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而下一刻,苏榛已经开口:“重云公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马高人也高,苏榛仰着头说话,倒是挺治颈椎病。


    “我来找你。”盛重云也没有下马的意思,语气平静,只在注视着苏榛的时候,眸中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这让他凛着的神情都柔和了下来,“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苏榛问着。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确定你一定会有兴趣。”


    苏榛怔了下,又环顾了下白水村的其他人,“要不,一起?”


    白水村的几个光速后退,用力摇头。


    重云公子对待榛娘的别样不同,她们又不是瞎子,早看出来了,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还会跟着。毕竟那可是重云公子啊,榛娘要是能嫁进盛家,多好的归宿!


    她们在想什么,苏榛当然也清楚,但——


    可还没等苏榛再说半句,盛重云一勒缰绳,俊马长嘶,几步便蹿到了苏榛身旁。重云便俯身探向狼狈后退的苏榛,长臂一揽,紧扣住她的腰身,稍一用力,便将她稳稳捞起放在马上、身前。


    双腿一夹马腹,踏雪疾驰而去,唯余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白水村几人僵立在原地。


    白老汉:“这……这没事吧?”


    春娘:“呃……应该没事……”


    山梅:好羡慕。


    踏雪而来、踏雪而驰。


    苏榛被盛重云捞上马的瞬间心跳如鼓。


    倒也不是因为羞赧,纯纯是吓的!


    她是胆大,但也没骑过这么高的马啊!尤其还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好在身后有堵坚实的“墙”,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苏榛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盛重云的大氅,理论上、想像中,盛重云都认为在这颠簸的马背上,她握住了世间最安稳的所在。


    但是苏榛从不靠理论,也超出想像。


    不止没半点羞涩,反而咬牙切齿似的挤出问题:“盛重云,你知道人言可畏四个字怎么写不?”


    “知道。”盛重云仍旧平平静静的。


    苏榛愈发生气:“那你知道你就这么把我带走,白水村的人会怎么想不?”


    “知道。”


    苏榛瞪圆了眼睛:“知道你还这么干!你是想造成一个即成事实?”


    盛重云轻笑:“你会因为人言可畏、即成事实,就迫不得已的嫁我吗?”


    “当然不会!”


    “那我这么干,又能把你怎么样呢?”


    苏榛怔了下,缩回视线:“……倒也并不能把我怎么样……”


    她不用抬头、不用听音也知道盛重云笑了,他胸膛上的起伏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完蛋了,盛重云脸皮变厚了,不好打发了!


    那天,苏榛体会到了影视剧中男女共乘一骑的感受:不好受。


    并不会有慢镜头,也没有什么浪漫,盛重云的这匹马不是之前她见过的那匹踏雪。而是在贮木场随便选的。


    这马平时拉的就是木头,被重量所限没机会狂奔,如今仿佛刚出狱、就像这辈子没跑过步,疯了一样狂奔。


    尤其山地加雪地这种恶劣的路况,苏榛只觉得屁股要被颠成四瓣儿。


    而且说实话她的坐姿真的相当不舒服。侧骑,会不停的撞马鞍、撞马鞍、撞马鞍。迫得她不得不搂紧盛重云的腰,恶向胆边生,她便不是“搂”,而是“抠”了。


    她发誓要让盛重云今晚回家腰间是一片青紫的!!


    盛重云当然也感觉到了她的指甲力度,确实有些疼,但能让她离自己这么近,疼就疼吧。


    骏马在雪中一路狂奔、过山坡再进密林,速度虽然降了,但密林的枯枝雪枝横生,苏榛很怕被刮到脸,干脆扯着盛重云的大氅把自己整个裹了起来。


    就在她的忍耐心达到极限的时候,马总算停了,盛重云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可以钻出来。


    苏榛松开了手,扭过头看向远处,视线豁然开阔。


    长虚山的森林雪山美景,原来如此。


    厚而密的雪花如绒,纷纷扬扬地披挂在每一棵高耸入云的树上,像是披上了最厚的白色披风。


    有树枝被雪压得弯弯的,如穹顶之盖。雪林间,偶尔有未被完全掩埋的黑石露出,恰似沉睡在雪被下的巨兽。


    而更让苏榛惊的沉默的,是雪林环绕中有腾腾热气袅袅升起,多从泉眼或大或小,珍珠一样无规则排列,与四周的冰雪之寒相互交织。


    温泉水清澈见底,宛如一面镜子,倒映着周边高耸的雪松与嶙峋的怪石。


    周边的树枝上垂落的雪花偶尔飘入泉眼,瞬间消融。


    “盛重云,我原谅你了。”苏榛嗫嚅着、怔怔的看着眼前如童话一般的长虚仙境。


    直接跳下马跑到泉眼旁,一泉一泉的看,一泉一泉的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拭探水温。


    有些滚烫能煮东西、有些仅比体温略高,苏榛的手指一探进去,就像被一个毛茸茸的小兽包裹了。


    自打穿到大宁朝,苏榛不是在冰冷的流放途中、便是在辛苦的奔波赚钱路上,她早就没有了在现代当露营博主的时候,欣赏美景的时间和心情。


    而今日的盛重云,帮她把心境找了回来。


    盛重云也下了马,缰绳松松的牵在手中,静静的站在不远处,视线追随着温泉边的姑娘。


    她正蹲在那儿,似与这泉及雪景融为了一体。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她回眸而笑,宛如暖阳破开寒冬,又似雪中受惊的小鹿般惊艳。


    盛重云早听惯了旁人赞他芝兰玉树,但在他眼中,苏榛眼眸中似藏着繁星,温柔了这一方天地,也直直撞进了他的心里。


    他确定这一世,唯有苏榛。


    就在他念及“这一世”的时候,手腕上那条苏榛还给他的盛家手绳忽地发热,灼得他心中一凛,下意识松了缰绳。


    抬手察看手绳,愕然发现黑色的丝绳上、金镶玉珠上每个古文字都像被火烧过,溶得模糊了几分。


    正待细察,密林中突然传出轰隆隆沉闷的声响。


    还没等盛重云有所反应,他的马先就惊了,义气?不存在的,竟转身狂奔、弃他而去了……


    紧接着,丛林中果然涌出黑色洪流。


    是野猪群奔腾而出,蹄声如雷,粗重的喘息声和哼叫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而至。


    远处泉边的苏榛自然也听到了,想躲,可身旁真的一丁点儿的掩体都没有,盛重云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满脑子都是“完蛋了”的同时,黑色洪流已如离弦的箭,密密麻麻地就是朝着蹲在泉眼旁的她而来,并毫不意外的,直接把她顶进了泉里。


    何谓肝胆俱裂,此刻的盛重云体会到了。


    他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朝泉眼奔去,大氅在雪中宛如一只怒飞的海东青。常年进山的人都清楚野猪的威力有多大,他实在无法想像倘若苏榛被……


    可当他跑到泉眼旁,里面已经黑压压的一片。


    池中水汽氤氲,野猪们肥硕的身躯在温泉里上下起伏。水花溅起,它们一边哼哼一边惬意地晃脑袋,享受着温热。


    而泉池最边沿,是只露了一个脑袋,僵在里头,完全不敢乱动的苏榛……


    盛重云哪敢耽搁,直接托着她的手臂把她抢了出来。


    也绝不能在泉眼旁停留,抱着她提起全部力气奔进旁边的树林。


    一口气跑出很远,直至确认没有野猪跟过来。这才终于脱了力,寻了根背风的粗树后把苏榛放下。


    苏榛浑身湿透,牙关打颤,寒风如刀,湿衣成冰直刺骨髓,令她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


    盛重云立刻便脱下自己的大氅,迅速裹在苏榛的身上。


    瞧见苏榛嗫嚅着要说话,心疼的附身过去,只听她咬牙切齿地:“我跟野猪一起泡温泉的事儿,不许说出去!!!”


    盛重云:???


    苏榛明白,雪地生存第一件事:寻找或者搭建庇护所。


    可现实很残酷,任何人也是不会随时随地就能寻到个山洞的,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尤其她还全身尽湿,光凭盛重云的一件大氅是绝对不够的。


    好在盛重云并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公子。


    他为自己跟苏榛选择了一处最方便最近的避风地。


    因连天大雪,此处有不少倒塌的大树,交错成了一个天然的三角空间。


    盛重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查树干的稳定性,检查是否还有断裂、倾倒的可能。


    苏榛也没闲着,哆哆嗦嗦的迅速环视四周环境,看看附近有没有可能被积雪压垮的其他树木、或者积雪松动可能引发雪崩的山坡。


    两人亦不需要向彼此交待要做什么,跟聪明人做事,都会有一种近乎完美的默契。


    随即,苏榛留在树窝里,盛重云以最快的速度去抱了许多相对干燥的枯枝回来,堆在逆风位。


    就在他以为得钻木取火的时候,苏榛默默的递上了自己的战术手绳……


    她之前做了不少根,送了萧家父子以及女眷们每人一条,上头镶了燧石以及碎铁。也答应过给盛重云跟小司做,但一直没抽出空来。


    盛重云没有多说什么,用手绳上的燧石燃了火,竟不还了,理所当然的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并站起身说着:“榛娘,你最好把里面的衣服脱下来烘干,否则染上伤寒会很麻烦,我去外面守着。”


    说完,便快步走出三角空间。


    距离不远不近的地方才停下,又再寻了另外的枯枝,抛到苏榛这边给她当烘衣的杆子,又另外给自己也燃了一堆篝火取暖。


    怕苏榛不便,还特意背对着她的方向坐下。


    苏榛没打算矫情,也是足够相信盛重云这样的人不至于趁人之危,光速脱下全部湿衣,仅裹着盛重云的大氅儿守着火堆。


    枯木本身就有一定的隔热作用,再加上庇护外的火堆,温度迅速在大幅提升。苏榛总算停止了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栗,活了过来。


    也有力气把那堆湿淋淋的衣服,横七竖八的挂在盛重云抛过来的树杆上。火焰跳动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没一会儿,水汽袅袅升起。


    可瞧着枯枝的数量肯定是不够的。


    无奈之下,苏榛只好喊了声:“重云公子,能不能麻烦你再多拾些干枝来?烘衣服不够用。”


    盛重云声音立即传至:“好,我马上就回来。”


    随即,苏榛便听到了他的脚步踏雪离开的声音。


    可正当苏榛盘算着就算衣服烘干了,没有马怎么回去的时候,树林由远即近竟传来了马蹄、以及寒酥的声音,在焦急的喊着她的名字。


    苏榛:幻听了???


    心头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苏榛立刻光着脚站了起来,蹦跳到庇护所的外头一边喊着“我在这儿”,一边张望着。


    寒酥听到了她的呼声,一边回应一边往这里策马而来,马蹄音逐渐近了。没一会儿就赶到了临时庇护所,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火堆旁的苏榛。


    苏榛视角:寒酥骑的是小司的那匹马,手中还牵着方才被野猪吓跑的叛徒马。


    他早已不似少年之姿,一身战术装备,气质凛得犹如寒锋出鞘。


    眸色深邃,似一道封印一道深渊。唇色因寒冷和担心而略显苍白,却更添几分坚毅。当目光终于搜寻到她后,怔住。


    寒酥视角:!!!树林中,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榛娘裹着一件男人的大氅,披头散发、双目赤红泛泪、双腿双脚裸/露在外,显然是遭遇到了那种……那种……


    寒酥又气又急又心痛,下了马,狂暴的旋风似的冲进山洞。目光刚触及苏榛不着寸缕的双腿双脚,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狠狠蛰了一下。


    好巧不巧的,盛重云的声音也由远即近传来:“榛娘,是寒酥来了吗?”


    寒酥来不及细想,双手颤抖着迅速解开腰间束带,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袍,一个箭步向前,身子半跪,将外袍慌乱地盖在苏榛腿上,双手快速整理,把她每一处肌/肤都严严实实遮住。


    他的动作过快,快到苏榛都来不及说什么,只注意到他的眼神中满是紧张,额头上青筋暴起,带着决然的狠厉,不容许有丝毫的侵犯。


    如此陌生神态的寒酥,苏榛仿佛第一次见到。


    不,是第二次,还有一次是在梦中,梦中的他也如今日狠厉。


    苏榛心如擂鼓,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82章


    同样也听到了声音,抱着枯枝赶回来的盛重云终于出现在外头。


    而下一秒……


    苏榛:“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咦?我怎么口音都变了)


    但其实打得还……蛮好看的,360度雪花飞溅。一人侧身躲过,旋即一脚踢出,风声骤起。另一人抬手格挡,手掌撞击之声在雪中传开。


    “轰!”两人对拳,震得周围的雪簌簌落下。


    “嘭!”两人在雪中翻滚,雪被压得“嘎吱嘎吱”作响。


    好在都没有武器。


    片刻后,苏榛对自己引发了一场莫名打斗表示抱歉及无奈。


    虽然她脸上的神情明显是看戏没看够的遗憾。


    终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的寒酥向盛重云道了歉,虽然言辞及语气压根没多少抱歉的味道。


    盛重云决定不去计较,因为很明显,苏榛神情间全是对寒酥的偏袒维护。


    话里话外满满尽是:我家弟弟还是个孩子啊,你跟孩子计较啥?都跟你说了对不起了你还想怎样?更何况有此局面就是你私下带我出来造成的呀……


    他还能说什么?只能聪明的立刻反向认错。


    庇护所仍旧留给苏榛单独使用,她的衣服鞋子怕是还要烘上半个时辰才会干透。


    寒酥跟重云俩人坐在外面,守着外头的另一堆篝火,都沉默着。


    仍旧还是寒酥先开了口:“今日之事,我希望不会有第二次。榛娘还未出阁,人言可畏。重云公子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盛重云抬头望向寒酥,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可他清楚“家人”在苏榛心中的位置,他压下冲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轮不到你来教我道理。”


    寒酥眉间一凛,直视盛重云:“你当然可以不在意流言,但榛娘不同,这世间礼数——”


    盛重云直接打断:“这世间礼数,在我眼里不过是束缚人心的枷锁,能困住那些懦弱之人,却困不住榛娘。你与榛娘相识已久,这点事情都还看不透吗?更何况,最没有资格跟我说‘世间礼数’这四个字的人,恰恰是你。萧寒酥,你是榛娘的义弟,她至少是你名义上的姐姐。甚至,你亦有婚约在身,别忘了这点。”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篝火燃烧的声音、盛重云的话,在寒酥耳中嗡嗡作响。


    寒酥心中如翻江倒海般,有愤怒,有不甘,更多的却是被揭穿后的窘迫。


    他怎么也没想到,盛重云竟会如此直接,将他不可言说的心思暴露无遗。


    他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精心构筑的防线在瞬间崩塌。


    “你俩聊啥呢聊这么热闹?”苏榛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暗涌。


    她已重新穿戴齐整,正从庇护所里走出来:“别聊了,赶紧回去吧,萧伯他们肯定担心死了。”


    盛重云率先起身,面色如常、带着些许微笑,“好。”


    他的手垂着,寒酥的视线平及他的手腕,腕间那条黑色战术手绳。


    寒酥认得出是苏榛的,因为上面那块燧石还是寒酥特意削磨过。


    或许他说的对,自己确实没有资格指责。


    自己能做的,唯有为榛娘撑起一片安宁之天,哪怕未来跟榛娘并肩而立的人,是盛重云。


    三人返程的路上,苏榛主动跟寒酥同乘一骑。


    盛重云并没反对,视线扫过寒酥,甚至带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因为他跟寒酥都清楚,苏榛选择同乘一骑的人、恰恰是此时对他别无他想的人。


    但寒酥的身体仍旧因为紧张而紧绷,坐在他前头的苏榛也一路沉默。


    可她的沉默让盛重云也逐渐在心里没了底,难道跟他想的不同?她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盛重云心里一紧,忐忑不安,神色间终于没有了方才的轻松坦然。


    这下轮到寒酥报复回来了。


    他斜瞥了盛重云一眼,故意打破沉默,问苏榛:“榛娘,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可是担心别人会说什么闲话?其实重云公子倒也没有恶意的,就是可能不太——”


    “寒酥。”盛重云赶紧开口打断,心中恼意乍起,萧寒酥这家伙!!!


    可还没等他把话题岔开,苏榛总算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我在想……”


    俩男人屏声静气的、大气不喘,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听。


    “我在想,温泉度假山庄建设的可行性。重云公子,那片山地也是你们盛家的吧?”苏榛一边想,一边说着:“可惜了。首先是卫生问题难以保障,时下缺乏有效的清洁和消毒措施;


    另外,也没办法测出那些温泉*中含的矿物质都是哪些种类,不同种类是要针对不同人群的,不能随便乱泡;


    最重要的一点是可达性差,交通不便。客人前往温泉地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跟精力,物资补给也同样艰难。唉,可惜了,感觉大把银子赚不到,可惜了。”


    苏榛自顾自的说着,她压根也没需要谁回答。满脑子算盘珠子响、又停下,推翻,只恨自己没能力没知识搞基础设施建设!


    盛重云跟萧寒酥面面相觑。


    俩人心中涌上的情绪相当复杂,很明显,他俩都不如银子有魅力。


    至少目前不如。


    回窝棚区的最后一段路,盛重云把自己的马让给了苏榛骑,他则在林边等着小司再把马给他送回来。


    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防止白水村的人会把寒酥跟榛娘看成是一对。


    盛重云嘴上说着不在乎人言可畏,其实是不在乎因自己造成的人言可畏,甚至有些巴不得“人言”能在苏榛那里起点儿作用,他好顺理成章的聘娶。


    他这点阴暗的小心思,寒酥比谁都懂。


    寒酥只在心里冷哼一声,表情还得维持基本礼貌,平静的跟着苏榛一起同盛重云告辞。


    那晚,亦是白水村围猎队伍在窝棚区的最后一次休整夜。等下次再回来,就该是所有人满载而归一同下山回村了。


    其实他们的收获,已经可以保障未来至少半年的家用。


    至于不够的部分,每年春季秋季还可以再上来采山珍、夏季还可以网鱼,只要没战乱、不重税、没疫病,猎户村靠山吃水的日子怎么都过得下去。


    白水村风平浪静,京城却波涛暗涌。


    苏榛陪寒酥寄的那封信,已送至京城颐国府,高家。


    颐国府是当朝国舅府,可武将出身的国舅爷高康在大宁建朝后,也仅仅得了个正三品宫观官的闲职。


    所谓的宫观官,主要只负责管理一些道教宫观、祭祀等事务。很多时候,宫观官并不需要实际到宫观做事,主要任务就是“食禄”。


    说得再明白一点,给国舅爷这个闲职,防的就是他会外戚专权。


    当然,高康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甚至进宫面见皇后娘娘时也从无抱怨。只说毕生所愿唯有天下太平,心愿已了,唯望颐养天年。


    不然呢?新君连自己嫡亲的兄弟都流放了三千里,他区区一个外戚,可以做什么?


    新君看在他如此“识相”的份上,银钱上不再亏待,特赐颐国府:即然你愿颐养天年,那便在里头颐养天年吧。


    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外人都看得出嘲讽的味儿。高康双耳一闭、不听不看不想,人送外号:鹌鹑国舅。


    而高家的嫡长女高星月、同被贬的萧家之间的婚事,却由不得高康再当鹌鹑。


    退婚?也不是不能,大不了高家再多背一条见风使舵背信弃义的名声。尤其全朝上下谁不知道高氏皇后对萧容的仇恨。


    可鹌鹑国舅这次倒奇怪了,竟然一直没退亲。


    高皇后也差人来问过,高康只回话说因为掌上明珠高星月寻死觅活,不嫁萧寒酥就上吊。


    高康膝下无子,一妻一妾,各出一女。嫡长女星月、庶次女解樱。


    说起星月,称得上是京城第一美人,自小知书识理,落落大方且性格刚烈,可说是高康掌上明珠。


    至于庶次女解樱,容貌虽稍逊星月,却也温润娇憨,是星月的跟屁虫。


    总之星月要嫁,谁也拦不住。


    高皇后一气之下索性不管了,反正她打定了主意要萧容死,到时候两家的恩怨波及到星月,有本事谁也别后悔!


    而寒酥寄到高家那封报平安的信,下人其实是先递到了高康手上。


    当中又经了些波折、隐瞒,最终还是被星月拿到。


    这也多亏了妹妹解樱,是解樱去高康书房偷出来的。


    “多谢妹妹,若不是你聪明,这信我还收不到。”星月拉着解樱的手,感激万分。


    两姐妹虽非一母所出,但自小形影不离,感情深厚。


    轻纱帐内,烛火摇曳,雕花的床上铺着锦绣被褥。


    星月手拿着书信坐在床边,解樱靠在姐姐肩头,眸色渐忧:“姐姐,我也不知道帮你偷了信是不是害了你。”


    星月面露纠结,轻抚解樱发丝,欲言又止。


    解樱眉头微蹙:“我也是为了姐姐好。毕竟你跟寒酥有婚约,若反悔,世人会如何看待?”


    “他们远在千里之外,几十年都不得回京。爹若不松口,我该怎么办。”星月苦笑。


    “姐姐,若只靠书信维系,再好的感情也会逐渐变淡。”


    星月怔了下,“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无论姐姐要做什么、要去哪儿,解樱一定相随。”


    “真的?”星月目中泛泪:“妹妹,你有此心意,实在令我感动。我一直以为你天性胆小怕事,但没想到为了我,你也肯犯险。”


    解樱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怕什么?”


    她的手指跟星月的紧握在一起。


    所谓的“死过一次”,是当初萧家流放后,她陪星月去道观、为萧家祈福的时候跌入侧崖,昏迷了三日才苏醒,好在最后并无大碍。


    星月也没有留意,自打那日苏醒后的解樱,手腕内侧便多了一枚小小的符痕,像是火烙而出的伤疤、也像刺青或是胎记。


    因为解樱把符痕遮掩得很好。


    没错,她重活了一次,但已不是解樱的灵魂,而是苏榛。


    她才是苏榛,苏行止唯一的女儿、谨哥儿唯一的姐姐。通过寒酥的信,她知道了此刻远在千里之外,亦有人用她的皮囊在生存。


    无妨,她会找回一切。


    长虚山。


    距离白水村的围猎结束只差最后三日。


    苏榛每日往返于贮木场跟窝棚区之间,除了做吃食、摆摊儿之外还有些重要的事。比如跟三号贮木场的小丰、富贵学砌烤面包的焖炉窖。


    再比如跟一号贮木场的康掌柜、梓匠行尊庄伯学些基础的木材知识。


    甚至苏榛还专门花了一日烤出十炉坚果香颂面包,拿桦树皮包成“礼品装”,以成本的价格售给一直以来照顾白水村生意的各路车把式、鱼把头、船工、伐工们。


    夸张一点儿说,怕是三个贮木场的人心都被她收买得差不多了,全部成为了她的活广告,答应下山的时候会帮她做宣传。


    对此,盛重云自然看在眼里,当然也绝无干涉,满心满目都是“我就静静的看着你”。


    更何况,苏榛也没放过他这条“大鱼”。


    他本来在舒娘那里订了缝制一整套年节礼服,被苏榛知道了之后,立刻决定少收他二成的钱,唯一的条件是衣服上要绣她指定的“楼狗”。


    “楼狗是什么狗?你养过的?”盛重云有些好奇。


    苏榛面无表情的:“LOGO!算了,楼狗就楼狗吧,楼狗就是标志、符号、商标,属于我的。”


    盛重云果断点头:“可以!”


    属于榛娘的符号?那别说是绣了,就是烙在他肉上都行。


    见他如此配合,不知怎地,苏榛竟也觉得他愈发好看了些,再也不似一般甲方那面目可憎的样子了……


    另外,苏榛在下山前还要办件“大事”:要请三个贮木场的掌柜、以及梓匠老行尊庄伯师徒,还有小丰和富贵,一起到窝棚洞吃个晚食,权当感谢及“商务告别晚宴”。


    为此,她还特意先去贮木场征求了盛重云的意见,毕竟她要请的人都是盛家的“在职员工”且主力。


    若是旁人来问这些琐碎的,怕是压根进不了盛重云的门。


    但苏榛却不是“旁人”,她不止进了门,连她念叨着请客需要购置猪肉几斤这种事都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他不是不爱琐碎,是没遇到过可以想一起分享琐碎的人……


    第83章


    不过,自从他答应了苏榛的宴请之邀,便因好奇也向小司询问了些细节,比如榛娘打算做些什么吃食。


    可小司居然不似以往的“间谍”作风,反而躬身行礼:“公子,苏娘子所忙之事,小的不敢妄言,还请公子莫要为难小的,这是机密呢。”


    言罢,垂首而立,可那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似是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趣事。


    盛重云啼笑皆非:区区八十文一天,就把自己麾下最信任的人收买了?榛娘果然不得了!


    总之,神秘的“商务晚宴”当天,苏榛没有去贮木场,全天留在窝棚区操持一切。


    其实听说要在山洞请客,舒娘等人就以为只需提前把山洞打扫干净,再做做菜、摆摆盘就成。


    却没想到苏榛提前安排成树专程下山了一趟,除了采买新鲜食材之外,还买了不少用来布置的东西。


    东西到了,苏榛便带着大伙儿把山里里里外外的布置一新,又得抓紧时间做菜,忙得脚都没停过。


    直至黄昏时分,斜阳如血。


    穹顶之下山腰之上,无尽的白色向天地四方蔓延,身披黑色大氅的盛重云策马而来。


    他的后面还跟了两辆马车,车上是三个大掌柜以及庄伯、庄伯嫡传的两个小徒弟,还有小丰和富贵。


    另外还把在三号贮木场做好晚食的丽娘跟山梅、李采也一并捎了回来。


    这窝棚区盛重云已经来过数次,早已轻车熟路。


    可他刚策马至山洞前,便已经觉察与平时皆然不同了。


    他下了马,小司跟李采立刻分别迎上前来。


    他俩都在棉袍外头罩上了绣着“就这家”,苏榛所谓的“楼狗”背带帆布围裙,一看就是“同伙儿”。


    小司负责牵开盛重云的马,李采负责引后面的两辆马车上的客人下来,再抱出马车上客人们带的不少礼物,再指引车夫停靠之处。


    总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绝不耽搁客人进山洞的速度。


    并且,通往山洞的小径已被清扫得十分干净,不见丝毫积雪或杂物、碎石。两侧还搭了木架,上插火把在寒风中烈烈燃烧,为众人照亮道路。


    又走了几步,便见同样穿着围裙的舒娘、春娘手捧暖炉,笑意盈盈地分发给众人,驱散周身寒意。


    山洞入口,竟用松枝和干花编织成了拱门,上头还插了不少的红色冻青果,色彩搭配十分别致、素雅又不失轻灵。


    盛重云率先进了山洞,而苏榛就站在洞口附近,正笑意吟吟的看向他。


    因离得太近,盛重云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硬的站在她身前,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苏榛虽衣着朴素,却难掩天生丽质。方才应该还在忙碌,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白皙如瓷的脖颈上。脸颊微微泛着红晕,眼睛清澈明亮,像是藏着一汪天池。


    见所有客人都进了洞,她便微微福身,致以欢迎,此番迎接,尽显用心。


    如果说盛重云方才还只顾着看苏榛,而下一刻看清洞里的布置之后,真真就收回了胡思乱想心神。


    并非盛重云少见多怪,他来过数次,里面的变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翻天覆地……


    首先,是洞口立了一个木框牌子,牌子里头绷着帆布,帆布上用炭笔洋洋洒洒写了数排文字:


    敬呈各位贵客


    君来如光,照此山洞。


    此处虽偏,却有奇趣。诸师友不辞辛劳,跋涉而至,真乃吾等之万幸,佳肴美酒,皆已备齐。


    愿师友忘却尘世劳乏,尽享佳肴!


    三个掌柜是识字的,牌子由康掌柜一一念完,像庄伯这样的老行尊还端得住架势、小丰、富贵这样的直接就有些开心的手足无措了:他俩都没想到会有如此郑重的迎接,是有字的、有字的!


    而再往里走两步,连见多识广的庄伯跟众掌柜也要端不住了架子了……


    难怪这山洞明亮如昼,洞顶和洞壁竟借助山势布了灯带!


    灯带是用的折叠类笼外加麻绳、细藤串连而起。


    折叠灯笼是用素色桑皮纸糊的,成树应苏榛的要求,足足买回来十盏。


    但苏榛买它倒也不全是为了这次晚宴,是想过年夜市摆摊继续用的,反正可以折叠,携带方便。


    其实,要不是钱袋子紧,苏榛特别想用云母片做灯带的。可以把动物油脂放在特制的浅口云母容器中,比这灯笼光泽还要柔和许多。


    除了灯带照明,苏榛还在洞壁旁用石头围出一个简易的火塘,并入口处设置了一个由树枝和荆棘组成的简易屏障。


    目的是既能防止小型野兽闯入,又能保证里头空气流通,让洞里温暖如春。


    另外,苏榛从萧家带上山、用来晾晒兽皮兽肉的多层可拆卸置物架也摆在洞内,上头分层搁了茶点、小食、坚果、干果等零嘴儿。


    而架子下头立了三卷画卷一样的木卷,众人都不知是何物,不约而同望向苏榛。


    苏榛也不言语,抱起一卷当众徐徐展开,是把二十片木条用有弹力的兽筋相连,伸展开来,后一节与前一节衔接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的卡顿或缝隙,展开的速度也是快得惊人,且平滑似镜,边缘圆润。


    木条全部展开后,竟成了一张长度足有五尺长、三尺宽的长形桌面。


    而丽娘也将旁边搁着的折叠式桌腿拿了过来,先从收纳状态打开,通过旋转关节扣进桌面之下的卡扣中,听到“咔哒”一声,第一个桌腿便安装到位。


    桌腿共有四个,全部安好后,整张桌子便牢牢的站在了地上。


    这都还没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苏榛又拿起另外一组可折叠的椅腿,轻拉椅腿上的机关,原本蜷缩的木杆如被唤醒的灵蛇,兽筋作用下一节节伸展。


    苏榛便依次将它们对准椅座下的卡槽,直到“咔哒”声,椅腿便安置好了。


    而椅座则是剪裁成弯月形状的帆布面料,直接抖开,布角下头都缝了兜状物,可以嵌进已安装好的椅腿上。


    随即,便请庄伯的爱徒檀俊来试座。


    檀俊偏胖、且高大,椅子仍旧完美地承受了他的重量,稳固而舒适。


    贮木场几人早已惊讶得不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苏榛瞧得出那光叫做“商机”。


    立刻笑意吟吟的介绍:“桌叫蛋卷桌、椅叫月亮椅,是由我绘图,由庄伯的两位爱徒康奇、檀俊亲手打制。”


    苏榛朝庄伯“借的”俩徒弟作品,终于在今晚亮相了。


    檀俊跟康奇站在旁边一脸羞涩,怯生生的等待庄伯的评价。


    还没等庄伯开口,康掌柜的就先叹了起来:“嘿哟!这蛋卷桌可真是个稀罕玩意儿,这板子就跟活了一样,一根都不捣乱啊!”


    木掌柜也走过来摸着桌板,显然很满意的接过话:“苏娘子巧思!庄伯,檀俊他俩手艺突飞猛进啊!”


    二号场的掌柜姓肖,是苏榛接触相对较少的。但他亦是性格喜热闹的,此刻也赞叹着:“是啊,收起来的时候,就那么一小卷,不占地方,要用的时候,“砰”的一下就变出个大桌子来,这要是带着出门赶路,那可太方便了。”


    “我来坐坐!”康掌柜直接坐到了月亮椅上,为了考验一下承重,还故意的左晃右晃前晃右晃,意外的结实!


    嘴里不住地念叨:“妙哉!妙哉!庄伯,您老也来试试!”


    老行尊庄伯被请试了,他自然不推辞。


    稳稳坐上去,立刻感觉到帆布椅背软得就像有灵性似的,弧度也可以完美地承托着他的腰背。


    让年岁已高、且坐马车过来晃的酸痛的他,痛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舒适得让他几乎想要连声赞叹。


    但毕竟徒弟是自己的,过多表扬显得自卖自夸了。便只清了清嗓子,对康奇跟檀俊说道:“你们这桌椅手工做得还算凑合。但能展开成这般模样,莫要以为是自己本事大了,要感谢苏娘子的图纸仙人指路。你们啊,还得多练,向能人多多学习才是。”


    他嘴上说着还得多练,手指却轻轻滑过蛋卷桌面的木条,见那紧密的拼接、顺滑的触感才暗自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又赶忙压了下去。


    其实庄伯心里清楚,几天功夫而已,俩徒弟能照个简单的图谱就把这蛋卷桌和月亮椅研究出来,已经极为不易。


    他嘴上不饶人,实则是想让徒弟明白学无止境,不可因这一次的小小成功就沾沾自喜。


    苏榛等人自然明白,而康奇跟檀俊其实早偷瞄到了庄伯嘴角微微上扬的神态,俩人心里美得不得了。


    皆大欢喜。


    “可否也帮我做一套?”盛重云轻声问苏榛。


    也不知何时,他站到了苏榛身边。


    苏榛也没说话,笑眯眯的看着他,手掌摊开。


    盛重云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放到她手上,神色坦然。


    终于轮到苏榛无奈了,银票还给他:“知道啦!”


    百多文成本的东西,他拿百两出来,显然就是不想付钱!


    算了,不与他计较。反正也在他那里也赚了不少,做一套给他就当给甲方爸爸送客户礼了。


    见到苏榛神情中的无奈,盛重云嘴角微微上扬,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眼底的笑意如静水深流。


    苏榛跟盛重云之间的“交锋”,眼光锐利的庄伯跟几个掌柜的都留意到了,大家心照不宣,心下了然:不错不错。


    几人又聊了会儿,眼瞧着天色渐晚,客人们还在猜测晚食会吃些什么、以及这么多人怎么坐的时候。


    苏榛朝檀俊跟康奇点了点头,两人立刻组装好了另外两个蛋卷桌以及几把月亮椅。


    三张桌子就完了?


    显然不是,李采跟小司端了一个大炭盆进来,搁在空地正中。而檀俊跟康奇则用三张蛋卷桌将炭盆围起来,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而盛重云也注意到旁边还余下一些打磨好的木板,每块木板下头都有卡槽或者可以嵌榫头。当三张桌子摆成三角形之后,再用这些碎模板连接桌与桌之间的空隙,卡槽与卡块精准地契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苏榛一直在留意大伙儿的神态,见布置好了,便立刻以专业词汇开始了介绍:“这种组合叫战术模块桌,可以根据不同的需求进行组合和拆分。”


    一边说,一边指向其中一块木板:“比如这种模块带有凹槽,专门可以放置一些小炒具,水囊之类的。”


    又示意大家看另一块不太光滑的木板:“这块也并非是没有打磨好,而是特别进行了防滑纹理设计,适合放一些比如刀具、餐具,或是地面不太平整时放杯碗亦可。”


    在大家已经很惊讶的时候,她又变魔术一样从其中一块三角模块下方抽出一个隐藏小抽屉:“这里可以放些调料、火种燧石之类的小物件,方便取用,也能保持桌面的整洁。”


    说着,又指向桌腿,“其实这里还有一个小机关,桌腿高矮是可以分别进行调节的,便于放置在沙地或是崎岖不平的山地,让桌面永远保持水平。”


    而就在众人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时候,苏榛竟然又朝檀俊点了点头,他从袋中取出三根木杆,每根底下都有卡扣,让木杆可以直立嵌在桌板上。


    三根杆子分别嵌上三张桌板,苏榛便各自挂了三盏小灯笼上去。


    桌面照明完美!


    全部弄好,苏榛转身看向几位掌柜、庄伯,以及盛重云。


    而掌柜们的表现可以用“炸了锅”来形容了,七嘴八舌的提问、兴奋的盘算成本、详细的询问细节……


    唯独盛重云站在一侧,格外的安静。


    其实内心已如翻江倒海:模块式的做法,让这种战术桌可以在无数的户外场合中配置。比如行军、比如城中所有庆典招待、甚至所有行商马车内,它在收起和携带方面,都比寻常桌椅有了碾压式的优势。


    盛重云无法想像未来这笔生意会有多大,但他看待苏榛的心情亦更加的复杂。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仍旧在认真的给诸位掌柜做着讲解,不卑不亢,言简意骇。当她专注于某事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会比星月还要明亮。


    她的才情似涓涓细流,却并不以或出口成章,或是吟诗作对、或高谈阔论家国之事呈现。


    她思维敏捷如脱兔,总能在瞬间抓住问题的关键,话语如珠玉落盘,显然,这不仅源于她的聪慧,更因为她对世间万物的好奇。


    她善良,她平等地对待身边每个人,尊重每一个人的尊严和价值。


    可在意识到这一切的同时,盛重云便知道自己完了。


    如果说之前的“心悦”,是出于对梦境的困惑、对她美貌的迷恋、对她百般抗拒的不服输。


    那么此刻,他已经是发自内心地尊重、欣赏。


    他知道,苏榛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无可替代的位置,他对她的喜爱已如藤蔓般缠绕住他自己,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愈发坚韧。


    他知道:盛重云对苏榛,从此缴械投降。


    第84章


    当晚,招待大家的晚食是羊肉片的拔霞供。


    时下老百姓吃得起最贵的肉便是羊了。


    至于牛肉,律法规定不得随意宰杀,偶尔在市面上能买到的合法牛肉,也都是些生老病死的,肉质不好,价格也贵,要百文每斤。


    苏榛虽说也很馋红烧牛肉面,也只有忍了。


    今晚人多,适合吃拔霞供。


    见大家的商谈终于告一段落,山梅等人便在模块桌上铺置好阻燃的火浣布桌布。


    今晚人数众多,仅是三个模块桌肯定是不够坐,小司跟李采、成树等人又将平时的桌椅、木桩全部搬出来,按早就规划好的位置摆整齐,也全部都铺上了火浣布。


    火浣布也是苏榛“巨资”购入,二两银子只买到两匹,甚至还不够。


    等拖挂房车制好,苏榛打算把车厢里全部钉上火浣布阻燃。她唯一的遗憾是自己无法分析出布料到底用什么织的,这在现代已经是失传的绝学。


    据说原料与山中矿脉有关,它已经超出了“布”的概念,要开采、碾碎、筛选等极其复杂的步骤。


    若是再早个十年,这火浣布的价格比黄金还贵的。


    “诸位请入座。”苏榛见桌椅都安置妥当了,便先请客人入席。


    包括盛重云在内,三个掌柜、庄伯师徒、小丰和富贵,再加上两个车夫,客人及主陪苏榛,一共十二位,在模块战术桌就座。


    贮木场的自然都是些人精,专门把盛重云旁边的位置空出来。苏榛没在意,坐就坐呗,一餐饭而已,更何况盛重云确实是主客。


    至于白水村的“自己人”加上小司,一共八个,仍旧用平时的两套桌子。


    随即,五个小炭炉外加五个桦树皮火锅便端了出来。


    山梅在锅里注入沸水清汤。又见舒娘等人鱼贯而入,接连端出一道道涮制菜品,在这物资紧俏的山上已然十分的丰富。


    有白菘,叶片紧实、外层微微卷曲,显然是最新鲜的;有荠菜,散发山野清香,丝丝甘甜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散开;


    有白芦菔,每片细腻如玉,在烛火下闪着水润的光泽,一看便觉清甜多汁;有各类菌菇,是长虚山最美味的特色;


    有豆制品,凝脂般软嫩,在桦树皮碗碟中轻轻晃动;还有晶莹剔透的番薯粉条,片片分明又富有韧性。


    当然,主角是数十盘羊肉,鲜嫩诱人,薄如纸片、纹理清晰,红白相间,整齐地码放在桦树皮盘中。


    为了这次晚宴,苏榛跟舒娘一起花费颇多。


    羊肉六十文每斤,考虑到男丁们胃口好,足足准备了二十斤,花了一两二钱。至于配菜,倒是不贵,去成树家拿的,一共不过几十文而已。


    另外一个花费是蘸料。全部蘸料都搁在多层置物架上,此刻被推了过来。贮木场的大伙儿这才发现架底下还有木轮子,设计十分周到。


    而大宁朝人吃涮羊肉常见的蘸料是三种。


    第一种用蒜酱,很简单,就是蒜泥加盐加醋加少许油。


    第二种是豉酱。


    最后一种便是现代人吃涮羊肉最爱的芝麻酱。


    可显然,多层置物架上摆的不止三种,大家纷纷打量。


    苏榛热情的推荐着:“诸位,喜欢什么口味可以自选。首先左边第一碟是甜辣酱,以我自制的香辛风味、糖、醋等为主要原料,甜中带辣,辣而不燥。”


    一听有甜有辣,大伙的好奇就被勾了上来。


    苏榛又说:“第二碟是菌王酱,都是咱长虚山最好的菌菇熬的,鲜味浓郁,毫不夸张的说,蘸鞋底都香!”


    她说这话,大伙儿都信,毕竟都尝过她的“就酱”。


    “下面那排分别是盐、糖、干菇粉末、胡椒粉、花椒粉、香辛粉、孜然粉。”苏榛依次说着:“大伙儿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自己加减,另外还有些调味小技巧。比如,芝麻酱里头加些白糖,能让酱更醇厚。”


    苏榛一边说一边就给大家一一布好了小料碗。


    还不止调料,多层置物架上还放了不少的小配菜,比如寒葱碎、芜荽碎、芹菜粒、蒜蓉、咸菜沫、芝麻、炸黄豆等等。


    另外,架子最底层还放了小罐的酱油、醋、黄酒、麻油、红油,灶台上有啥,架子上就有啥。


    “这种用餐方式叫做自助调料台。”苏榛笑意吟吟:“随意组合、随意搭配,喜欢什么口味就动手调什么口味。诸位可想试试?但咱先说好了,可不是我们这些做主人的懒,不想给大家调哦。”


    “我来!我先来!”木掌柜第一个尝试,“往昔菜肴之味皆由庖人掌控,今日倒是新奇。”


    康掌柜本就江湖行当,也没那么多矫情规矩,捧着碗也走过来:“苏娘子,香辛的味道是哪一碟,红油?”


    “对,红油那碟。”


    见大伙儿都围到调料台这里了,苏榛便只站在旁边,仅在大家需要的时候说一两句。


    调料台放的料也是足足的,苏榛自己给自己调了两种,一种就是普通的芝麻酱里放了些红油,另一种却是更为简单的酱油、香醋、红油、香油、寒葱、芫荽,再加少许盐和干菇粉末。


    这个料适合喜辣的人,可提升鲜味,还能增加辛味的刺激感。


    盛重云有样学样,挨着苏榛调了同样的两碗。


    客人调完,白水村的大伙儿便也上来各自取酱,忙乎了一会儿终于全部入座。


    按说该年岁长些的人致个词,但舒娘是死都不肯当众开口的。再加上主事的人是苏榛,所以也就没人在乎那些个长幼规矩了,就由苏榛举了杯,里头没酒,是滤过的山泉水。


    大伙都看向苏榛,尤以盛重云眼神最为炽热。


    苏榛想了想,就挑简单的说:“做吃食买卖,每一步都不容易。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几人满心忐忑,不知道这些吃食能不能合大家的口味。是你们带着善意和好奇,给了我们机会。你们尝了第一口,然后笑着说好吃。后头,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雪,大伙儿总是会来照顾我们的生意。


    我也知道,有时候几个贮木场之间甚至要绕路来,就为了这一口熟悉的味道。


    大伙儿每次来,和我们唠唠家常,说说这贮木场里的新鲜事儿,都让我感觉咱们不只是买卖关系,更像是一家人。


    所以,今儿我们几人要好好道谢。


    希望以后的日子里,白水村的吃食还能继续陪伴大伙儿。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在这长虚山上有说有笑!”


    几个掌柜的纷纷回应。


    “惭愧惭愧,谈不上照顾,实在是苏娘子做的吃食合我们胃口。”


    “是啊,否则我们想吃个啥还得往山下跑。如今你们要走了,那帮子伐工都开始叫苦连天了。”


    小丰似乎想到个好办法:“苏娘子,也不是非要走吧?围猎的队伍先下山不成吗?若是怕在山上没人照顾,干脆搬去我们贮——”


    康掌柜立刻打断:“你这说的啥胡话,苏娘子几人都是女眷,人家有家的!大过年的,咋可能搬到贮木场天天对着那些糙老爷们,糊涂!”


    倒也是……康掌柜想得周到,也说得及时,免得苏榛还要亲自多做解释,便只招呼着大伙儿开动了:“来来来,快些涮肉吃。”


    大伙没有客气的,毕竟供霞供就是冬天最佳食物,涮羊肉片在滚烫的锅底中涮个数次即被捞出,口感鲜嫩得不可思议,瘦肉部分紧实却不柴。没有丝毫的膻味,只有纯粹的肉香。再加上素菜及蘸料的丰富、醇厚、咸鲜、清爽。


    不出片刻,这临时的“宴会厅”已然香气四盈,吃得宾主尽欢。


    等到菜肉都见了盘底,大家撑得快直不起腰身了,山梅等人又端上新鲜的冻青果子、柑橘、坚果等小吃,以及苏榛特别煮制的陈皮蜂蜜水,*可以促消化。


    几个掌柜的饭后大聊木行趣事、生意经,苏榛求知若渴,恨不得拿个小本本出来记。


    盛重云反倒是当中最安静的,他不是不想开口,是舍不得这时光会一点点的流逝,想默默的抓住。


    康掌柜见时机也差不多了,便开口问了核心问题:“苏娘子,敢问你托庄伯师徒做的这些个桌椅板凳,应也不是单给自家用吧?有没有想过将图纸卖于我们?会是不错的一笔金额。”


    一听“卖图纸”,白水村众人眼睛都亮了,满脑子响的都是铜板落进匣子清脆悦耳的声音。


    虽说这钱也不关她们的事,但她们仍旧全部紧张的望向苏榛,与有荣焉。


    苏榛却是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平静,只是稍扬起下巴,眼神明亮且坚定,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好像已经预料到事情的各种走向,并且有十足的应对之策,“不卖,但可谈合作。”


    康掌柜怔了一下,沉默片刻便又笑了,这倒也该在他的意料之中。


    “合作也不是不行,别的不敢说,就光是我们木行下头,也是有不同行当木匠的,人数颇多,可算白川城之首。苏娘子把图纸授权于我们,每年坐等分成,绝对会是相当一大笔银两。”


    苏榛:“不知都有哪些行当?”


    康掌柜与苏榛打交道已有半月,深知年纪轻轻的苏娘子不可小觑,格外认真对待:“有大木匠,负责建筑房屋;小木匠,负责内里装饰,比如制门窗、屏风、衣箱等物;圆作,负责一些小件器具,比如盆桶;方作,负责大家具;甚至也有船匠,制造水网地带及漕粮运输船类。就这么说吧,无论苏娘子你拿什么图纸出来,盛家木行都找得到匠人做。”


    苏榛仍旧不急不徐,“敢问,倘若合作,我可以通过哪些方式确保图纸不会外泄?”


    康掌柜想了想,看向盛重云。


    事件谈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他一个掌柜能做主的程度了。


    所有围观人等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盛重云。


    盛重云坐在苏榛的旁边,即使月亮椅小巧,仍旧掩不住他身姿如松。


    他的眼神一直落于苏榛身上,目光却柔和平静,宛如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将军。


    山洞的空气仿佛都因这场“谈判”而变得郑重,盛重云意识到这一点,便唇角轻扬,打破短暂的寂静,“一是签订契约。明确规定,如果盛家木行泄露图纸内容,会付与苏娘子高额的赔偿。


    第二,苏娘子的图纸可以分步提供。比如,先讲框架部分,等这部分完成,并与庄伯判定合规之后,再透露折叠结构等关键部分,这样可以降低图纸一次性全部泄露的风险。


    第三,苏娘子可以安排自己信任的人,如白水村友人到工坊做督工。确保各个环节的保密性,确保盛家工匠是按照要求制作,并且没有私下记录或者传播图纸内容。


    第四点,苏娘子可以在关键的连接或者折叠部位上,采用自己独有的标记,哦,就是苏娘子常说的“楼狗”。”


    苏榛注意到,盛重云在谈判的时候不再称呼她为“榛娘”,而是“苏娘子”以示郑重。


    苏榛想了想,又问:“敢问分成几何?”


    盛重云直接回答:“盛家木行已经有十分稳定的客源、和本钱,而苏娘子的图纸也仅是提升木行生意的其中一个法子而已。分一成,不知苏娘子是否满意。”


    苏榛若有所思:“一成买图纸……倒也是合理的,而且以盛家的资源,一成也会是个天价金额。”


    一听她这么说,白水村众人已经开始用眼神儿在庆祝欢呼了。


    盛重云便对康掌柜交待着:“契约方面,就由——”


    苏榛直接打断:“等等,我只是说合理,没说我同意。”???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苏榛。


    苏榛极坦然:“不是吗?这么大笔买卖,没必要一天就定了合作方式吧。图纸在我这里,我又不急,是吧,重云公子。”


    苏榛绽放出一个最灿烂、最胸有成竹的笑……


    盛重云:……说她什么好???


    苏榛慢条斯理的:“分成也不是不行,但监管起来十分麻烦,且我们白水村永远只能做承受人。”


    木掌柜:“苏娘子的意思是?”


    苏榛直接了当:“我的意思是还需要进行市场调研,重云公子,我认为大家坐在这儿,您凭以往的经验直接给出一成,对我是不公平的。


    盛重云倒也不生气,饶有兴致的反问:“那依苏娘子之见,如何才算是公平?”


    第85章


    苏榛想了想,逐一列出:“首先,重云公子按的所谓‘惯例’,但据我所知整个大宁朝也没有出现过同类产品,也就是说,便携桌椅的整个市场都是空白的。不相信的话,盛家木行自可以花时间去调查,我们可以用数据来支撑这一观点。”


    盛重云:“若观点有效?”


    苏榛断言:“若观点有效,那我的技术股占比就应该与之相匹配,肯定不止一成。并且,如果我们合作,为了保证双方利益,我也会提高制作难度和增加产品种类,让盛家的竞争对手至少在短期内无法复制,避免恶战。这也我可以提供的、独特的竞争优势,是不是又值得一些更高的分成?”


    苏榛不自觉的就把现代谈判技巧用上了一些,她相信盛重云听得懂。


    其实这种类似的谈判,她在现代的时候,帮厂家做户外产品测评的时候常用。


    做为一个露营博主,几乎每条视频都要用到全新的、不同品牌的露营产品赞助,如何保持竞争力本就是她每天都在思考的工作。


    几个掌柜的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并不是没听过类似的话,但这样的话从一个小小年纪的姑娘口中说出,实在是超出他们的认知。


    而盛重云却听得笑意更甚,“还有其它吗?”


    苏榛也不可能怯场,继续说着:“我还可以帮着监督在制造、运营等环节如何降低成本,如何优化流程,如何减少原材料的浪费。这些可都是隐性的银子,是不是需要折合成相应的股份占比?


    更何况,我做这些便携产品可是要直接拿到集市上摆摊用的,相当于流动的活广告,肯定会带来间接的收益呀,还能吸引更多的人来买。”


    盛重云想了想:“嗯,也有几分道理。”


    苏榛:“最重要的一点,我这方占股越多,越有利用增加合作的稳定性。说现实一点,利益捆绑更紧密,我才会更加积极地投入进来。”


    “那如果,我的初衷仅是买几张图纸,压根就没打算请苏娘子积极投入呢?”盛重云直指重点。


    盛重云能说出这么刺耳且直接的话,苏榛一点不意外:他是盛家未来的家主,不可能因为所谓的“美色”拿盛家的生意开玩笑。


    但她用的却并非“美色”,而是利益,以及平等。


    苏榛笑了:“如果仅为图纸,我也可以不卖呀。我可以只跟盛家木行、甚至其它木行签购买木材的契约。重云公子还怕我买不到吗?


    甚至,我还可以在白水村做自己的木行。


    到时候,那便不是谈一成两成的分成了。重云公子,我现在能出让的条件,绝对是对盛家最有利的条件。一旦我自己有了那些本钱,你会后悔现在没直接同意我的提议。”


    盛重云平静的:“苏娘子不妨直说,几成。”


    苏榛:“五成,否则就一成都不要,我自己做。


    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工艺指导、研发合作、品牌合作、联合推广、资源共享、公关合作。


    若合作,重云公子只需认可三件事,一、原材料供应,二、工坊建在白水村、三、除木匠外,工坊的其它工种,要用白水村的村民。当然,每个人都会做岗前培训,庄伯和几位掌柜不满意的人,不能上岗。重要岗位,重云公子也可以派人手来共同管理。”


    总的来说,苏榛要的不是入股,而是绝对的控股。


    而她的那句“工坊要建在白水村”,简直石破天惊……


    白水村众人心中不异于炸开了一朵花,榛娘的意思是,将来白水村的人都会有了营生了?不必再只靠山靠老天爷了?


    不会吧,不能吧?


    白水村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白山黑水,隔壁村落至少还有几亩薄田,可白水村男丁只能上山打猎、下河捞鱼换得一些铜板,饿不死,但也走不出去,一辈子是一眼望得到头的。


    可谁不想日子有变化、富足、蒸蒸日上?


    尤其一心想让孩子们读书进城的几个女眷,听到苏榛的话更是喜形于色,又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好,光顾着激动了。


    与此同时,几位掌柜的全部震惊于苏榛的言辞:工艺指导、研发合作、品牌合作、联合推广、资源共享、公关合作?


    一时之下听不太明白,但细一琢磨,就能懂。


    康掌柜实在忍不住,诚心求问:“敢问苏娘子,公关合作是指?”


    苏榛:“我会帮助设置公关司,于贮木场而言,有诸多助益。


    其一,可扬盛家木场之名。公关司能探得木场独特之处,比如良木之源、严谨之质管、护木之善法,以传于市井。总之,提到盛家木场,众人第一想法便是:可靠、精良,卓然于同行。


    其二,广拓客源。公关司可设商务之会,邀建筑之匠、家具之工、贩木之商等潜在客卿赴会,由此引更多新客来合。


    其三,解危机之困。就拿前几天来说,重云公子的全部精力都在解决前来找麻烦的钟离家一事。若有公关司,遇到类似的木材质疑等难,可速谋应对之略,速通消息、明传实情、积极补救,化危机于无形,护木场之名。


    总之,盛家木场出了区区一份银子而已,所有操心的事儿,我都包了,何乐而不为?”


    区区一份银子而已……


    盛重云第一次知道花钱的人就是区区、而已。


    可苏榛一、二、三、四、五说出那么多的道理,甭管有理没理,难为她说得出啊!


    并且,苏榛把一个破山洞都布置得这么隆重、体面,招待人的每一步又都似按了章程,原来就是做给他们瞧的……


    总之那晚,苏榛简直是“舌战群掌柜”,不断的解答、要求、承诺、共商……


    她的能力和精力终于可以不仅限于做几文钱的美食,她没有要求自己的谈判务必一次性成功,但这起码是她可以摸到的、看到的一条路。


    她不知道这条路会有多长、多远、多难,但她乐于尝试,且乐于跟大家一起。


    而在她说话的时候,盛重云长久的沉默着。可他望向榛娘的眼神里,爱慕如藤蔓般疯狂滋长。


    他庆幸自己此行不虚,无论这场合作是否最终成行、无论他未来是否能娶苏榛进门。


    盛重云离开之前,答应会认真考虑苏榛的提议。


    新建一个颇具规模的工坊不是件小事,他也要回去说服盛家其他的人、更要做些苏榛口中的“市场调研”。


    苏榛自然明白这一点,反正她也不急于一时,但倘若需要她参与的部分,她绝对乐于帮忙。


    另外,客人们离开的时候,苏榛等人还拿出了特别准备好的“商务礼品盒”。大小一样,每人一份。


    并且提出明儿跟康掌柜借几辆骡车,用来运货下山。当然,骡马的脚力钱肯定是白水村自己出。


    康掌柜没过多客气,应承了明儿派二辆车过来。打交道这么久,他深知无论是苏榛还是白水村的乔里正都不是占小便宜的性子。


    这些小事盛重云自然不必管,他上了马,深深望了苏榛一眼。


    策马走出好远,还忍不住回头又看,自然,啥也没看到,苏榛也不可能站远处等他的……


    今夜之后,怕是又有个三五日见不到了,盛重云竟已经开始牵挂。


    等回到贮木场驻地,盛重云打开“商务礼品盒”细看。桦树皮的盒子里搁了一份毛血旺、四张鲜肉锅盔、一份鲜苕皮、一份爆浆小豆腐。


    都是苏榛的“招牌”菜,她的心意。


    盛重云不是没见过名贵礼物的人,但唯有苏榛送的这些是送到了他的心里。


    准确的说,苏榛送了啥,都会在他心里……


    同样的,窝棚区里的人也打开了盛家人带来的礼盒。


    大部分是吃食,包括猪排骨羊排骨。还有一大篮子鲜菜鲜果,有柿饼、落苏、韭黄、和千金菜、胡芹,另外居然还有一盒大石榴,一看就是盛府暖棚里拿过来的。


    肉类苏榛就给大伙儿都分了一些,鲜菜鲜果太少见,众人死活不肯要,心里都知道那是重云公子专门给榛娘的。


    苏榛便没按人头分,直接把鲜果洗了切成果盘“逼”大家吃了一些,剩下的就收进石屋,带回去给叶氏跟谨哥儿吃。


    一想到要回家了,所有人都满心激动,几乎一夜都没睡踏实,梦里全是在下山了、进村了,以及,发财了……


    第二日清早,所有人早早就起了身,把窝棚区进行最后一次清理,大件的东西、猎物,提前就请白老汉跟成树运下山一批了,如今就只余了一半儿。


    苏榛盘算着,白水村二十二人一会儿回来肯定又得拉回一大批猎物,那么白老汉的、成树的,再加上借贮木场的两辆,所有物资一次性运下山肯定没问题。


    于是打包的、做午食干粮的、整理锅碗瓢盆的,所有人分工协作动作就快。还不到正午,整个窝棚区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代表着今冬的围猎即将结束。


    所有人百无聊赖、坐立不安的又等了小半个时辰。


    苏榛索性站到山洞外头,不停的朝林子里看。


    今天倒是没下雪,可天气也是愈发的冷了,刚呼出的热气瞬间就被寒风吹散,在眼前形成一团浓重的白雾,久久不散。


    直到同样守在苏榛脚边的狗狗们开始了狂吠。


    大伙一听到动静,全部从洞里跑了出来。


    白水黑水褐林间,围猎归来的队伍拖着木橇车慢慢前行,大伙儿的身形都被猎物压得有些踉跄,肩头、背上都挂满了收获。


    尤其每人一辆的木橇车上,肥硕的野兔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雪白的皮毛跟雪地融为一体。以及山鸡被成串地绑着,数量多得数不清。还有的车上放了看不清是野猪还是鹿肉,身躯庞大,单独放的一车皮子也冻得硬硬的,上落满了雪花。


    寒酥跟乔大江拖着木橇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当看到洞口等他们归来的亲人后,眼中全是兴奋与自豪的光,那光比雪色还耀眼。


    显然,这次围猎大获全胜。


    因急着赶路下山,最后一次的收获没在窝棚区分,一股脑全部抬到了驴车上。


    康掌柜安排的两辆骡车也派上了大用场,除了运猎物之外,女眷们也可以坐上去,少走一段下山的路。


    另外,康掌柜感念苏榛对康俊的提点,专门收集了一整车的碎木屑、果木枝子、桦树皮,让车夫一并带来。


    这些东西对贮木场来说虽然无用,但对苏榛可是有了大用。碎木屑可以当柴烧、果木枝子可以拿来烤吃食、桦树皮本是苏榛摆摊的“主力餐盒”。


    苏榛开开心心的收了。


    而下山的大伙儿都急着回家,脚程比上山快了许多,且歇脚的次数也减少了,仅在黄昏时分集体停下,喝口水、吃口干粮。


    就这紧赶慢赶的,队伍到达白水村的时候已近深夜。月光清冷如霜,驴蹄踏在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今夜的白水村无人早眠,坐在骡车上的苏榛一眼就看到了叶氏领着谨哥儿和乔家小树、丽娘的两个孩子站在村口的大树下。


    甚至不止她们,全村能出来的都来了。


    老树下,村民们呵着白气,围着篝火、搓着手。


    当看清围猎队伍终于出现在漆黑的远处之后,欢呼声划破了寒夜的静谧。


    所有的孩童们先从大人身后跑出来,直冲队伍而来。


    苏榛也跳下了骡车,直接朝着谨哥儿跑过去。跑近了,蹲下身一把将谨哥儿紧紧的搂进怀里。


    两姐弟久别重逢,谨哥儿嚎啕而哭。苏榛又觉好笑、又觉想念、又觉心疼,泪珠子也是噼哩啪啦的往下掉。


    而随后叶氏也是一路小跑着近了,红着眼圈儿,拉着寒酥、苏榛、萧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打量,确认没人受伤,方才一边哭一边说着咋瘦成这样、咋脸都冻了、咋衣裳都破了……


    总之在叶氏眼中,家里这是回来了三个叫花子。


    也不止是她,白水村留守的都在拉着自家亲人检视,有哭的有笑的,好不热闹。


    紧接着,便是村中最年长的百旬老人亲迎,把松柏枝和红绳编的花环献到乔里正手中,这也算是个固定的仪式。


    随即又有各家妇人端上温好的酒,给围猎归来的人每人满上一碗。连苏榛都小啜了一口,又辣又呛,还是寒酥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之后,村里请的祭司手持一根燃烧的木柴,围绕着猎物和篝火缓缓绕行一周,口中念念有词,念的是古老的祈福之语,祈求来年依旧能够收获满满,感谢天地的恩赐,同时也为白水村祈求平安顺遂。


    一系列的仪式结束后,也不知道是几时了。


    第86章


    又困又累的大伙儿各回各家,最后一批猎物全部堆在乔里正家的大院中,等明天休息够了再分派了便是。


    苏榛等人也回到了萧家,从山上带下来的所有东西已经都卸在房前雪地上,贮木场的车夫也被叶氏安排到了白老汉家借住,明天一早他直接便回山上了。


    家里的火炕、暖炉都暖着,叶氏怕大伙儿饿,还在灶上温了肉粥。


    不管别人饿不饿,反正苏榛此刻就只想去寻周公,却被屋外叶氏的一声惊呼引了出去。


    叶氏跟萧容怕贮木场送的那些木质的东西受潮,正往冰屋搬,没想到果木柴里有个包裹,里头竟放了三两银子和一封信。


    信是贮木场康掌柜写的,一大堆感谢的话。大意就是感谢苏榛提携康俊,奉上三两薄礼,望务必收下云云。


    如此丰厚的“薄礼”让萧家人跟苏榛面面相觑,讨论了半天,还是萧容拍板就收下吧。


    虽说苏榛不是康俊的师傅,但若没她,康俊哪有机会学到那些个时兴的折叠桌椅,说夸张一点,这物件儿若是真的开始在外头卖了,怕是够他吃一辈子的。


    苏榛虽说很不好意思收,但不收的话,总不至于明儿再跑到山上送还吧?便交给叶氏收进钱箱了。


    这么一通耽搁,苏榛困得更厉害。


    叶氏知道她多晚也要沐浴,热水桶早帮她提进了卧房。她以最快的速度洗去一身寒气、疲惫,带着谨哥上炕。


    火炕也烧得烫烫的,两姐弟蒙着棉被倒头便睡,一夜好眠。


    而此刻的乔家,却仍在鸡飞狗跳。


    为啥?因为往年围猎,乔家长房无论猎到多少,都是搁在乔家公库中,无论皮毛还是肉,重量一称便知,能卖多少银两所有人都清楚。


    通常是总收获的三成放在乔家公中当每月的家用,乔老爷子跟乔老太婆单独存一成私房。


    余下六成,三房按各房的人头分。


    乔家二房、三房虽然不出人出不出力,但分钱的时候可是出现得比谁都及时。


    至于山梅,新寡回的娘家,还没参与过分围猎银子。但也就在她今年上山围猎的同时,乔家老太婆跟三房偷偷蛐蛐了,一致说不给山梅分。


    嫁出去的扫把星,能许她回来、能分她口饭吃都不错了!


    总之,乔家长房没在的时候,乔老太婆跟三房就成了大王。每天躺在被窝里做着白分银子的春秋大梦。


    可梦醒于今夜。


    乔里正回家竟然说今年的猎物已经托苏娘子卖出去大半儿了,银子在乔大江那里收着,明个儿再拿出来分给大家。


    这话一说出来,乔家几个懒货立刻就炸毛了。原因有三,一是谁能证明到底卖出去多少?二是谁能证明乔家长房没私下多藏钱?三是今年跟往年不同,春娘跟山梅都上去了,那钱呢?她俩总不会一分银子没挣到,光跟着溜达了一圈儿吧?钱为啥不交出来?


    乔老太婆第一个阴阳:“偷懒倒是跑得比谁都快,早知道就不该许她俩上去!”


    “偷懒?”春娘当下也不顾所谓的“体面”了,直接把两只手往乔老太婆眼皮底下一伸,全是小冻疮、小挫口、毛刺刮的厚茧,一双手比男人还糙。


    “上头就我们五个女眷,男丁们出去围猎,我们五个夜夜缩石头屋里听山兽嚎叫,半月没睡过一个整觉。


    白日还得捞鱼、剥兽皮子、分肉、挖冻青、挑水砍柴,还要做几十号人的吃食。再瞧瞧我爹跟大江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身上全是被树枝子刮的、被小兽抓的、大江掉陷井里还伤了腰,你们就没一句体恤的话,没一个人心疼吗?大江流的可是乔家的血!


    上头荒成啥、冷成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怎地说话这么不讲良心!我们偷懒?怕我们偷懒,你们倒是自己上去啊!有人拦着吗?”


    而春娘的委屈,在乔老太婆跟三房的眼中变成了撒沷耍赖。


    撒沷耍赖谁不会,乔老太婆立刻坐地上干嚎:“不得了啊,小辈儿都敢欺负我老太婆啊!我都快入土的人了,能跟你们争什么啊!我都是想帮你们存下银子啊怕你们被那姓苏的小贱人骗了去啊!”


    山梅脑袋子里血气上涌,不管不顾的就喊了声:“榛娘对我们都有恩,奶奶你莫再胡说!”


    “有啥恩?”乔家三房人懒心眼儿却不懒,敏锐的揪住话缝儿:“她给你们找活儿干了?找了啥?给了多少?”


    好在春娘跟山梅回来之前就商量过“口供”,脸皮厚一点儿也无妨,死不承认!


    山梅:“上头荒山野岭的,能有啥!啥也没有。”


    乔老太婆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骂:“啥也没有,那有个屁的恩!她生你了?养你了?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蠢货!”


    这话一说,二房焦氏又嚎炸了,虽说她也看山梅不顺眼,但毕竟她生的。


    而乔老二一见媳妇炸了,立刻溜墙根儿躲了,就好像这个家与他无关。


    而乔家三房就在一旁添油加醋,甚至趁机凑上来捏了山梅的棉袄几把,想看看她藏银子没。


    也多亏山梅跟春娘提前把铜板在贮木场就换成了碎银子。


    又拿剪子铰成银珠子银沫子,分散着缝进了衣角、鞋帮。别说来捏一把了,就是把棉袄全部揉一遍,都不见得能搜得出来。


    总之一场混战,除了鸡飞狗跳之外,二房三房全无任何收获。直至乔里正看不过去,厉声吼了所有人才罢休。


    回了房的乔大江蹲地上生闷气,一方面心疼媳妇又受了委屈,另一方面气自己不能出头。当人家男人当的,还不如二叔三叔不要脸当的好。


    可气了一会儿,愕然发现春娘洗漱的时候竟美滋滋的神情哼起了小曲儿……???以往都得哭个大半夜的啊!


    坏了,把媳妇气得失心疯了这是!


    乔大江胆战心惊,蹿到春娘面前带了哭腔:“媳妇儿,别吓我,你有啥想不开的火气尽管冲我撒,打我骂我,实在不成拿刀砍我都行!”


    春娘扑哧一下乐了,借着开门沷水的功夫,留意了没人在外头听墙根儿。


    这才把乔大江拉到炕沿儿坐好,当着他的面儿,拆了棉袄里头的一处缝线,抠出几颗大小不等的银珠子,压低声音笑语:“瞧瞧这是啥!”


    乔大江一脸惊讶:“你藏了私房?”


    “怎地,不许?”春娘小脸一板,收了笑,“凭啥长房做的最多还要一直受气!分家你分不了,我也没说什么了,还不许我当娘的给小树做个打算么!”


    乔大江怔了会儿,结结巴巴的想解释,可自家媳妇跟儿子每每受气的样子,一股脑的堵在心头。


    春娘瞧他还在纠结,便补上一把火:“咱爹拿了三成银子入了咱家公帐的,你还怕饿死那两房不成。再说了,我存的这些都是榛娘带着我们女眷起早贪黑卖吃食赚的,凭啥不许我存?我告诉你,不止这些,往后我赚的,我还自己存!休想再让我贴补那些个没良心的!”


    说完,也不等乔大江的反应如何了,自己就脱鞋上炕,搂着儿子睡,也不跟乔大江一个被窝了,以示自己生气的态度。


    乔大江在炕沿儿上沉默的坐了一会儿,便叹了口气,把油灯吹熄了。


    没一会儿,春娘便听到他也脱衣上炕的声音。可又过了一会儿,春娘就感觉到乔大江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挠了挠她的背。


    “干啥!”春娘没好气的低吼了一声。


    乔大江讪讪的语气:“春娘,你藏了多少?”


    “关你啥事!告诉你了,你又拿去给你奶奶?”


    “我就问问,我不拿。”


    春娘哼了一声,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前前后后,差不多赚了六两多呢。”


    她本就没想瞒自家相公,此刻说出来,还颇为得意的。


    乔大江直接惊得不行,腾地坐直了:“那山梅也赚了这么多?”


    “比我少一点儿吧,我缝的战术马甲比她快一些。”


    纸糊的窗子,藏不住月色。


    透进屋内仅有的光亮中,春娘瞧着乔大江端坐着,宽厚的背影全是落寞和说不出口的为难。


    心便软了几分,也披衣坐了起来,小声说着:“大江,山梅日子过得比咱还难。你可千万别——”


    “春娘。”乔大江沉声打断,转过头来注视着媳妇。


    眼眸中,原本被岁月打磨出的黯淡此刻被坚定所取代,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苏娘子那儿还有啥活计不?我也干!咱不能总这么苦熬着,我不能让你和小树跟着我遭罪。”


    春娘先是惊讶,随后懂了他的意思,眼窝一热,笑了出来。


    笑容驱散了长久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阴霾……


    白水村围猎“颁禽”于第二日下午开始。


    说简单点就是要集体分猎物、分银子、清帐。


    今年猎到的东西,因为苏榛带着女眷们在山上边清理边售卖,带下山的份量便都少了六、七成,可各家得到的银子却比往常多了至少二、三成。


    可以说大部分村民都很高兴,大伙儿看向苏榛及萧家人的眼神里便全是感谢。


    当然,除了乔家老太婆,以及二房、三房那几位懒的。


    二房焦氏昨儿半夜也摸进了山梅住的仓房。


    乔家虽大,山梅也仅有仓房容身了,本来连火炕都没有,还是乔大江看不过去,秋天的时候给她搭的,否则她就只能靠一个破烂炭炉取暖。


    而焦氏摸进女儿的仓房当然也不是为了关心,也是来打听山梅有没有赚到钱、以及乔大江在山上到底猎了多少,有没有存私。


    山梅不敢跟焦氏针锋相对,只不冷不热的回了几句,当然也不会承认有银子。


    气得焦氏好一通搜,可满屋子破衣烂衫的,也没搜出个啥,最后才悻悻的走。


    山梅早就习惯了自己在乔家顶多算个喘气的,跟弟弟的地位没法比。


    可习惯归习惯,每每经历,心尖上还是会感觉被割得血淋淋的疼。


    好在这种“疼”,在见到苏榛后立马就散了。


    苏榛跟萧家父子捧着钱箱到达的时候,来颁禽的人已经到了许多。叶氏没来,带着谨哥儿看家。


    院子外头的空地上堆满了猎物,旁边燃了两堆篝火,火星随着热气冲向天空,噼里啪啦的声响。大伙儿围着的氛围,仿若沸腾的热锅。


    分肉的空地,雪被踩踏得紧实,又狼藉又热闹。


    乔大江、孟坨子、李和、李采、杜家老大等人都来得早,干活干得热,连最外头的皮袄都脱了。个个满脸通红,额头上冒着汗珠,熟练地把猎物分割、砍凿着。


    寒酥跟萧容一见,便也立刻快走几步加入大伙儿。


    苏榛则第一时间把钱箱子交给了乔里正清点,箱里的银子全部是她在山上买野味和山货的钱,今天要统一发给大家的。


    清点完,苏榛便跑去跟女眷们站到一起聊家常。


    舒娘跟李家婆婆也是早就来了。


    李家婆婆看到苏榛,拉着好一通寒喧,直夸她能干又聪慧。


    春娘也跟着山梅过来,跟苏榛站到一处。


    无人注意的角落,乔老太婆裹成个熊样儿悄悄的绕到了苏榛等人的后方,偷听。


    可说句实在的,只有她自己觉得自己“无人注意”*。


    她如此巨大的一坨人,谁会看不到?


    苏榛等人彼此给了个眼色,心知肚明。


    李家婆婆故意开始抱怨:“早知道我也不让舒娘上去了,又苦又累又赚不到啥钱,在家跟我缝衣服多好。”


    舒娘:“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靠天吃饭难啊。不过也好在咱家能干活儿的人手多,否则都不知道日子咋过。”


    “是呢,有些人家光是人多,但大部分躺着吃闲饭,是天生不要脸、还是心眼黑?”李家婆婆意有所指,像是才看到乔家老太婆站在后头一样,略“惊讶”的:“哟,大妹子,您终于出门来了?难得一见啊。是要看大伙儿分银子吧?”


    乔老太婆平时就有些惧怕李家婆婆,毕竟李家婆婆无论是从声望还是从岁数都比她可强多了。


    此刻被“点名”,便也只好先哼哼哈哈的随便应付了几句,才站得远了些。


    第87章


    而苏榛是完全不想答理她,看一眼就心烦的程度。


    约摸着末时左右,全村该到的便都到齐了。别看围猎的人手只有二十几号,每人拖家带口的、外加看热闹的,全村来了起码一半儿,百十号人。


    这次参与了的猎户人家都拖着木橇车,个个喜气洋洋。


    没参与的,脸色就有些古怪,有的羡慕、有的后悔,有的不明究里等着看情况。


    另外,符秀才也来了,带着文房四宝。


    乔大江还特意把桌子搬了出来,给他写帐薄、划名字用。


    今年他看帐簿毫不废力,因为全是苏榛记的,又清晰又准确,细致到令他惊叹的程度。而他要做的仅仅是再复核一次,算数就成。


    而今日除了分肉之外,另外的桌上还搁了一箱碎银子、铜板,在雪地反射的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那些全部是苏榛带来的了。


    往年是没有这一项的,大伙儿分的都是肉或皮子,自己拿去白川城找店家卖了换钱,能换多少看自己本事。


    各家零零碎碎的得,就没有这种一眼看到全部银子、全部堆在眼前的冲击力了。


    说得再直白一点,这银子就是黑暗中的明灯,谁拿了,谁家就亮、谁家就有希望。


    但乔里正还是按规矩来,先给大家分肉。


    眼瞧着人也聚齐了,便站到了火堆旁,抬起双手,用力向下压了压,试图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


    待声音稍小,乔里正便清了清嗓子,声若洪钟,带着威严:“今年跟往年一样,分配要讲公平。相信大家也都清楚,每次围猎并非只看冲在前面的。在后头设陷阱、驱赶猎物之人同样重要。这次每家的份额,也是考虑了各家情况而定。有老人孩子要养的,得多些食物糊口;我们是一个村子,不是只看个人功劳。”


    说到此处,乔里正微微停顿,眼神扫过众人,“大家都有难处,都为打猎出过力,我身为里正,自会尽量做到公平,还望各位莫要只图眼前,伤了村子的和气。”


    众人自是没意见,每年也都是这么分的。


    乔里正便拿着帐簿开始讲收成:“在山上已经称重、处理了四批。也烦请女眷们贴好了标号了。


    至于最后一批收获,也是辛苦了杜家、李家、王家、张家几人,他们今儿天蒙蒙亮就过来了,分肉贴号称重。凡是参与了围猎的,最后一批肉是每家每人得野猪肉三十斤、山羊肉四十斤、野兔十只、山鸡十六只。


    除了已经在山上归属了皮子所有人的,公中还剩十五张狼皮,五张狐皮、狍子皮、马鹿皮各八张。这些皮子若是大伙儿没意见,就还是由李家收了去卖,银子按人头各家平分。”


    大伙纷纷表态没意见,唯有乔老太婆跟三房媳妇站在一处,冷哼了几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大家都听到的程度。


    乔里正跟乔大江又是拉不下脸开口,春娘却决定不再受气,开口便问:“奶奶、三婶儿,可是受了风寒鼻子不通了?要不回屋躺着去呗,反正平时这会儿也是躺着的。”


    三房王氏牙尖嘴利,跟春娘针锋相对:“没法子啊,我给乔家连续生了两个大胖小子,躺着也是因为身子弱啊。今儿却不能躺,否则一个不小心,我两儿子的口粮怕是都被别人贪了去哦。”


    话里话外都是阴阳,春娘想再回怼,又见乔里正和乔大江已经满脸尴尬,就只有先算了。


    乔里正继续说着:“各家派代表出来抽签就成。另外,头四批肉和山珍,苏娘子在山上就已经帮着卖掉了七成。每人可分到六两二钱。帐目都在符秀才那里,大家可以自己去查看。”


    六两二钱听起来不算多,但猎户们大多是一家两口甚至三口一起上的山,三口就能得十八两多。且这还仅是头四批收获的七成而已。


    显见今年打猎是终于能看到回头钱了,村民们都在心里算清了帐,便立刻有人暗暗后悔没跟上去,否则蹭也能跟着蹭上一些了。


    至于乔家老太婆跟三房王氏,又是冷哼一声。


    苏榛心里把她俩称为哼哈二将,懒得答理。


    乔里正说完了数量,李家婆婆就也把带着的钱箱搁到了符秀才的桌上,说着:“最后一批猎到的狐皮、狍子皮、马鹿以及狼皮,一共是四十一两整。乔里正,您清点看看。”


    一口气能拿出四十多两银子,李家在白水村可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富户了。


    乔里正跟符秀才便开箱点数,再分给围猎的人,一共便分了二十七份。


    苏榛跟萧容父子占三份,得了四两五钱。


    另外,还有堆成小山一样的野猪獠牙、狼头。


    乔里正请符秀才清点了,跟大伙交待着:“我明日或后日就抽空进城,把这些零碎拿去府衙请赏。无论赏的是布匹还是粮食、银两,拿回来按人头再分。”


    众人自是都同意的。


    往年猎到这些也有赏,野猪的话,会根据獠牙长度来衡量价值。除了物质赏赐外,或许还会给予一些荣誉称号,比如“除害义士”之类的。


    可不能小看这名号,第二年是能减免部分赋税的。以前靠山村就拿过一次义士牌匾,官府就给了他们长虚山北坡一处山林优先狩猎的权利。


    可把白水村眼馋了好几年。


    银子都分好,便是抽签领兽肉。


    这也没什么好挑的,反正大伙都是按天意。除了好肉之外,还余下最后的一些下水、猪头、兔头之类的。


    孟坨子家里有猎狗,猎户们便直接把那些个狼、狐、狍子下水、杂碎直接都给他了,反正也没人吃,给他拿回去当狗粮。


    还余猪下水两百斤,猪头二十只、兔头一百五十个。苏榛全买了,一共花了四两七钱零五十文,准备卤了进城摆摊卖。


    两相一减,苏榛便把发下来的银子全花没了,还又饶进去二钱零五十文。


    另外,三人最后是拖了满满三木橇的肉回家。甚至三辆都不够,又麻烦李和跟李采跟着一起跑了一趟。


    整个下午,萧家人跟苏榛就在冰屋里里外外的忙活。


    连谨哥儿都得拿着小帐薄在苏榛画的表格子里打勾勾、记数字。


    毕竟也快过年了,自家的囤货也需要清点好。分门别类,有的留着吃、有的拿出去卖。


    不清则已,一清真是吓一跳。


    加上白老汉先前就从山上送回来的一大批野味儿,整个围猎期,减掉在山上做吃食用了的,三口人拢共还带回来野猪肉一百一十斤、山羊肉一百三十斤、野兔五十只、山鸡四十八只、狍子肉五十斤。


    以及冬蘑八十斤、小火菇二十斤、各类坚果百斤,还有贮木场掌柜的送的那些猪排羊排二十几斤。


    肉类大丰收!


    至于银子方面,房梁上还存着一两九钱,苏榛从山下带回来二十三两七钱,外加康掌柜的给的三两,一共便是二十八两六钱。


    但之前叶氏在村里收购三百斤苕皮送上山,钱是先记帐的,之前已付了一两五钱,还欠村民们四两七钱零五十文。


    眼下有钱了,第一件事就得还给大家。


    寒酥带着银子和帐簿挨家跑了一趟,欠帐全部清掉。


    苏榛跟萧家的存银就一共有了二十三两零八钱又五十文,想必围墙能全款拿下!


    叶氏把银子数了又数,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可乐,“榛娘,咱忙乎半天,还是就只够建个墙么?”


    “伯娘,那要看您怎么想。咱何止存了个墙啊,咱还有了能养家的营生和奔头,咱进了屋就有灶、有炭有粮有肉;咱门口还囤了足够几个月的吃食、咱炕上还有棉花被褥、衣箱里还有新衫裙新皮子。”苏榛一条一条、仔细给叶氏讲着,满心满眼的希望。


    寒酥也宽慰着叶氏:“不止这些,榛娘还在山上有了新规划,除了拖挂房车集市之外,还想在村里建个工坊呢。娘,未来的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咱家人怕是都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叶氏有些惊讶:“拖挂房车的事儿我知道,但工坊又是个啥?”


    苏榛便仔细的把工坊计划给叶氏讲了,萧容跟寒酥也在一旁听个齐全。


    唯有谨哥似懂非懂,但他看得出大人们的神态都是兴奋的,那一定就是好事儿!家里天天有好事儿!


    萧容想了想:“榛娘,工坊一事,重云公子打算何时开始?”


    苏榛摇了摇头:“怕是还要一段时日的,眼下仅仅是个构想。我要求工坊要建在白水村,相应的投入成本也要核算清楚才好。”


    “那我们就等他的消息?”叶氏问着。


    “不,我们自己先要做计划。更何况……”苏榛突然笑了,笑得很是有些“鬼祟”。


    一见她笑成这样,寒酥立刻懂了,她怕是又在打什么盛重云都不知道的鬼主意。


    苏榛也绝不会跟萧家人卖关子,笑完就直说了:“其实我要求建坊在白水村,更大的目标不是冲着盛重云,而是府衙。”


    “府衙?”萧家三人都有些惊讶。


    苏榛点点头:“对,如果白水村能吸引到盛家的兴生。那么我就有筹码去跟府衙谈修路。”


    “修路!!!”萧家三人更惊了。


    苏榛:“府衙不是年年都缺戍边户吗,但如果搬到白水村的日子是一眼看得尽的穷字,谁会来?


    即然府衙的诉求是想要一个人丁兴旺、装备齐整的戍边村,当然需要制定相应的优待政策。


    比如已经实施的税收优惠就很吸引人,咱家不也是为了那一条来的吗。但这不够,眼下咱村行商最不利的是什么?首当其冲就是没有一条便利的官道。


    可白川城村落众多,要想让府衙给咱修路,就得让官家先看到咱白水村的价值。说简单点儿,让太府大人觉得咱配要一条路!”


    寒酥最先悟出:“所以,借盛府的资、造白水村的势;再借官家的银,修白水村的路。”


    “对,听起来好像咱们占了便宜。但如果成了,其实是三方得利、三赢。盛家得最多的银子、拓开他最广的路;


    而官府无论从税金、人口,还是地域口碑都会有显著提升,这可是太守大人的政绩;


    至于白水村,哪里还会再发愁什么雨季、旱季,什么冬狩夏苗的,再也不必靠天吃饭,人人学手艺,人人有钱拿!人才也会回流,人口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变成经济特区都说不定呢。”


    苏榛越说越兴奋,不自觉的把现代词汇都讲了出来,但反正也没人会怀疑什么,她一向说话用词都是出挑的!


    第88章


    听完苏榛一番话,叶氏听得虽然不甚理解,萧容跟寒酥可是汗毛直竖。


    尤其萧容,苏榛在他眼中就是亲侄女、甚至亲女儿。


    每每他心灰意冷、疲惫不堪、想得过且过的时候,总会被苏榛对生活的展望所带动。


    连一个小姑娘都如此态度,他堂堂一个武将,又怎能被比了下去!立时气血也上涌,声音愈发透出坚定:“榛娘,你只管往前走,路上若遇阻拦,无论是枯枝烂叶还是妖魔鬼怪,萧家替你斩定了!”


    叶氏怔怔的瞧着丈夫跟儿子,俩人进山一趟,精瘦精瘦了,但眼神中已全无半点流放以来的灰败之气。


    尤其寒酥,神态间已褪去了青涩,昔日锦衣华服养出稚气已然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任何险阻在他面前都将被踏为齑粉。已颇有他爹年轻时候南征北战的样子。


    他长大了。


    叶氏深感欣慰,对苏榛则更加怜爱。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却无论在行动还是心思上,成了拖着萧家爬出泥潭的人……


    白水村的围猎由大雪始、在冬至终。


    冬至后便进入隆冬,长虚山进入了“速冻”模式,篮装水不漏。


    苏榛跟寒酥两个从围猎回来的第二天,就又忙得脚不沾地了。


    第一日是去杜家看了拖挂房车的进展情况。


    杜青柏带人已经打出了框架,外体基本成形了。但因为是美食车,里头的一些设备有不少。


    苏榛跟寒酥到的时候,杜青柏正打磨松木的操作台,台面厚实平整,由几块木板拼接而成,用榫卯结构固定,台面倒是光滑稳固。


    一见他俩终于回来了,杜青柏赶紧问:“寒酥兄弟、苏娘子,因这操作台是放车里的,我想,就只做三尺高三尺宽,会不会小?”


    “不小,正合适。”苏榛心下满意,“刚好不用过度弯腰或抬手。但除了操作台之外,我想要个架子分区,一部分架子平整,用于放置食材,如切好的蔬菜、肉类。


    另一部分想要有略微凹陷,用于放置碗碟之类的。做成我在山洞用的那种多层置物模式。


    哦对了,还要有专门用于放置刀具的地方,但不要占空间,要简单的插槽或者挂钩就成。”


    “有的有的。”杜青柏连连点头:“上次苏娘子你给过图纸,我已经琢磨好了怎么做。另外这台面我打算多涂几层桐油,一般的汁水便浸不进去了。”


    寒酥点点头:“对,另外也不用怕火星子,除了会铺设火浣布之外,炭盆和烤架我们都放外头用,里头只管预制操作。”


    “成!那再等最多十天吧,帆布跟火浣布我都托人进城买了。全弄完兴许还用不了十天。”杜青柏爽快人做爽快事。


    苏榛自然也不会亏欠人家,立刻拿了二两银子出来付了二期款,尾款就还差五两了。


    房车的事落定,第二日俩人又雇了白老汉的驴车,去了趟白川府城。


    一来采购“猫冬”粮食,二来把吃不完的野味卖到跟白水村相熟的山货店,得了二两二钱银子。


    可银子仍旧没剩下,全部又都换成了油盐酱醋糖粮茶酒,以及猪、羊肉。


    因为苏榛春节摆摊的肉食会以猪、羊为主。


    加上从家里带的钱、一共花掉了五两七钱。


    除此之外,还去了趟之前订围墙的那家砖瓦窖,看图纸、选材料、定价钱、签契约,以及确定开工日期。


    上回瓦匠师傅去白水村测绘了数据之后,图纸就一直在张掌柜那里放着的。苏榛仔细看完觉得挺不错的,反正甚至跟她想像的画面差不太多。


    至于硬山封火墙的高度,苏榛直接要求五丈,这令人震惊的高度……


    还没等张掌柜说话,寒酥为难的开了口:“榛娘,本朝有律。庶人所造堂舍,不得过三间四架,门屋一间两架,不得辄施装饰。虽然未提及围墙高度,但也要与身份相匹配。”


    张掌柜忙不迭的点头,“这位小公子说得对,白川府百姓家没那么高的墙。”


    苏榛怔住,她倒是把这岔儿忘了,咬牙再问:“最高能多少?”


    “一丈。”


    只有一丈?苏榛心下郁闷,她要高度是为了防山火,以萧家那个地势,二丈才保险,但若仅有一丈……行吧,反正肯定是比没有好。


    也是无奈,只好认了。


    高度一少,花费便比苏榛想像的少了些许,最后一番讲价,不算之前付的三百文订金,余下连工带料全部加上,一共十九两五钱整。


    但东家需要提供匠人们的住宿及伙食。


    这也是肯定的,否则让工匠们每日往返跑长虚山跟白川府之间,不现实。


    苏榛便问:“匠人一共多少位?”


    张掌柜一边盘算一边说:“修个普通农家围墙也就三人。但苏娘子您家的,起码要两个泥瓦匠负责砌墙工作、两名木匠制作大门、门框以及围墙里的木构件,还得有两、三个小工负责搬材料、搅拌灰浆之类的。一共得六人。但您放心,这钱都包在总费用里的,东家只管再花费些吃食钱就成。”


    “若减掉两个小工,花费可否再少些?”寒酥想了想,开口问了。


    苏榛明白他想跟萧容自己干,省点算点儿。


    张掌柜也没含糊:“倒是可以再少五百文,就十九两吧。”


    “成,那就不要小工。”寒酥拍了板。


    苏榛却十分犹豫,她不知道小工的活儿会不会特别累,不想让寒酥跟萧容受累。


    寒酥见她神色纠结,心下甚暖,小声宽慰着:“放心,我还可以请李家兄弟、乔家大哥来帮忙的,不会累。”


    也对……苏榛想了想,笑着点头。


    至于银两,今日只需付其中二成,便是三两八钱。开工日再付二成,之后每期验收合格再一成一成的付,完工当日付清。


    但也由于整个白川府的瓦匠们,没人造过硬山封火墙,工期上一定是比寻常的翻倍。


    这也没办法,苏榛也认可,工期便签为二十五日以内。


    张掌柜寻了黄历出来,同苏榛跟寒酥商议一番,将开工日就定在三天后。


    而盖墙所需的材料会根据工期,陆续运到萧家。


    围墙契约就这么定了下来,眼下的大事就全部办妥了,可以踏踏实实一边赚钱一边候着了。


    算了算存银,坐吃山空的话又是不够用了。


    好在拖挂房车跟围墙都可以边做边付款,苏榛跟寒酥便商量了一下,又跑到成树家,一口气“清空”了成树娘子在年前能寻来的全部的酱,东凑西凑,也只有三百斤了。


    十三文一斤,三百斤花了三两九钱。又花了三百文,买了一百个一斤跟五斤装的“就酱”坛子,再付了白老汉的车资六十文。


    到家一数,存银剩十两二钱零九十文整。


    苏榛便有些犯愁。叶氏宽慰她,反正等把就酱做完卖掉,围墙跟拖挂车的钱就能凑够的,不着急。


    “伯娘,我不是急那两件,是担心本钱存不够,就赶不上春节去城里摆集市摊子。毕竟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日日都会有早市、夜市或者灯会、庙会。人流量特别的大,倘若错过了,可惜。”


    叶氏一听,立刻也慌了:“那……那咋办,要不看咱家还有啥能拿出去当了?反正不急用的都卖掉也成,粮食跟肉也不用囤那么多,我跟你萧伯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


    苏榛扑哧笑出声:“伯娘,没那么严重!实在不行,春节营业边卖成品、边买原料,大不了就受点儿累呗。更何况咱家还有两张不错的草狐皮子在舒娘那儿呢,等她帮着硝好,我寻思起码也能拿下山卖个几两的。”


    “那两张草狐皮子被我用了。”寒酥突然开口,平静的。???


    苏榛怔了下:“做啥了?”


    “给你跟娘做了褥子。”


    苏榛想了想:“哦,伯娘的留下,我那张卖掉。”


    “卖不掉,我请舒娘在褥子上绣了好多个‘卿’跟‘榛’字,只能你俩用。”寒酥一脸的“豁出去了”,极其坦然。


    沉默……一室的沉默……


    苏榛刚打算说话,却见叶氏从炕头拎了扫炕的手帚、朝着寒酥屁股就打,边打还边骂:“花家里钱咋不吱一声儿,谁让你自作主张了!好几两银子说花就花了!”


    两母子一个打、一个哎哟哎哟的躲,三下两下竟一起跑出了卧房,闪了。


    留苏榛一个在那里目瞪口呆……


    呆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榛明白,伯娘跟寒酥这场戏是生怕她生气、也怕她不要褥子亏待自己。


    “生前”没享受过的亲情,“死后”有了,苏榛挺知足的。


    知足归知足,眼下缺钱也是真的。


    围猎结束的第三日,全家就又恢复到了极其忙碌的状态。除了继续赶工做“就酱”之外,还得抓紧时间做猫冬的囤粮、以及美食摊的前期准备。


    首当其冲就是需要一个很大的暖棚,用来晾晒腊肉、腊肠、苕皮、豆干、冬蘑、干菜之类的。


    又因马上就要建围墙了,暖棚搭建的时候就得把施工地提前预留出来,免得灰土太多,把晒的肉都糟踏了。


    选来选去,棚址最后选在了开阔、通风良好且光照充足的屋后靠山空地。


    至于暖棚需要的框架,寒酥直接去了趟杜家,在杜青柏那里买了红松。


    又请杜青柏过来了一趟,参考了他的意见,把暖棚支柱直径直接定为一尺,足以支撑冬天的白毛风。


    搭暖棚简单,白水村的人家中也常见,寒酥就没再请什么专业的工匠来,只喊了已然成为挚友的李和、跟乔大江来帮忙。


    再加上萧容,四个能干的只花了一天功夫就搭完了面积约六平方丈、高度达七尺半的暖棚。


    苏榛按现代数据换算了一下,大概就是六十几个平方。以白水村来说不算大,也不算太小。


    自家用可以,但做买卖肯定是不够用。好在李家为了晾皮子,有个十平方丈大小的暖棚,可以隔三成地方出来用,但也还是不太够,苏榛也有些犯愁。


    其实乔家空地最宽敞,但乔大江提都不敢提在他家盖。


    倒不是他小气,而是他家有那么多蛀虫在。很有可能腊肉晾着晾着,就不翼而飞……


    第89章


    暖棚搭完,还需要保暖防风挡雪的油布和草帘,苏榛分别算了一下用量。


    六平方丈的暖棚,顶棚及长侧面大部分采用油布,只留一小部分宽侧面用草帘的话。油布差不多要两匹,草帘要十张。


    在晚上或者特别冷的时候,把草帘覆盖在暖棚的外层,尤其是北面和西面,挡住白毛风。


    白天大太阳,将草帘卷起,日头能直照进去。


    苏榛规划完,突然有了新想法:“伯娘,要不咱家也养些家禽?再多搭一个小暖棚,养些鸡鸭鹅之类的,也省得买蛋都费事儿。伯娘会养不?”


    叶氏拍了拍胸脯:“没跟你伯父成婚之前,我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干姑娘。在家养猪、喂鸡、干农活儿,啥都得做。”


    “那可太好了,这就养?”


    叶氏摇了摇头:“还是开春再养吧,也不止是暖棚的问题。冬天母鸡不爱抱窝,鸡苗少,还得单独做鸡食。等天暖和了,鸡放出去林子里自己溜达,吃草吃虫的,养得更壮些。”


    “行,也不差这几个月。”苏榛懂了,就不再提。


    另外暖棚需要的油布也得自己做,家里的帆布跟桐油已经用光了。


    想着肯定还要再做不少战术背包之类的东西去卖,苏榛便指使寒酥又往白老汉家又跑了一趟,请白老汉下山的时候再代买六匹帆布以及相配的十八升桐油。


    加上代购车资只收二十文,一共给了白老汉一两七钱零二十四文。


    至于暖棚要用的十张草帘,叶氏提出可以去符秀家里买。


    苏榛有些惊讶:“符秀才现在开始编草帘了?”


    叶氏笑着摇了摇头:“是他跟他家岚娘一起编的。岚娘精神好了些,但做不了太精细的活儿,织不了布。只能编个草帘子、席子之类的。你们上山的时候,她给村里好几家编了,能贴补些家用,一张普通大小门帘子也才三十文。”


    苏榛一听也挺高兴,忙问岚娘为啥精神恢复了些。


    叶氏很有些骄傲:“我可不是自己给自己家娃娃邀功啊,这里头功劳最大的肯定就是谨哥儿!就是你们上山的日子,咱家不是一共四个娃娃了,热闹。岚娘日日跑来偷看,远远站着。


    起先我还怕她会突然发疯,防着她。后来发现谨哥儿总偷偷给她送些吃的,远远的搁在她前面。


    又过了两天,乔家大宝二宝也来蹭吃蹭喝,谨哥儿年纪最小倒成了孩子王,教大家不要见到岚娘就跑,也不要再丢石头打她。


    慢慢的,岚娘竟也安静了不少,有一日我瞧见她居然还会笑了呢。你瞧见灶台上那新的蒸帘没?岚娘编的,符秀才送来的,说啥都不要钱,是感谢谨哥儿的。”


    苏榛立刻把谨哥儿也喊了过来,问他为啥不提跟岚姨姨的事儿。


    谨哥儿人小,心可是真机灵,他不提,是因为怕苏榛担心,自此就不许他接近岚娘。


    苏榛摇了摇头,认真告诉谨哥儿:“你自小就能懂得与人为善,姐姐夸你还来不及呢。但有一点,与人为善可以,也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成。”


    “放心吧姐姐,岚姨姨不发疯的时候可好呢,而且她发疯也从不对小娃呢!”


    那倒也是,岚娘发疯都是针对苏榛这个年纪的姑娘……


    便点点头,许了谨哥儿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给岚姨姨吃食了,大大方方的!


    谨哥儿喜笑颜开,又问那可不可以给乔家大宝二宝吃的,说他俩最近也不偷懒了,还帮着萧家去拾过几次干柴的。


    苏榛直说这弟弟整个儿一个散财童子,萧家压根也不缺干柴啊。


    叶氏笑得直不起腰,“你还说谨哥儿,你自己不也是到处帮人?我算看出来了,你俩啊,真不愧是一家出来的!


    三人说笑了一通,叶氏便揣了三百文准备去趟符家,做十张草帘子。


    临出门又被苏榛拦下了。


    苏榛给符家割了几斤野猪肉、还包了十块儿蜂窝煤。


    “伯娘,您教一下符秀才怎么点这蜂窝煤。他家不大,晚上若是省着点儿,放两块儿就成,一晚上火星子都不灭,第二日清早也省得再打火了。”


    叶氏笑了,打趣苏榛:“刚才谁说谨哥儿是散财童子来着?”


    “是啊,谁说的,不是我吧。”苏榛耍赖式撒娇,把叶氏轻推出了屋。


    谨哥儿一听去符秀才家,又嚷嚷着要跟着一起,苏榛便帮他把棉袄皮帽裹严实了。


    东西都放木橇车上,叶氏一手拖车、一手领着肉球儿一样的谨哥儿走了。


    到了符家,叶氏说明了来意,符秀才自是感激涕零。


    莫说专门还给他拿了吃食跟炭。就是那三百文也能买上十五斗的白米,哪怕日日都吃,也足够他跟娘子三个月的量,能挺过这一冬。


    这么一通消耗,萧家存银还余八两二钱零六十六文,不多也不少。


    吃过晚食,残阳如血,缓缓西沉。


    苏榛想消消食,溜达着出了门,站远了些,目光悠悠地落在房前屋后。


    明明仍旧是那旧旧的土房,但却又跟刚来的时候皆然不同了。


    房前,夯实的泥土地面平整而开阔。一旁的多层晾晒木架上,晒着野味跟干菜。


    为了散散厨气烟气,主屋的门开了半扇。


    叶氏坐在门旁,借着最后一抹余晖,仔细地缝补着萧容狩猎时划破的衣裳。手中的针线上下穿梭,眼神专注。


    寒酥正将桌上的碗筷一一收齐,再放到灶上才烧温的水里清洗,些许油腻,他却毫不在意。


    谨哥儿站在板凳上,拿着干净帕子擦桌子,把洒落在上面的汤汁、饭粒都清理干净。


    饭粒也不扔,包在桦皮里,据说是囤起来晒干。等囤得多了,拿给乔家的鸡吃。也是乔家大宝二宝要的,这俩宝,不愧是乔家三房人,啥都往家里划拉。


    但反正就这么点儿东西,又是谨哥儿的小伙伴,只要谨哥儿乐意,萧家跟苏榛都不会拦。


    冰屋里,萧容正在归置柴薪。有的是他跟寒酥进山砍的,有些是叶氏领着娃娃们去林子里捡的。


    一根根粗细不一的柴木,在黄昏的光影里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是这漫漫寒冬里温暖的依靠。


    而冰屋的另外半壁,则是层层叠叠堆到冰屋顶的蜂窝煤,足够家里一冬之用。架子最上层还摆着弓箭、*猎叉、鱼网等物件儿。


    另一间大点儿的冰屋,里面全是这次围猎的收获,塞得满满当当,等待着日后慢慢取用。


    苏榛转身,又抬眼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


    整座山顶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铺展在每一处山岩、每一棵树木之上,肃穆而宁静。


    她望着这一切,仿若能听见时光流淌的声音。


    她越来越喜欢长虚山的生活,若可以,她也愿守着这一方小院,安然度过岁岁、年年。


    萧家才收拾利索,李家奶奶跟舒娘便来窜门儿了。


    整个围猎期,李家奶奶是常客,几乎是天天带着针线活儿来萧家做。也帮叶氏带带孩子、做做饭。


    一是她在家也无聊,闲不住。二来也是因为喜欢叶氏跟苏榛的禀性,熟门熟路常来常往。


    而今日来,先跟萧家两父子打好招呼,他俩就该干啥干啥去了。


    叶氏招呼着女眷们进了房,坐上热炕。


    苏榛也赶紧沏茶送水拿糖果,乖巧的谨哥儿立刻粘乎上了李家奶奶,直接稚声稚气地搂着人家喊“李奶奶我想你了”,可把老太太稀罕得够呛。


    又稍微寒喧了几句,李家奶奶便一手搂着谨哥儿,一手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子,搁在了炕桌上,声音也是中气十足:“卿娘、榛娘,我家闲钱都拿出去收皮子了,眼下就只剩这些,一共二十两,你们点点。”


    苏榛和叶氏面面相觑,很是惊讶。


    苏榛赶紧把钱袋子推回去:“李奶奶,您这是啥意思?”


    舒娘笑呵呵的解释:“听寒酥兄弟说,你家为了准备进城摆摊儿的事儿,把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那即然我们李家入了三股,就不能啥都坐着干等,自己不出力。这些银子刨开我家占的三股,其它的就算俺家借你的,也不要利钱,你们收下,也能多买些菜不是?”


    “那怎么成!这可不是小数目,先不管入了多少股,借银子也没有不收利钱的道理啊。”苏榛立刻就拒绝了:“一码归一码,我家虽然没什么银子,但也不能占别人便宜的。”


    李家奶奶满脸的“我就知道你俩会这么说”,也不急着辩驳,就慢条斯理的一一道来:“其实若说占便宜,是我们李家占了你家便宜才对。舒娘回来跟我说占了三股,我都是把她骂了的,我家凭啥就能占三股?


    明眼人都懂这是榛娘硬生生的拖着我家往前走、要帮扶我家呢。是我家走了大运了!这是其一。


    其二,榛娘即然说一码归一码,那我就得仔细盘盘帐。咱先说那个拖挂车,成本就要十两了,是不是东西卖的越多?赚回本钱的时日就越短?”


    苏榛下意识点点头。


    李家奶奶便继续:“我老太婆虽然没摆过摊子,但也做了多年的皮子买卖了。山下集市啥样儿,我是知道的。咱这车若是卖不出花样儿、卖不出量,就白白浪费整个一个大年行情。”


    这话倒是说到了苏榛心里。


    其实她也焦虑本钱不够的问题,虽说“就酱”还能出个几百斤的量,但大部分都得花在围墙跟拖挂车的尾款上。


    更何况下山去摆摊儿,都先不说食材成本了,光是人工、雇车夫、骡马已是很大的投入,而摊子以小吃为主,单价本就不高,如果量还上不去,就不止浪费行情这么简单,亏本甚至白干都有可能。


    想了想,面色就有些犹豫了。


    舒娘见苏榛沉默了下来,就又添了最后一把火:“榛娘,你不是说过带着我们女眷,当大宁朝最厉害的女商帮?怎地,这才二十两银子的功都不让我树一树了?”


    苏榛怔了会儿,又看向叶氏。


    叶氏虽说算不清楚几股要出多少,但她都听苏榛的,便也直说:“榛娘,只管做。算咱借的,利息就按行价给。若赔了,咱多做些就酱也能还清了,纠结这干啥?”


    得到家人支持,苏榛便心下舒朗了不少。又想了想,便说:“李奶奶、舒娘,那就算我借的,月利二分。多了没有,少了我就不借了。”


    “成,二分!”李家奶奶才不跟苏榛再纠结这一分二分的,痛快成交。


    苏榛便又把寒酥喊进来写契,毕竟他的字漂亮。


    一共二十两银子,其中六两算入股。剩下十四两,每月二分利。也就是每月利钱两百八十文。


    不足一月还清,也按一月算。


    契约一签,两相愉悦。


    李家奶奶跟舒娘也没急着走,留下来一起商量摆摊咋摆、卖些啥。


    这便又涉及到口味问题,越多的人出主意越好,叶氏便把萧氏父子都喊了进来,一起集议讨论。


    其实到底做哪些种类卖,苏榛还真是没想好,便说着:“我需要一个详细的数据。比如,大年市集上的人口味偏好、消费能力和饮食习惯。比如劳者居多的话,咱们做的就倾向于实惠、热乎、份量大的食物;


    若是在文人雅士多,那么精致的点心和特色茶饮或许更受欢迎。


    另外,还要知道周边已有的馆子,分析它们的美食种类、价格、客人评价。我们最好卖人家都没有的东西,差异化竞争。倘若找不出差异,起码也得更具创意。


    最后一点,我们还得打听打听京城、以及周边大城新兴了些啥,随时更新咱们的菜单。”


    一听要做这么多的调查,众人都有些发懵。


    萧家是新户,不可能知道往年市集啥样。而李家虽久居白水村,但也没特别关注过大年集市,往年就算是去凑热闹,顶多给娃娃们买个花灯、买几块儿糖。其它的那些个贵货,问都不敢问。


    恐怕全村人也没几个能说得完整……


    苏榛正琢磨着向谁取经好,一直没开口的寒酥说着:“其实有两个途径。”


    众人目光齐唰唰看向寒酥。


    第90章


    寒酥不急不徐、一一道来:“首先是行商客栈的张掌柜,哪怕他没去大年集市做过买卖。但,但凡出城的行商大多会在他的客栈落脚。人流量、客流量,甚至集市惯例都有哪些买卖,就算他不清楚,他的客人也清楚。到时候请他代查也好、我们付些银两去他的客栈查也罢,应该办得到。”


    苏榛心中大喜,若不是有外人在,她怕是要直接上手拍寒酥一巴掌了,当然,是兴奋的:“寒酥说得对,这途径没问题。”


    “交给我。”寒酥言简意赅:“我去查,顺便采购。”


    简单的“交给我”三个字,在苏榛这种在现代永远单打独斗、连露营都是SOLO模式的人听来,简直是巨大暖流冲击,十分窝心。


    这都还没完,寒酥又说:“第二个途径,是问白伯家长子、次子。”


    苏榛眼睛又是一亮,对呀,白老汉家长子就是东市酒楼帐房,次子是跑堂。他俩不可能不知道同一条街、往年的美食都会卖啥呀!


    “第三个途径,是去寻兴盛湖的项大哥。”寒酥继续:“上次在东市一面,他便提过会参加每年的年集。


    这是其一;其二,我们之前买食材,都是只去草市或是成树家。但量远远不高,且价也低不下来。


    而项家是白川府最大的鱼把头世家,肯定同府内所有市场、酒楼采买都有些联系。与项大哥谈,请他介绍一些,定有收获。”


    苏榛怔怔的看着寒酥,没错,她本来的计划便是寻找可靠的食材供应商,确保食材的新鲜度、质量和供应稳定性。


    对于一些特色食材,需要与特定的农户、渔民建立联系。


    她以为这些事情只有她独自考量,却没想到寒酥默默的想在了前面。


    苏榛终于忍不住了,夸夸模式上线:“寒酥,你真的太聪慧了,且反应如此之快。萧伯、伯娘,寒酥是咋培养的,这么优秀!快教教我,我家谨哥儿长大了一定要跟他寒酥哥哥学!”


    谨哥儿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附和:“我要跟寒酥哥哥学!”


    叶氏听得自是满心高兴的,而萧容也是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与自豪的光。


    自己的骨血如此聪慧,怎能不令他满心欢喜?可寒酥越是聪慧,萧容便越觉得自己就是沉重的枷锁,死死地拽着儿子,让其前行的每一步都可能因自己而蒙羞,因自己而多了几分艰难。


    但身边所有人都积极的、拼命的活着,他又怎会在这种时刻去表现得苦难。


    不止不会表现苦难,萧容的心里隐约想着另外的事,一件模糊的、他从不曾想过的事。


    本来他已认命至此,当个猎户也不错,能带着妻儿安渡余生。


    但长虚山上,靠山村的猎人把“箭射偏”了,目标其实是他。


    多年行伍,他不至于连有人要杀自己都毫无察觉。


    若京城那位继续咄咄逼人,不顾他多年搏命、不顾跟他之间的兄弟亲情。


    那么,为了寒酥,他也会拼另外一条路。


    听着大伙儿热闹的讨论,萧容没说什么,脸上仍旧带着和和气气的笑容。


    但笑容里的坚定已经逐渐显露……


    “那咱们就兵分两路吧。”苏榛听寒榛说完,便迅速在脑海中有了规划:“寒酥负责打听集市的情况、供应商情况,我负责汇总所有信息定出美食餐单,以及摊位的整体策划。”


    “那我家能出一份力不?”舒娘赶紧问,“能让李和、李采跟着寒酥一路吗?让他俩见见世面。”


    寒酥微笑颔首:“当然可以,婶子不提,我也想请他俩帮忙呢。”


    但李家奶奶想了想,觉得苏榛这儿也需要帮手。李采年纪小,不怕外头有闲话,便让李和跟着寒酥,李采仍旧跟着苏榛。


    舒娘自然也乐呵呵的同意,两家人也就算是正式的“结盟”。


    除此之外,李家奶奶又问了一下之前苏榛提过大量制作水田衣的事儿,她听了就一直在囤料子,眼下有不少了。


    苏榛一听大喜,“那么李家奶奶觉得,皮料子够不够在大年市集上摆摊之用?”


    李家奶奶拍胸脯保证:“不够也无妨,靠山村的猎户比咱们多。有好几家是我老姐妹,缺啥少啥,去她们那里收便是,价格也肯定比城里的山货铺子便宜。”


    “那可太好了!”苏榛果断同意。


    其实她脑海的美食摊位构想一是苦于资金不够、二是原料和人手不够,可眼下李家的二十两银子,可说是瞬间让她有了“底气”。


    苏榛在现代的户外露营群中,群主时常组织房车帐蓬集市。


    群里的小伙伴们有的出房车,有的出帐蓬,各自根据自己的强项或喜好去做,有的卖咖啡、有的卖小吃、有的卖小饰品小手工,什么都不会做的,就在空地上放个音响摆个麦,也能有不少游客去唱个K,跳个舞。


    盈利点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只要你够聪明、够能干,也够“敢干”。


    “榛娘,所以咱的水田衣买卖可以做了?”舒娘最为兴奋。


    其实她跟着苏榛做吃食也不是不行,但最爱的肯定还是女红。


    苏榛直接问舒娘:“除了春娘和山梅,咱村里还有哪些女眷手艺、人品都好?”


    “要不我挨家去问问?再挨家让她们缝些东西拿给你瞧。”


    “那就太慢了。”苏榛想了想,“要不集中一天考核一下,谁想做的就来考,考过了就上岗。”


    李家奶奶也赞同,又对叶氏跟苏榛嘱咐:“你家这里又要盖围墙又要晾腊肉的,考核就安排在我家吧,我跟舒娘两个盯着,最后你们娘俩儿若是得了空儿,就去瞧瞧,咱一起拍板定人。”


    苏榛笑应:“那赶情好,我们可就偷懒了。”


    舒娘也乐了,打趣苏榛:“你可偷不了这个懒,得跟我说说,要寻啥样的。”


    苏榛盘算一番,认真说了一下要求:“咱这次是要选熟手,并且要精不要多,要控制成本。至于针法技巧,这方面我就不懂了,规则就由姐姐看着定。”


    “那最起码也得会平针缝、回针缝、锁边缝。到时候现场缝一个简单的图案或者缝合两块碎布,选针法均匀、细密、线不打结的。”舒娘谈起女红便头头是道。


    叶氏也补充:“要我说,襦裙、褙子等常见的,都得会裁。”


    苏榛又想到一点,特别提了要求:“水田衣的制作要有极好的审美。咱可以提供一些碎布料和小玩意儿,让来考核的人现场发挥,自己设计,觉得怎么好看怎么缝。”


    舒娘一听,有些为难:“一个人全得会这么多?那恐怕不太好找。”


    苏榛摇了摇头:“不需要全懂,水田衣坊可以安排成流水线作业。比如擅裁剪的只管裁剪、擅绘图的就负责绘图、擅绣的就负责绣缝。各司其职。甚至哪怕只是口才好,也可以跟着我出去做推广。”


    “嗯,那成,那找得到,我记下了。”舒娘一边听一边使劲儿的默背:“咱村要是人手不够,外村的要不?我娘家那边儿也有相熟的。”


    苏榛:“要啊,反正暂时是计工受值,往后赚得多了,再建个固定的工坊。”


    计工受值,也就是现代的计件工资。在山上缝的那些个战术马甲、背包,都是给山梅她们计工受值的。


    聊到这些针线上的事儿,萧容寒酥他们就不参与了,屋外还有不少活儿要干,便仍旧出去使力气去。


    女眷们又热火朝天的聊了小半个时辰,便把找女红工人的章程都想得差不多了。眼瞧着天都黑了,李家奶奶跟舒娘便告辞回家。


    天黑路滑,叶氏不放心,正打算喊寒酥提着灯笼专门去送一程。


    外头就听到李家老二跟萧容打招呼的声音。


    李家老二也就是舒娘的相公李山柱,他来接俩婆媳回家的,时间就赶了巧。


    李家奶奶跟舒娘嘴里一边抱怨着有啥好接的、黑灯瞎火还跑这一趟。眼里的暖意和欣慰却是遮都遮不住的浓。


    等送走李家人,叶氏还一直念叨着李家老人亲贤、兄友弟恭、夫妻和睦、子孙踏实,全家定会是有大福气的。


    苏榛一本正经的神态:“要我说,能被我伯娘引为闺中知已的,当然会有大福气了!”


    这话一说,又是甜进了叶氏的心,一边搂着苏榛夸、一边又嫌弃自己儿子嘴就不甜。


    无辜躺枪的寒酥自然也不会生气,但心里一句“这么喜欢榛娘,若她能跟咱真成了一家人多好”差点脱口而出。


    没说,不敢说,也不能说……


    第二日一大清早,寒酥便跟白老汉一起,带着新做好的一批百斤“就酱”下了山。


    一是送酱去行商客栈,另外也要在张掌柜、以及白老汉的长子那里打听春集的行情。


    这一趟事多、又杂,苏榛预计他们起码也得需要两天时间的。便给寒酥多带了五两银子,除了采购大量食材之外,也要求他别为了省钱去住那些个破店,就选行商客栈,暖和、还安全。


    “我知道。”寒酥嘴角上扬,笑容温暖,宛如晨曦穿透薄雾:“等我归来。”


    说完,便上了白老汉的车子,缓缓驶离。


    苏榛站在雪里,望着寒酥的背影。随着车子的颠簸轻轻晃动,可身姿依旧挺拔。直到越行越远,背影也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雪色的尽头。


    苏榛也说不清自己为啥每次送寒酥离开、哪怕只有一天两天,也会牵挂担心。


    难道这叫儿行千里母担忧?


    噗……苏榛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被寒酥知道,定会骂她占便宜!


    算了,不想了,一大堆事儿呢。


    苏榛先是跟叶氏去了杜家,看看拖挂车的进展。随后在家里准备开始做腊排骨香肠的材料。


    叶氏又跟萧容分别拖了辆木橇、装了两橇车的草杆跑了趟符家。


    符家编帘子的干草肯定不够。


    符秀才收了干草,又是千谢万谢,说把草钱算到帘子里,到时候少给他便是。


    一码归一码,叶氏也认可这么算。


    但瞧着符秀才跟岚娘两个也着实可怜。


    两人还舍不得点油灯,开门的话,虽说能透进来亮,但肯定太冷,便只能坐在黑七八乌的灶间、就着那点儿灶火的光,赶工编草帘子。


    而岚娘大概是知道了这草帘子就是她家的生计,编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萧氏夫妻来了她也连头都没抬。


    灶里虽说已经是点了苏榛给的蜂窝煤,却只舍得放了一块儿,维持屋子的温度比外头强些罢了。


    叶氏再瞧夫妻俩人的手,手背是冻疮、手指是干草划的血痕。甚至还不止手背,岚娘连脸颊都冻紫了一坨,肿得透亮。


    符秀才见叶氏盯着自家娘子的脸瞧,他又是羞愧又是局促,结结巴巴解释了句:“怪我,我一个没瞧见,她跑去白水河捞鱼。在冰上站久了,把脸给冻了。”


    叶氏怔了下,“她能捞鱼了?”


    符秀才苦笑,“不会,但瞧着村里人都去捞,她就……”


    叶氏在心里默默叹了声。岚娘自从神志清楚了些,就总想着干活儿补贴家用,可身子骨又弱,啥也做不得,眼下也就能编这最基础的草帘子了。


    萧容看出符秀才的窘迫,便不再多留,拉着叶氏告辞离开。


    叶氏回了家,脑海里还是岚娘那瘦成杆子一样的身子、冻肿了的脸。虽说非亲非故,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认识的人过成那样,任谁也不会好受。


    “伯娘,您这是咋了?”苏榛见叶氏不住的长吁短叹,疑惑的问。


    萧容便把符家的情况讲了。


    苏榛一听,也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冰屋寻了一袋子冻青、十块蜂窝煤、一大捆干柴。早上刚蒸的狍肉包子还有一笼,本是全家人的午食,索性也全拿桦树皮包了。


    所有的东西放木橇上,想了想,又进屋从羊髓膏罐子里抠出一半儿,用小盒子装了,全都交给萧容。


    “萧伯,麻烦您有空了再跑一趟符家?这羊髓膏让岚娘涂脸,红肿几天就好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