是酪乳分离出来,黄油就制作完成了。
待面包窖砌好之后,就可以烤制出不少黄油类的吃食。
全部弄利索了,约摸着暖棚里腌的排骨也入了味儿,苏榛便跟叶氏一起把排骨逐段灌入肠衣中,没敢灌得太满,怕肠衣破裂。
苏榛每灌一段儿,叶氏就配合着用棉线将肠衣扎紧,分成一节一节的。两人一边灌、一边系、一边挂到暖棚里的竹竿架子上,一个下午就把五十斤排骨全部灌完。又在暖棚四角都置了简易的炭炉。
眼下白水村这滴水成冰的状况,暖棚里怕是炭就不能断了,毕竟得让腊味尽快的干燥。
这方面叶氏比苏榛有经验,她估摸着第一批排骨至少得晾个十天。
苏榛便去寻了纸来,拿炭笔写好日期粘在架子上,免得后面会有很多东西要一批批的晾,时间上搞混淆。
等夕阳的余晖洒满了萧家的房前屋后,白水村各家屋顶上的炊烟也已袅袅升起。
苏榛从暖棚出来,掀了棉门帘进了冰屋,一是瞧瞧孩子们的桦树皮洗得如何了,二是想问问他们晚食想吃些啥。
可前脚刚踏进去,就听“噗”的一声,也不知道哪个娃娃放了一个又臭又响的屁。
苏榛看了一圈儿,看到乔小树满脸红透,挠了挠头,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翘傻笑,憨态可掬的模样。
谨哥儿可算有了告状的机会,蹦起来指着乔家三个,“姐姐,他们仨放了一下午的屁了,可把我臭死了!”
乔家三个便开始集体傻笑。
大宝居然还挺骄傲的:“我娘说了,放屁臭的说明壮实!”
谨哥立刻拆台:“你娘瞎说!你是不是几天没拉屎了?我姐姐说总也不拉屎对身体不好!”
“呃,是有两三天没拉了,好像是。”大宝掰着手指算。
苏榛心道这果然是猎户村人家通病,围猎回来就每天吃肉,又是烤又是炖的,娃娃都给吃得上火了。
想了想,也不问他们想吃啥了,直接安排:“晚上我给你们做些清淡的。”
大宝二宝一听,不乐意了,嚷嚷着还要吃肉,吃香香的肉。
苏榛才不管他俩是不是要打滚,眼睛一瞪,手一叉腰:“我说吃啥就吃啥,谁不吃就回家!”
立马就止住了娃娃们想造反的心思。唯有谨哥儿在那里暗爽,心想果然还是我姐姐厉害!
第93章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给孩子们做,自打苏榛下山还没下过厨,一直都是吃叶氏煮的饭。
说实话味道……呃……呃……反正有现成的吃就不错了!人得知道感恩。
但今天难得小司也拿来那么多新鲜的蔬菜,索性做些健康营养的。
苏榛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菜谱就规划好了,先从菜篮子里选了波棱菜、胡芹和胡芦菔洗净。
波棱跟胡芹切段,胡芦菔切丝。分别放到沸水中焯烫了片刻,捞出来再加了少量的水,分别搁臼里捣成不同的菜汁。
又分别把三种菜汁倒入面粉中,揉了三个光滑的面团儿,放盆里醒着去。
主食便打算做蔬菜面,但光是清汤面也不成,还得搭配蛋白质和维生素。想了想,又分别切了猪瘦肉丝、木耳丝、豆腐块儿、白菘丁、冬蘑丁儿当配菜。
配菜弄完,面团儿也就醒好了。叶氏擀面擀得好,她便洗了手过来把面团儿擀成薄片,再切成细面条。
与此同时苏榛便把配菜或炒或煮的,先做熟了搁灶边儿温着。
另外还有一个灶也没闲着。苏榛打了五个鸡蛋液,加入等比例的牛乳,盖上布,搁蒸锅里,中火做着牛乳鸡蛋羹。
又等叶氏把面条儿切好,苏榛一并扔沸水锅中煮了片刻即熟,捞出来再加少许面条汤、香油和酱油拌匀,每碗上头再撒上香喷喷的肉丝和各色的菜。最后还把坚果罐子也拿出来,用擀面杖砸碎了一些杏仁碎、核桃碎,又抓了一把白芝麻,全部撒在面条上。
叶氏看得新奇:“榛娘,我还没吃过坚果能放到面上呢。”
苏榛一时忘记了这是古代,顺口就解释了:“这都是不饱和脂肪酸,还有蛋白质和维生素,吃了对孩子大脑和眼睛都好。”
叶氏自是没听懂,但反正就确定了一个字:好!
美味又健康的晚食便做成了。
叶氏喊着外头的大大小小先别干活儿了,排着队的拿温水洗干净手,一个一个的进了灶间等开饭。
而仅仅这一会儿功夫,苏榛已经把两张桌子摆满了。
大人坐大桌、孩子坐小桌。
每张桌上除了一人一海碗的肉丝蔬菜面之外,还摆了一碟子各色的酱瓜儿、一碗香菇肉沫的就酱,以及每桌一份牛乳鸡蛋羹。
大人们、以及谨哥儿都吃惯了苏榛做的饭,没显出特别惊讶的样子。
唯独乔家三个孩子眼睛都看直了,站在桌前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盯着从没见过的蔬菜面。
居然是红红绿绿的面!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面条啊,看上去又细又滑的,肉丝均匀地铺着,泛着微微的油光。
碗里还有翠绿的芹菜丁、鲜嫩的白菘丁儿、嫩黄的豆腐、黑色的木耳丝、棕色的冬蘑,以及还有一些他们认不出的碎碎的东西……总之香喷喷的诱人味道!
甚至旁边还有鸡蛋羹!这个菜他们仨倒是认识,可在乔家吃饭,这么好的东西,肯定不会就这么盛出一大盆随便吃的!
乔家三个孩子的小鼻子忍不住地耸动,嘴角的口水似乎都要流下来了,满脸都是迫不及待的神情,又下意识看向苏榛。
苏榛也不急,先让孩子们全部伸出手,检查了他们手洗得确实干净了,才终于放了话:“行,都坐下吃吧。谁也不许剩饭,不许挑食哦。”
“剩饭?”乔大宝简直像听到了天方夜谭。
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他们三个不把碗吃了都不错了……
大人们才坐下,小孩那桌已经响起了呼噜呼噜的吃面声。
苏榛扭过头看,只见乔家三人、连小树都变成小老虎了。
不过就是吃个面条,仨孩子吃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还吃得摇头晃脑,眼睛也笑得眯成了缝,笑容里没有一丝杂质,只有纯粹的满足。
他们形容不出面条的口感,但就是觉得跟自家煮的简直都不是同一个东西。
面条滑得像鱼一样,能哧溜一下就直接进了肚子里。里头的菜轻轻一咬,全是汁水。还有丝丝缕缕的肉和坚果碎,越嚼越香。
谨哥儿这个小东道主可是有了面子,像模像样的还在给其他三个挟酱瓜,还喊他们慢些吃,莫烫到舌头。
“好吃吧?”谨哥儿问着。
谨哥儿一本正经的得意:“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还怕我家抠,不给你们做肉?这是不是比你家做的肉好吃?”
乔家三人继续顾不上说话,不断点头。
“那就多吃点吧,吃完你们得负责涮锅洗碗呢。”谨哥儿把活儿都安排完了……
大人那桌一直竖耳听着,想乐,又怕打击到谨哥儿当小头目的积极性,强行克制住了。
而且其实大人这桌状况同样。
在座的,最近都是在山上吃腻了重口野味的,一碗清爽可口的家常蔬菜面摆在面前,才真真叫做馋人了。
汤汁浓郁、面条劲道,咸鲜适中,还带着蔬菜的清甜。明明是寒冬,却像是把初春都吃进了肚子里。
大宝二宝大口大口的吃面,一边吃一边大声嚷嚷,问为啥没有大块儿肉的面也能这么香。
苏榛也终于被他俩逗乐了。其实他俩虽说好吃懒做,但也都是被乔家惯的,离开乔家那环境,也还是有几分可爱。
本打算教他俩跟小树,回家也要记得吃绿叶子菜菜,每日只吃肉是不对的。
但转念一想,眼下这季节,没暖棚的猎户家里上哪儿去找鲜菜啊,这种废话还是莫说出来讨嫌了。
热热闹闹的吃过晚食,涮锅洗碗的活儿都交给谨哥儿以及他的小伙伴了。
萧容等男丁们仍旧在外头干活儿,反正在点着篝火也不会怕冷。
叶氏跟苏榛脱鞋上了房里的火炕,暖暖和和的。
叶氏做些零碎针线活儿,苏榛则趴在小炕桌上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等画得差不多了,便跑到外头拿给康奇跟檀俊两个看,问能不能做得出来。而其他人自然也好奇的凑过来瞧。
不看则已,一看呆住。
尤其擅工艺的康奇,眼睛像钉在了图纸上头,嘴里念叨:“这……这是何物啊?”
檀俊也一脸的讶异:“难道是车?”
苏榛笑了,“对,勉强算个自行车。”
这是苏榛画的自行车图纸,画得丑,勉强能认出轮廓。
其实古代最早的自行车本来就是全木的,苏榛在网上看到过图。但当时只看个新鲜,具体咋做就得人家专业人士摸索着来。
她只能提供思路。
首先是轴承,这时代还没有滚轴轴承,但是铜制部件可以自润滑。
其次是刹车问题,这就是彻底进入苏榛的知识盲区了。好在古代最早的木制自行车本来也没有脚蹬,行动全靠鞋底子……
这不是玩笑,并且这还真管用,视觉上自行车就是人坐车架上“淌”水一样前行,倒也是省力且有一定速度的。
然后是链条,苏榛觉得牛皮鞣制就成了,时下有链甲技术。总之她看过视频,现代木匠仿制的古技术自行车,骑得还挺不错的,总归肯定是比走路强。
索性边解释边问:“就拿这白水村家家户户的距离来说,你说离得远吧,眼睛能看见,你说离得近吧,去谁家一趟怕是好几千步,又耗时间又耗体力的。骡马车养不起,自行车总可以搞几辆吧。”
檀俊眼睛一亮:“这是木头制的?”
苏榛点点头:“理论上是可以用全木打造,车架部分需要坚硬且富有韧性的木材,哪种合适?”
康奇立刻答了:“檀木,檀木可以。”
苏榛又指着车轮部分:“这里是关键,要质地轻却不宜变形的材质。轮辐用什么合适呢?”
檀俊想了想:“外轮可以用桐木板,轮辐或者可以以桑木条试试看。”
李和虽然不懂木匠活儿,却也被吸引过来,“轮辐咋能套进去?”
而康奇跟檀俊两人拿着图纸已经陷入沉浸,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檀俊伸手沿着图纸上自行车的轮廓轻轻划过:“这车架,虽然看起来是简单的几根木条,但连接处的榫卯结构肯定不一般,咱们得好好琢磨琢磨用哪种榫头和榫眼,燕尾榫应该可以?”
康奇连连点头,“对,燕尾榫合适。但角度也得注意,稍有偏差,整个车子的平衡就没了。咱们得先做个小的来确定一下。”
檀俊:“是得先做个小的,这轮辐可不好做啊,每一根都得长度一致。得用个模具来固定。”
康奇挠挠头:“嗯,还有这外轮,得找那种柔韧性好又耐磨的木材,先把它弯曲成合适的弧度,再拼接起来,这可需要点手艺。”
檀俊:“对啊,这东西要是跑起来,肯定比马车轻便,大街小巷都能穿梭自如!咱们得好好研究研究这图纸,可不能有差池。”
俩人越研究越入迷,越忘我。
甚至听不到旁人问话了,连苏榛都被挤到了一边儿。
苏榛等人被他俩这疯魔样儿逗得笑出了声。
也对,手艺人是需要点儿这股子痴迷功儿的,钻研钻研,不钻研不成活嘛。
苏榛反正只负责提供这丑八怪的图纸构想。
兹事体大,檀俊决定跟康奇分头行事,他明天一早就回城,找师傅商量这自行车的制作。
康奇留在白水村,完成重云公子交待的事儿再走。
苏榛也打算跟康奇一起考察,想着晚上好好规划规划。
萧容感慨万千,又十分遗憾:“榛娘,这图纸又是根据你家藏书楼里书籍画的?早知道该想办法把书带出来,奇书、宝书啊!”
苏榛笑着点点头:“无妨,反正人出来了,人才是最珍贵的。萧伯,我打算抽空多想些有趣又实用的,将来木工坊可以批量做的话,拿去城里卖。”
萧容怔了下,看着榛娘点点头,虽不语,却满是欣慰:
这姑娘,无论遭遇何种困境,乐观永如璀璨明珠,在艰辛的日子里熠熠生辉。
故人之女如此,实乃幸事……
到了晚上,乔家三个孩子也该回去了。
苏榛亲自“质检”他们的劳动成果。
因为后头还要高温蒸制消毒,所以第一轮清洗桦树皮的要求就是要保证其柔韧性没受损,并且没有污垢、苔藓和异味、泥沙就行。
有美食和铜板的双重诱惑、再加上谨哥儿这个小监工实在眼尖,所以乔家大宝二宝没偷懒,洗完的数量跟小树差不多。
苏榛表示满意,便一本正经的数了铜板,给每个孩子包括谨哥儿都发了八文。
谨哥儿自己有个小金库,苏榛偷偷瞄过,听到里头叮叮咣咣的,起码有几十文了,把个小娃存钱存的兴高采烈的。
而乔家三个却是没摸过钱的,第一次拿到劳动所得,小胸脯挺得高高的,骄傲得不得了。
萧容便拖着木橇车、提着冰灯送孩子们回乔家,顺便也能去井里提水回来。
檀俊跟康奇、李和也就告辞了,都去李家住,三个大小伙子早就熟络得像兄弟一般,约好明早再过来继续搭窖。
可直到叶氏都给谨哥儿洗完了澡、睡着了,也没见萧容回来。
又等了会儿,跟苏榛两个都有些着急了。
娘俩儿正想着去乔家找找,开门儿张望了番,总算瞧见了远处一点冰灯烛火往萧家方向移动着,慢慢的近了,终于是萧容拖着水桶回来了。
还没等叶氏抱怨几句,哟呵!只见出门的时候威武严肃的萧容,此刻神情又狼狈、又无奈,像是和泥巴打了一架,一身的脏,前襟那一块耷拉着,像挂了个战败的军旗。
下袍更绝,从大腿到小腿,泥巴分布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连头顶都有,泥巴里还插着几根草,就跟刚出土的文物似的,还是残次品。
叶氏一愣,但也看得出丈夫身上没伤,便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是跟泥巴精谈情说爱去啦?”
苏榛毕竟是小辈儿,也是强忍着没笑出声,连问:“萧伯,您这是咋了啊,摔泥里了?井边儿也没泥啊。”
萧容本来心里挺火大的,但瞧见自己娘子少见的开怀,瞬时就也没气了,心想能让卿娘心里松快松快,也不枉他在乔家被“误伤”这么一回了。
便一边把桶中的水倒入水缸,一边无奈的给娘俩儿讲了来龙去脉。
原来,乔家简直上映了一场“大闹天宫”。
下午春娘撤了三房跟乔老太太炕洞里的柴火,捉弄了她们一番。
那也没耽搁她们躺炕上偷懒,直到黄昏该吃晚食了、炕上也没余温了,这才爬起来。
别看乔老太太跟三房媳妇不干活儿,心眼可不小,一去灶间,瞧见灶里灰量不多,就猜到了这是有人把柴撤了。
第94章
全家上下敢做这种事的,除了春娘还有谁?
乔老太太酝酿了情绪,正准备坐地打滚开闹,被三房媳妇王氏拉住了。婆媳俩叽哩咕嘟商议了片刻,竟偷偷干了个绝的……
而乔大江跟春娘两口子在院子里干了整整一日,晚食也是他们长房做的。
好不容易全忙完,回到自己厢房屋子想歇歇了,一开门儿就被呛到。
屋里全是烟,墙壁上也被熏出了一道道黑印。乔大江跟春娘一惊,赶紧去厢房单独的灶屋一瞅,好悬没背过气去。
黄泥炉通风口被湿泥死死封住,原本通畅的炕洞内,一些支撑的砖石歪歪斜斜,有的地方还残留着被长杆捅过的痕迹,湿泥、碎块杂乱地堆积在炕洞底部。
乔大江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大声怒吼道:“这是谁干的?”
声音震得窗户纸都微微颤抖。
春娘则嘴唇发抖,眼眶泛红,气没缓上来,直接撅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其实春娘下午偷偷撤了柴的事儿,充其量就是小打小闹。
但在大宁朝,民间信仰中灶神关系着家庭的兴衰福祸。尤其冬天,跑到人家屋里砸炕、砸灶,这不亚于是诅咒屋主家破人亡。
在乔大江好不容易又是掐人中、又是顺心口的把春娘救醒之后,春娘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豁出一条命,冲到东厢要说法。这缺德事儿不用猜,肯定就是乔老太婆跟三房干的。
多年累积的恩怨在今晚彻底爆发了。
萧容送三个孩子回来的当下,就刚好是最激烈时。
东厢用来堵人家炕洞的黄泥都还有剩下的,好家伙乔家几人跟疯了一样拿泥互砸。
开始不过就是春娘砸三房王氏跟乔老太婆,砸着砸着长年在炕上挺尸的乔老三也冲了出来,对侄媳妇春娘动了手。
本来还在拉架的乔大江彻底怒了,哐哐哐把他三叔捶了。
这下乔里正不出面也不成了啊,一出面,就被三房王氏把脸给挠了。
于是乔里正媳妇李氏也加入了混战,最后也不知怎地二房也被拖下水,反正那一堆泥巴谁也没少沾。
甚至连南征北战的萧容也没跑得掉……
总之乔家大人们在那里哐哐打、孩子们站一边儿嗷嗷哭。好在邻居们都住*得远,打成啥样就只有萧容知道了。
听完一整场八卦的叶氏跟苏榛也是跟着气炸。
心想这乔老太婆真是好日子过够了,哪有长辈砸自家小辈家炉灶的。简直是太不像话为老不尊到极点!
“萧伯,那最后呢?春娘家就这么算了?”苏榛追问。
“看样子不会就这么算了,但乔老太太跟王氏嘴硬,死活不承认是她们砸的炕洞,也没辙。”
叶氏啐着:“不是她俩还能是谁!缺心眼的老太婆。乔家里里外外都靠着长房能干,还这么欺负人家,没天理了。”
苏榛心疼春娘,也是气得头疼:“报官!这是故意损毁他人财物,起码判她们个笞刑!”
萧容无奈的摇了摇头:“乔里正那个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乔老太婆再怎么说也是他亲娘。一个孝字压下来,啥气都得受着。”
孝,又是孝,对于乔家来说,孝就是个山。
但苏榛跟叶氏都不是乔家人,同情归同情,这方面真是帮不了什么忙。
娘俩儿商量着,明儿个抽空把春娘跟大江也喊过来吃饭,好歹安慰安慰,能让他俩在萧家顺顺气也成啊。
可今晚的乔家,注定是难眠了。
春娘被乔大江搀扶着回到了屋里,小树被山梅带去她的仓房睡了。
仓房虽破败,起码有个火炕是暖和的。
剩下两口子木木的坐在炕上,只点了盏油灯,屋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暖舒适,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片狼藉和寒冷。
炕上的被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烟灰味,冰冰冷冷。
乔大江紧握着拳,满心的悲愤和无奈,寒意从脚底直上心头。
一直以来的忍让、包容、孝心、拿命去山上拼,就只换得今天的场景。
连媳妇跟娃娃都护不住,他简直觉得自己不配为人父、为人夫!
脑海里就只剩一个念头,这念头久而有矣,从模糊、到坚决。乔大江扭头看向春娘,不再犹豫,只说了一句话:“媳妇,明儿我就去求爹,哪怕给他跪上几天几夜。我想分家,咱出去单过!”
春娘怔怔的瞧着乔大江,她的头发仍旧凌乱地散着,领口被扯破,脖子上的抓痕、脸颊上的掌印还清晰可见。
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在听到“分家”两个字的时候终于决堤而出,虽无声无息的,却用力点头。
分家!
乔家长房孙辈闹着要分家一事,不出半日就传遍了白水村。
这当然“得益”于乔老太婆挨家挨户的大力宣传。
在她哭天抢地的口述中,事情的起因是春娘虐待老人,大冬日的不给老人屋里用柴,老人气不过找她吵了几句,她就砸灶砸炕倒反天罡,最后还趁机要分家,显然蓄谋已久。
可惜,乔老太婆的话一个字都没人信。
白水村本就人丁稀少,能干的几家都是乔大江猎人生涯交下的异姓兄弟了,包括跟萧家。
而乔老太婆跟乔家二房、三房是个啥性子,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谁不清楚?
反正村民们全当乔老太婆是个热闹看,看完还得在心里嘟囔一句:早该分!
其实往年,分家的闹剧也不是没有过,都被乔里正严辞压住了,这也让乔老太婆有恃无恐。
可今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乔大江跟春娘一起,不知道对乔里正说了些啥。
总之乔里正把自己关屋里半晌,出来虽然没对分家的事儿松口,但语气中多少也有了可以商量的余地。
乔大江也是跟乔里正说了重话,毕竟连砸灶砸炕这种事都闹出来了,再将就下去、怕是几家骨肉亲情都难以维系。
乔里正也属实对昨天的事儿震惊不已,可他是乔家长子、大江是嫡孙,在上头还有父母健在、而父母又不同意分家的情况下,只有一种途径:孙辈的乔大江领着春娘跟小树单独分出去。
但如果这么分,显然长房是最吃亏的。
一来家业本就是长房赚的,而这几年做事主力就是乔大江跟春娘。但分家的话,大宁律法是均分制,田产等主要财产,会按儿子数量平分。
简单来说,乔大江能分到的东西,比乔大宝、二宝还少……
乔里正实在不想不孝、但也不想儿子一家这么可怜的被赶出去,属于进退两难。
索性分家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分完,今日又刚好是进府城领围猎赏银的日子,便说缓缓再议。
可惜乔里正一说缓议,二房三房丝毫不觉得感激,反倒拿准了长孙不敢分家一般,新一轮哭天抢地又开始了。
乔大江两口子去意已决,也懒得听他们嚎,但即然乔里正整日都不在家,索性带着小树直接躲出乔家。
一来是躲个清静、二来是心里也乱,听听萧家人、尤其是苏榛的主意。
可他们一朝萧家来,就发现身后跟了两个尾巴,大宝和二宝。
这俩宝儿对分家的事儿没什么概念,仍旧是惦记着苏榛答应了他们每日八个铜板的活儿呢。
乔大江便也就没阻拦,跟就跟吧。
大大小小的到了萧家,春娘立刻被叶氏拉进屋唠。
乔大江也不含糊,甩开膀子跟萧容、李和一起拉砂石夯地面,折腾那个户外厨房,其实也是一边干一边说说往后的想法。
苏榛先是把四个孩子们今日要做的桦树皮给他们理出来,温水也烧好,这才擦干净手进了屋。
本是想着好好安慰一下春娘才成。
没想到春娘虽说脸上有青有红的挂了些彩,但以往神情中的压抑一扫而空,竟然有些神采奕奕的架势了。
三个女眷热火朝天的聊了一会儿,就听到舒娘也来了,在院子里跟萧容等人打了招呼便掀帘子也进了屋。
进来自然也是先关心姐妹的心情,并也有正事儿,今日要在李家选针妇了,想让苏榛过去瞧一眼。
春娘一听,赶紧让她俩走,忙正事要紧。
苏榛想了想,便起身应了:“那今日你们就在我家呆着。晚上咱们再细聊,我还有好多个计划缺人手呢。春娘你放心,你跟大江哥都是能干的,带着小树分家出来,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说完,就赶紧回屋拿了自己平时画的图样,跟着舒娘去了李家。
李家今天也是热闹非凡,里屋来了八、九个女眷,有苏榛见过的同村妇人,也有陌生脸孔。
舒娘介绍说陌生的几位是她娘家村中的,反正眼下做针线活儿都是各自领了料子回家缝,住得远点儿近点儿都成。
来应选的都各自带了比较满意的绣品或缝品,舒娘又当场考核了她们的针技、配色和选料等功底。
而苏榛前来是跟每人都聊聊天,简单考察一下品性。
一来二去的,来的人中最后留下了六位。其中三位住白水村、另三位邻村。
加上叶氏、以及舒娘,能缝衣的人手便是八位,不算多也不算少,暂时能满足一下“春节档”订单要求。
人手定了,当场就分面料。其实舒娘一直以为苏榛说的“春节档”也是卖水田衣或者战术马甲类。
但苏榛却只需大家做小件儿,比如战术背包、毛绒绒的帽子、手尉、围巾类别。
舒娘有些不解,苏榛小声给她解释了一番:“春节档逛集市的消费主力会是女眷及孩童。你想啊,这么冷的天儿,哪个男的会站在摊前买衣服,还让你量尺寸的。咱们人手也不足,就先只做小件儿。成本低、利润高着呢。”
舒娘恍然大悟,深觉有理。
苏榛心下也觉得挺有趣的,毕竟千百年后的双十一或者春节大促也都是如此。
而旁边那些拿到图样的针妇们已经爱不释手,大呼好看。
那当然好看,苏榛绞尽脑汁回忆了某宝上、南方小土豆们勇闯北境必买的各种毛毛帽子、毛毛斜挎包包款式,就往可爱了做。
有熊猫的、有泰迪熊的、飞行员的,反正大宁朝都没见过这些,物以稀为贵。
甚至分发面料、皮料、技术培训这些,苏榛就不管了,全部交给舒娘就成。
无论做多做少,第一批成品的交货期就定为五日。
全部说妥了,苏榛就也拿了一批叶氏能做的料子先撤了。一路小跑着回萧家,只恨制自行车的想法想得晚、也恨自己没个风火轮能踩踩。
而此刻的萧家已然热闹非常,今日也是围墙的建筑材料陆续送至的日子。
虽说硬山封火墙的图样是苏榛画的,但她毕竟不是建筑专业,也没参与过施工。所以远远看到萧家房前的“材料山材料海”的时候,下巴快惊掉了。
这才仅是第一批材料而已,骡车竟足足来了五辆!有青砖、有石灰、有砂石,还有整整一车的过梁木材、千片的小青瓦、相配的瓦当和滴水还有600套。
苏榛瞬间觉得总价二十两包工包料果然值啊,光是运力钱都不知道花出去多少了。
而白水村从没人家搞这么大阵仗搭砖墙,不少人都大老远的跑来围观。
大部分是一同上山的猎户。即然来了,就没有光是看的道理,男丁们都甩开膀子帮着卸车呢。一眼瞧过去,干活儿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一边干还在一边问萧容,你家是要个搭个宫殿出来么,咋买这么多的青砖。
如此高调炫富的场景是萧家全体没意料到的,实在有些尴尬,毕竟其它人家围墙还都是黄泥堆的……
好在苏榛回来得及时,把萧容从问答中解救了出来。她也不提银子、就只讲需求:“我家是离林子最近的一户,万一走了水,一家大大小小的有个损伤,就不是花些银子能救回来的了。
黄泥墙也不是不成,但高度和硬度肯定不够。
也是承了诸位叔伯兄弟的帮忙,让我家在围猎季赚了些银子。索性咬咬牙,只把吃喝钱留了些,其余的全换成这些土石,直接做个踏实的墙,免得后面一点一点的补,还麻烦。”
众人听得又是一番唏嘘,说京城来的果然是京城来的,敢花,但确实人傻、不太会过日子。才打了一次的猎,就把赚的都花了。
羡慕的人就少了,同情的倒是多了。
第95章
萧容听着,也赶紧跟着附和,毕竟眼下被同情、比被嫉妒还是强了很多……
就这么一边聊着一边卸车,五车的材料转眼就卸干净了,车把式即刻返程,说是明日开工还会再运来五车。
苏榛想想也是,毕竟围了足足六百平,围墙整体长度起码百米,材料多也是正常的。
至于帮忙的几个猎人们,活儿一做完,只在萧家洗了手便立刻闪了,是生怕主人家还要拿吃食出来感谢。
苏榛一瞧日头也是过了正午了,便赶紧进灶间,跟叶氏、春娘一起把上午就炖着的铁锅炖端下了灶,又安置好两个小饭桌,喊大伙儿进来吃饭。
首先是在冰屋洗树皮的四个娃娃、然后还有在搭户外厨房的乔大江、李采、萧容,另外叶氏、春娘、加上苏榛自己,一共便是六个大人四个孩子。
人虽多,但反正都是老熟人,也没人客气,一个个进屋端起碗就吃、吃饱喝足嘴一擦,屋里屋外继续忙活儿。
甚至大宝二宝大概是昨晚也被吓到了,今天老实了不少,对小树都有了些讨好的感觉。
可别小看这些孩子的心思,敏感着呢。
又忙了整个下午,春娘跟苏榛、叶氏一起又是剁猪肉又是熬酱、洗坛子的,最后灌装好五十斤香菇肉沫的“就酱”。
快黄昏的时候,符秀才拖着个破旧的木橇车来了萧家。他俩口子熬夜赶工,居然把十张草帘子提前全给编完了。
此刻符秀才站在萧家屋前,棉衣虽浆洗得也算干净,但毕竟做出来年日已久,在凛冽寒风中如薄纸般脆弱。领口处的棉絮外翻,窘迫困顿就摆在了明面上。
即便如此,他仍旧神态自若,双眸清亮,谈吐间不卑不亢,向着萧容等人先行了礼,便把草帘子给拖到了暖棚前头,又问需不需要他来给装上去。
叶氏赶紧让他俩先别忙了,进灶间暖和一会儿再说。
符秀才应了,进来又见苏榛也在,纠结了片刻,还是直接问了昨日跟他提过的、请他盘帐、以及做监造一事可还作数?
苏榛亦是快人快语:“当然作数。只不过我家现在是小作坊,活儿是又多又杂,一个人当两个用的。所以,我想丑话不如说在前头,把职责范围先给秀才公确定好。”
“愿闻其详。”
一句两句也说不完,苏榛便寻了凳子,等两人各自坐下,这才一一道来:“距离年岁还有一个半月。我的计划是年岁市集,跟咱村的乔家长房、做皮子的李家、村东头赵家一起进城摆摊儿。摊子的规模本来不大,以拖挂房车的形式做些小食而已。”
符秀才听到“拖挂房车”,面露困惑,苏榛便又给他讲了一下大致是个什么样儿的。听得他连连称奇,眼中的神采逐渐恢复着。
苏榛继续说着:“但我算了算成本,如果规模太小,怕是连房车的银子都赚不回来。所以,我家寒酥已经进城考察去了,等他回来就定个具体的、详细的计划。包括到底卖什么、怎么卖、量要多少。到时候,这个集议要请秀才公参与,要细细核算一番。”
符秀才点点头应了,并认真在纸上记下这第一项。
苏榛:“另外,第二项是营造方面,秀才公需要负责全程监督。”
“指围墙和拖挂房车吗?”
“不,是所有买卖。具体来说,就是负责工程质量监督、进度控制、安全管理和成本把控。”
苏榛这次全部使用了现代词汇,一是因为以符秀才的聪慧,他想想就能听懂;
二是如果符秀才这次做得好,将来她会重用。
若是每次布置工作都先要费尽心力把事项“翻译”成古词,那也太累太麻烦了。
果然正如她所想,符秀才先是有困惑,但片刻即悟、神色如常的记录了。
苏榛便继续:“在工程质量方面,秀才工要检查材料质量,确保使用的材料符合我要的标准;另外,保证匠人们是按正确的流程和规范施工,还要对各施工阶段进行质量验收;进度控制上,秀才公需要根据时间计划,检查所有营生的进度。协调人力、材料和工具的调配,统计问题,及时来跟我说。”
符秀才神色愈发认真,颇有“当大业”的神情。
“还有,安全是重中之重,眼下制衣组那边倒没什么。可拖挂房车跟围墙这里就要盯一盯了。比如围墙足有三丈多高,肯定会卓立搭架(指脚手架)。
虽说匠人们自己也会注意,但他们做得时间久了,难免会艺高人胆大的疏忽了。监造在就随时关注一下,人命关天的事儿。”
符秀才一听,忍不住问:“苏娘子,若匠人受伤,签的契约可做了偿金约定?”
苏榛摇了摇头:“虽说无需我赔,但也还是踏踏实实安安全全的好。”
她契约签的很严谨,并且她找的是匠铺,不是临时雇佣闲散的匠户。可契约归契约,谁也不愿自家工地有任何闪失的。
“苏娘子说得是。”
苏榛:“最后一项,便是成本把控。要请秀才公统计材料的使用情况,避免浪费,也减少不必要的开支。至于诸多细节,可随时同我商议。”
“成,我今天就好好琢磨,请苏娘子放心。”
“多谢秀才公,另外,年岁买卖的第二大类:服饰。李家是负责服饰类产品的生产进度安排,秀才公要跟李家对接,根据订单数量和交货日期,记录每个订单的详细信息,包括款式、数量、交货时间等。”
苏榛一边说,一边就把她画的登记表格给他拿出来看,横横竖竖的,符秀才一看便懂,直赞清晰便捷。
符秀才想了想,举一反三:“年岁美食摊的吃食监造,我也比照这个表格帮苏娘子监造吧。对原料的采购、脚力搬运,还有怎么用的,都可以写到上头。”
苏榛笑着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并且不止是节约银子这一项。吃食最重要的是卫生安全。这方面,大部分是在我家制,但比如苕皮、腌肉,我可能会在村中收购,质监把控是重中之重。当然,我是第一责任人,秀才公只需把控最后一道关即可。”
苏榛话说的委婉,其实符秀才当监造还有一个职责防止物料浪费和贪污现象的发生。
毕竟美食摊或是毛皮制作这种买卖,销售人员多卖一两、少卖一两,碎皮子多收一斤少收一斤的,如果没有专人监管,忙起来谁也顾及不到。
苏榛不喜欢用利益去考察人性,不合格的制度也会滋生腐败,前期就有严格的管控,后期才有长远的发展。
符秀才虽说暂时还没想到这一层,但也认真记录,回去细细规划。
“暂时先就这些,但我实话实说,未来肯定不止这些。或者会占用秀才公许多的精力,会相当忙碌。
所以,我想秀才公不妨先试工七日?
对咱们双方都是一个保障,试工期薪酬一共三百文。七日后若双方都满意,聘期延至年岁集市结束,一个月薪酬二两。秀才公以为妥否?”
符秀才听完,竟有些难以置信的神情,眼中泛了泪,沉默片刻,缓缓站了起来,双腿笔直并拢,腰背弯成了一把紧绷的弓,破旧的袖口露出纤细且有些颤抖的手腕,抱拳举至眉间,认真一句:“多谢苏娘子恩德。”
苏榛听得出他的“谢”字,蕴了千斤。
随后又跟符秀才细议了一番,他临走的时候又被叶氏塞了一堆吃食。其实吃食上还好,他家不至于饿死,但衣服实在是……
叶氏瞧着他瑟缩离开的背影,心下仍旧不忍,念叨着家里也没多余的棉花能给他一把两把的。
苏榛笑了摇了摇头:“伯娘,咱家是授了人鱼也授了人渔了,到底能不能把家扶起来,要看他自己。”
叶氏轻轻拍了拍苏榛,打趣她:“你意思我心软呗,你不也一样?还让他做个啥监造一职。”
苏榛一本正经的辩驳:“这可不是我心软,如果没有监造,啥事儿都得咱家人一趟一趟的去检查、腿都跑断了。伯娘,我懒。”
叶氏被她的撒娇又逗笑了,但苏榛说得也没错,眼下摊子越支越多,不可能还每日奔波于琐事。
想赚大银子,就得抓大放小才成。
娘俩儿正聊着,就听到外头开始夯砂石的声音了,“咚咚咚”砸的山响。
苏榛没见过这阵仗,赶紧跑出去看热闹。
夯地的木槌是从李家和乔家拿来的,萧容跟乔大江等人高挽衣袖,袒露的手臂肌肉紧绷,每一次抡起,都似带着千钧之力。
木槌呼啸着砸下,“砰——砰——”,沉闷声响彻小院,把冰屋里洗树皮的孩子们也惊出来了。
乔大江便喊孩子们来帮忙,得拿耙子轻拢四散的砂石,将它们细细归拢、铺平,确保大人们每一槌都能精准砸在实处,夯实那些松散之处,不让分毫间隙留存。
大宝二宝不情不愿的小眼神儿被苏榛看在眼里。
苏榛心觉好笑的发了话:“两个洗树皮,两个夯地,都有八个铜板拿。”
这话一说,大宝二宝麻溜儿的在心里比对了哪个活儿更轻松,立刻抢了耙子跟在大人屁股后面了。
其实这俩也是傻的,夯地又不能坐小板凳,蹲一会儿就知道还不如洗树皮……
与其同时,苏榛也留意到李和真是懂这些泥水活儿呢,他一边夯砂地一边还规划出排水坡度,预留了排水沟,果真是农村的娃早当家。
苏榛已经兴奋非常,喜形于色,连连竖大拇指:“太是了!萧伯、大江哥、李哥,你们真的是整个白水村最能干的!”
虽说三个男丁早就知道了苏榛会说话,嘴甜,但每每被她夸了,仍旧还是心里美得冒泡。
谁会不爱听好话?
总之,这户外厨房跟面包窖一搭好,无论尺寸、还是规格,都差不多能达到现代时小型面包坊的商用规格,苏榛此刻满脑子浮现的全是各种烘焙美食,虽然还没做,已然幸福感爆棚。
但户外厨房的活儿不需要她帮忙,又想着房里还有牛乳在静置,眼下肯定已经分层了,这就去做黄油!
至于黄油的作法,倒不是秘密,大宁朝之前就有了。尤其白川府以北的游牧民族都会这些,早已传至汉人地带。
所以春娘倒也就不用避嫌,跟着苏榛、叶氏一起进屋做了便是。
男丁们在外头干得热火朝天,唯有乔大江做活儿也做得有些心不在蔫,显然有心事。
萧容看出来了,便问他在想啥。
可没想到这么一问,乔大江即脸红脖子粗的,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倒把萧容等急了,“大江兄弟,有啥话你就直说,咱们在山上围猎这么久,也算是过了半条命的交情了吧。”
乔大江又纠结了一会儿,怯声声的问,等他家分家出来,就没营生做了,可不可以去做些蜂窝煤卖。
“为啥不可以啊!”萧容乐了,“这有什么不能开口的。”
“往煤上打眼儿的办法不是苏娘子出的嘛,我寻思着,我擅自做了卖,会不会不太好……”
萧容一听,明白了乔大江的顾虑,但他也不好替苏榛作主,便亲自去问了她的意见。
苏榛听完,第一反应是跟萧容一样笑个不停,“大江哥,这有啥不行的,卖啊!给煤打眼儿确实是我出的主意,但这做煤的具体材料比例,还是多亏乔里正给的方子呢。若论功,功最大的可是你家。”
乔大江心里立时敞亮了不少,也嘿嘿的笑了。
春娘更是喜上眉梢,索性直接跟苏榛说,干脆萧家也别费这事了。萧家自己用的、甚至集市上摆摊用的,全部由她跟大江做,就按成本价给苏榛。
苏榛笑着打趣春娘:“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是春娘姐姐可不得了,这就有了当东家的思维了呢。”
这倒也不是苏榛的客气话,萧家人少,若是连蜂窝煤都得自己做,没累死也累趴了。分包出去最好!
第96章
萧容也这么想,但成本价拿人家煤肯定是不妥,他直接说还是要加付手工钱。
乔大江跟春娘刚想推脱,苏榛拦下:“我家里是萧伯跟伯娘说了算,长辈定的事儿不能改的。”
短短一句话,把所有人的里子、面子都顾到了。所有人心里都听得暖暖的、挑不出毛病,喜滋滋的。
但喜归喜,帐还是要提前算好,定价方面的门道乔大江跟春娘都不懂,这就又要请苏榛帮忙了。
苏榛心算一通。一边算,一边跟乔家两口子说着:“做蜂窝煤卖的话,成本里头最贵的就是炭罄,你俩下山别去铺子买,辛苦一点儿直接去煤窖谈。
铺子里最便宜的碎罄是八十文一秤,煤窖起码还能再少个五到十文,咱就先按少五文算。
一秤罄、再加上其它的木屑、石灰粉之类的,可以做直径为三寸大小的蜂窝煤十二枚。
也就是说,每枚的材料成本就是七文上下。
你俩、再加上小树也能帮些忙的话,每日至少可以做五百枚左右。
但库存也不能太多,一是因为没那么多的场地、眼下天寒地冻的,也不可能日日都能晾晒出这么大的量。所以,就按每七日能出一千枚算吧,最保守的估计了。”
苏榛说了一半儿,乔家两口子已经快听晕了。还是春娘稍微识数一些,问卖价是不是在成本上加几文就行。
苏榛摇了摇头:“不能那么算。原材料成本之外,主要还要考虑人工费用和时间成本。换句话说,就算你们不做蜂窝煤,也能做其它营生呀。相比之下,做蜂窝煤得是最优选,这买卖才值当一做。
方才算的原料成本都是在理想状况下,但肯定还会有损耗。粉碎、搅拌、成型、干燥,每个环节都得损一点儿,这笔钱也要加进去。
另外,还得有运输成本。
若做得多,包骡车的费用可以按月租,载重的话,天气好的时候一趟拉个两百枚是没问题的。
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是储存场地,你们分了家,住哪儿?没院子的话,就得像我家一样搭暖棚晾,这又是一笔银子。晾还不能直接搁地上,要打架子,也可以用咱们做的防潮垫。”
苏榛一口气说完,全体晕了,连叶氏跟萧容都头疼。
叶氏却愈发的心疼苏榛,她之前以为做吃食买卖就是做了多少、加些钱卖了就成。却没想到苏榛要考虑的事情会这么多、这么细致。
操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得多不容易?
春娘头疼的不行,索性直接问:“榛娘,你就告诉我,一枚我卖多少钱!”
苏榛便又是一通计算,最后才认真给了参考意见:“原材料成本的话,每枚要七文。如果再加上人工、运力、储存成本,每枚十文。卖价的话,我的建议是比石炭便宜一文,就是是每枚十二文。每卖出一枚,你俩净赚两文。”
春娘眼睛一亮:“方才你说,天气好的话,我俩七日能做千枚?那岂不就是净赚二两,要是全卖了,一个月能净赚八两?”
苏榛笑着点头,“理论上是这些。至少三个月内是这些,但前提是卖得出去才行呀。”
乔大江也激动的眼睛都红了,“比石炭还便宜一文,卖得出去,肯定卖得出去!而且第一批哪怕卖得少,咱自家冬天也要用啊,不亏不亏。”
苏榛便拉起春娘的手,促侠的语气:“东家,你家的蜂窝煤,给我个进价如何?我先照顾你的生意。”
春娘看向乔大江,两人不约而同:“七文!”
也就是说只要原料成本了。
苏榛自然不会同意,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想了想,说着:“这样吧,别收我运输成本了,我自己运。卖我每枚十文,大批量的就搁你家未来的仓库里,我需要的时候,自行去取。”
“八文!”乔家两口子不愿意赚苏榛的钱。
“就十文,不然我家就又自己做了。”萧容语气十分的不容拒绝。
“别争了,就十文吧。”苏榛又补充了句:“但是,如果我帮你卖的,每两块儿我收一文的提成!”
春娘刚想又说什么,直接被叶氏拍了一巴掌,“就这样吧,再聊下去天都要黑了,榛娘还要制黄油呢!”
“啊,对对,黄油!”苏榛跳了起来,她差点儿忘记了正事儿,可莫把牛乳都浪费了。
乔大江跟春娘两个索性就应了,一来想着快分家了,确实需要存不少银子才能活得下去。二来打定主意但凡萧家的事能帮就来帮,跟寒酥当亲兄弟处着。
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没人留意冰屋里的一群娃娃还在热火朝天的忙活儿。
大宝的小板凳挨着谨哥儿,他可不敢偷懒。
二宝却是靠近冰屋棉门帘儿的,竖起耳朵能听到外头的动静,听着听着便撇了撇嘴,一张小脸儿竟多了几分成人的神色,好似乔老太婆。
苏榛进了屋,仍旧折腾眼下的四桶牛乳。
两桶放温室静置分层做黄油,另外两桶放冰屋冰藏,准备用来做芝士。
黄油就由叶氏跟春娘做,每人寻了个粗木面杖,伸桶里开始用力的搅。
也没啥技巧,就是一个搅。
手动的速度自然比不过现代电动,两人边聊边做,约摸着小半个时辰,桶里的奶油越来越浓稠,变成颗粒状、颜色也逐渐从白到淡黄。等颗粒完全聚集在一起,奶油和乳清完全分离,黄油便成了。
这也还没结束,叶氏去外头冰桶里敲了干净的碎冰下来,把黄油放到冰水里不停的洗,直至把油中所有残存的牛乳都洗净。
再把黄油块儿固定到桦树皮的方形盒子里固定,包裹。
全部做完,拿称称了重。这次的五十斤牛乳出了黄油八斤,算是相当不错了。
最后把黄油搁进自制的“冰箱”里冷冻,随取随用,可以保存很久。
至于剩下的脱脂牛乳自然也不会浪费,可以全部做吃食用。
灶间里,苏榛也把芝士做得差不多了。
作法更是简单,先将全部*的牛乳倒入最大的陶瓮,小火慢慢加热、不停搅拌,开始有小气泡便立刻撤柴。将白醋一点一点倒进去,边倒边继续轻轻搅拌。
牛乳就会开始凝结,凝乳和乳清也会逐渐分离。再静置片刻,又寻了干净的纱布,底下放个木盆,把凝乳倒上去,过滤掉乳清,再把凝乳包起来轻轻挤压。
苏榛想要软质的,就挤得时间短一些。
最后挤出的固体放盒子里定型就是芝士,冷藏切片可以保存几日,冷冻便保存的更久。
作为一个芝士脑袋,苏榛简直想空口吃一大片的,但还没舍得,毕竟这东西成本太高了。
芝士和黄油分别做完,瞧着又快黄昏了,女眷们就开始忙活晚食。
做黄油跟芝士剩了有几十斤脱脂牛乳跟乳清呢,也不能再放。苏榛打算今晚做个蔬菜浓汤、甜品,以及和面做奶香馒头。
想着明天便是围墙动工的日子了,苏榛打算把馒头做多一些,当干粮扛饿。
和面、发面、醒面、揉面这些都由叶氏跟春娘做了,虽说奶香馒头不过就是把和面的水用牛乳替代,但加了些糖进去,格外的香气十足。
至于蔬菜浓汤也不难。苏榛先去冰屋里取了波棱、番薯、胡葱,全部切丝切块儿煮至软烂,再用面杖把菜打成泥,加入脱脂乳搅拌均匀,搁瓮里小火煮至微微沸腾,最后洒些许盐和黑胡椒调味即可。
又想着男丁和娃娃们都还是喜欢吃些大肉的菜,苏榛便去冰屋取了只水煮好的兔子切了。拌了两种口味。
一种就是她在山上常做的白砍兔香辣汁,另一种是给孩子们调的,减掉香辣、多洒些芝麻即可。
全部做完,苏榛先就捡了四个大馒头、一海碗浓汤、一海碗的兔肉放在竹篮底下罩着。
叶氏一瞧就知道是给寒酥留的。
寒酥走了两天了,今晚是一定会回家的,苏榛嘴上没提,心里惦记着呢。
全都做完,脱脂牛乳仍旧还有不少,毕竟再买要十五文一斤呢,苏榛一滴都不想浪费。想了想,做些饭后的冰甜品吧。
时下也没什么水果,唯有橘子最便宜。
苏榛取了五个去皮切碎,加入脱脂牛奶和蜂蜜,搅拌至顺滑细腻即放到外头冻着去。
与此同时,春娘也把两个饭桌及碗筷都摆好了。
叶氏就出屋喊了一嗓子:“吃-晚-食-啦!”
这就是大大小小们忙碌一天后最爱听的动静儿了,众人赶紧洗手进屋。
寒冬,风如冰刀。
然萧家灶间却似春日暖阁,泥炉中柴薪噼啪作响,映得人脸颊通红。
一锅热汤在火上咕咕嘟嘟地翻滚着,腾腾热气氤氲而起。新蒸的奶香馒头垒在粗瓷盘中,宛如胖胖的娃娃,散发着诱人的麦香。
乔家大宝吃饭的动作蹿得是最快。坐下来、眼睛瞧到奶香馒头便按捺不住,迅速伸手,顾不得烫、一把抓起。
先是一嗅,浓郁的奶香和麦香瞬间钻进鼻腔。张大嘴巴狠狠咬了下去,馒头的外皮带着微微的韧性,内里却松软无比,还甜甜的,像吃了口云彩!
二宝一看哥哥都开吃了,生怕自己晚吃一会儿就被占了便宜。立刻也一手抓了一只,吃得腮帮鼓鼓,馒头的碎屑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
大人们也都没吃过用牛乳做的馒头,一人一个越吃越香。
春娘皱着眉感慨:“这不就馒头吗?面也是我和的,但咋榛娘调过的味道,它就是要好吃不少呢?”
苏榛笑着摇头:“这我可不敢居功,是这牛乳确实好。”
“牛乳是重云公子让人送来的,那肯定是白川府最好的。”叶氏断言,并有意无意瞧了苏榛一眼。
众人都懂那一眼的含义,心照不宣的笑,又不敢太夸张的笑,怕榛娘害羞。
苏榛也没言语,但却心想我害个啥的羞啊,不至于不至于。
便赶紧岔开话题,让大家赶紧试试蔬菜浓汤,并解释着:“往后无论做黄油还是做芝士都会余下不少脱脂乳,无论奶香馒头还是这汤,我想拿去年岁月美食集卖呢,你们尝尝咋样,合不合白川府人的口味。”
一听这浓汤也是能卖的,大伙儿立刻都认真了起来。
萧容先就喝了不少,没想到牛乳浓汤的口感如此醇厚,而里头的蔬菜经过熬煮后变得软糯,融入汤中。有胡芦菔的甜润、有菠棱的清香、还有番薯的绵密、沙沙的口感。
喝下去后,饱腹感还极强,完全不似普通的汤汤水水。
一边品,一边给出结论:“好喝。”
叶氏尝了也说好,还说寒酥一定喜欢。
苏榛又看向乔家人,他们也大口大口喝了,回馈反倒不如萧家。
仔细一想也对,时下白川府靠力气维生的农家人、猎人,对这些偏清淡的吃食并不会有太多的关注,他们还是更喜欢重口、重香的。
萧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便提议即便要卖这个汤,价格可能也要偏低一些。
苏榛点点头:“无妨,反正脱脂牛乳会有不少。而且这个汤其实是为小顾客准备的,喝了强身健体的儿童汤。”
一听这话,四个娃娃瞪圆了眼睛,齐刷刷捧着汤碗咕噜……
惹得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春娘一边嗔怪小树馋虫没出息,一边想着若是乔家吃饭的时候也能这么有说有笑多好。
乔家全家这么好是不可能了,但她可以靠自己的双手,给小树一个“好”。
吃饱喝足,众人皆热出一身的汗。
身上有汗,定不能让大伙儿冒着寒气回家的。
叶氏便沏了茶让大伙喝着消消食。
萧容又跟乔大江、李和第一千零一次的聊起了军中往事,他俩每次听得都入神、向往。
娃娃们也乖巧,吃饱喝足就上了炕。苏榛拿了一大叠消过毒的桦树皮,让他们叠成盒子或碟子、盘子。
大宝一见,先就弱弱的抗议,“咋又干活儿,洗了还不行,还得叠啊!”
“你不想干,成啊,一会儿别吃我做的冰甜品哦。”苏榛丝毫不惯着,直接说了。
“干干干,我要干!”大宝立刻反悔。
苏榛心下好笑,只轻轻弹了下他脑门儿,转身掀开门帘出了屋,从外头取回她在饭前就冻着的橘子牛乳冰,果然已经冻瓷实了。
又寻了一个新的铁擦子,将冰坨擦成细丝、雪粉。按人头一人擦了一碗,最后还在每碗上头淋了些蜂蜜,便招呼大伙儿来吃。
第97章
没有什么比在冬日暖融融的屋子里、吃上一份水果牛乳冰更幸福的事了……
先就是四个孩子叽叽喳喳的每人捧上一碗,各自挖了一大勺放入口中。冰碴在齿间嘎吱作响,甜滋滋、带着橘子和牛乳味儿的蜜糖汁随之散开。
连谨哥儿都兴奋了起来:“哇,姐姐,这是天上的琼浆玉液吧!"
其他孩子说不出“琼浆玉液”这样的词,但也纷纷效仿,一边吃一边欢叫,被苏榛捂着耳朵好一通嫌弃。
大宝二宝还跳得太高,碎了一个碗,被春娘站起来追着打。
寒日漫漫,萧家灶间的这方小天地,因有家人好友的相聚相伴,成为世间最温暖的去处。
足以抵御苏榛心中一方凛冽的风雪,慰藉她来自异世的灵魂……
入了夜,乔家几人以及李和这才提着冰灯各自回家。
临走之前苏榛仍旧给了几个孩子每人八文铜板。
大宝还怯生生问了句,明天还需要他们叠树皮盒子不。
这是当童工当上了瘾……苏榛忍住没笑,一本正经的说:“树皮盒子不叠了,够用了。”
大宝二宝一听傻了眼,嘴都因失望而扁了起来。
苏榛慢条斯理的:“但……要叠油纸盒子,你们仍旧是吃过早食就来吧。”
话音一落,大宝二宝明显松了口气,乐得不住的点头答应。
乔大江也说着:“明儿我跟春娘也来。我帮着运土方,春娘帮着做匠人们的吃食。”
萧容听了也不客气了,笑呵呵的应下。
白水村本就有这规矩,谁家起房起灶、红白喜事的,能过来搭把手的都会来一下。
等乔家人走了,家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天虽黑透了,时辰却不算太晚。苏榛先打发谨哥儿洗漱了去睡,大人们就还得继续做活儿,同时也是等寒酥回来。
明儿围墙动工,城里的瓦匠铺会安排两个泥瓦匠两个木匠过来。住宿也跟白老汉谈好了,都安排在他家厢房,萧家付三百文。
但这么多的人,吃饭也是个大工程。
叶氏跟苏榛细细盘算:“咱家五口,加上匠人们四口。每日可能还会有几个村里的热心肠来搭把手,饭食花销也不小。”
“伯娘,咱就准备营养、实惠和方便的。”苏榛早有想法:“明儿不用准备匠人的早食。从后日开始,主食安排大伙儿吃馒头、花卷、饮饼、包子之类饱腹感强的,搭配些米粥或者豆腐脑就成。咱家小咸菜也多得是,不麻烦。”
叶氏点点头:“成,今天馒头做得多,明天都够。午食的肉菜也可以准备好点儿,毕竟第一日开工,让匠人们心里也舒坦舒坦,后面才会认真给做活儿。”
苏榛想了想:“做肥肠鱼和炒苕皮回锅肉如何?鱼也不用花钱买,苕皮也咱自家的,猪肉用一半儿野猪肉、一半儿家猪肉,肥肥瘦瘦的就都齐了。”
“那我再摘点儿豆芽儿,还有咱盆里养的那些个豌豆颠也刚好嫩了,明儿都掐了,滚一大锅汤就成。”
说着就这么定了下来,叶氏跟萧容便去称面洗菜、摘豆芽儿。
苏榛去冰屋,守着灶火,把猪肉、鱼先切出来,明天肯定没功夫弄了。可做着做着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的,心思早已飘到了山林蜿蜒的路那头。
时而侧耳倾听,却只有风呼啸着穿过林梢。就在她第无数次走神时,熟悉的铃铛声终于由远即近而来。
是白老汉驴车上的铃铛。
苏榛赶紧擦干净手,便向屋外奔去。
寒酥视角:冬夜,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银白。
远处,萧家那排屋子渐渐映入眼帘。屋里昏黄的烛光穿透雪幕,温暖地亮着。苏榛纤细的身影跑近,像是林鸟出笼般欢快,笑容恰似春阳融雪,灿烂得晃眼。
他的眼中便只有了她,仿佛世间万物都成了这重逢时刻的背景。
苏榛视角:我滴个妈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就耽误我睡觉了……
寒酥这次带回来整整一车的物资。
他带下山的百斤“就酱”在行商客栈卖了五两,加上临走的时候身上还有五两。
刨去进城两日跟白老汉的住店和吃食钱,几乎全买了摆摊要制的食材、苏榛要的各种工具以及帆布、桐油。回来的时候付清车钱,身上只剩下二十五文了。
叶氏把这二十五文也收进钱箱子,又把明天开工还要付泥瓦匠的三两八钱也提前拿出来,用红布包好。
加上李家之前入的股,存银还有十九两二钱零九十一文。听起来多,但还要付房车尾款、定下到底卖啥吃食之后肯定还要大批量采购不少的东西,要精打细算一番。
好在家里还有个日常不断的小生意“就酱”,能细水长流。
一家人把东西全部先堆到冰屋里,尤其明天在动土之前还要搞个小仪式,寒酥拿着苏榛给的清单,买了祭祀用的猪头、柰果、绸缎红布条、五谷杂粮等。
萧容跟叶氏连夜就开始整理,毕竟有的怕冻、有的要冷冻。
苏榛留在灶间,给大伙儿烧晚上洗漱要用的热水,也帮寒酥把晚食加热一下。
寒酥也是饿坏了,洗净了手、脸,坐下闷头就吃。他尤其喜欢今晚做的蔬菜浓汤,喝了半碗便微微出了汗。
苏榛也拖了月亮椅过来坐到桌旁,看寒酥吃得舒展了,方才问他进城的情况。
寒酥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卷图卷,一本名录。
苏榛接过来展开,图卷是寒酥拿炭笔画的图:线条简单、却分类仔细的市集摊位分布。
名录则更加详细,是近三年内年岁摊位类型、面积、设施配备、竞争情况、各自平均租金。
喜得苏榛拍了拍寒榛额头,“真能干!”
寒酥怔了下,心里又有些甜、又有些气,她这动作,明显又是把他当成谨哥儿一般的哄。
苏榛却顾不上体恤寒酥的心情,立刻专注于手中的炭笔图。
她去过东市,对东市里大概方位、店铺布局是知道的。此刻跟年岁集上将要摆的摊位一一对应,在脑海中浮出画面:
沿着主街前行,左侧是连绵不绝的书画摊与年饰铺。右侧则是美食摊,简易的炉灶与食案有序排列。
主街尽头是一方宽敞的石坪。
中央会搭着一座木质戏台。戏台四周,会摆放售卖冰灯、香囊荷包等精巧物件的小摊。此外,也设有套圈、射箭、灯谜等游乐摊位。
石坪两侧,放射状几条青石小巷。巷子里会依次摆放有红枣、核桃、桂圆等干货摊位;
摆放柰果、柑橘、蜜饯糖果等的鲜果摊位;
集市的边角,府衙会设几处简易的挡雪棚。
棚下放置粗木桌椅,供人歇脚。旁边设有净房,以解众人内急之需。整个集市布局疏密有致,且几巷全满。
苏榛认真看着、对比着各自摊位大小、品类,沉思不语。
暖意融融的灶间,烛火明亮而摇曳。
屋外,山风呼啸而过,吹得门框微微作响,更衬出屋内的静谧。
寒酥已经吃完了,瞧着苏榛伏在桌前,眉梢眼角尽是专注,对身外之事浑然不觉,仿佛这世间唯有她手中的图纸。
少顷,寒酥轻轻揪下一块奶香馒头,本意是递到苏榛唇边,助她暂解劳顿之乏。
然苏榛一心沉浸于“美食大业”,奶香触到唇边时,竟碰到了寒酥的手指。
寒酥浑身一僵,指尖上温热的触感,仿若触碰到了世间最柔软的花蕊。
呼吸也为之一滞,眼眸瞬间深邃了几分,情愫与悸动交织,如暗流涌动,在心底悄然泛起层层涟漪。
“寒酥,这几小巷路各有多宽?”苏榛突然问着,并抬头看向寒酥。
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手探上寒酥额头试了体温:“你脸怎么这么红,也不烫啊。”
寒酥强迫自己收回不适当的心神,假意轻咳了几声,哑着嗓子应了:“家里灶火太旺,闷的。”
“我去给你做个水果牛乳冰。”苏榛便要起来。
寒酥又把她按下:“坐下说会儿话吧,正事要紧。我去探过了,小巷宽度不同,最宽的不过一丈五尺左右、最窄的仅一丈。”
苏榛一听,心中一紧。
过窄。
虽说拖挂房车能进去,但调头都费劲。更何况节日期间人流旺盛,会是极大的安全隐患。
想了想,又问:“那石坪呢?是官府负责出租名额吗?”
寒酥摇了摇头:“除了管控的盐、铁店铺,以及各商号私人名下的位置,其它都是请了牙行代租。
而东市每年的年岁市集长达十五天,客流极大。所以牙行不会随便放额。
我去打听了一下,是要考察商贩的信誉、支付赁银的能力等等。
总之,会有意让商家竞价,谁出的租金商,就把租凭名额给谁。
当然,也会设置一个封顶价格,不至于竞出天价。”
“那……什么时候开始竞价?”
“元日后才开始。”
苏榛有些犯愁。
居然只给这么短的期限,想必竞争一定很是激烈。
想了想,又问:“可知是哪家牙行负责的?”
寒酥点点头:“就在东市,叫通泰牙行。榛娘可是想去提前谈谈?”
“倒是可以提前去摸个底,尽量还是租到东市。但倘若实在租不到,也不用太担心。毕竟咱们这次是流动的、是拖挂房车。”
寒酥自然也懂其中利害,默算了一番,便说:“盖墙的前两日定是许多碎活儿,我走不开。后面应是没问题了,到时候咱们一起进城。”
苏榛点头应了,亦也是压制住心中那点焦虑,永远不要为还没做的事焦虑。
车到山前必有路!
今夜就养精蓄锐,明日又是一番起早的大动作呢。
第二日清晨,晴。
红日缓缓升起,长虚山巍峨耸立,连绵的山脉像是披着白色的鳞甲。
山腰处,柔和的光线倾洒在雪野之上,整个白水村都被映照得熠熠生辉。
尽管寒冷依旧,但萧家已经早早地起身忙碌。
往后的十天半个月里,萧家肯定房前屋后有不少干活儿的人在。而这么多人吃喝、休息,总不能全挤在灶间或是冰屋。
苏榛跟寒酥商量过了,一大早就起来,在屋前的林子附近搭天幕。
天幕也是在现代露营装备中最基础的东西,它区别于帐蓬、是个半开放式的蓬子。且随搭随收,只要掌握好角度,苏榛一个人都能搭。
布料仍旧用的从山上带下来的、涂了桐油的帆布。
绳索用的是粗麻绳,编好绳圈直接缝在帆布上头。
天幕杆就是用的木杆跟竹子,萧家有现成的。挑选了两根粗细均匀、质地坚韧的,砍削成九尺高,两端削尖。一端绑上帆布缝的绳圈儿、一端直接插入地面。
苏榛跟寒酥两相配合,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就把天幕支了起来。立稳之后,调整形状拉紧绳索,再用木钉把绳索钉入地面,天幕就极其稳定了。
但光有蓬顶还不够,两人又依托着周边的树木,绑上了长形帆布,成了挡风的风幕。
往后半个月人多的时候就在这儿吃饭,完全不会碍事儿。
全忙完都没用半个时辰,直到天大亮了,五辆拉着砖瓦板材的骡车、带着四名工匠们从白川府踏雪而至。
叶氏招呼大家在天幕底下坐下喝了热汤。
陆续的、看热闹的村民们也都来了,吉时便到。
只见萧家屋前早已摆好了一张供桌,桌上摆满了新鲜的果蔬、香醇的米酒、还有热气腾腾的馒头,以及一只猪头、一只蒸鸡、一盘坚果糖脯、一盘五谷。
供桌正中央还摆放着一个香炉,里面插满了香烛,袅袅青烟缓缓升腾而起。
萧容换上了干净的藏青棉袍。依旧身姿挺拔、神情肃穆,手持三炷高香,缓缓走向供桌前。
在他身后,叶氏、寒酥、苏榛、谨哥儿整齐而站。
萧容站定后,将手中的香烛高高举起,朝着天地四方各拜了一拜,口中念念有词:“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萧家在此动土,欲筑围墙以护家园。望诸神庇佑,工程顺遂,无灾无难,阖家平安。”
说罢,将香烛恭敬地插入香炉之中,随后退回到供桌前,拿起一杯米酒,轻轻洒在屋前四角,酒水溅落在雪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随即,工匠跟村民们齐声高呼:“动土大吉!”
“萧家动土大吉咯!”众人跟着欢呼。
为首的泥匠师傅是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坚毅的中年汉子,姓柳,手中紧握着一把系着红绸的锄头,大步流星地走到动土位置。深吸一口气,双臂高高举起锄头,大喝一声,奋力挖下了第一锹土。
锹落下,带出冻土。
没来由的,苏榛竟眼窝一热。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为了赚户籍银两在行商客栈头悬梁的做苕皮、从日常开销里艰难省下一文又一文、为了多攒点钱而熬过的日夜。
这是她来到这异世间的第一锹土,是她跟亲人们一文一文、一起存下的银子。
她仿佛看到了围墙筑好后的家园,这里将成为家人抵御风雪与外界的血腥的堡垒。
梦中发生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第98章
与此同时,京城、凤栖殿。
高皇后今日心情不大好,因她听说了一件“趣事”。
远在长虚山那位,打猎的时候出了事,独子被人“误伤”。
可惜没射死,便宜了他!
这都不死?
高皇后越想越气,头疼欲裂。
身边贴身宫女莲花附身轻语:“娘娘,不是说那人一家住山腰的破烂村子里吗?连个围墙都没有的话,半夜闯进去什么老虎啊、豹啊,也不稀奇。”
高皇后闻言,点点头。
莲花见状,躬身倒着退出。
出了寝殿,与殿外小太监耳语了一番,他自然知道去找谁、传什么消息……
今日萧家硬山封火墙开工,村里但凡家里走得开的,都跑来看热闹。
符秀才也带着文房四宝来的,今日算是他监造之职第一天上工。
为了让他这个监造更富“权威”,苏榛特意把开工的三两八钱银子让符秀才交给带领的泥瓦匠,并按了手印写了收契。
这倒是符秀才第一次有“委任”,莫名还有点小激动,脸上也终于有了少见的血色红光。
而村里其他看热闹的男丁们也不好意思光站着,开工仪式结束后,留下帮忙拉拉沙子、石灰,调调灰浆还是可以的。
一边做事一边偷瞄人家专业的泥瓦匠,也偷瞄萧家屋前推成小山一样的青砖,心中满满的羡慕。
女眷们有的围着叶氏唠几句家常、有的跟着苏榛忙活,打扫空地。
苏榛把猪头和五谷等都收进了冰屋,但其它的供品比如蒸鸡、糖脯、坚果之类的,都让谨哥儿负责,给来看热闹的各家娃娃们分了。
谨哥儿立刻给自己安了职务:是分供品“屯长”,小树是“什长”。
大宝二宝则是“伍长”,指挥着娃娃们站了一纵队,每人领一包。
所以真正干活儿的就是俩伍长。
苏榛听到了在心中暗笑,谨哥儿不愧是武将之子,给自己安个职务都这么有章法的。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谨哥儿的能力可不止这么一丁点儿。
他居然以这一小包的果子当“诱饵”,挑选了来排队的孩子当中最干净、最老实的四个。
承诺今日给每人二文钱、两个奶香馒头,条件是叠一百个油纸盒……
苏榛大为震惊,把谨哥儿拉到一边儿问这钱怎么给。
谨哥儿却一脸“姐姐你不要大惊小怪”的神情,捏着小手指给苏榛算了笔帐:“五个孩子才给八文钱,我、小树跟大宝二宝每人拿出二文、一个馒头给他们就行了呀。”
“所以找了帮手,你们就可以偷懒去玩了吧?”苏榛啼笑皆非。
“我们哪有空儿玩呀,我们要去捞鱼啊!”谨哥儿一本正经的说着:“姐姐你不是常说‘时间成本’。叠纸盒叠一天,我们也只能赚八文。但若是分出去两文,我们可以去捞鱼、或者切番薯,我们小娃虽然力气小,但一天也能捞个几条吧,反正肯定比只叠纸盒赚得多!”
苏榛已经惊到不行了,又问为啥是叠一百个。
“因为我是好人呀。”谨哥儿一脸的理所当然:“我自己叠的话,一日能叠两三百个呢,但只给人家两文,就少要一些呗。”
只给两文,工作量却要人家达到自己的一半儿,这还叫好人。
重点是那几个孩子还激动得不行,跑去跟各自娘亲说了,没有一个反对的。
反正他们在家也就是玩。现在一边玩,一边还有两个铜板跟馒头拿,当然行。
苏榛默默反思了自己对资本家的定义,谨哥儿这孩子,有钱途啊……
对孩子们放了心,苏榛便想赶紧去做自己的事。
转身又一瞧,符秀才正在认真的检查运过来的那些个建材,架势有点儿像现代工地上的监工。
其他帮忙的村民也陆续在散了。今日的活儿是测量和放线,确定墙的位置和边界、挖地基,留些青壮的就成。
走也不白走,叶氏抱了一篮子热乎乎的奶香大馒头出来,笑意吟吟的:“家里也没啥好东西,拿上拿上,用牛乳子和的面,当个零嘴儿蛮好吃的。”
大伙儿也没太客气,乐呵呵的每人拿一个,揣进怀里道了谢才走。
也都知道萧家做吃食好吃,有的在路上就没忍住,偷偷把馒头撕下一点尝尝,又蓬又软、又香又甜,里头雪白,一瞧就没掺别的杂和面,着实是好吃。
苏榛默默数了人,除了李和、乔大江,杜家老大,以及另外三个青壮的也留了下来。
再加上瓦匠铺来的四个工匠、萧容,有这么多人干活儿,围墙跟户外厨房的筑造工期定能大大缩减,那可就太太太太太好了。
苏榛心里喜滋滋的。见时辰尚早,也不急着热午食,便去暖棚忙活腊排骨香肠,山梅跟春娘瞧见,也过来帮忙。
苏榛只留了山梅帮忙。春娘女红做得好,推她跟叶氏一起缝衣去,各司其职比较科学。
至于外头干活儿的男丁们,围墙部分自是不用萧家人操心的,便只有寒酥跟乔大江、杜家老大跟着拉拉土方,做些围墙小工的事儿。
其他来帮忙的全由萧容带着,把户外厨房的地面砌好。昨儿砂石地面已经都夯实完毕了,今天得涂抹泥浆加固。
泥浆是从河岸挖的黏土,和了些碎麦秸之类的,韧性极强。这样等地面晒干了也不容易干裂,很是耐用。
活儿虽然不少,但架不住人多,屋里屋外都干得是热热闹闹、和和气气的。
符秀才身居监造“重职”,好家伙认真无比,认真到快令泥匠讨厌的程度了。
泥匠开挖的地基沟要用碎砖铺底,然后用灰浆灌注,符秀才每一步都去拿尺子量,生怕人家少挖一丁点。
最后,连身为主人家的萧容都感觉对泥瓦匠有些不好意思了,符秀才却仍旧一脸严肃、尽职守则……
直到晌午,等踩完木工坊选址的康奇也到了,叶氏便站天幕底下,一嗓子喊出了以往萧家军开午食的气魄。
大大小小有十六口,排着队的在苏榛提来的温水盆里洗干净脸跟手,再排着队的去天幕底下。
日头当空,天幕底下搁了几个炭盆子,又没风,暖意虽不及冰屋或灶间,但才干了活儿的人坐下来就觉得刚刚好。
这么多的人,苏榛在山上拎下来的月亮椅、两张蛋卷桌再次派上了大用场,人人坐得舒服,丝毫不会局促。
没吃过萧家饭的匠人们、跟孩子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饭菜,眸光里的馋意能把桌子灼出洞来。
看得出,萧家的伙食给开得极好。
主食是牛乳大馒头、糙米粥。
荤的是鲜捞现焖的酱酥肥肠鱼、香辣苕皮炒回锅肉,另外还有一大锅清香爽口的豆牙豌豆巅素菜汤、以及拿桦树皮盒子装满了的小酱瓜、腌萝卜。
苏榛张罗着:“大伙儿别客气,趁热吃,桌子上的吃完了灶间还有,咱家管饱管够。”
为首的柳师傅用力搓搓手,咧嘴憨笑着,眼角细纹都透着喜意,口中连道“苏娘子费心嘞”。
边说边伸手拿起一个牛乳馒头。馒头端出来没多久,还烫手。
轻轻一掰,断面蓬松得如同新积的雪堆,咬上一大口,嘴里呼出的白气和着馒头的香气极其过瘾。
其他匠人一看打头儿的都开吃了,便赶紧跟上。
边吃边点头,含糊夸赞:“这馒头啧,真地道”
乔大江则先端起糙米粥,粥面凝着薄薄一层米油。
大口大口往嘴里灌,喉咙滚动,喝得“咕咚咕咚”的。热乎软糯的米粥仿若一股热流,直直从嗓子眼暖到胃里,驱散了周身寒意。
也有匠人把筷子迫不及待伸向肥肠鱼,大块大块的鱼肉,红油滴答,送进嘴中先是被辣得“嘶嘶”吸气,随后鱼香、麻香在舌尖漫开,眼睛骤亮,直呼过瘾!
萧容最爱回锅肉里的炒苕皮,稳稳入口,肉香与苕皮焦香混合,熏得鼻尖冒汗。
寒酥则先盛一碗素菜汤,汤汁润了唇舌,带着蔬菜的清甜,一抹满足笑意挂在嘴角。
在大宁朝,传统观念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泥瓦匠们即没有士人的学识和地位,也不像农民那样被视为国家根本,更无法像商人那样积累财富,这种阶层划分,让他们的行当成为“低贱”的。
而大多数东家虽说给他们供吃供喝,却供得也是吃不饱、饿不死的程度。
眼下萧家、还有那位苏娘子,端上来如此美味又稀奇的东西。泥瓦匠们心里都憋着股感激。但他们也不会说话、说出来也觉矫情,便都想着给东家好好做活儿才成。
至于白水村的其他人可就没想这么多了,大家都是老熟人,说说笑笑的。饭菜香裹挟着烟火气,冲破寒意,悠悠弥漫开来……
而*今日白水村的大事,除了萧家起墙之外、还有乔里正终于从府衙领回了今年围猎除害的奖赏。
午食过后没多久,乔家方向便吹响了集议号。
因不想耽误工程进度,萧容便没去。让寒酥跟苏榛去了就成。
乔大江也没去,怕乔老太婆见到他又会借机闹事。反正东西就在乔家门口分,乔家自会有人拿进去。
另外符秀才也得去,围猎的总帐是乔里正委托他复核的。
于是苏榛跟寒酥、李和、杜家老大、符秀才一同前去,几人快步走到乔家院外,等了没一会儿,村民们就从四面八方的赶来了。
个个喜气洋洋的,跟分肉那天心情一样。
也跟乔大江猜测的一样,乔老太婆虽然不干活儿,但有分钱的场合总是少不了她。
苏榛一眼就瞧见了那浸满酸涩、黑熊一样的她。
乔老太婆仍旧裹着那身黑毛皮,歪斜着身子立着。嘴角下撇,褶子拧成一团,浑浊眼眸死死锁住猎户们,满是嫉恨的光芒。
那目光,似要穿透欢声笑语,将这份荣耀与收获据为己有。在热闹的氛围里格格不入。
寒酥顺着苏榛冰冷目光也瞧了眼乔老太婆,忍不住笑意,伸出手掌在苏榛面前虚护了,低声说着:“莫看了,免得看多了心烦,回家拿我撒气。”
苏榛斜睨了眼,“我几时拿你撒气了。”
“此时。”
苏榛扑哧一声笑了,轻轻拍掉寒酥挡她眼前的手。
见人差不多齐了,乔里正亲自主持,也没废话,直接跟大伙儿宣布:“今年比去年强。咱猎到的那些野猪和狼,一共赏绢十匹、银五两、两石粟米。另外还奖了牛角弓一张、猎刀一柄。”
说完,便扯开了旁边桌上的红布,盖着的便是各项奖励。
银两跟绢布,寒酥都没兴趣。第一眼先就看那猎刀:是把短刀,刀背嵌环,刀身短阔、弯曲,内弧,利于近身战斗中的破甲需求,还不错。
再瞧牛角弓,眼睛瞬时一亮:弓身修长、足有四尺,由质地坚韧的桦木而制,正面紧密包镶着牛角,宛如蛟龙盘踞,颜色黑得发亮。
弓身上精心雕刻着云头,弓弣中部包裹着软木,两侧则裹以鲨皮,其上刻有“星”“月”图案,线条很是流畅。
在场的其他猎人们大多跟寒酥一样,也全部被这弓吸引住了。而女眷们大多瞧着银两和绢布,盘算着每户能分到多少。
乔里正继续说着:“依照每年的老规矩平分,绢十匹,参与围猎之人每人可分得十五尺;银五两,每人分一钱零八十五文;两石粟米,每人分伍升六合。就麻烦……”
乔里正眼线环了一圈儿,落在苏榛身上:“烦请苏娘子帮大家称分,大伙儿可赞同?”
“行的行的,苏娘子会称。”
“苏娘子分吧,我们信呢。”
猎人们在山上那半个月,早就对苏榛品行熟悉了,哪有不肯的道理,抓紧分了各回各家猫冬去。
七嘴八舌间,一声洪亮的询问:“里正,那猎刀和弓,奖谁?”
众猎户你瞧我、我望你,虽眼底满是渴望,却因彼此熟稔,张不开口索要。
有人搓着手,把目光瞥向远处,似在强捺心思;
有人紧攥衣角,喉结滚动,却只憋出几句寒暄。
第99章
只盼着乔里正快些定夺,又恐自己唐突,场面一时胶着,满是欲语还休的急切与羞赧。
乔里正不慌不忙:“还是按往年规矩,谁捕获的数量多、猎物个头大,谁就头功。头功赏牛角弓、次功领手刀。”
说罢,朝符秀才点了点头。
符秀才从怀中拿出帐簿大致给大家念了一下。
今年的帐簿不同往年,是苏榛在山上就用了表格法制的,格外清晰。包括了猎手名姓、猎物名称、重量、猎杀时间等信息。
有如此分明的帐薄,乔里正再集议腰杆都挺直三分。
目光环视,神色诚恳,拱手高声:“此番围猎,成果斐然,全仗大伙齐心协力!帐簿上记的头功虽为乔大江,但我思量再三,得让贤。
李和,几次都由你最先寻着兽踪,一路盯梢,布下巧局。没这机敏开头,后头怕难这般顺遂。
还有寒酥,危急时一箭射出,正中要害,镇住场子。若无此举,狼群兴许就逃了。
咱村向来重情义、懂谦让,大伙出力都不少,头功归李和、次功归寒酥。往后好事儿还多,大伙依旧并肩,共享福泽,共护白水村!”
其实这结果也在大伙儿意料之中。
虽也有羡慕、眼红甚至嫉妒的,但明明头功是乔家的,乔里正也让出去了。直接就堵住了旁人想争的嘴,只有随大流的欢呼、应和,显示自己也是仗义、不小气的。
宣读完毕,苏榛便上前跟符秀才、寒酥一起把布匹跟银两、粟米都等分为二十七份。
各家派个代表前来拿了便是。
萧家可以领三份,一共便是绢布四丈五、粟米十六升八合、现银五钱零五十五文。以及单独奖给寒酥的手刀一柄。
绢是浅藕荷色的,还织着海棠纹。是苏榛穿到大宁朝以来就不曾有过的好面料,她轻轻摸着光滑如绸缎般的质感,爱惜得不得了。
寒酥也拿着手刀在打量。其实手刀的价值也不比那牛角弓小,但寒酥的视线仍旧忍不住在弓上打了个来回,脸上笑意未减,眼底遗憾却如墨入水,缓缓晕开罢了……
而乔大江跟春娘的那两份,毫不意外的被乔老太婆抢着拿了,一副理所当然甚至还吃了亏了的样子。
苏榛也一刻都不想再看到她的嘴脸,拉着寒酥等人即刻返家。
回到萧家,把情况跟乔大江、春娘也都说了。
春娘只说不怕,反正她在山上赚的私房银两都在,细碎的在棉袄里子缝着呢。
“公事”办完了,大伙儿仍旧沉下心忙萧家的活儿。
户外厨房的砂石地面一个下午就铺就了,但看这天气,至少得晾个两天才能进到下一步。
苏榛也是玩心大起,拉着寒酥、谨哥儿、萧容、叶氏,沿着边沿,由小到大、每人在地上踩了个实实的脚印。
还喜滋滋的:“等这地面干了,咱一家五口的印记就永远烙在了上头呢。”
“那就永远在一起吧。”寒酥轻声说着。
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
地面暂时停工,大伙儿便都去帮围墙挖地基。
时下挖掘的工具简陋,不外乎是些锄头、铲子之类的。
寒酥给大伙儿分了组,力气最大的负责挖掘、次之的负责用木橇把土方运走。清理组便是女眷们,拿着大扫帚不断的清理。
地基三十几丈长度的话,泥瓦匠柳师傅预计有个五、六天能挖完。但与此同步进行的还有其它工序。
比如提前就规划好排水系统。
这是柳师傅提议的,他来萧家便观察了山势走向,围墙靠近山坡,那么排水口设置在地势较低的一侧,让雨水能顺着山坡的走势流出。
至于排水沟渠,他也提议两侧可以用石块或砖块简单堆砌,再用夯实的泥土来加固沟壁即可。
苏榛虽不懂建筑,但也听得出是有道理的,不禁庆幸请对了人。
其实柳师傅的提议看似随口一提,但也是承了东家抬举泥瓦匠、感激之心的表达。否则多说这一句、少说这一句,他又不会多赚,不说也没人知道的。
另外,萧容还亲自做了大门位置标记,拿木桩和绳子在地基边缘标记了宽度和高度,也是跟围墙持平的。
至于大门的制造亦是含在总费用中,最后才会拉过来安装。
苏榛选的是结实、耐腐的榆木做门板。并提了要求是宁愿笨重,也要防御安全,厚度足足三寸。
野兽也好、山匪也罢,短时间想闯肯定是闯不进来。
虽说萧家人也不知道苏榛为啥如此执着于屋都没盖、先建墙。但一路流放过来,但凡是听了她的话,总会是对的,便就没多问了。
整个下午,干活的人数虽多,可眼下天寒地冻的,土层特别的硬,工程速度就有些缓慢。苏榛盘算了一下,又跟萧氏夫妇商量了一番,索性带上银两跑了趟白老汉家,去租借了他的驴车过来。
有畜力,无论是协力挖地基、还是拉土方,速度瞬时快了个三、五倍。
尤其做着做着,萧家又多了笔进帐。
靠山村的人来了,去舒娘那里取走了在山上订的战术马甲,付清了三十件的尾款二两七钱。
这钱舒娘没收,让靠山村的人直接送来了萧家,由苏榛统一记帐、核算,再发放。
这笔买卖很是划算,舒娘连手工带质监一共能得一两零九十文;
春娘跟山梅每人得七百文,她俩刚好都在萧家,苏榛直接就给她俩发了。
发的时候还特意避开了大宝二宝,免得这俩娃回去跟他们娘说。
减掉每件四十五文的成本,苏榛最后还净剩一两五钱零六十文。全部放进叶氏屋里的钱箱,家里存银增至二十两八钱零二十六文。
至于舒娘那笔,是苏榛亲自跑了一趟送过去的。
忙忙碌碌的,时辰又到了黄昏。
女眷们仍旧把晚食规置得很安安逸逸,烙了韭菜鸡蛋馅儿的煎夹子,也就是现代的盒子。
煎夹子的馅料仍旧是苏榛亲手调的,特别搁了时下没有的干菇粉代替鸡精,还用了香油跟不少的鸡蛋。
开饭的时候香气的杀伤力十分无敌。把匠人们、跟大宝二宝吃得那叫一个激动。
尤其大宝、二宝,恨不得能长住萧家。
等全部吃完,娃娃们洗碗的时候,苏榛竟听到了大宝二宝管谨哥儿恭敬的叫苏屯长……
我嘞个去,谨哥儿自封的这官儿算是坐实了。
吃过晚食,消了食,男丁们又就着篝火的光亮干了一个时辰,直至天也黑透了、也冷了。
给匠人们放了工,李和领着他们去李家住。乔家几人也就一同回家了,虽然都不太想走。
瞧着一天像个陀螺一样的苏榛终于能坐下了,负责考察白水村木工坊选址一事的康奇赶紧凑上来,在冰屋请教苏娘子,他还需要了解些啥。
苏榛想了想,问:“你家公子要求你考察些啥呢?”
康奇一一说着:“我家公子只说了大小得合适,木工坊要是建起来,会有不少工具堆放、木材存储,还得有制造的地方。最后还能放些成形的木件儿,客商们来了能直接看样儿。”
乔里正说了几个能赁的地界儿给了康奇,康奇一个下午就跑完了,分别记录了大小、租金,路面情况,但感觉几个都差不多,也是没啥好比对的想法。
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得到重云公子亲自下派的任务,想着做全面一些,也给庄伯能挣个脸面。
苏榛想了想,便按现代的思路又提醒了他一些:“木工操作会有大量的木屑和粉尘,你得选通风好的地方。采光也得好,不能在山背,否则光是灯油也是不小的成本了。而且光线要是不好,辨别木材颜色、纹理之类的都会出错。”
康奇拍了下脑门:“是哦,我咋没想到。”
“还有啊,离村民的房子都得远点儿。”苏榛说着:“有噪音,我可不想开个工坊被投诉扰民呢。另外要选择地势较高、干燥的地方,避免雨水倒灌。还要考虑防火、防盗之类的情况。只不过防盗应该不难,白水村人口本来就少,民风也纯朴。”
康奇一边点头一边记:“苏娘子提醒得对。”
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苏榛没说:选址得靠近官道,方便原材料木材的运入和成品的运出。也方便未来的客户进村定制,但眼下白水村穷的只有一条破官道……
苏榛便省略了这点不提,免得盛重云反悔。
总之,苏榛的提议全是对白水村有好处,并且又委托康奇下山之后再帮她做二十把折叠月亮椅、五张蛋卷桌,她将来营业用得到。
康奇应下,乐呵呵的走了。
人都走了,冰屋里、甚至整个萧家房前都显得安静得不得了。
苏榛也没急着撤黄泥灶里的柴,靠坐在月亮椅上缓缓,这一天实在累得全身疼,最大的可惜是也没个浴缸能泡澡。
正胡思乱想、考虑下一步怎么建个浴室,棉门帘从外头掀开,寒酥提了热水桶进来,让苏榛能泡泡脚。
桶摆到月亮椅旁边,他也不方便留下,转身刚要走,被苏榛喊住。
寒酥回头一看,本来坐在月亮椅上的苏榛起来了,拉着他衣袖,矮得只到他下巴。
此刻笑意吟吟的抬着头,神情格外促狭:“寒酥,闭眼睛。”
寒酥不解的看着她,她也不解释,皱了眉微嗔:“快闭上啊。”
寒酥无奈,笑着同意。眼睛闭了会儿,手里便多了一样重重的东西。
这东西……寒酥心中一动,立刻睁开眼睛,手里的正是下午乔里正奖给李和的那张牛角弓!
“这,这怎么……”寒酥惊怔不已。
“我找李和换的。”苏榛笑得十分开心,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他开始还不肯换呢,但他也着实喜欢那柄手刀,纠结了好一会儿,我便把咱家分的绢和钱都给他了,绝对不让他吃亏。他反正家里也有弓,就把这个留下了!哈哈快夸我!”
寒酥怔怔的注视着苏榛,她不知何时开始,已尽扫流放路上的萧索之气,笑时露出一排贝齿,透着股子肆意的鲜活劲儿,明艳得灼人眼目。双眸恰似黑宝石浸于烈酒之中,此刻正亮闪闪盯着他,眼角眉梢尽是得意,活像个邀功的小将军。
“怎么了?傻了?”苏榛豪气的拍了拍寒酥的肩膀,“快试试好不好用呀。”
寒酥仍旧沉默着,手指牢牢攥住弓身,虎口都因用力泛白,那劲道,似要把过往的念想、如今的惊喜、碾进尘土的欲/望,全捏进这弓里。
喉咙里像卡着块滚烫的炭火,想道谢、想把榛娘拥在怀中、想冲去李家把榛娘喜欢的丝绢换回来,可眼下……
寒酥转身取了冰屋架子上的箭囊,背起牛角弓。不经意似的握住苏榛的手:“走,试弓。”
一边说,一边扯着她袖子,带着她出了冰屋。
苏榛又惊讶又无奈又好笑:“现在天都黑透了,你要怎么试?摸黑射月啊!”
可说归说,脚步却没停,一手摘了冰屋外头挂着的冰灯,袖口由着他牵,无奈又好笑。
屋前不远处的林边,还立着乔大江帮忙做的投石靶。
外头在飘雪,细碎、纷纷扬扬,将远处山林密密匝匝地覆盖成素白锦衾。
白水村万籁俱寂,苏榛跟寒酥的耳边唯有踩雪而行的轻响。
到了林边,寒酥便接过苏榛手中的冰灯,选了根高些的枝子挂上。冰中封着的火烛悠悠燃烧。
烛光摇曳,透过剔透冰壁,散出朦胧而幽微的光晕,宛如细碎的星芒,与月色交织相融。
“寒酥,这么暗,还能射得准?”苏榛亦是极为好奇。
在山上围猎的时候她也没跟着,只听其他猎人说寒酥箭术高绝,可从未亲眼目睹。
寒酥此刻身上仍旧穿着苏榛设计的战术装备,玄色,愈发显得身姿挺拔,仿若夜中苍松。见苏榛一脸好奇,便微笑着点点头:“榛娘,你想要我射什么?除了天上的月亮。”
苏榛眯了眯眼睛,狸猫一样,眼光流转,便盯上了树梢。
那上头被雪水反复凝结,形成一根根冰柱垂挂,长短不一,粗细各异,似是剔透的水晶帘子。
她指着其中最粗的:“我要那根,射底部,不能让它碎掉哦。”
第100章
在苏榛看来这着实是难题,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吧???
寒酥见她期许目光,嘴角上扬。
可在转身的瞬间就收了神色,侧身而立,左臂稳稳擎起弓,右手自背负的箭囊中取出数枝。搭箭、破空而出,一箭尚未离弦,第二箭又已搭上,动作快若闪电,弓弦被一次次拉紧,“嗡嗡”声连成一片。
冰屑四溅,冰挂“咔嚓”断裂,坠落途中,第二箭接踵而至,射向更高处另一根冰挂,随后第三箭、第四箭……箭箭不落空,冰挂从树梢脱离,簌簌坠落至雪地上,在月色下闪烁晶莹光芒。
苏榛彻底被惊到,眼睛睁得大大的,说不出一个字了。
寒酥射空了箭囊才收弓,长舒一口气,转身看向苏榛。
苏榛正笑得灿烂,寒酥只觉胸腔里似有一头小鹿失控乱撞,“嘭”的一声,心跳仿若擂鼓,震得耳根都泛起热意。
好在苏榛并没留意到他片刻的失神,而是帮他收了弓,把冰灯里头的蜡烛倾倒了出来,烛火触雪即熄。
随后蹲下身,捡拾寒酥射下来的冰挂放进冰灯,有粗有细,装满了为止。
顺便把箭也拾好了,一共八枚,全部又放回了寒酥背着的箭囊之中。
苏榛听叶氏说过,寒酥像谨哥儿这般大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射御: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无不精通。
他的天地明明可以更宽更阔,如今却只能被困在这长虚山……
“怎么了?”寒酥瞧着提灯的苏榛突然沉默,不禁问着。
苏榛回过心神,赶紧恢复往常的笑容,胡乱找了个理由:“我也来试试这弓好不好用!”
说罢,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攥住弓身,使出浑身力气试图拉开弓弦,可这牛角弓似被寒霜冻住了倔强脾气,纹丝未动。
耳畔听到寒酥轻笑之声,苏榛心道“哟喝哟喝我还拉不了你”?
愈是不服,愈是用力,没一会儿脸涨得通红,胸口也急剧起伏,双脚在雪地里都快蹬出两个浅坑来,整个人终于重心失控,一个踉跄向前栽去,眼瞧着就要撞进茫茫雪色。
寒酥却丝毫没急,他本就站在苏榛身侧。左臂探出,精准地环住苏榛的腰肢,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止住了她前倾的势头。
紧接着,又微微侧身,以自身为苏榛筑起一道稳固“靠山”,右臂顺势前伸,骨节分明的大手精准覆盖住苏榛拉弓的小手,轻轻稳固住她的姿势。
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声:“莫慌,想要什么?”
苏榛望着树梢上最后一簇冰挂,“我要那簇像烟花一样。”
顺着她的目光所向,寒酥唇角轻扬,一声:“好。”
从背后环着她、带动她沉肩坠肘,调整呼吸、蓄力。紧扣着她的手缓缓后拉,带动弓弦一寸寸被拉开。
弓弦紧绷,发出“嗡嗡”低鸣,待到弓弦拉至满月,只听到寒酥一声:“放!”
声落瞬间,两人手指齐松。
箭镞破风而去,撕裂凛冽的寒气,锐啸着直扑向那最后一树冰挂。转瞬之间,精准无误地扎入核心。
冰体轰然崩碎,犹如绚烂绽放的烟火,晶晶莹莹,折射着月光,纷纷洒落,似为这场特殊“合作”落下帷幕。
苏榛望着那破碎冰挂,眼眸中满是惊喜与雀跃,扭头望向身旁寒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寒酥亦是满目笑意。
唯愿有她,此后难关,皆能这般携手跨过……
夜色宛如执拗的守夜人,迟迟不愿撒手。
直至峰巅的积雪在破晓后泛出鹅蛋黄的光,与天幕交织成一幅织锦,透着股遗世独立的清雅劲儿。
睡了一夜的长虚山便醒了。
山脚缓坡,萧家,宛如从土里“长”出般的“壮大”了。
房前屋后早已不再萧条,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屋、青砖泥瓦、暖棚,眼瞧就是一家丰盈的日子。
萧容跟寒酥一早就架梯子上了屋顶,在大雪封山极寒到来之前加盖茅草,那便是防风“铠甲”。
寒酥虽说贵公子出身,但这些日子做活儿也做出了经验。将茅草用麻绳交叉捆绑,牢固地固定在屋脊的木构件上,看起来整洁美观。
叶氏在灶间做着全家人的早食,大灶锅里的热粥“咕噜”翻滚,准备开启这满是忙活劲儿、烟火气的新一天。
谨哥儿围着她前前后后的溜须、一句一个“伯娘真厉害”,喜的叶氏不停往他小嘴里塞好吃的。
苏榛也醒了,却不想起,火炕热热乎乎的,真想能就干脆继续睡,直至听到窗外一阵“叽叽喳喳嘎嘎”的鸡鸭鹅狂叫、以及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儿喊着:“萧家大伯、寒酥兄弟在家呐!伯娘跟榛娘起来没?”
是久没露面的丽娘来了。
她围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领着孩子进城挑了几日的书院,眼下终于回来了。
丽娘还拖着一木橇的笼子,先瞅见了房顶的萧容跟寒酥,热络的打着招呼。
叶氏在灶间也听到了她的声音,赶紧擦干净手迎了出去,“丽娘回来啦,吃早食没?快进屋暖暖。娃呢没带来?我都想他们了。”
丽娘笑着摆了摆手,“不麻烦您啦,我吃过了。娃还在炕上睡着,懒得很!这不就要猫冬了嘛,我家养了几个月的鸡鸭鹅今儿全部要宰杀。榛娘之前提过她想买几只,我来问问看,她还要不?”
“要要要,全要!”苏榛趿拉着棉布鞋从屋里小跑了出来。
虽说头发仍旧乱七八遭倔强地翘着,眉眼间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与急切:“春娘,你家把需要的留下,余下的我全买!帮我挑肥的!”
丽娘一见苏榛这鲜活样儿就笑出了声,连连点头应了。
倒是叶氏,不住的嗔怪苏榛怎么衣服都不穿严实了就往外头跑,等会儿冻出风寒如何是好!
“伯娘放心吧,我不冷,真的不冷。”苏榛反正对长辈的惯用“招式”就是撒娇,万试万灵。
说完还是迫不及待的跑到木橇旁,扒着笼子往里看。
“鸡鸭各十、鹅养的少,只有四只。”丽娘说着:“我家各留一半儿就成,余下的都给你。”
苏榛笑意吟吟地点头:“行啊,多少银子?”
提到银子,丽娘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又被苏榛撞了下肩膀:“莫矫情哦,咱们之间莫矫情。”
丽娘呵呵的笑了会儿,还是老老实实报了价:“鸡是柴鸡,养了有十个月了,肥得很,每只差不多都是四、五斤大小。进城的话,是卖七十文。
鸭是麻鸭,养了五个月了,每只也是四斤多,城里卖八十文。
鹅是养的雁鹅,每只有十斤多了,要贵些,每只百文。
但往年村里的人在我家买,我每样都给减个五文,算是把路费省了。”
苏榛也不多言,点点头、直接就算钱,“那便是柴鸡五只,每只六十五文;麻鸭五只,每只七十五文;雁鹅两只,每只九十五文。一共便是……八百九十文整。”
“成,丽娘稍等,我去拿银子。”叶氏听完,转身就回了屋。
丽娘便又跟苏榛唠会儿家常,问需不需要帮忙宰杀,她一并就让当家的做了。
苏榛:“那当然好呀,就是要辛苦赵大哥了。”
丽娘是个直爽的:“他辛苦啥,不过就是一刀抹脖的事儿。另外那些个鸡杂啊、鸭肠啊,我都给你单独收着。再烧一大锅滚水,我把那些个鸡鸭鹅毛都拔干净了,一并给你送来。”
苏榛想了想,“鸭跟鹅的我家自己拔毛,我想把绒羽收集一下,做个啥东西呢。”
“也成,绒羽塞被子里,暖和着呢,就是麻烦了点儿。”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叶氏便把钱拿了过来。当着丽娘的面儿又数了一道才给她。丽娘自是信萧家人的,钱袋子往怀里一揣,就拖着一木橇的笼子又往河边去了。
赵大勇在河边点了篝火等着的。
据说是要把这些家禽绑树上吊着宰,丽娘本还想着详细描述一下,被苏榛捂着耳朵赶走了。
别看宰完了之后苏榛吃得欢,却不敢听是怎么宰的……
一通忙活下来,天就亮透了。
泥瓦匠们如约来萧家上工。叶氏跟苏榛便赶紧把早食端到天幕蓬的底下招呼大家用。
至于今日的早食的成色,按说第二日的通常都会比第一日差上一些,但泥瓦匠们一瞧,端出来的是稠稠的粥、烙的喷香喷香的锅盔。
主家是个大方的,泥瓦匠们的心里舒坦,干活儿便又痛快了三分。吃完饭一抹嘴,挽起袖子就开工!
没干上一会儿,李和、杜家老大,符秀才、以及白老汉也赶着驴车来了。他们四个明显就是故意错过饭点儿来的,是半顿都不想占人家便宜的性子。
萧家人心中有数,也是感激万分。
以及整个上午,家里都热闹非常,因为来帮忙的还有四个谨哥儿叫来、哦不,现在应该说是苏屯长雇来的……
说实话满眼的小豆丁儿童工即视感,这让苏榛格外心虚,反复问了他们来干活儿家里大人可知晓。
在得到确认、甚至亲眼目睹有两个就是大人给送来的之后,苏榛这才松了口气。
无奈,只好给他们分配一些散活儿。
两个去叠纸盒、两个拿着小扫把,不断的清理挖地基后乱七八糟的场地。
本来谨哥儿想去河边凿冰网鱼,被苏榛严肃禁止。虽说冰面冻得很厚,但没有成人年带着,她绝不允许娃娃们单独去踩,万一有万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今天乔家小树、大宝二宝都没来,苏榛猜测乔家应该是正关起门世界大战呢,外人不去掺和。
日头高升,康奇也前来告辞,他要下山进城跟重云公子汇报木工坊址的事宜。
苏榛便没再留他,正事要紧,唯叮嘱了他回城后请庄伯多费费心,想想那个自行车要怎么做才好,做好了,说不定就是木工坊第一桶金。
杂事全处理完,苏榛跟叶氏便各自开始做正事。
叶氏是跟着舒娘在制衣组的,她就抓紧时间赶工,选了漂亮的碎皮子缝儿童帽。
苏榛先跟符秀才跑了一趟杜家,拖挂房车的车体已经制完了,现在刷了第一层桐油。另外也开始打磨里头的厨柜、灶格之类的小件儿。
符秀才拿着“质监表”挨个核察。主要是安全性上,结构要稳定,否则山路崎岖,拖着拖着晃散架子可不得了。
重点检查框架是否有松动、榫头是否紧密嵌入榫眼之类的。
反正每个环节现在也不用苏榛再盯了,她就提前一个人先回了萧家,去暖棚检查了一下晾着的那些个排骨香肠,居然已经晾干了,肠衣也定好了型。
其实她本以为还要再需个两三天的,却不想此地空气干燥、且暖棚搭得合理,无论是强紫外线、还是炭盆增温都起了大作用,极大的缩短了晾制时间,那么今日就可以烟熏了。
时下也没有人家会盖专门的烟熏室,基本都会在户外,反正户外空旷得很,只需注意防风防火就行。
苏榛就选了屋后空地,直接用桐油帆布加支撑杆,做成防风的风幕围成一个大圈儿。
至于熏制的木材还是贮木场康掌柜送的,苏榛特地选了梨木。
梨木跟苹果木类似,质地坚硬,在熏制过程中不需要频繁添加木材。且梨木的烟雾熏出来的吃食,还会有特殊的甜香。
时下的普通人家薰制腊肉腊肠跟现代的方法不一样,一般只需两、三天,讲究些的四五天也成了。
但苏榛这是要拿出去摆摊之用,就格外精细。
她是打算采用间歇、以及低温慢薰法,预计得薰个七、八日才成。
薰架还是喊来寒酥跟她一起搭的,也是用的竹竿。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