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小花
晚上没在堂屋吃, 一人搬了个小木凳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条卷春饼吃,吃完了再去灶房拿。
除了卷春饼, 周竹还炖了萝卜猪肺汤。
换季的时候, 早晚凉中午热, 最容易着凉咳嗽, 提前喝点萝卜猪肺汤润润肺。
猪肺是昨日赵有德提前到张大顺家订的, 一只猪两片肺,不提前订买不到, 猪下水多得是人爱吃, 比不上肉能吃饱,味腥了些, 可好这一口的人都知道猪下水怎么做最好吃, 也不在意那股子味儿。
猪肺的腥味儿相对少一些,周竹切了颗萝卜一起炖,闻起来多是萝卜的清香和炖久了的清甜, 浓白的猪肺汤喝起来也是甜甜的。
一口卷春饼一口萝卜猪肺甜汤, 这日子着实舒坦。
青木儿从卷春饼里挑了几根菜叶子放到小狗子的竹筒碗里。
小狗子不挑食, 逮着什么就吃什么, 吃完了就叫嚷,先前已经给小狗子喂过东西了,青木儿没敢给它吃太撑,便只放了几根让它解解馋。
小狗子见青木儿不再给它菜叶子,便拖着残腿回到了窝里,然后神色哀怜看着其他人吃。
赵玲儿坐到青木儿身边,问道:“哥夫郎,小狗子是不是要睡觉了?”
“应该……没有吧。”青木儿没有养过狗, 看不懂小狗子的表情,见它一脸哀愁,还以为它腿又疼了,可腿伤不易好,现下也没有能缓解的办法,疼就只能扛着了。
青木儿这么一想,觉得小狗子着实可怜,便又给它喂了点儿。
小狗子狗眼一亮,哈赤哈赤地挪出窝,兴高采烈地吃起来。
“原来是馋了。”赵有德笑道。
周竹笑说:“人人都有吃,就小狗子没有,可不是馋了么?”
“小狗子乖,不能吃太撑,撑了难受。”青木儿用手肘蹭了蹭狗头。
小狗子饿久了,有东西吃的时候就紧着吃,可顾不上撑不撑的,青木儿不懂,只想着狗子跟人一样,怕它吃撑了会难受,故而喂食的时候一次没敢放太多。
赵炎在一旁看小夫郎和小狗子说话,忽地问道:“可想好给小狗子取个名字?我见别家养狗也会取名字,叫一声,那狗子也能听懂。”
“这倒是,取个名字方便叫,总不能一直叫小狗子。”周竹说。
这小狗子是青木儿抱回来的,说到取名字,全部人都转过头看着他,青木儿被看得一愣,他挠了挠脸,有些无措,他也不会取名字呀。
青木儿仔细想了想,他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名字好听,见着小狗子头上有一块小花形状的白毛,很是显眼,便指着白毛说:“那……叫小花吧,这有块白毛像小花。”
他看向赵炎,目光如炬。
赵炎看了看通体黑毛,唯独额上一块白毛的小狗子,顿了顿,低声笑道:“小花好,那便叫这个。”
“小花小花。”赵湛儿蹲在小白面前喊了两声。
小狗子以为赵湛儿想给它吃卷春饼,便嗷嗷了两声。
这一应声,名字就这么定下了。
小花的腿伤得早晚换药,青木儿早上出门前给它换一次,换完了才推车去卖簪花。
这日青木儿和周竹赵有德一块儿来镇上摆摊,周竹和赵有德卖春笋鸡蛋鸭蛋,还有前阵子攒下的竹篮,也一并拿去换钱。
到了镇上,领完木牌,青木儿便和周竹赵有德分开两路,他上回卖簪花的地儿不错,客人多,这回还想去那边卖。
双胎没和爹爹阿爹一起卖菜,跟着哥夫郎一起去卖簪花。
街市上人多,青木儿让他们拉着木推车一起走,到了地方,用不着卸竹筒,放下推车就能吆喝。
“簪花,两文一朵簪花。”
双胎一听,也跟着喊:“两文一朵簪花!”
多了两个可爱乖巧的孩子,倒是引了不少客人前来。
人一多手脚难免慌乱,幸好双胎干惯了活儿,挑花递花都做得顺畅,让青木儿省了不少力气。
簪花的生意不是每日都好,一日多了有八九十文,少时一二十文,只要过了巳时,不管卖没卖完,青木儿的都会收摊回家。
现摘的野花最多只能戴一日,喜欢的人会早早买,不会特意等到午时才来,再继续等也是白等。
青木儿看了看天色,和双胎说:“差不多了,咱们收拾东西去找爹爹阿爹。”
“好。”双胎点点头,麻利地收拾东西。
推车弄干净,青木儿左右看看没落下什么东西,便准备推车走,只听有人唤了他一声。
“赵小哥儿,等一等。”
是许夫人,她手边牵着上回的小哥儿,她来到青木儿面前,温柔一笑:“今日倒是巧了,在这儿碰到了,怎么不在上回的地方摆了?我去了好几回都没见着你,还当你不做这生意了,着实可惜呢。”
青木儿没想到还会遇到许夫人,自打上回子玉提醒过他,他后来卖簪花便换了好几处地方,就怕遇到许夫人。
却没想到,换了好几处,还是遇到了。
不知许夫人真面目前,青木儿觉得她面善温柔,现下见她笑,总觉得这夫人脸上像是带了假皮一般,温柔得瘆人。
青木儿看着她:“许夫人寻我何事?”
“正想找你买簪花呢。”许夫人低头看竹筒里的花,里头只剩些残花,略微可惜道:“真是不巧,怪我来晚了些。”
许夫人笑着抬眼,木推车后,一对长相相似的双胎,乖巧可爱,“咦”了一声:“这是你家的弟弟妹妹?几岁了?”
这不过是一句寻常的问话,方才卖簪花时,也有妇人夫郎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几岁了,干活儿真是麻利。
旁的人问这话没什么毛病,然而许夫人一问,青木儿登时拧起了眉,他把双胎揽在身后,说:“簪花卖完了,许夫人不用再看。”
“无妨。”许夫人捻了捻残花的花瓣,笑道:“我今日也不是专门找你买簪花的,上回儿赵小哥儿在家里做的簪花人人都称赞,这不,过几日我那二弟的小哥儿要办喜事,正缺个画妆面的喜郎,我一想,你的手艺正合适呢。”
说完抬起头,看到青木儿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怎么了这是?莫不是不得空?”
青木儿依旧皱着眉:“今后我不会再上门做簪花,许夫人不必再来寻我。”
许夫人一愣,问道:“怎么不上门做了?我二弟阔绰,这一趟定不比上回少,且来的人多,你——”
“许夫人不必再说了。”青木儿打断她:“我不会去的。”说完他抬起木推车,和双胎说:“走吧。”
双胎疑惑地看了许夫人一眼,拉着哥夫郎的木推车一起走。
“赵小哥儿,怎么了这是?”许夫人跟着走了两步,急道:“为何不去了?这可是笔大生意呢,绝亏不了你的,上门做一日便好了……”
青木儿蓦地停下,他有想过揭穿许夫人的假皮,也想过劝许夫人停手,不要再做这样恶心的事儿,可转念一想,若是他劝了,那子玉怎么办?
可他不说,许夫人会不会又去寻别的小哥儿小姑娘?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做,两厢为难之下,他含糊地说了一句:“许夫人,我不会再去做簪花的,你也……别再找人了。”
“为何如此突然?是上回给的钱不够?”许夫人不想放弃,她找了青木儿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却不知为何他不愿上门。
青木儿不想再跟她多说,只好搬出赵炎,说:“我家相公不许我再去了,许夫人不要再来寻我。”
许夫人看着青木儿远去,绞了绞帕子,心有不甘,又不得不舍弃,她咬了咬牙,拉起小哥儿的手恨道:“紧一紧身上的皮肉,若是挨了打,娘可救不了你!”
小哥儿呆滞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他似乎没听见许夫人说话,许夫人拉着他走,他便跟着走了。
赵湛儿抬头看了青木儿一眼,又转头看向姐姐,眼里有些迷茫。
赵玲儿歪着脑袋,探头看了看发愣的青木儿,疑惑道:“哥夫郎,你怎么了?”
青木儿回过神:“没事儿。”
“方才那人是谁呀?”赵玲儿问。
“一个……坏人。”青木儿说:“玲儿湛儿以后见了她莫要理会。”
双胎虽然不解,但乖乖地点了头。
青木儿和双胎找到周竹和赵有德时,他们还剩一些菜没有卖完,青木儿放下心里的纠结,和爹爹阿爹一起卖菜。
赵玲儿蹲到周竹旁边,说:“阿爹,方才我们遇到一个坏姨娘。”
赵湛儿跟着点头说:“坏人。”
周竹和赵有德愣住,忙问道:“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们了?”
青木儿闻言便把遇到许夫人的事说了一下。
“这黑心的妇人,居然还敢来第二回!”周竹骂道:“真该骂她一顿。”
“我担心……说了之后,她会把帐算到子玉头上。”青木儿抿了抿唇。
“也是,那小哥儿还在他们府上讨生活,他好心告知我们,可不能害了他。”周竹皱着眉,犹豫了一下,说:“这几日,先不要上街市卖簪花吧?就怕那妇人不甘心,再使些下作的手段。”
青木儿倒是没想到这个,一时有些犹豫。
赵有德说:“你阿爹说得对,这几日先在家里歇着,忙了这么久,合该歇息一下。”
其实青木儿觉得那许夫人应当不会再来了,若是她敢使手段,也不会这般骗人上门,想必许老爷许夫人也怕这种腌臜事儿被人知晓。
不过他知道爹爹阿爹这样说是心里担忧,便没有多说,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第72章 瘦了
鸡鸭蛋卖得快, 几十枚不用多久就卖完了,春笋很多,一个早上卖不完, 到了午时, 青木儿带着双胎去买了几个烧饼包子回来, 一家人吃过后继续卖春笋。
这时节挖春笋出来卖的人多, 不算什么稀罕物, 一根三斤的春笋也不过六文钱,好在春笋挖得多, 卖完也能挣不少。
赶在太阳落山前, 终于把三箩筐的春笋全部卖完。
卖完了东西就得抓紧时间赶路回去,时候不早了, 回了家还得烧火做饭呢。
空箩筐垒起放到木推车上, 竹筒放进空箩筐里,推车里还有空余赵有德把双胎抱了进去。
这吆喝了一天,双胎看着有些困倦, 上了推车没多久便一块儿抱着睡着了。
周竹走在推车旁, 手搭在木栏上, 防止双胎睡着了磕到脑袋, 青木儿快步走在另一旁。
到了镇路口,不曾想竟碰到了赵炎。
赵炎走在前头,步履匆匆,赵有德扬声叫了两句,他方才转过身。
“怎么今日这么晚?”赵炎往回走了几步,想接过赵有德的木推车,赵有德没让。
“春笋多,卖了一天才卖完。”赵有德说。
周竹问道:“你今天下工这么早?”
“铺子里不忙。”赵炎回了话, 放慢了两步走到青木儿身旁,顺手拿过他手里的荷叶包:“这是什么?”
“阿爹买的粉包肉,晚上蒸这个吃。”
因着早上遇到了许夫人一事,青木儿这一天的情绪都有些不好,当着爹爹阿爹的面儿没有表现出来,这会儿见了赵炎,眉头不自觉地堆起,瞧着有些不高兴。
赵炎一愣,本就慢的脚步变得更慢了:“怎么了?”
回村的路上只有他们一家子,没有旁的人,青木儿抬手拉住赵炎的手袖,低声说:“这几日,我不去镇上卖簪花了。”
“为何?”赵炎转头看了一眼推车,竹筒放在箩筐里,看不真切:“今日卖得不好?”
青木儿捻了捻赵炎的手袖,把今日的事和赵炎说了。
赵炎心口“噌”地升起一团火,他没想到许家过了这么久竟然还在打小夫郎的主意,只怕是上回没得逞,叫他们惦记上了。
他想着明日得去打听打听这许家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腌臜事儿做得如此熟稔,只怕不是第一回做。
只是他离家多年,在镇上也没多少认识的人,想要打听,怕是得花不少功夫。
“阿爹的担心不无道理,过几日再去也好。”赵炎看了一眼小夫郎,忽地说:“你不骂她是对的。”
“什么?”青木儿愣住。
“若是那时你揭穿了她,无凭无据,只怕会惹怒她,那位唤作‘子玉’的小哥儿定会受到牵连。”赵炎说。
“我知道,只是……”青木儿一顿,咬了咬下唇,说:“只是我视而不见,不知往后会有多少人受此苦楚……”
赵炎攥了一下小夫郎的手又放开:“若是你一句话能改变,那许家定不会如此胆大妄为,木儿,你没做错什么。”
青木儿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一想到那些被哄骗的小哥儿小姑娘,就不免觉得难受。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清白和名声意味着什么。
只是,他确实什么都做不了,他没有证据,没有亲眼所见,也没有受此迫害,只凭一句“提醒”,无人会相信。
难受之余,心下只剩无奈。
回到了家,青木儿不再深想此事,既然无力改变,就不要为了此事郁结于心,往后几日不去卖簪花,就留在家里干活儿,有事情做,心里就踏实些。
小花单独在家里守了一天,见着人回来,高兴地不行,若不是腿脚不便,怕是直接冲到篱笆外摇尾巴了。
早晨青木儿给它放的水和馒头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晚上的饭还没做好,青木儿就没放新的,打算先给它换药。
小花别的时候都很乖,就是换药的时候挣扎得厉害,一个人还换不了,至少得两个人来。
青木儿拎了张木凳走过来,小花一看就知要换药,一个翻身想躲进柴房,被赵炎捏着后脖子拎起来放到青木儿的怀里。
青木儿摸了摸小花的肚皮,又摸摸小花的脑袋,笑着说:“小花乖,换完就不疼了。”
小花可怜巴巴地低呜了一声。
换药疼,但是摸摸太舒服。
小花甩了几下小尾巴。
赵炎拿来药粉和草药,小心解开布条,把早上敷的草药拨掉,然后用药草拧出的水洗了一下伤口。
小花顿时嚎叫起来,一声叫得比一声还大,直接将里头熟睡的双胎给喊醒了。
双胎睡得迷瞪,还以为有人欺负小花,鞋都没穿,直接冲了出去,出来一看,是哥哥和哥夫郎在给小花换药呢。
青木儿见它叫得凄惨,摸摸爪子摸摸耳朵,耐心地安抚。
落日余晖撒在他眉目间,染上一层恰到好处的温柔。
小夫郎纤长的眼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眼底泛着温和的笑意。
赵炎看得怔愣,这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小夫郎也会是这般细心轻声地哄。
成亲这么久以来,这是赵炎第一次想到关于孩子的事,他心里总觉得小夫郎还小,从未把生孩子的事和小夫郎联想到一起。
可不么?小夫郎也不过十五岁,比他小了六岁呢,这么小,哪能揣娃娃?
再者说……赵炎看向小夫郎的脸颊,过年时掉的肉一直没长回来呢,揣了娃娃只怕掉更多肉,还得多养养。
“晚上多吃些肉。”赵炎说。
青木儿愣了一下,“怎的突然说这个?”
“瘦了。”赵炎说得认真。
青木儿用肩膀蹭了蹭脸颊,茫然道:“……瘦了么?”
“嗯。”赵炎心想,若是真要揣娃娃,再胖多一圈正好。
晚上吃饭的时候,赵炎给青木儿夹了好几次肉,一块儿比一块儿肥,粉包肉吃的就是这一口肥,越是肥软越是好吃。
青木儿羞窘地捧着碗,顶着爹爹阿爹疑惑的目光,拉了拉赵炎的衣摆,小声说:“我够了……”
“再来一块儿。”赵炎又夹了一块儿放到小夫郎碗里。
粉包肉买得多,多吃几块都够吃,只是青木儿饭量不大,今晚吃的比之前都多,吃完之后,肚子撑得不行,打嗝都是粉包肉的味儿。
乃至于柳条漱了口,他还觉着有粉包肉的味儿。
吃这么撑,晚上得消消食,不然夜里不好睡觉。
青木儿在镇上卖了一天的东西,腿脚本就累了,现下还得为了消食在院子里慢走,一想到这个,青木儿就瞪了赵炎一眼。
赵炎偏头干咳了一声,笑说:“那以后午饭多吃些。”
青木儿没搭理他,自顾自慢走去了。
翌日不用卖簪花,青木儿醒来时还愣了一会儿,他心想着不用早起,打算再眯一会儿,听到院外传来赵炎和周竹的说话声,眯一会儿的念头就被他丢了,立即翻身起床。
卖簪花这么久以来,他很久没送过赵炎去上工了,往常这个时候要么赵炎已经出门要么他已经去山上采花,各有各的事儿忙活儿,这点子惦念就不得不放下。
周竹在扫院子,见他出来,笑道:“去洗漱吃早饭,今早煮了鸡蛋呢。”
青木儿点了点头,往灶房走去:“阿爹吃过了么?”
“都吃了,你爹爹去地里看油菜花了,再过不久就能收了。”周竹说。
收了油菜花,就得紧着育苗插秧种稻子,种稻子可是一年最重要的活计,家家户户无论手头上有什么活儿,只要到了种稻子的时候,就都得放下,一定得抢着时间把稻子种下。
若是哪家懒汉不种,怕是这一年都没得吃了。
靠着土地过活的人,相比别的活计,心里还是种田最踏实,只要田地里的稻子种好了,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青木儿进了灶房,见到赵炎正皱着眉头在往竹筒里装水。
他笑了一下,心想这汉子怕是又挨阿爹说了才不得不装水。
“吃过早饭了?”青木儿问他。
“吃了。”赵炎装好了水,盖上竹盖,凑到小夫郎面前低声说:“今早阿爹煮了鸡蛋,一人一个。”
这可难得,一人一个鸡蛋,足足六个呢。
“我放到碗里晾着了,一会儿记得吃。”赵炎说。
青木儿回道:“知道了。”
赵炎收拾好竹筒,回房拿上钱袋准备出门,青木儿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晚上早些回,阿爹说今日去河里捞虾,晚上做炸小虾。”
“好。”赵炎看了一眼院子,院子周竹背对着他们,他抬脚掩了一下门,快速拉过小夫郎亲了一口。
青木儿吓了一跳,连忙看向房外,没等他看清阿爹在做什么,就被赵炎揽到门口亲了好几下。
“我、我没漱口……”他躲了几下没躲开。
赵炎逮着人就不舍得放开,咬着小夫郎的唇瓣就不松开,直到小夫郎给了他回应。
两人偷摸亲了一会儿,要不是一会儿上工怕晚了,赵炎都不舍得松开。
“我去上工了。”
“嗯……早点回。”
“好。”赵炎一脸松泛,笑道:“我走了。”说完了人还是不走。
青木儿轻轻推了他一把,捻着那汉子的衣摆,羞赧道:“知道了,快去吧。”
赵炎这才松开手出门,他脚步轻快,走到院子的桂花树前,不知想了什么,突然跳起,打了一下桂花树新长出的嫩芽。
桂花树叶沙沙作响。
“作甚么呢?”周竹刚扫干净的院子,又掉了一茬叶子下来:“这么大人了,还拍叶子玩呢,恁的不稳重!”
赵炎讨嫌挨了骂也不管,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夫郎,笑着快走了。
第73章 娃娃
赵炎惦记着昨日小夫郎说的事儿, 想着怎么去打听一番许家,他在镇上没什么认识的人,若要问, 也只能问问铺子里的师傅伙计。
“赵师傅早。”二万挪着长桌出来, 正巧见到赵炎上工, 打了个招呼:“可吃过了?”
“早, 在家吃过了。”赵炎走过去把长桌搬到外头, 又帮忙把铁器全部拎上桌。
“辛苦了赵师傅,这东西真是重, 没有你, 我得搬好几趟。”二万说。
“无妨。”赵炎说:“正好,我想向你打听个事儿。”
“哎?”二万来了兴趣, 立即停下手里的活儿说:“赵师傅您想打听什么事儿, 尽管问。”
“你可知镇南街有一户人家姓‘许’?”赵炎问他。
“这,我想想啊……”二万回想了一下,说:“镇南街姓许的人家可不少, 我知道的, 就有五户, 多是挣了钱从村里搬到镇上住的。”
“家中有兄弟的呢?”赵有又问。
“这我倒是想起一家, 那三兄弟各自建了三处宅子,且都连在了一块儿,听闻那家的二哥三弟都是外出走商的,唯有大哥留在镇上守家业。”二万说。
赵炎心想小夫郎口中所说的“许老爷”,应当就是这户的大哥了。
“这许家,做的什么买卖?”
二万想了想,指着前头的木楼道:“听闻前边那座酒楼是许家开的,不过我见那生意也不怎么好, 我猜啊,还得是走商挣钱。”
赵炎顺着二万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家酒楼有两层,牌匾看着还有点气派,之前路过几次,进去吃饭的人不多。
不过这样的酒楼不便宜,多是镇上的人家去吃,住村里头的哪里舍得花这么多钱吃一顿饭。
“这许家,可曾有过什么传闻?”
“倒是少,听闻常去三凤庙施粥,嗐,施粥这事儿镇上有钱的人家都会做,他家也不例外。”二万说:“赵师傅打听这个做什么?”
赵炎收回目光,说:“没什么,今早听村里人说起镇南街的‘许家三兄弟’,想起来便问问。”
二万不疑有他,笑道:“像他们家这般挣了钱兄弟还住一块儿的,确实少见,大多有了钱,不争得头破血流不罢休呢。”
赵炎随口应了一声。
光凭一个姓氏,能打听出来的东西也多是别人都知道的,许家敢做这样的腌臜事儿,就笃定了别人探听不到,光是问,确实问不到。
这事儿一时也没个头绪,赵炎压下疑虑,进铺子里上工去了。
青木儿拿着丝瓜络在灶房拾掇,灶台上的油盐罐得时常擦洗,炒菜时沾上的油若是不及时擦,很快就会裹一层油,到时再洗,就只能用竹片一点点刮掉,用热水泡着搓,才能洗掉了。
周竹爱干净,用完了都会顺手擦一擦,因此青木儿擦的时候不费什么功夫,沾了水的无患子搓一下,再用丝瓜络绕着瓦罐擦一圈就可以了。
他摆好了瓦罐,又把一旁的竹篮子一一挂到房梁的麻绳上去,挂好后,拿起屋角的扫帚把散落的木条棍子扫回角落的木柴堆里去。
赵湛儿探头进来:“哥夫郎,阿爹说要去河边捞虾了。”
“好,就来。”青木儿放好扫帚拍了拍手,转身出了灶房。
一旁的小花见了青木儿,嗷嗷叫了两声。
青木儿蹲下摸了摸:“一会儿给你捞小虾吃,在家好好呆着,别总跑出窝。”
小花哀怨地哼唧了两声,委屈巴巴的,惹得青木儿又拍了拍它的脑袋。
“小木儿!”田柳挎着竹篮,站在篱笆外喊了一声。
青木儿有些意外,起身走过去:“你今日不去铺子?”
他打开篱笆门,田柳走进来笑嘻嘻地说:“不去,我有点事儿找周小嬷呢。”
“哎?”周竹刚好从堂屋出来听到,问道:“找我什么事儿?今天不用去铺子了?”
“不用不用,铺子请了伙计,不去几天也无妨。”田柳拿着竹篮过去:“周小嬷,我就想来问问你怎么缝衣裳。”
周竹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笑说:“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缝衣裳了?先前你还不愿学呢。”
之前周竹见他衣裳破了洞,给他缝过一两回,那时让他学一学,还不愿意,非得说学这个不如挣多些钱去买新衣裳。
田柳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说:“那是先前嘛,现在学一学,好给……云桦,缝几件衣裳。”
周竹笑道:“行,不过得下午了,一会儿我们准备去河边捞虾,你一会儿可有事?不然一块儿去。”
“好啊!”田柳说完,顿了一下:“不过……我不会,就站旁边看看。”
“我也是站旁边看看。”青木儿拿了一个长柄的捞鱼网过来:“就用这个捞着玩儿。”
真要网鱼还得是赵有德和周竹去,青木儿和双胎对这个一点儿也不懂,拿个捞鱼网玩一玩,能捞上点什么都很不错了。
春日回暖,河里不仅鱼多,虾蟹螺河蚌也很多,运气好,兴许还能捞甲鱼。
他们没在常洗衣裳的河边捞,而是往下走了一点,河下游水流没那么大,安全一些。
赵有德脱了鞋子,挽起裤脚下水,周竹在岸上扯网。
双胎在河边浅水的地方找田螺,这时节的田螺最是美味,若是捞得多,就能摘半抓韭菜葱蒜一起炒上一盘。
有的螺不能吃,就摸回去砸给大鹅吃。
日光映照,河面波光粼粼,河水清澈见底,水下小草跟着捞鱼网左右摆动,路过的小虾小鱼惊得四下乱窜纷纷躲进岸边的水草里。
太阳晒着虽不见冷,但现在还没到夏天,河水泛着丝丝凉意,溅起的水珠弹到手上,不经意间,凉了个哆嗦。
这儿是在外头,青木儿没下水,他站在石头上,拿着捞鱼网在水里划。
见着河里的小虾小鱼,动作迅速地捞过去,然而一抬手,网里除了水就是水草。
青木儿手里捞着鱼,心思却飘远了,他想到今早那汉子出门前,跳起打了一下院里的树叶,被阿爹骂了一句不稳重。
赵炎少有这样少年心性的时候,难得来一回,就觉得好笑。
这么想着,便噗哧笑出了声。
思及身旁有人,又立即敛起笑,只是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哎?想什么呢?笑成这样。”田柳瞧见了,想挤兑两句,却被青木儿眼里的笑意感染,情不自禁地跟着一块笑。
两人莫名其妙笑了好一阵儿。
田柳歇了口气,笑问道:“傻了么?笑什么呀?”
青木儿笑着问他:“你笑什么呀?”
“……不知道。”田柳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看你笑就忍不住笑。”
青木儿没敢说是因为赵炎,说了田柳一定会笑话他,他挠挠脸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笑。”
田柳凑到他面前,眯着眼哼笑:“别以为我不知道……”
青木儿没想到还真叫他看穿了,登时红了脸,嗫喏道:“没、没有……”
“是不是近日卖簪花挣大钱了!”田柳斜乜他一眼,抬了抬下巴:“肯定是!对不对!”
青木儿张张口,哑言半响,笑说:“确实是挣了些钱。”
“我就知道!”田柳自豪道:“想当初,我刚挣了钱的时候,也是同你这般,走两步就忍不住想笑,别人都觉得我犯癔症呢。”
青木儿咬着下唇心想,河边想汉子想得发笑,这也同犯癔症差不多了。
“快捞鱼。”田柳催他:“多捞些,分我一点儿,回头让云桦给我炸小鱼吃。”
青木儿闻言,把捞鱼网压下去,静静等着小鱼小虾进网。
田柳看得跃跃欲试,但他勉力压下了,若是被林云桦知道他捞虾,保准给他煲好几个月的药膳粥。
药膳粥虽好,可药膳鸡更好啊。
河水渐渐平静,风过无痕,岸上两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捞鱼网。
“你这样捞,这能捞起鱼虾?”田柳有些看不过眼。
青木儿顿了一下,笑说:“我也……不知道。”
田柳看着他:“那你一直在等什么?”
“等小鱼进来?”青木儿说。
田柳瞪着人看了半响,叹道:“罢了罢了,一会儿我找周小嬷拿点儿。”
青木儿笑了一会儿,说:“爹爹阿爹一定捞得多。”
“那正好,回去让云桦给我炸小鱼吃。”田柳嘟囔两句:“最近云桦总不给我吃好吃的,难得吃一回炸小鱼。”
青木儿捞起渔网,果不其然,什么都没有,他随口问了一句:“为何林哥不给你吃好吃的?”
“因为我揣了娃——”田柳突然停下了,他看了看青木儿。
青木儿也同样看着他:“揣了什么?”
田柳眨眨眼,长长地“哎”了一声:“我听闻前三个月不能说的……哎我这嘴。”
“什么前三个月?”青木儿有点儿懵,没听懂。
田柳上下左右看了看,河里也瞅了瞅,凑到青木儿耳边小声说:“我揣娃娃啦!”
青木儿猛地瞪大双眼,然后低头看了看田柳的肚子,平平的,什么也没有。
“什么时候的事儿呀?你、你……怎么瞧不出来?”
“这才两个月呢。”田柳小声说:“可不能同别人说,周小嬷也不能说,人都说要过了三个月才能说呢。”
青木儿立即捂住嘴巴,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悄声说:“恭喜呀。”
刚嫁过来的时候,青木儿就总听别人说田柳成亲好几年一直怀不上,他大嫂也总拿这事儿挖苦他。
平日看田柳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没把这种闲话放在心上,可之前田柳来问过几回床事,便知他心里也有惦念,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现下田柳终于揣了娃娃,青木儿打心底里替他高兴。
“嘿嘿,谢谢小木儿。”田柳笑着摸了摸小肚子。
“木儿,柳哥儿!”周竹在另一头喊:“捞完了么?准备回去了。”
青木儿转过头回道:“来了阿爹!”
他收了空空如也的捞鱼网,和田柳一块儿去找周竹。
赵有德和周竹网了整整两桶鱼虾,鱼虾在木桶里翻腾,溅出不少水花,眼看着就要翻身回到河里,周竹摘了一张芋头叶压上去,再用麻绳扎紧,扑腾的鱼就翻不出来了。
“这几条和小的留下,剩下的我用木推车推到镇上卖。”赵有德说。
“行,快去快回。”周竹说。
到了家,周竹给一一分出来,赵有德衣裳都没换,扎着裤脚就去了。
剩下的还有很多,周竹分了一些鱼虾给田柳一会儿带回去。
炸小鱼小虾不着急做,周竹洗了手就去教田柳缝补。
青木儿坐在一旁看田柳学得认真,忽地想到,兴许田柳学缝补,并不是给林云桦缝衣裳,而是给未出生的娃娃做新衣裳。
一想到娃娃,青木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喜悦过去后,心下一片惘然。
他看着喜笑颜开学缝补的田柳,突然觉得屋里有些憋闷,他出到外头屋檐下坐着,望着天,摸了摸小花的脑袋。
第74章 鱼汤
“汪!”
小花脑袋蹭了蹭青木儿的裤腿, 扬起脑袋看着他。
青木儿回过神,堂屋里传出田柳夸张的哀嚎声和周竹的打趣声,欢天喜地的, 揣了娃, 就连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柳哥儿都开始学起了缝补。
他握着小花的前腿摇了摇, 呢喃道:“小花……怎么办啊。”
小花哼唧了两声, 狗脸疑惑。
然而青木儿说完这一句, 没再开口。
他独自愣了一会儿,拍了拍膝头, 起身到后院拔草, 新种下的菜籽刚长了点儿小芽,密密麻麻铺在菜地上, 唯有几根野草高高立起。
野草长得快, 几日不见,一下就越过了菜苗,若是不及时拔掉, 之后会越长越多, 菜苗被野草挤兑就长不出好菜了。
家里原先有四排菜地, 后来又多垒了一排, 菜地旁边是鸡舍鸭舍,不大的后院挤得满满的,看着就踏实。
青木儿拿着小锄头忙了好一会儿,看到长得这么水嫩的小菜苗这么努力地生长,心里头的烦闷渐渐消散。
种地除草浇菜,这样的活儿干久了,再杂乱的思绪在这一刻都能获得平静。
活不重,干完了抻抻腰背, 回前院洗了手,一看这日头不错,进房把被子扯出来晒晒。
春风一阵猛一阵轻,被子挂上去,时不时被吹翻。
青木儿找了麻绳把四个角都绑好,然后拿了石头压住麻绳,这些想吹翻都不容易。
“阿爹,竹拍子放哪了?”青木儿之前见周竹晒被子会用竹拍子敲打被子,里头的棉花打松软了,盖起来舒服。
“屋里头,晒被子了?”周竹把布头放回竹篮里,起身回房子拿竹拍子。
“今天太阳大,正好晒一晒。”青木儿没跟过去,坐到田柳旁边,看了看他手里的布头。
“哎……别看了,这缝衣裳可真难。”
田柳掐着针,犹豫了半响,终于挑好了落针的地儿,一下戳进去,底下针头一扯,长线挤着进孔,还没完全进去呢,那根线就打了结。
田柳一看,针都顾不上了,赶紧理长线,也不知这线好好的,怎么就打了结,还难十分难解。
缝块布都弄得手忙脚乱的,别说缝一件衣裳了。
青木儿帮他扯着线,说:“你穿的线太长了,下回弄短一些,不容易打结,虽然穿针麻烦了一点,不过缝的时候好缝。”
田柳一听,略微惊讶地看着他:“我怎么记得你之前同我一般不会缝补,你何时偷偷学了?”
青木儿失笑道:“你忘了?做簪花的时候雨哥儿和阿爹教过。”
“我这榆木脑袋呀……”田柳哀叹一声,心里想放弃又不想放弃。
别家娃娃都有自己阿爹给缝虎头鞋小肚兜,他也想给自己孩子做这些,只是他看着容易,上手时却是状况百出。
“缝补不是一日就能成的,多做几日就好了。”青木儿宽慰他。
田柳冲他眨眨眼,笑说:“你说得对,不能着急,听闻十月怀胎,我还有八个月能学呢,怎么着,我家娃娃出生前,也能给他缝件小肚兜。”
青木儿笑了笑,刚要帮他理线,周竹便拿了竹拍子回来。
“娃娃出生?”周竹惊喜道:“柳哥儿有了?”
田柳一滞,抓着脑袋嚎了一声:“我这嘴怕是要不得了……”
“有娃娃是好事呀,怎的还瞒着呢?”周竹嗔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呀?几个月了?这一点儿也瞧不出,两个月了?”
“周小嬷猜得真准。”田柳嚎过之后,倒也不扭捏,这喜事儿他早就想说了,只是碍着月份小不好张扬,既然周竹都知道了,他也没隐瞒,一一说了。
“怪不得你学缝补呢。”周竹笑道:“合该学一学,不然尿布都不够用的。”
田柳连连点头:“学着呢。”
有了娃娃可是大喜事,周竹教的时候更加严谨了,针脚不好的就得拆了重新弄,给大人穿的衣裳针脚不好磨一磨就算了,孩子皮肉嫩,磨几下就得发红,可不能随便缝几针就过去了。
青木儿看了一眼喜气洋洋的阿爹,咬了咬内唇,默默拿了竹拍子出去拍被子。
阳光下,尘螨飞起,春风一吹,飘散于空中。
青木儿捂着口鼻,重重拍打,直到被子拍不出飞尘。
半个下午,青木儿找了许多活儿干,晒了被子又洗了衣裳,屋里屋外都拾掇了一遍,见着事儿差不多,回灶房拿了个竹篮进山摘了点鸡毛菜回来。
家里种的鸡毛菜得一个月后才能吃,目前能吃的菜都有些吃腻了,得弄点新的尝尝鲜。
回来时,田柳已经拎着小鱼虾回去了,堂屋里只有周竹在忙。
青木儿看了一眼,没进去,拿着新摘的鸡毛菜去洗。
刚摘回的鸡毛菜根都是土,得打开一根一根搓洗,菜叶子水灵,水里过一下就好。
洗干净的鸡毛菜放在阳光下看,十分鲜绿。
周竹从堂屋出来,见到青木儿手里的鸡毛菜,笑问道:“方才进山了?”
“嗯。”青木儿转过头,笑了笑,说:“突然想吃这个了。”
周竹走过来一看:“摘了这么多呢,晚上掰点蒜一块儿炒。”
“那我一会儿去摘。”青木儿说。
“不着急,先把鱼杀了。”周竹卷起袖子,进灶房拿过墙上的襜衣穿上:“小鱼多,杀干净了一会儿等你爹爹回来炸,大鱼就煲个鱼汤。”
说到这个,周竹“哎呀”了一声:“忘了让你爹爹带几块白豆腐回来了。”
青木儿起身进去:“阿爹,我去镇上买吧。”
“没事,这会儿去,回来天都晚了,一会儿你爹爹回来,叫他去隔壁村买点鱼腐泡就行了。”周竹把砧板搬出来,架到石头上杀鱼。
青木儿拿着葫芦瓢在一旁浇水冲刷。
赵有德卖完了鱼回来,早上湿哒哒的衣裳全都干透了。
周竹忙着杀鱼,抽空抬了一下头:“卖完了?”
“都卖完了,最大的几条鱼被一家饭馆要了。”赵有德拿着荷叶包过来:“我买了点白豆腐。”
周竹接过来闻了一下,笑说:“刚才还和木儿说忘了叫你买白豆腐了。”
青木儿拿过荷叶包,把豆腐放回灶房里。
赵有德憨笑一声,说:“回回捞鱼做鱼汤你都想吃白豆腐,怎么会忘?”
“就你话多。”周竹笑着剜了他一眼:“对了,方才柳哥儿说了件喜事儿呢。”
“什么事儿?”赵有德问。
“他啊,有了!”周竹笑着说:“成亲两年,终于怀上了,这回村里头哪个还敢讲他闲话?就他那个大嫂,回回都拿这个说事儿。”
赵有德闻言有些惊讶:“这真是好事啊。”
“可不嘛。”周竹叹了叹气:“柳哥儿这么些年可不容易呢,家里也没个帮衬的人,我打算缝点小衣裳给他,不然他和云桦两个人,怕是弄不懂这娃娃到底怎么养呢。”
“娃娃?哥夫郎有娃娃了么?”双胎捞鱼回来歇晌去了,睡醒出来一听娃娃的事儿,立即小跑过来。
青木儿刚踏出灶房的双脚顿时停在原地,他面上尴尬,不知该怎么回。
“不是你们哥夫郎。”周竹笑了一下:“是田柳哥哥有娃娃了,下回遇到田柳哥哥要当心些,不能闹人,知道么?”
双胎重重地点了点头,赵玲儿问道:“田柳哥哥要给玲儿生小侄子小侄女了么?”
她人虽小,但这些事儿村里常说,也懂一点。
“是啊,年底就能见着了。”周竹说完,余光瞟到站在灶房门口一动不动的青木儿,顿了顿,连忙说:“木儿可别多想,家里不催你。”
青木儿的无措被阿爹看出来,更是觉得尴尬,他讷讷的顿在原地。
见阿爹冲他招手,便愣愣地走了过去。
“你年纪还小呢。”周竹把葫芦瓢给他,让他浇水洗鱼:“这事儿顺其自然就好,有时想多了,反倒难有。”
“……嗯。”青木儿艰难地应了一声。
家里不催他是件好事,也是周竹和赵有德怕他多想,这本该让他放下心,可看着如此宽容的阿爹,反而让他觉得受不起。
骂人的话听起来难听,可体谅人的话,在此刻青木儿的心里,却像掺了沙粒的甜仔糕,香甜可口嚼起来却十分难受,这让他倍感压力,只想逃避。
赵炎到家的时候,炖得鲜香鱼汤正好出锅。
浓白的鱼汤鲜味十足,白嫩的豆腐切成块儿一起炖,出锅后撒上翠绿的小葱段,再点上几颗红红的辣子,齐活儿!
院子都未进,香浓的鱼汤味儿就传了过来。
赵炎想到今早小夫郎说的炸小鱼,没曾想,除了炸小鱼还熬了鱼汤呢。
青木儿正给小花放小鱼小虾吃,听到声音,立即回过头,见是赵炎,他把碗一倒,擦着手走过去,眉眼弯弯:“回了?”
小花看着面前煮熟的鱼虾,嗷了一声。
“嗯。”赵炎打了一天的铁又赶了长长的路,浑身的疲惫在此刻消融,他笑了一下,说:“炸小鱼了?”
“炸了。”青木儿拿过他手里的东西,方便赵炎去洗手,他站在一旁笑着说:“今天捞了很多鱼虾,还有河蚌呢,小鱼都炸了,家里留了三条鱼,剩下都被爹爹推去卖了。”
赵炎洗了手,拿过布巾擦干:“你可捞了?”
“……捞了,没捞到。”青木儿挠挠脸说:“我也……不好下河。”
哪怕成了亲的小哥儿在人前也不好撩起裤腿下河,衣裳湿了被人瞧见,难免惹来闲话。
赵炎说:“明日,我同你去上游那边捞,那处进山,没人去。”
“好。”青木儿知道他说了就一定会去,笑说:“先吃饭。”
煮了鱼汤,还蒸了干米饭,鱼汤泡饭,汤香饭也香。
一家人吃得满足,嘴边留香。
吃饭时,赵玲儿和哥哥说起了田柳哥哥揣娃娃的事儿,话语间,彷佛田柳哥哥已经生出了小娃娃给她玩。
青木儿嘴边的咀嚼默默放慢,竖起耳朵仔细听。
赵炎语气如往常没什么分别:“是吗?”
青木儿听完,摸不准赵炎对娃娃是什么想法,转念一想,无论是什么想法,娃娃总是要生的。
成了亲哪能不生娃啊……
“是的呀哥哥,今天阿爹说的。”赵玲儿转头看着阿爹:“阿爹是吧?”
“是啊。”周竹笑道:“月份小,还不能往外说呢,玲儿湛儿记着先不要和别人说,知道么?”
“知道!”赵玲儿点了头,赵湛儿从碗里抬起头,也点了点。
吃完了饭,周竹收拾碗筷去洗,青木儿和赵炎去给小花换药。
洗了澡回了房,青木儿把今日晒过被子铺好,拍打过又晒过的棉花十分松软,躺在上面,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我吹灯了?”赵炎把烛火立床头,垂首问乖巧躺在被窝里的小夫郎。
青木儿双手抓着被沿,点了点头。
赵炎熄灭烛火刚躺下,一具温热的身躯便钻到他的怀里,他揽着小夫郎的腰身,恬逸地舒了一口气。
青木儿枕着赵炎的胸膛,听着那汉子有力的心跳声,闭上眼,轻声喊道:“阿炎。”
“嗯?”赵炎应了一声。
黑暗中,青木儿撑开一条眼缝,虚虚地看着前方,呢喃道:“你……喜欢男娃女娃还是小哥儿?”
问完,他再一次闭上了眼。
赵炎微微愣住,他想应当是田柳有了,也让小夫郎起了揣娃娃的念头,但于他而言,他始终觉得小夫郎还太小,明明不大的人儿,再揣个小的,太辛苦。
可这是小夫郎问他的,他总不能说不要娃娃,这么说了,岂不是伤了小夫郎的心?
他沉吟片刻,说:“都好,只要咱俩的娃娃,男娃女娃,小哥儿,都很好,只是……”
青木儿顿了一下,微抬头:“只是什么?”
赵炎把人抱在身上,摸了摸小夫郎的脸,说:“只是咱们刚成亲不久,娃娃的事儿不着急,过个一年半载再说,如何?”
青木儿怔了怔,差一点就想问:“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都生不出怎么办?”
话到嘴边停住了。
他不用问,也知赵炎会怎么回答,赵炎为了他妥协了太多。
接受了他替嫁,接受了他是小倌儿,他还能让赵炎接受这辈子难有子嗣么?
他做不到这般自私。
青木儿攥紧赵炎的亵衣,抬头亲了一下赵炎的下巴,忽地细声道:“你……是不是买了新的香膏?”
赵炎抚摸小夫郎的手停了一下:“娃娃——”
青木儿声如蚊呐:“难不成……难不成不要娃娃,就、就不做那事儿了么。”
他咬着发颤的下唇,手颤抖着往下摸了摸。
赵炎的呼吸一下变了。
“我买了柳叶香,你上回说喜欢柳叶的味儿。”
青木儿红着脸,他不知这个汉子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说香膏的味儿,再香,那也不是吃的呀……
赵炎挖了一点,就着手让小夫郎一点一点吃进去。
青木儿张开五指,指缝艰难地容纳赵炎粗大的手指。
他侧了侧头,忽地回味起晚间喝过的鱼汤。
嗦过的滑溜鱼头像是在肚中活了一般来回冲撞,浓白鱼汤随着大鱼翻江倒海,鱼汤鲜美,混着清香的柳芽别有一番滋味儿。
鱼儿在河中游荡,河水淌过柳树,留下滴滴水珠,浸湿了柳树的根,过了水的柳树越发粗壮,转眼便成了参天大树。
垂入河中,湿了魂。
第75章 生气
下过雨的山间雾蒙蒙, 浓青色的林子飘着水雾,花叶坠着水珠。
山路泥泞,雨打落的枝叶黏在鞋底, 带起厚厚一层黄泥。
青木儿抬脚在一旁倾倒的树干上刮了刮鞋底, 刮完抬了一下斗笠, 仰头看向一旁高大的汉子:“还有多远?”
“就快了。”赵炎折下一根长枝, 也刮了刮自己的鞋底。
昨日赵炎说带青木儿去摸鱼, 今儿个吃过早饭,穿上蓑衣斗笠拿上鱼篓就出了门。
摸鱼的地儿不远, 就是路有些难走, 进了山还得翻一个小斜坡,过了小斜坡再走个一里路方才听到溪水流淌的潺潺声。
“这边少有人来。”赵炎见到路边的蕨菜, 顺手摘下丢进背篓里。
青木儿如今识得不少野菜, 知道蕨菜能吃,且味道好,也跟着摘了不少。
山里的河石头多, 石头上长满了青苔, 站上去得小心, 一个不注意容易滑进河里。
赵炎挑了块大石头, 拉着小夫郎的手走上去,往河里一看,成团的鱼儿在河里游来游去。
此处河不算深,赵炎挽了裤脚踩下去,他回过头帮小夫郎脱了鞋,扎起裤脚。
这附近只有他们两个,即便小夫郎的裤脚挽高些也无妨,左右不会被人瞧见。
“下来时小心些。”赵炎紧紧牵着人。
青木儿白皙的脚趾蜷缩了一下, 慢慢挪下水,清凉的河水漫过腿肚,冰冰凉凉。
“如何?”赵炎问他:“凉么?”
青木儿的眉眼一下弯起来,他缩了缩肩膀,笑着摇头:“一开始有点,现在不凉。”
小夫郎笑意松快,雨后的日光撒在脸上,眉间敞亮不见一缕愁思,一瞧便知他喜欢。
小哥儿小姑娘到底不如汉子那般可以肆意玩耍,汉子解了衣裳下河捞鱼洗澡,旁的人瞧见也就是打趣一番,若是小哥儿小姑娘挽了裤脚在河边玩耍,被人瞧见,平白生出许多闲话。
赵炎说:“石头下有许多小蟹小虾,有的鱼也喜欢躲这种地方,你在这处捞。”
“你到哪去?”青木儿仰头问他。
“我走深一些,不远,就在这儿。”
赵炎让小夫郎站稳,松了手往河里走去,他的裤脚挽得不高,没一会儿就浸湿了。
他没管这个,拿了捞鱼网仔细盯着河里的鱼。
村里长大的孩子个个都是摸鱼好手,一年四季,都是下河的好机会。
家里穷困一些的,更是下得勤快。
鱼不贵,卖出去兴许挣不到多少钱,但能挣一文就有一文,捞鱼砍柴摘菜打鸟,都是做惯了的。
青木儿适应了一会儿河水的凉和搁脚的石头,弯着腰去找大石头后面的小虾小蟹。
虾蟹敏捷,水一动它们就跟着动。
抓了几次,两手空空。
不过青木儿不气馁,他没什么抓虾蟹的技巧,捞鱼网能捞多少就算多少。
两人摸了不少时间,赵炎那边捞得如何不知道,青木儿倒是捞了点儿小虾,还摸了点小田螺。
弯腰久了,青木儿抻了抻酸痛的腰身,因着今日赵炎休沐,昨夜便有些肆无忌惮,再者一说到孩子的事情,叫他有愧于赵炎,因此还折腾了不少新姿势,闹得晚了,腰酸得不行。
他锤了两下腰背,提溜着裤脚爬到方才的大石头上坐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抬眼望向那汉子宽阔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蹙起眉头,低头看了看,心下一叹,抿着唇默默挪开了手。
这会儿日头起来了一些,清凉的湿意被晒干,渐渐暖和。
青山绿水,山涧鸟鸣,静静看着听着,无论多大的烦心事都能被淡化。
赵炎回过头,便是小夫郎半眯着眼睛,浅笑着玩水的模样,心里蓦然一阵悸动。
他拿着鱼篓往回走,挨蹭着小夫郎坐下,把鱼篓递给他看。
“这么多?”青木儿惊喜道:“又能熬鱼汤了。”
“嗯。”赵炎看着小夫郎扬起的双眉,上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软软糯糯的。
赵炎手上有水,凉了青木儿一个哆嗦,青木儿反手一巴掌拍过去,嗔道:“外头呢。”
“这儿没人。”赵炎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喉头快速滑动了几下,他垂眼看着小夫郎水润的双唇,情不自禁地慢慢往前。
青木儿没注意赵炎的动作,河下游过一条大肥鱼,他猛地拿起捞鱼网往河里一捞,提起捞鱼网时,一时忘了旁边还有人,长长的手柄朝赵炎脸上一打,直接把人戳进河里。
赵炎只顾着小夫郎柔软的双唇,一棍子戳过来来不及反应,连人带嘴摔了下去。
好大一声“噗通”,水花四溅,吓得河里鱼虾纷纷窜逃。
青木儿吓了一跳,连忙丢掉捞鱼网,下了水刚想把赵炎拉起,脚下一滑,也跟着摔了进去。
溺入水中,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赵炎揽抱起来。
一口水从鼻子吸入,激得整个脑袋都彷佛被盐腌泡过一般,干涩痛苦且难受。
青木儿摸了把脸上的水,仰头呛咳了好几声才堪堪缓过来。
赵炎知道小夫郎呛水难受,轻拍着小夫郎的后背没出声,直到小夫郎缓过气,才焦急问道:“如何?还难受么?”
“……没事。”青木儿摇了摇头,又摸了把脸,抬眼瞧见赵炎一头湿黑发贴在黑脸上,看着诡异吓人又狼狈,顿了顿,忽地笑了起来。
赵炎愣了愣,无奈地抱着小夫郎回到石头上坐下,看着小夫郎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忍不住凑过去咬了一下他因笑鼓起的脸颊。
青木儿懵了懵,连忙缩进赵炎的怀里,不给他咬。
就算四周没有人,可这还是在外头,幕天席地,青天白日,鱼儿小虾都看着呢。
赵炎贴着脸蹭了蹭,实在有些受不了,挑起衣摆就摸了进去。
昨晚那么多新花样都让他解了馋,但这会儿湿漉漉地贴着人,叫他心口难耐。
不过他也存了理智,记着这是在外边,只能摸一摸过过干瘾。
等他过足了瘾,垂眼一看小夫郎一双桃花眼怒瞪着他,然而眼眶泛红微湿,凶人的眼神瞧着可怜兮兮的。
青木儿拍掉赵炎的手,扭过身不理他,凶巴巴地捡起鱼篓转身就走。
赵炎无措地跟在后面,连背篓蓑衣都没拿,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夫郎后头:“木儿……”
青木儿捂住耳朵,转身恨恨地踢了他一脚,然后跑回了方才的石头上坐着。
一身湿衣裳可不好下山。
赵炎小心翼翼地蹲在小夫郎身后,一双大手捻着小夫郎的衣摆不敢用力扯,低声说道:“木儿……”
青木儿捂着嘴没看他,清亮的眼珠子往旁边一转,整张脸都转了过去。
高大冷硬的汉子手足无措,粗壮坚实的手臂虚虚地环抱着,一点也不敢贴到小夫郎身上,生怕小夫郎再也不理他。
向来沉稳的汉子显得狼狈又惶然。
“木儿,别生气……”
青木儿咬着唇,压了压唇角,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气死了。”
只一声,让赵炎察觉出些细微的小端倪。
他蓦地抱住小夫郎,探头窝进小夫郎的肩颈处,低声道:“别气。”
“你就会说这两句么?”青木儿偏开头斜睨他,绷着脸想骂两句,结果一对上赵炎耷拉下来的眉眼,顿时就绷不住了。
唇边的笑意压不住,索性扭过头不理他。
赵炎见着小夫郎的笑,耷拉的眉眼一下扬起,声音轻快:“我再去捞鱼。”
“鱼篓这么多鱼呢。”青木儿哼道。
“那……我去摘香椿,晌午做香椿炒蛋。”赵炎说。
青木儿撇撇嘴,细声说:“那是爹爹爱吃的。”
“那……”赵炎转头四处看了看,看到远处有一片亮黄色的小野花,雨打过后十分娇艳,“等我一下。”
说着站起身,小跑过去。
青木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跑过去,连忙问:“去哪?”
“等我。”赵炎回道。
青木儿不知赵炎要去做什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只看到那汉子跑到远处花丛里,摘了一把黄色的小野花。
他愣了愣,忽地蹲下身,捂着脸笑了一下。
此时太阳很大,晒的人脸上暖暖的,身上的湿衣裳有些粘腻,拉开晒一会儿就能半干。
不等他把衣裳晒干,天空淅淅沥沥飘起了蒙蒙细雨。
他连忙回过头想把赵炎叫回来,还没出声,赵炎攒了一束黄色小野花小跑过来,一把塞进了他的手里。
塞完了花,又拿过旁边的蓑衣给他穿上。
青木儿披着蓑衣,手捧黄色小野花,眉眼弯弯,蓦然笑开。
赵炎拿过一旁的斗笠给小夫郎戴上,低声说:“木儿,别生气。”
青木儿偏头看了他一眼,唇边浅浅的笑:“气坏了。”
下了雨,他们也没急着下山,拎起方才抓的鱼虾,往山里又走了走。
雨后的野菜长得疯狂,掐着尖儿摘下,晌午晚上的菜都有了。
下山时,遇到了一棵香椿树,红色的香椿芽看着鲜嫩可口。
青木儿说:“爹爹爱吃香椿炒蛋,摘点回去吧。”
“好。”赵炎长得高,他不用踮脚就能摘到。
青木儿踮起脚都不好摘,索性往旁边走了走,一看竟有三月泡,红彤彤的三月泡吃起来酸酸甜甜。
先前爹爹阿爹上山没摘多少,一家人一人就吃了两颗,他一直惦记着这红红的小野果,没曾想在这碰到一大片。
这小野果家里人都爱吃,他连忙卸下背篓,连枝带叶地把这一片的三月泡都摘了。
那头赵炎摘完了香椿走过来,也和青木儿一块儿摘。
下山没走原先的路,路上遇到不少野花野果,春天长出的小菊花摘回去晒干了能泡花茶,这个是阿爹喜欢的,青木儿也摘了不少。
上山时空空两个背篓,下山时收获满满。
第76章 荒地
“身上都湿透了吧?”周竹卸下青木儿背上的背篓, 摸了一把青木儿的衣裳:“都能拧出水了,快去洗个澡。”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解了蓑衣斗笠,给赵炎挂去墙上:“我去拿衣裳。”
“好。”赵炎进灶房舀水。
这会儿雨停了, 周竹坐在屋檐下把背篓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三月泡!”赵玲儿拿了一枝, 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三月泡的香味带酸且浓郁, 闻一下就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她把三月泡放到赵湛儿面前:“弟弟你吃!”
赵湛儿接过后也闻了闻, 随后放进木桶里洗一洗,一人分了一颗, 爹爹在后院拆篱笆, 他捧着刚洗好的三月泡给爹爹也送了一颗过去。
周竹把两人带回来的东西都分出来放好,那一捧黄色的小野花被他放到竹筒里, 浇上水, 摆在了灶房的窗子边。
摇曳的小黄花立在木窗旁,看着窗内的人忙碌着晌午饭。
炊烟袅袅,小院屋檐滴着水, 落到泥地里, 砸出一滩小水洼。
云朵渐渐散开, 日光洒下, 地上的阴影越发清晰。
双胎搬了小板凳在灶房外吃三月泡,旁边的小花窝在竹篮窝里休憩,听到双胎的欢声笑语,尾巴时不时甩动几下。
青木儿洗完澡出来时看到那筒小黄花,扬眉轻笑,拢了拢衣裳走过去。
“哥夫郎,吃三月泡。”赵湛儿捏了一颗给青木儿,青木儿就着赵湛儿的手咬走了三月泡, 酸甜滋味在口中炸开,酸得他眯了眯眼,笑说:“好吃。”
“这还有!”赵玲儿举了一枝过去。
青木儿接过那一枝,笑说:“好,你们吃。”
他洗了澡还洗了头,外面太阳不够热烈不能晒头发,便坐到灶前烧火顺带烤头发。
“阿爹,一会儿炒个香椿炒蛋吧。”
“行啊。”周竹擦了擦手,从挂着的竹篮里掏出四个鸡蛋,单手拿着往灶台上一磕一捏,晶亮的鸡蛋落入碗中,撒点盐,用筷子打散。
这时赵炎也洗好了澡走进来,周竹看了他一眼,说:“阿炎,早上买了些后腿肉,挂在水井里,你把肉拿上来剁碎,一会儿做猪肉丸子。”
“好。”赵炎刚进来又走了出去。
青木儿从柴堆里折了一根木条随手把头发盘起,起身去洗砧板和菜刀。
做猪肉丸子得把馅儿剁到泥状,这是个力气活儿,还得很有耐心。
赵炎把后腿肉切成小块,双手拿着菜刀来回剁。
剁了一半的猪肉放上点胡椒和淀粉,再继续剁,直到剁成泥状,一边剁还得一边搅。
为了让猪肉丸子吃起来脆口,还时不时放回水井里降一降热度。
赵有德拆完了的篱笆回到前院,洗了手脚,走进灶房:“后院的篱笆拆得差不多了,我去村长那边把后面的地买了。”
乡下盖房子的地儿不值什么钱,若是舍得下力气开荒,不愁没有地儿,偏一些的村子甚至不用花钱,拿些布帛粮食就能换来一块荒地,只是荒地有了还得除荒盖房子,相比之下,盖房子更花钱。
赵家后院的荒地多是荒草灌丛,整理一下后院也大一些。
后院大一点,之后就能多养点鸡鸭,再者也能多垒几排菜地种菜。
周竹点点头说:“行,你再带两条鱼过去。”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对了,再问问村子附近有没有良田卖。”
赵炎一听,问道:“要买田了?”
“想买,先问问。”周竹把香椿下锅翻炒:“正要和你们商量,家里如今就一亩田,平时吃嚼都不够,多买几亩地,我和你爹也种得过来。”
周竹和赵有德从小就是靠土地吃饭的,有地心里踏实,他们想着现在开始买田地,攒下来以后子子孙孙传下去都是家产。
双胎现在十岁了,再过几年得相看人家,若是嫁妆里能带上田地,以后相看的人家怎么都不会差。
从前被老赵家盯着,他们没敢想买田地的事儿,如今日子越过越好,手头有了余钱,自然要先买地。
青木儿不太懂田地的事儿,不过他知道家里田地越多意味着日子越好,因此他没说话,家里人咋说他就咋做。
赵炎闻言也点了点头,家里买了田地,也是由爹爹阿爹去种,他自然不会有异议。
周竹烧了一小锅水,等赵炎把猪肉剁好,就能挖猪肉丸下锅烫了。
剁好的猪肉泥放到大碗头里,抓一把从虎口捏出,用小勺轻轻一拐,放入滚烫的热锅中,猪肉丸子便成了形。
热水一滚,猪肉丸子浮起就算做好了。
青木儿把浮起的猪肉丸子捞起放入盘里,等着一会儿下锅煮成汤。
人多饭做得快,洗碗切菜都不用叫,自然而然地就知道接下来要干的事儿。
晌午饭做好,再给小花掰点馒头,煮点鲜鱼虾,吃得好,伤也好得快些。
吃过饭歇了晌,拿起铲子锄头就去整理后院的荒地。
荒草灌丛扎根已久,想一下铲干净可不容易,除了荒草灌丛还有小树也得砍。
赵炎踩着灌丛先去把树砍了,砍完了丢一旁,晒个几天就拉回柴房去。
青木儿拿着镰刀割草,他从左边割起,右边是周竹,赵有德拿着铲子把扎了深根的灌丛铲起来,双胎负责在后头拣草捆草。
草尖剁碎了还能喂鸡鸭鹅呢,可不能浪费了。
忙活儿半个下午,青木儿直起腰用布巾擦了擦汗,汗液和草屑混在一起,扎得脸发痒,肩膀蹭了蹭脸。
他看着家里人个个忙得满头大汗,说道:“我去装点水过来。”
“好。”周竹割着草头都没抬。
喝了水又继续干了。
半途天转阴,没一会儿蒙蒙细雨飘下,家里的蓑衣只有两件,周竹和青木儿穿了,赵炎和赵有德顶着雨继续干。
双胎还小,淋了雨容易着凉,周竹让他们回灶房烧水,等忙完了就能洗澡。
临近傍晚,这块荒地收拾得差不多,周竹和青木儿收了东西回去做饭。
赵炎和赵有德把篱笆简单搭一下,再围着篱笆烧了一圈的驱虫驱蛇的药草,两人弄完回前院,热水也烧好了,正好可以洗澡。
赵炎午时简单冲了冲没洗头,现下正好里里外外搓一遍。
青木儿洗了野果坐在院子里吃,一边吃一边摘裤脚上的草屑,赵炎换下的衣裳沾了更多,连树枝都有。
扎进衣裳的草屑光靠搓洗没办法全部弄掉,得一点点拔出来,再泡一泡水用力拍打,才能弄干净。
等赵炎洗过,青木儿又去冲洗了一下,下午流了汗不洗洗,晚上睡觉难受。
干了一天的活儿,晚上睡觉前,赵炎拿了一瓶香膏过来仔仔细细给小夫郎的双手擦了一遍。
农家子没有几个不用干活的,一干活手就避免不了长茧子,赵炎总不能让小夫郎每日闲坐什么也不干,只怕是他愿意这般养着,小夫郎也不会愿意。
青木儿闻了闻双手,这一瓶是兰草香。
自打他手上长过冻疮,赵炎时不时就会买几瓶香膏回来,冬天擦得勤些,开了春,他总觉得擦完了手滑腻,白天不想擦,因此只有晚上睡觉前擦一擦。
有时他晚上记不住要擦香膏,还是赵炎给他抹的,抹完了,里里外外揉按了一遍。
不仅按了手,连肩膀小腿都按了。
按完,青木儿让赵炎趴在床上,也给他按了一下。
赵炎一身腱子肉硬邦邦的,按痛了手指头都不见肌肉下去几分,青木儿手指按过,再曲起手肘用力揉搓。
赵炎不舍得小夫郎劳累,没一会儿便睁开眼说:“可以了。”
青木儿又揉了好几下才躺下,刚躺下,就主动钻到赵炎的怀里,双手揽着赵炎的脖子,仰头亲了一下赵炎的下巴。
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两个人,青木儿大胆了些,亲了一下不够,往上挪了挪,又亲了一下。
赵炎揽着小夫郎的腰身,偏头亲了回去。
昨夜才做过,今天又干了一天的活儿,他们在被子里黏黏糊糊地亲了好一会儿,才相拥着睡了。
春雨润万物,一连下了半旬才渐渐停歇。
这日青木儿起得早,赵炎起来时他也跟着起了,两人一块儿把早饭做好,坐在屋檐下吃完早饭,赵炎去上工,而他上山摘野花去卖簪花。
好些天没有卖,他担心街市上常来的客人早就把他忘了,因此这日摘的野花不多,五个竹筒没装满,浇过水便推着去镇上。
谁料到了镇上,一开始还未有什么人来询问,早市热闹起来后,来买的人多了很多。
一看竟然还有不少之前常来的客人。
“小哥儿,好些天没看到你来了呢。”一位娘子说道:“还以为你不做簪花了。”
青木儿手上干着活,脸上笑意满满:“前些日子家里忙,今日才出来。”
“这几日我去了别家买,都没有你做的好看,这好几日都没戴过簪花,今天你给我弄朵大的,越大越好。”娘子爽朗笑道。
青木儿笑着回道:“好,您稍等。”
人一多就显得乱,幸好中间有几位小娘子帮着排了队,后头的人一看也没好意思往前挤,自发地就排到队尾去。
青木儿一个人忙,属实慢了些,不过来买的人都能看到他忙活的模样,也不紧着催,前后排着队还聊上了。
“住我家隔壁的那米铺老板,生了个大胖儿子呢!”
“生儿子有啥好稀奇的。”
“嗐,一说生儿子不稀奇,可你们知道,先前这家米铺老板的夫郎,一直生不出娃娃,听闻是吃了什么大补的生子药丸,吃了大半年,生了!”
青木儿闻言,立即竖起耳朵,手上做簪花的速度渐渐变慢。
“吃药丸就能生儿子了?”
“往外,是这么说的呢。”
“哎小哥儿,怎么不做了?”一位小娘子说道:“咋的了?做错了?”
“没,这就做。”青木儿登时回过神,他快速编了几下,忽地停下,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那娘子:“那药丸,可是真的能生?”
第77章 再来
小娘子愣了愣, 讶异道:“咋,小哥儿你也想买?”
“我……”青木儿咬了咬下唇,低下头继续编簪花:“我、我就是……好奇问问。”
“就说呢, 小哥儿一看年纪这么小, 哪里需要这什么生子药丸。”小娘子笑道。
青木儿低着头没说话。
年纪小有什么用, 不能生就是不能生。
他从来没想过孩子的事情, 也就是田柳有了, 让他突然意识到,成了亲就得生娃娃, 男娃女娃小哥儿也好, 大家都生。
赵家不可能例外。
哪怕赵炎说过一年半载不要娃娃,可最终也是要的。
青木儿忽然觉得自己就不该出现在赵家, 一个带着坏名声的小倌儿, 给赵家带来这么多闲话不说,还是个不能生娃娃的小倌儿,怕是要给赵家绝后。
他想着想着, 一颗心似是被狠狠攥住, 憋得发闷。
“簪花两文。”青木儿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那小娘子掏出两文放到青木儿手心里, 看了他一眼, 凑近了说:“别信那什么怪药,我看你年纪不大,甭着急,若真想要啊,晚上抬一抬,憋一憋,就有了!”
青木儿蓦地红了脸,一双眼睁得圆圆的, 震惊地看着那小娘子。
小娘子附耳多说了几句,一句比一句露骨,青木儿手一抖,差点把木推车掀了。
小娘子见他这般羞赧的模样,娇笑着拍了他一下,心想这小夫郎这般害羞,指不定那事儿都不怎么会做呢,又怎么会生娃。
她说完,拿着簪花往头上一戴,高高兴兴走了。
因着这事儿,青木儿做后面的簪花时,总有些走神,幸好编出的花样都是熟悉的,没出什么错。
带来的鲜花没多久就卖完了,还做了几个大花环,不用数就知今日挣得不少。
青木儿捏着钱袋,喜悦与怅惘来回交叠,到最后,已然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
他甚至开始后悔方才没有多问一句那生子药在哪买,无论有没有用,得先吃了才知道。
然而又想到小娘子说的那方法,羞得不知手足无措。
焦躁与羞怕让他乱了思绪,木推车越推越快,一个没注意,差点撞到路边的人。
那老太婆吓得差点摔到旁边的菜摊子上。
老太婆指着他大骂:“狗玩意儿走路不长眼呢!想撞死我不成!”
青木儿呼吸一停,回了神:“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他放下推车想走过去看看,那老太婆揣了一脚木推车,拿着木推车上的竹筒往地上一砸,骂骂咧咧地走了。
竹筒磕在石头上,竹青刻出长长一道。
竹子坚韧,这点磕碰不会裂,只是划破的竹青看着有些难看。
青木儿恍惚地看着竹筒,只觉身体有些疲累。
“小哥儿,你没事吧?”卖菜摊上的大娘帮他捡起竹筒,说:“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没。”青木儿愣了愣,小声说:“没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好,推车小心些,撞了人,可是要赔钱的。”大娘把竹筒递给他。
青木儿接过竹筒:“谢谢大娘,我会注意的。”
回村的大路上只有青木儿一个人独自行走,泥路的空旷与山林的静谧让他起伏不定的心绪慢慢回落。
他抓了抓自己的肚子,愣了一会儿,拉起木推车回家。
晚上赵炎下工到家,总觉得小夫郎的眼神有些许不同,时不时瞟他一眼,等他转头看过去时,又挪开了。
来回了几次,赵炎察觉出了不对,吃饭时家人都在,故而没细问,等夜里上了床,刚想问,小夫郎突然黏过来一蹭,差点就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赵炎揽着小夫郎腰没让他动,“白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青木儿耳朵发烫,细声道:“你、你今日可累了?”
赵炎沉默地挣扎了一会儿,说:“木儿,若是有事定要同我说,别闷着。”
青木儿抱紧了些,脸埋在赵炎的颈间,耳后红了一整片,轻如气声:“我没事儿,就是……”
就是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他说不出,只管抱着人轻蹭。
小夫郎这般主动,赵炎努力忍了忍,结果被小夫郎羞恼地瞪了一眼。
遂一个翻身,准备欺身而上,谁料小夫郎忽地转过身,脸埋在手里,下|身跪趴着轻轻摇晃。
每摇一下,青木儿的脸就红一分。
等赵炎贴上来,他整张脸就红得和胸口的小红豆一般。
明月下移,月光微暗。
青木儿一双膝盖又红又麻,他侧着头趴在床上,唇口微张,丝丝轻喘。
身后酥酥麻麻,似有稠液淌出,他想起了小娘子说的方法,猛地抬起了下|身,又用力夹紧,不让那稠液滴出。
盛得满了,总会溢出些许。
青木儿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从前院里只有教怎么引出稠液,哪里会教怎么留住?
这还是那小娘子说了,他才知道一二,可知道是一回事儿,真做了又不是一回事儿了。
赵炎搂着微微发颤的小夫郎,轻轻搓了搓后背,哑声道:“一会儿我打水进来,擦一擦。”
“不擦。”青木儿半阖眼眸,擦了就更加没有了,他咬了咬下唇,颤声道:“再、再来……”
“嗯?”赵炎愣住。
青木儿爬起跨坐到赵炎身上,凹凸刚合上,就累趴着睡了过去。
赵炎静默良久,无奈地抱着小夫郎放回床上,起身去灶房烧水打水,然后里里外外给小夫郎洗了个遍。
青木儿无所觉,第二日起来感受了一下,啥都没有了,懊恼地捶了一下床,在被窝里滚了两圈,颓丧地起身去摘花。
后院的荒地整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弄好了。
左边一片空地留着给鸡鸭鹅溜达,之前挖的小水坑又挖大了些,方便鸭鹅下水玩耍。
地方宽敞,鸡舍和鸭舍重新加盖,以后再买鸡苗鸭苗回来养,也不担心拥挤。
右边是菜地,中间用竹篱笆间隔开了一条小路,菜地多垒了三排,打算种毛豆、花生、还有茄子。
围的篱笆也长,赵有德和周竹进山砍了三回竹子,才把篱笆全部围好,一眼望去整整齐齐。
剩下的竹子多,赵有德还编了个新的狗窝给小花住。
后院弄整齐了,前院也给收拾了一遍。
青木儿想起之前说过的石头小路,转头和周竹一说,当下便决定去河边拣石头回来铺路。
河边有妇人夫郎在洗衣裳,见周竹和青木儿推着木推车过来,纷纷转头看过去。
自从赵家打了井,再没见他们来过河边洗衣裳,今天可稀奇,竟在这时候看到他们来河边。
“有德家的,怎么今天过来了?”一妇人问道:“还推着木推车。”
“拣点小石子回去。”周竹笑说。
“捡石子?”众人放下手里的活计,好奇问道:“捡石子干什么?”
“给家里铺条路,下了雨也好走一点,不用担心鞋底踩泥了。”周竹说。
“真的啊?”离得近的人伸着头使劲儿看,一看他们还真的在捡石头:“院子这么大呢,得捡多少石头啊?”
周竹蹲下挑石头,说道:“河边这么多石头呢,不捡那么小的,大块一点,几十块就能铺完了。”
“这个主意不错啊!”旁的人说:“家里院子一下雨,那泥巴踩得到处都是,铺上石头,还就不用担心踩泥了哎!”
“赶明儿,我也叫上家里汉子过来捡点回去铺。”有人说。
周竹笑了笑,和青木儿一起捡石头。
路上颠簸,木推车没有堆太满,生怕石头把木推车板砸坏。
今日赵有德到镇上扛大包去了,家里只有双胎在,两人等阿爹和哥夫郎把石头弄下来,捡了几粒石头在院子里玩。
回到河边,洗衣裳的妇人夫郎没再说运石头铺路的事儿,而是问起了一旁洗衣的田大嫂。
“听闻田柳怀了?可是真的啊?”
那妇人知道田大嫂和田柳不对付,问的时候还挤了挤眼睛,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气得田大嫂重重地拍了好几下捣衣杵。
田大嫂翻了个大白眼,恨道:“不就怀个娃,还不知道是不是儿子呢!”
“就算是儿子,那也是跟人林家姓,是林家的娃!”
“哎,可惜了咯,田家的田地,以后就要成别人家的了,改姓林了!”
说完那妇人手肘怼了一下旁边的人,挑眼让旁边的人去看田大嫂的脸色。
田大嫂铁青着脸啐道:“干你们什么事儿,恁的这么多屁话!耕你家地了么各个吃饱了撑的!”
“不就问问么,生什么气啊?”在另一头洗衣裳的王冬子取笑她:“是没耕我家地,可好像耕了你家地啊,还洗啥衣裳啊?赶紧回你家地去看看吧,指不定上头油菜花都刻了林家的姓呢!”
这人说完,周遭的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哄笑声此起彼伏。
“放你祖宗的狗屁!”田大嫂一甩捣衣杵站了起来:“他林云桦入赘我田家,生的娃也得跟我田家姓!”
“就算跟你田家姓,人田柳都跟你分家喽!都不是一个田家咯!”妇人大笑。
“去你个腌屁股的破玩意儿!”田大嫂吐了几口口水,弯腰把衣裳和捣衣杵摔进木盆里,扛着木盆走了。
身后一群人笑得震耳欲聋。
青木儿皱着眉看了一眼,眼帘垂下,默默地搬了块石头。
若是他生不出娃,赵家也会被这样嘲笑戏谑吧?
“有德家的,你家儿夫郎啥时候也怀个啊?”
青木儿手里的石头一下摔在了木推车上,发出一声巨响。
周竹连忙拉过他的手看了看:“没压到吧?”
“没有……”青木儿摆摆手说:“石头有些滑,没拿稳。”
“没有就好,石头上面长了青苔,最容易滑,一会儿搬小一点的,别贪大。”周竹说。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转头去搬小块儿一些的石头。
周竹转过身时,冲洗衣裳的众人说了一句:“我家不着急,木儿还小呢,过个两三年再怀最好。”
“想着再过两三年,那怀上了还能不要了啊?”王冬子说道。
“那便随他们。”周竹笑说。
青木儿没有理会众人的调笑,闷头往木推车上搬石头,装满了这一车,家里的石块就够了。
他眼瞅着差不多了,和周竹说:“阿爹,石头够了。”
“行。”周竹丢开手里的这一块,蹲着洗了洗手说:“回吧。”
“好。”青木儿和阿爹一人握着一个手柄往前,走之前,他余光瞟到王冬子朝他打量了一眼,他偏头看去,王冬子讪笑了一下,转过头继续洗衣裳了。
等青木儿和周竹一走,洗衣裳的人中,有人说了一句:“不过听闻那小夫郎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还能生啊?”
“人家都说不是从那种地方出来,是逃荒来的,小心别被赵家那汉子听见,不然一拳头下去,命都没咯!”
“就是,年前赵玉才说了那么一句,现在说话都没利索,一只手废了,科举都考不成了。”
“那也是他活该,谁让他好好的去败坏别人的名声。”
王冬子撇嘴回道:“谁知道是不是活该,我瞧着那模样,哪像村里养出来的小哥儿啊?”
有人说:“要真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还想生娃呢,早不知打过多少胎了吧……怕是想生都生不喽!”
“混说什么呢!”不知何时周竹和青木儿折返回来,正好听见了他们说的话。
周竹气得直骂:“都是自家有小哥儿的,无故给人泼脏水说脏话也不怕自家小哥儿遭报应!”
说话的几个人脸上讪讪的,没敢和周竹对视。
周竹指着王冬子:“二福家的,从前我家和你家可没闹过事儿,你今儿个一张嘴胡说八道坏我家木儿的名声,你还是不是人!”
一众人中,王冬子被指出来,脸上无光,还想往另一个夫郎后头躲,那夫郎方才也说了闲话,双眼四处瞟,就是不敢看周竹和青木儿。
两人你推我,我推你:“我、我们就是说说而已,有德家的,你——”
“说说!”周竹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冲上去甩个夫郎一巴掌:“我让你胡说!”
那夫郎被打得发懵,王冬子吓得刚想跑,周竹抓着他的衣裳把人扯回来反手又是一巴掌。
王冬子从未被人这样扇过,登时扯住周竹的头发,刚想甩回去,被青木儿抱着推到了水里。
两人一同摔进去,青木儿有王冬子垫着倒是没摔疼,倒是王冬子摔得直嚷嚷。
发懵的夫郎缓过了神,拉着周竹的手上嘴一咬,疼得周竹额上青筋暴起,周竹抓着人往水里摔,一下摔到青木儿和王冬子身旁。
青木儿坐在王冬子身上,压着王冬子抓挠了几下,王冬子脸上几道血痕立现,他嚎着叫着一个翻身把青木儿压了回去。
青木儿的手劲儿没有王冬子大,脑袋压进水里,河水没顶,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幸好周竹看到,踹了王冬子一脚,把人踹开。
四人在水里撕扯,一时之间打得不可开交。
周遭的妇人夫郎哪敢站着看好戏,纷纷上前把人扯开。
青木儿被扯开之前双腿齐蹬,抓紧时间揣了王冬子一脚,王冬子还想过来厮打,被死死按着动弹不了。
“别打了别打了,二福家的,黄贵家的,你俩赶紧给人道个歉。”
王冬子和黄贵家的夫郎咬着牙没说话,瞅着像是不服气。
周竹喘着粗气怒道:“我赵家受不起!以后咱们几家也不用来往了!你咒我家木儿生不出,我咒你老蚌生珠,生的珠子上头嘴巴烂下头没□□!”
青木儿呆了一下,震惊地看了一眼阿爹。
他原以为田柳骂得够凶了,谁知阿爹也不容小觑。
黄贵家的夫郎目呲欲裂,刚想要回嘴,被人捂住了,那人眉头紧皱:“还想打呢?赶紧道个歉,本就是你们胡说八道,还不许人家打么?”
王冬子率先软了态度,撇撇嘴小声说:“……对不住了。”
“黄贵家的?”那人压着黄贵家夫郎的脑袋,催他赶紧说。
黄贵家的夫郎狠狠地恼了一眼,咬着牙说:“对不住!”
“呸!用不着!”周竹往后推了一把,把拉着他的人都推开,拉过青木儿的手说:“木儿,咱们走!”
到了家,周竹的气还没散,不过他怕吓着孩子,脸上稍缓。
双胎不明所以地抱过来,小声问:“阿爹,阿奶又打人了么?”
“不关他们的事儿。”周竹摸了摸双胎的脑袋,温声道:“去玩吧,阿爹和哥夫郎没事,就是河边闹了闹。”
双胎松开了抱着周竹的手,不过也没离远,蹲在一旁找小石头。
周竹理了理头发,和青木儿说:“别管他们说的,阿爹知道你在梅花院没做过那事儿,孩子不着急要,再过个两三年都没事。”
青木儿不敢对上阿爹的双眼,他垂着头,轻点了两下。
他心知,无论再过多少年,都没办法怀上娃娃。
院里接客的小倌儿每个月都会吃一种避子药,只要吃了,无论做过多少床事,都不会怀上娃娃。
避子药凶险,吃过之后浑身难受,刚吃的时候身子不适应,管事们会提前让即将接客的小倌儿吃。
这个药,他在离开梅花院前,吃了近半年。
他不知道这一刻该如何面对如此体谅他的阿爹,也不知该怎么把这件事说出口。
今日这一架打完,若是再过两三年还是生不出娃娃,怕是会沦为村子里的笑柄,出个门头不敢抬。
“阿爹……”青木儿抱着周竹,闷声道:“若是……若是我真生不出,怎么办?”
“胡说什么呢?”周竹拍了拍他的背,眉头皱起:“别听那些人胡说,你年纪还小,哪会怀不上?那柳哥儿成亲两年,不也怀上了?别多想。”
“我……”青木儿咬了咬牙,刚想狠心把吃过药的事说出,周竹便说:“怀娃娃也讲究一个缘分,有时越急越没有,你不着急,反而怀上了,放宽心,去洗澡换件衣裳,去吧。”
鼓足的勇气被打断,一下就泄了。
青木儿抱着周竹没动弹。
“这么大个人了,还撒娇呢?”周竹失笑道。
“哥夫郎羞羞脸!”赵玲儿跟着笑。
赵湛儿没说话,不过脸上也是笑着的。
青木儿脸微微泛红,又抱了一会儿才松手。
有了家人才能这般撒娇呢。
他松开手进灶房起火烧水,浑身都是湿的,身上脸上有不少伤,得洗了澡才能擦药。
青木儿和周竹洗过澡擦了药,就去铺院子里的石头。
身上有伤,他们没铺大的,打算等家里汉子回来再让两个汉子去挖坑填石头。
傍晚赵炎和赵有德一块儿回来,不等周竹叫他们挖坑,他们先看到了周竹和青木儿脸上的伤。
周竹和青木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脖子也有挠出的血痕,手上有淤青。
赵炎一问便知今日发生的事,他看了他爹一眼。
赵有德沉默了片刻,和赵炎一块儿出了赵家小院。
周竹知道他们要上门去理论,原本想叫停他们,但见他们走得快,话都来不及说,只得匆忙跟上。
青木儿拉着双胎跑得慢,阿爹都跟不上,更别说追上前头两个汉子了。
赵炎和赵有德分开两路,赵炎去陈二福家,赵有德去黄贵家。
赵炎走得快,来到陈二福家,二话不说脚一踹,木门“嘭”的一声,把里头的人都吓了出来。
陈二福已然知晓今日发生的事,正想和赵炎赔礼道歉,说点好话给点东西,这事儿就过去了,哪曾想赵炎来了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拉着人去了河边。
傍晚时刻,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做饭呢,哪知村里又闹了事儿,顿时饭也不做了连忙跑出来看热闹。
陈二福被赵炎拎了一路,一张老脸都丢光了,按辈分来说,赵炎还得喊他一声“叔”呢,哪有这般不把人放在眼里的?
赵炎把陈二福放进了河里。
“二福叔,下回记得管好自家夫郎的嘴,脏话说出口,也得看你受不受得住。”赵炎踩在石头上,按着陈二福不给他起来。
陈二福呛了一口水,说:“赵炎!我还是你叔!你这般——”咕噜咕噜。
“赵炎!”王冬子跟在后头,焦急道:“话是我说的!你打我家汉子做什么!”
赵炎沉着脸没吭声,依旧按着陈二福。
王冬子被赵炎的眼神吓到,后退了一步,双腿打颤,想过去又不敢,生怕惹怒了赵炎。
周遭看戏的人原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有人一说,顿时就明白了。
说人闲话闹事儿打架的事儿多了,村里人拉架都不知拉了多少回,现下一看,赶紧拉开吧,不然真得出事儿。
赵炎有分寸,妇人夫郎打架,一般不会让汉子出手,但赵炎气不过。
小夫郎一看就没打过架,对上王冬子和黄贵家的夫郎还能吃着好?
他不能打夫郎妇人,还不能打他们家汉子了?
把人打服,以后说闲话就得多掂量了。
周竹和双胎跟着赵有德去了黄贵家,青木儿来了河边,一看赵炎那架势赶紧上去阻止。
小夫郎过来拉架,赵炎便松了手,他把陈二福往河岸上一丢,拉着小夫郎大步走回家。
第78章 纳妾
黄贵空有肥壮的身躯, 赵有德一拳打过去,他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瘫在地上哭着求饶。
赵有德不太会说狠话, 指了指黄贵, 憋了半天, 还是周竹在后头说了一句:“若要再胡说, 下回还打!”
赵有德重重点头, 放下手指,和周竹双胎一起回家。
回家途中路过老赵家, 之前老赵家的高墙倒了一回, 现下没重新砌,打了木棍和篱笆围着, 一眼就能看到里头的人。
赵永吉在院子里吸烟杆子, 见赵有德一家路过,下垂的眼皮绷得紧紧的,眼中的恨意丝毫不掩。
他最讨厌这个儿子, 人闷,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性子不像他, 长得也不像他。
对他而言,大儿子是继承他的衣钵的,小儿子嘴甜会来事儿,且生的时候年纪大了,自然疼一些,对于这个嘴不甜人还闷的二儿子,就没那么上心。
二儿子小的时候,他心里也有过一丝愧疚, 后来他总听到村里人说他偏心,对二儿子不好,非打即骂。
说得多了,那点儿愧疚全部化成厌烦。
他觉得村里人这么说,全是因为二儿子把家丑往外扬,不然,外人怎么会知道?
打孩子骂孩子不都是常有的事儿?谁让这个二儿子无论怎么挨打,都不吭声?
既然不吭声不求饶不认错,那就是打得不够骂得不狠。
后来二儿子生了孩子,生的大儿子像个索命鬼黑罗刹,小小年纪就懂得给两个爹出头顶撞他,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盯着人的时候,总觉得后背发凉。
他赵永吉岂会怕这么个小娃娃?狠狠教训一顿便是了。
要不是二儿子和儿夫郎挡着,眼珠子都差点给他挖了。
可惜了,若是那会儿挖了,哪有现下的事儿?
现在他们老赵家一家子死的死,疯的疯,瘸的瘸,每天不是吵就是打,全然是二儿子一家搞的鬼。
特别是那鬼罗刹回来之后,家里就没有一刻安宁过。
没了从二儿子那处拿回的银钱,烟草都快抽不起了。
赵永吉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鼻飘出,遮住了他那双攒满恨意的眼。
“爹,明天去下地。”赵大伯从柴房出来,看到他爹坐在院子抽清闲大烟,拧起眉说:“腿脚养了两天也够了。”
赵永吉怒了:“混账东西!我是你爹!有你这么对你爹说话的?”
“你去不去!要不去,明天我就找老村长分家!”赵大伯也怒了:“你就跟着四弟那一家子折腾去!”
赵永吉胸脯猛地起伏,气得胡子发抖几下,收了烟杆子回房去了。
赵大伯铁青着脸,一脚把方才赵永吉坐过的椅子踹倒。
个死老头子,手里那点钱攥得死紧,也不知藏哪去了,找了这么久都没能找到。
等他找到了,非得把这死老头赶出去,跟四弟那一家子晦气玩意儿一块儿滚蛋!
赵大伯转头看到赵有德一家走过,咬了咬牙呸了一口,转头去了后院。
经此一打,村里头嚼舌根的人少了许多,即便嘴痒想叭叭几句,也都关上门背着人小声说。
到底是家里的汉子多,打架不怵,别人就不敢当面找不痛快,见了面也都好好地打招呼,不冷不热,彼此都给足了面儿。
赵炎心疼小夫郎身上脸上的伤,第二日下了工便去林云桦做工的医馆买了两瓶上好的药酒回来擦。
青木儿乖乖坐在床上,抬起脸让赵炎擦药。
赵炎的指腹粗糙,擦在脸上有些痒,他下意识躲了一下,又抿着唇挪回来。
他抬眼看着这个细心给他擦药的高大汉子,烛光柔和,汉子冷峻的眉目被裹上一层柔软的光,眼底的心疼一览无余。
“怎么了?”赵炎问他:“疼了?”
“没有,不疼。”擦得这般轻,怎会疼,青木儿心想,他被赵炎放在心尖上疼惜,只觉温暖,又怎会疼?
只是他没用,给不了赵炎本该拥有的东西。
他想过和赵炎说他吃过药,这辈子难有子嗣的事儿,但他也清楚赵炎会怎样回答。
那样的回答太沉重,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让他忍不住想问自己配不配。
他不再害怕赵炎会因此厌弃他,因为他知道赵炎不会这么做,但他怕赵炎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放弃。
放弃人人都能轻易拥有的天伦之乐。
青木儿避开赵炎擦药的手,双手揽上他的脖子,额头贴着额头,由心感受到的踏实让他想和赵炎贴得紧紧的。
他亲了赵炎一下,害羞又大胆:“不擦药酒了……不好闻,换……槐香吧。”
槐香是前阵子赵炎新买回来的,一起买回来的还有柳叶香,青木儿喜欢柳叶香,用得快,眼瞅着要见底了,便换了槐香的。
赵炎搂着小夫郎的腰身往下移,揉搓了两下,低声道:“过几天,你身上还有伤。”
青木儿瞪着他,成亲以来第一次求欢被拒,忿忿然道:“伤也不重……”
“不成。”赵炎的声音有些低沉:“养好身子最要紧。”
“……嗯。”青木儿眼帘低垂,刚想松开手,便被赵炎揽着重重亲了一下。
虽不能做那事儿,但能亲一亲。
因着脸上带了伤不好看,青木儿好几天都没去卖簪花,在家和周竹一起把院子的石头小路铺整齐。
石头小路从院子篱笆外往里延申,直直通向堂屋,中间分岔到灶房和后院。
除此之外,青木儿还把篱笆外的灌丛都给铲了,空出的地儿全部栽上山里挖回来的野花。
他想把小院弄得漂亮些,小野花还分了颜色去栽种。
靠近篱笆的空地移栽了好几株山上挖的牵牛花,牵牛花还得过几个月才能开花,现下只有藤蔓叶子缠绕,等夏天开了花,一定漂亮极了。
在家养了好些天,脸上的淤青渐渐淡去,青木儿继续去卖簪花。
如今他卖簪花的地儿定了下来,买过的人只要来这儿都能看到,只要他一开摊,便少不了客人。
回头客多,新客也不少,有时五筒簪花都不够卖。
一朵简单样式的簪花两文钱,算不得稀奇,可架不住青木儿手艺好,花也鲜,和别家一比,两文的簪花当真是便宜了。
复杂一些的五文十文都有,最贵的大花环十五文,十五文听来是贵了些,不过住在镇上的富户多,十五文于他们而言,不过一份点心的事儿。
一开始这处还只有青木儿这一家卖簪花的摊子,没多久,推来了第二家,第三家,他们见青木儿的生意好,还以为是这处人多卖得好,就想着能来分点生意。
摆的花多了,在这条街上走,处处芳香。
青木儿没管后来抢生意的摊子卖得如何,他依旧是每日摘五筒,多了他忙不过来,少了不挣甚么钱,卖完五筒就回家。
有时瞧着天色离午时近了,他就推着推车去找赵炎一块儿吃午饭,等吃过了午饭,再自己推车回家。
推着车从街市走过,路上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在路边挑瓦罐,余光瞟到走来的青木儿,顿了顿,直起身看了他一眼。
自打过年后,青木儿就没见过张媒娘,他只知道张媒娘是上头村的,但他不知道上头村在哪,镇上这么大,一次也没碰到。
这还是第一回遇到她。
张媒娘见到青木儿,也没当作不认识,她冲青木儿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出来买东西?”
“不是,我在镇上卖簪花。”青木儿回道。
张媒娘讶异地看了一眼木推车里的竹筒,木推车上落了花瓣:“这营生不错啊,挣不少吧?”
“……还好。”青木儿含糊地说:“挣一点算一点。”
“能挣钱就是好的。”张媒娘左右看了看,周边都是人,想小声说几句都不行,想了想算了,便说:“你这是要回家?”
“对。”青木儿点了点头,说:“我先回去了,家里活儿多。”
“行,行。”张媒娘笑了笑,两人也不熟稔,更何况还有前头强行绑人替嫁的事儿,虽说事儿算过去了,可毕竟事实都在,聊着也尴尬。
青木儿推着车走过,忽地起了一个念头。
他常听院里的人说,达官显贵家中为了多子多孙,有纳妾的喜好。
院里的小倌儿也曾想过怀上一两个富户的孩子,从此脱离苦海。但是小倌儿吃了药难怀,这种念头也就是想想,压根没人成功过。
如果……如果他真的怀不上孩子,兴许,能给……纳个妾。
念头一出,他的心便揪紧了,彷佛像小尖刺扎进肉里,怎么都挑不出的难受。
他光是想到那汉子转头抱着别的小哥儿小姑娘,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他甩了甩头,把这个想想就令他窒息的念头抛开,快步推着车回家。
镇上回村的路上,打眼看去,俱是黄绿色的油菜花,一片接着一片,清风掠过,亮黄的花瓣飘向空中。
飞舞的蜜蜂从这一朵飞到另一朵,油菜花也到收割的时候了。
家里的油菜花只有一亩,赵有德和周竹两人就能收割完,青木儿卖了簪花回家,放下推车马不停蹄地做午饭,给爹爹阿爹拿过去。
油菜花得在清晨收割,角果带着露水不容易落粒。
割油菜花得轻着来,赵有德和周竹做惯了,知道手上轻重。
青木儿拿了午饭过去,等爹爹阿爹吃完,再把竹筒拎回去,田地里的活儿他帮不上太多,家里的活儿他干得很利索。
回了小院,青木儿把竹筒洗干净,倒扣在竹匾上晾干,小花竹碗里的水都喝得差不多了,他又给加了些。
如今小花的腿伤好了很多,平时走路不再一瘸一拐,有时跑跳也不碍事,只是青木儿担心它跳太过,伤口又裂,每回见了都出声制止。
“小花,来喝水。”青木儿见它从堂屋跑过来,小尾巴摇个不停,伸手摸了摸小花的脑袋。
小花哈赤两声,缩起前腿在地上滚了两圈,起来时甩了甩毛,带来一片尘土,然后蹭了蹭青木儿的腿。
青木儿戳了戳小花的脑袋,嗔道:“水里都是灰,看你一会儿怎么喝水。”
小花皮惯了,才懒得管水里有没有灰尘,能喝就成。
“哥夫郎,脏衣裳拿出来了。”赵玲儿和赵湛儿抱着爹爹阿爹还有他俩昨日换下的脏衣裳走过来:“放盆里了。”
“好,一会儿我舀水洗。”青木儿起身进房里把他和赵炎的脏衣裳也一起拿出来洗。
水缸里的水是满的,足够洗衣裳,不用再从井里打,三人一起把衣裳洗好晾好,再去铲后院的鸡屎鸭屎。
赵玲儿和赵湛儿到菜地里摘黄叶,家里的菜长得好,一有黄叶就摘给鸡鸭鹅吃。
“哥夫郎!”赵玲儿用小棍子戳开菜叶,叫道:“有菜虫了!”
“在哪?”青木儿走过去一看,肥肥胖胖的青虫在菜叶子上蠕动,慢慢地爬到赵玲儿的小木棍上,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青木儿搓了搓手臂,说:“挑去喂□□。”
菜虫常见,青木儿都见过几回了,然而每次见到都还会起鸡皮疙瘩。
他不敢碰菜虫,多是让赵玲儿和赵湛儿去抓,这俩儿孩子牛角虫都不怕,区区菜虫更是不放在眼里。
摘完了菜虫,青木儿看着天色给爹爹阿爹送水。
水里泡了小菊花,清热降火,还能养神,劳作辛苦,喝点小菊花茶清爽。
送水的路上碰到了王冬子和陈云吉,青木儿看了他一眼,没打招呼,径直往前走,他一看到王冬子就想起对方说过的那些话。
尽管王冬子只是空口白话,可他心里知道自己确实是从勾栏院出来的,也确实生不出娃娃。
被人戳中软肋的感觉相当难受,青木儿只想远离他,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
王冬子讪讪地撇了撇嘴,也状作没看到,带着陈云吉去田地收油菜花。
两家的田地离得近,难免会碰面,先前还有些话聊,现下见了连招呼也不打。
周竹说过以后不再往来,便不会再和陈家有什么瓜葛。
周竹喝了水把竹筒给青木儿,说:“木儿,一会儿不用再送水了,这一筒也够了。”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拿过竹筒,放在田埂上:“木推车我推过来了,竹席也在木推车里。”
说着还拿了两条新的布巾出来,给了周竹一条,然后拿着另一条给赵有德:“爹爹,你把擦过的给我,用这个。”
“行。”赵有德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新布巾,干农活儿的人哪有这样细致?以前都是一条布巾用一天,拧出水了还在用,现在换了新的,擦起来十分清爽。
“先回去吧,这儿也收得差不多了。”赵有德说。
“好。”青木儿把用过的布巾搭在手臂上,一会儿拿回家洗。
送完水回家,青木儿拿上竹篮子,打算去张大顺家割条肉回来做晚饭。
他见小花在家闷得慌,还把它给带上了。
小花到家里这么久,一直在养伤,腿脚好转之后也没有出去疯跑,这会儿终于能出门了,很是兴奋,追着蜻蜓在前头跑。
青木儿时不时叫它一声,小花便转回了头,围着青木儿转圈圈。
路过别家院子时,里头的大狗子似乎闻到了外来狗狗的味道,叫嚷得很大声。
小花激动得想往里钻,被青木儿叫回来了。
院里栓着的大狗子嚎了好几声,青木儿听到里头有人喊了一句:“叫什么叫!回去趴着!”
“小花,走了。”青木儿说道。
小花嘤咛一声,跟上了青木儿。
张大顺家的猪肉摊前围了不少人,青木儿见没有空隙,便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
“阿炎家的,来买猪肉啊?”卖包子的陈子梅认得青木儿,笑着问了一句。
青木儿微微笑了一下,每次他听到“阿炎家的”,总觉得有些羞赧,第一次听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喊他。
他和赵炎成了亲,可不就是“阿炎家的夫郎”么。
“是,晚上炒点猪肉吃。”
“我听说大顺家今天杀了两头猪,特意过来买条猪尾回去炖汤。”陈子梅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剩。”
摊子挤得严丝合缝的,也看不出还有没有,陈子梅伸头看了几回,索性高声问了一句:“大顺啊!还有猪尾不?给你强哥留一条啊。”
张大顺的声音从里头传出:“还有一条,给强哥留了!”
“成!”陈子梅见留了也不着急,站在一头等着。
青木儿见前面有人离开,便挤了进去,人多吵嚷,他进去了立即说:“大顺哥,来一条十五文的前腿肉。”
张大顺抬起头笑说:“行,等等啊。”
张大顺切肉速度很快,先来后到一条一条地上称,等着人见他忙得满头大汗,想催也不好意思催。
这时张大顺的夫郎挺着个大肚子从里头走了出来,拿过一旁的杆秤帮张大顺称肉。
张大顺连忙说:“出来干啥?回去歇着,这里忙得过来。”
“就是啊,肚子这么大,仔细些,回吧,我们又不催大顺。”等肉的人说。
大顺夫郎笑说:“坐得腿都不舒坦了,起来走走,一会儿就回了。”
青木儿讷讷地看着大顺夫郎的大肚子,此刻他才直观地感受到揣娃娃是怎样的一件事。
肚子这般大,真的不会涨坏么?
瞧着,怎的有些吓人呢?
但他抬头看大顺夫郎的笑着的模样,似乎不觉得肚子涨这么大很难受,反而很高兴。
“木哥儿,”有人在喊他:“木哥儿?”
“嗯?”青木儿回过神:“怎、怎么了?”
“你要的前腿肉,割好了。”大顺夫郎笑着摸了摸肚子:“怎的犯了傻?过个两三年,你也会这般揣娃娃。”
青木儿呆了呆,没敢回这句话,给过钱拿了肉,匆匆回家做饭。
他见过揣娃娃的肚子,但没见过那么大的,想想都觉得吓人,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实在想不到,自己平平的小肚子变成那么大是什么样。
转念一想,他压根没有机会变这么大的肚子,那些害怕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路至半途,停了下来。
他有点不想回家了。
纳妾的念头一直在他脑海中抹不去,他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样的办法才能让赵家有子嗣,能让赵炎有娃娃。
不知是不是被这样的念头扰乱了心绪,他钻了牛角尖,无法自控地想着纳了妾,阿炎是不是会很高兴。
手一抖,一大勺盐撒入锅里,瞬间融入菜中,撒多少水都拯救不了这道菜。
最后青木儿没了办法,加了半锅水,把一道猪肉炒土豆,做成了猪肉土豆汤。
晚饭时,青木儿都不敢把这汤端上桌。
赵炎一看便知是菜没做好,小夫郎愧疚了,便端过去说:“无妨,汤多,正好泡饭吃,白日忙,喝水的时间少,喝点菜汤正合适。”
青木儿拿着碗筷跟在他身后,闻言怔了一下,没说什么,跟着进了堂屋。
家里人没人说这汤不好,每个人拌着菜汤吃得干干净净,就连小花也吃得津津有味。
青木儿摸了摸小花的狗头,眼帘半掩,怔愣了许久,直到赵炎喊他去洗澡。
他起身捶了捶发麻的双腿,回房拿衣裳去洗澡。
夜里赵炎依旧给小夫郎双手擦香膏,今晚的小夫郎异常安静,他想着是不是晚上的饭没做好,让小夫郎不高兴了,正想宽慰他,小夫郎便开了口。
“如果……”
赵炎手一停:“嗯?”
“如果……”青木儿看着他:“我真的没办法揣娃娃……怎么办?”
赵炎愣了一下,他细细看了小夫郎的神色,轻声道:“怎么办?”
“嗯。”青木儿点了一下头,说:“怎么办。”
赵炎坐回床边看着青木儿,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沉默的时间并不久,等他开口时,烛光又闪了回来,照亮了他眼底的认真。
“那便不生了。”
青木儿定定地看着他,笑出了声,过了一会儿,他敛起笑,眼眶微湿,呢喃道:“阿炎,我就知道……”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为什么要这么问?”赵炎察觉出小夫郎的不对,双手捧着小夫郎的脸,低声问:“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又或是,身子不舒服?还是不想生娃娃,觉得害怕?”
“都不是……”青木儿眼眶含泪,颤声道:“阿炎,我吃过药,我生不了娃娃……我没办法和你生娃娃……”
“什么?”赵炎怔住,略微惊讶地看着他。
青木儿咬了咬下唇,闭上眼,艰难道:“你、你想不想……纳个妾?”
赵炎怔愣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第79章 狠狠
房内很静。
墙上的影子随着烛火闪动。
青木儿在未知的黑暗中等了许久, 不曾等得赵炎的只言片语。
他咬紧下唇,颤颤巍巍地撑开一丝眼缝,模糊的视线叫他看不清赵炎的脸色, 只有脸颊上那一双粗粝的手掌传来的紧绷, 让他知道自己, 说错了话。
“吃了药……是什么意思?”赵炎低声道:“什么时候吃了药?吃的什么药?”
青木儿眼睫一抖, 睁开了眼, 赵炎脸上一贯的面无表情,叫人看不穿他心中所想。
到底……会不会纳妾?
“木儿, 什么药?”赵炎又问。
“……避子药。”青木儿双唇抖了两下:“院里的小倌儿都要吃, 我吃了半年,所以……所以我怀不了。”
赵炎蹙起眉头:“为何不同我说?身子可有不舒服?”
“没有。”青木儿说:“刚开始吃的时候会难受, 但是, 吃多几回,便习惯了,院里的人都这般吃, 待……接了客, 便是每月吃一回。”
“吃了药, 便会怀不上孩子?”
青木儿闻言, 抖了一下,咬着牙轻点了一下头。
“所以……”赵炎这一声拖得有些长,青木儿呼吸都随之变得漫长了。
赵炎微微倾身,直直看着青木儿的眼眸,狠命压下心头窜起的火,语带平静:“所以,你要给我纳妾,为了让我, 让赵家,有孩子。”
青木儿呼吸骤然一停,心蓦地乱了,他蹩脚又慌乱地解释:“我、我怀不了,再过两三年,我依然怀不了,可是你总不能一辈子都没有孩子,赵家……总不能因为我没有子嗣……”
“会被人说闲话,会被人嘲笑,会被人——”
“那我呢?”赵炎打断他。
青木儿张着嘴没了声儿,愣愣地看着他。
“木儿。”赵炎的嗓音很低,宛如气声:“你怕赵家断子绝孙,要给我纳妾,但你可有想过我?你要把我推开么?随便推给什么人?”
比起孩子的事,更让赵炎难受的是小夫郎要给他纳妾。
一想到这个,赵炎就不知道自己心里该是什么滋味。
虽然他心里清楚小夫郎是为了赵家能有个孩子,是为了他好为了赵家好,一切都好,什么都好。
可他在这一刻,却有一种被轻易推开的感觉。
赵炎想到这,眉目越发冷峭,烛火骤闪,照不亮眼底的幽暗。
他绷着双臂,将小夫郎揽于身前。
青木儿被他这一举动吓到,下意识挣扎,抵着赵炎的肩想把人推开。
赵炎徒然失了理智。
他一把将青木儿压到被上,扯开青木儿的亵衣,埋头胡乱在脖子肩头处啃咬,他咬得没有章法,只想在这一块皮肉上留下痕迹。
青木儿不知赵炎为何突然发了狂,连忙扯住赵炎的头发:“阿、阿炎……”
哪知赵炎一听,转头咬住他的唇口,叫他说不出任何话,双手被死死压着,只有双腿在床上胡乱踢蹬。
赵炎不想听小夫郎说什么纳妾的话,只能狠心堵住他的嘴。
青木儿被迫张着嘴任由那汉子在他口中肆意搅弄,唇角的涎水堆起又顺着脸颊流下,滴在被上洇湿一片。
嘴巴被压得喘息不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快要让他窒息。
他没得办法在赵炎的舌尖咬了一口,堪堪唤回这汉子的理智,那般骇人的、吸人骨髓的可怖一松,眼泪瞬间淌下。
“阿炎、阿炎……”青木儿眼角噙着泪,哀声想把这汉子叫醒。
赵炎绷着脸一言不发,手摸到枕头下,“啵”的一声拨开香膏的木栓,什么柳叶香槐香一概没管,倾瓶一倒,多余的香膏流得到处都是。
粗糙的手指混着香膏胡乱一擦,刚想强硬破开,却看到小夫郎猛地一颤,脸色唰白,满目惶恐。
赵炎猛然僵住了。
这一刻,房里静得只剩小夫郎的抽泣声。
赵炎僵硬地起身,他看着小夫郎眼角止不住的泪水,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混事。
他伸手想擦掉小夫郎眼角的泪,却见小夫郎浑身绷得僵硬,哭泣声都惊停了。
赵炎恼恨自己失了理智,这可是他偏心偏疼的人儿,他怎么舍得。
他舍不得折腾小夫郎,万分懊悔方才那般对待小夫郎,可心里的难受怎么都化不开,被人推开的滋味不好受,扎在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床边木架上的蜡烛烧了大半,堆起的白蜡混乱不堪,烧软的腊烛芯垂在一旁,烛光被沉默侵蚀,变得微弱。
惊惶渐渐散去,青木儿也回过了神,他裹紧衣裳慢慢爬起身,抬眼看向床边垂头懊丧的赵炎,抿了抿唇刚想说话,便见赵炎忽地起身下了床。
他心一紧,连忙拉住赵炎的手腕:“去、去哪?”
赵炎没回头,轻轻挣脱小夫郎的手,沉默地出了房间。
木门阖上,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青木儿瘫坐在床上,攥紧了撒满香膏的被子。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从未扎紧的衣裳缝隙灌入,冷得他打了个冷颤,他蓦然清醒,下了床随意扎了一下衣裳,鞋子都没穿就想冲出门。
刚走到门边,门一开,赵炎端着木盆站在外头。
赵炎看到小夫郎赤着脚,眉头一皱,转手把木盆架到侧腰用手抵住,然后弯腰揽过小夫郎的大腿将人抱起,大步走到床边把人放下。
他放开手刚想直起身,就被小夫郎揽住了后颈。
青木儿抱着赵炎,一开口就是哭腔:“阿炎……”
赵炎没吭声,拿开了小夫郎的手,拧了把浸湿的布巾,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给小夫郎擦脸、擦脖子、擦手。
“我不想给你纳妾,一点儿也不想。”青木儿看着他,哽咽道:“但是孩子怎么办,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着,刚擦净的脸上又淌满了泪。
赵炎绷紧下颌,依旧没有吭声,沉默地给小夫郎又擦了脸,随后蹲在床边,抓着小夫郎的脚放进木盆细细地搓洗。
洗完拿过一旁的擦脚巾一点点擦干。
青木儿见赵炎始终不吭声,心一慌,在赵炎蹲着端木盆的时候,搂住了他的脖子,强硬地把自己挤进了赵炎的怀里。
赵炎怕他脚踩着地,连忙抱着人坐回床上。
青木儿心里慌乱又委屈,他怕赵炎又把他拉开,双手死死拽着不放手,乱七八糟地亲吻赵炎的侧颈脸颊。
赵炎一心想让小夫郎吃个教训,狠下心没理他。
青木儿当下顾不得害羞和脸面,他只想让赵炎和他说说话,别晾着他,也别推开他。
他咬着赵炎的唇瓣,颤颤巍巍地探舌进去,生怕赵炎拒绝,咬得小心翼翼。
好在,赵炎张开了口。
他细细碾磨了好一会儿,卷起赵炎的口舌反复吮吸,可赵炎都不给他回应。
一着急,把院里学来的手段给用上了。
他跪坐在赵炎的腿根,拉过赵炎的手放在自己腰后,亵裤松垮,承不住一双手的重量。
可即便如此,赵炎都一动不动,未进分毫。
青木儿轻喘着气退开些许,蓦地泄了气,他咬了咬牙,伸手撩开赵炎的上衣,颤手去解赵炎的亵裤时,一个天旋地转,他躺回了床上。
他眨了眨眼,刚想说话,赵炎便狠狠地咬在他的唇上。
这一口看似重,然而到了嘴巴上一点儿也不疼。
赵炎看着大胆又害羞的小夫郎,方才的狠心全然化作了□□。
他绷着脸一声不吭,拿过一旁的香膏,把最后一点倒入手心,香膏顺着手心流到指尖。
一双手撑在小夫郎的耳边,他还是没说话,只是腰间所有肌肉都在替他说话。
青木儿小声喘吟了几声,忽地攥紧耳旁的一双手臂,难耐地侧过头,把双眼重重压在手臂上,咬着牙承受这狂风骤雨。
“阿、阿炎……”一句话碎成几瓣轻轻飘出。
赵炎垂眼看他,闷声不吭。
就连那压抑不住的喘息都被他咬死在口中。
膝盖跪蹭着被子上,粘腻的香膏糊得到处都是,香膏是白的,稠液亦是白的,杂糅在被上无法分辨,一片狼藉。
青木儿抗不住,跪着往前挪了一步,又被掐着腰拉回去。
他往后拉着赵炎的手,哀求赵炎说几句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只是别像这样一声不吭。
赵炎忍了许久,一双眼眸发了红,松开的牙关麻了一瞬。
他停了一下,随后紧紧抱着小夫郎,埋首在他后颈,狠狠地咬了一口,哑声道:“我不会纳妾。”
青木儿听到他终于开了口,喘的声儿转成了哭声。
赵炎就着现在的黏连给小夫郎翻了个身,刚转过来,便被小夫郎抱住了脖子。
“避子药……”赵炎一开口,感觉自己的脖子似乎要被勒断,“避子药不一定有用,明日,我们一起找云桦看看。”
青木儿不忍心告诉他,院里吃过药的小倌儿就没一个能怀上的,就算是日夜接客的低级小倌儿,都无法避免。
他闭了闭眼,小声说:“……好。”说完,他犹豫片刻,问道:“若是……”
“若是怀不了,家里还有玲儿湛儿,赵家不会没有孩子。”赵炎说。
青木儿咬了咬唇:“可是,玲儿湛儿的孩子……不姓赵。”
“招个上门婿便能姓赵,若是玲儿湛儿不愿招婿,那也有别的法子。”赵炎说。
青木儿睁开眼看着他,这个汉子宽阔的肩背撑住了他带来的所有麻烦,他相信只要赵炎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阿炎,”青木儿伸手描摹他的眉眼,即便赵炎面无表情,眉目冷硬,可他仍能在其眼中看到疼惜,“以后,以后有任何事,我都同你说,再不会瞒你,亦不会一人胡思乱想。”
“你别生气,好不好?”
赵炎握着小夫郎的手腕,亲了一下他的掌心:“好。”
说完,腰身挺动,便是新一场春雨打新芽。
第80章 有毒
天微亮, 后院的大公鸡便开始鸣叫,一声清啼,唤醒整座小院。
青木儿从被子里探头出来, 半寐半醒地伸手搂住身前的汉子, 埋首在他胸口继续酣睡。
不等他睡沉, 腰后便按上一只手, 轻轻揉按, 欲将身子的疲累酸软尽数揉散。
昨夜到了后头,他几乎散了意识, 何时入睡何时浪平, 全然不知,他只知现在这双大手揉按得很舒服。
揉捏舒适, 青木儿睡意朦胧, 无意识低吟了一声,蓦然惊醒。
他红着脸想翻个身,又被按着无法转动。
“今日午时来铺子寻我, 咱们先去找云桦瞧瞧, 白日不要多想。”
头顶上传来声音, 青木儿仰起头, 摸着那汉子的脸颊,点了点头:“我不多想。”
“往后若有什么事,定要同我说。”赵炎垂眼看他。
青木儿黏着人亲了一下,眉眼含笑:“好,我会记住的。”
赵炎上工前,还拉着小夫郎的手不愿放,他担心小夫郎多想,总想多念几句, 念多了,显得扭捏啰嗦,可不多说几句,生怕一下工回来,小夫郎又哭着喊着要给他“纳妾”。
青木儿哪里舍得把这样满心满意都是他的汉子推开,自然连连答应,再三保证不多想。
即便再次听到别人说起娃娃的事儿,也不会像前些日子那般焦虑难安。
赵炎去上工,青木儿也要收拾鲜花到镇上卖簪花了。
最近山上新开了不少花,朵朵娇艳,折枝去叶,再编成花环,摇曳生姿。
街市上的小商贩也同样折了相似的花枝,甚至,编出的簪花和青木儿做的,有八九分相似。
编簪花并不是多精巧的事儿,一朵买回去,对照着编,一下就出来了。
青木儿常做的簪花样式都不算复杂,没多久,同他一条街摆的簪花小摊,也出现了同样的簪花样式,且比他卖的,还少一文。
野花多是山里摘的,不值甚么钱,多一文少一文的也没甚么所谓,只要卖得多,那就是能挣钱。
今日隔壁不远的簪花小摊又做了青木儿做过的簪花样式,那戴着簪花的客人路过他的摊子,随口说了一句:“哎,这家卖的样式也不怎么稀奇,怎就比别家要贵呢?”
一句话便说跑了不少后头排队的客人。
青木儿忙着做簪花,倒是没太注意后头具体排了多少人,还是前边等的夫郎说了,他才抬头看了一眼排队的人还剩多少。
没剩几个,五六个人,且多是眼熟的回头客。
他转头看向别的摊子,那边反倒比他这儿还多人。
那夫郎说:“贵些有贵些的好处,我瞧着你家的花能戴一天都不蔫巴,别家的没到晚上就不行了,只怕那花不是早晨摘的,兴许是前夜摘了泡水里,今早推出来卖呢。”
其实这花也不过一日半日的事儿,且不是天天都会买来戴,有些人就不讲究戴多久,出来镇上玩,瞧见了买一朵戴戴,蔫了就扔,反正贵也贵不到哪儿去。
青木儿感激这位夫郎为他说话,不过他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也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他倒是不担心往后卖不出,因为卖鲜花做的簪花,也就只能在夏天来前卖。
入夏炎热,新鲜采的野花少了水,当街这么一晒,不出一个时辰就得蔫巴发皱,这样的花卖出去,怕是摊子都被砸烂。
不过这事儿倒是提醒了他,得赶在夏天来临前,去簪花小作坊进货。
进了货还得动手做,家里的事儿多,阿爹未必能每日帮他做,且阿爹也得编竹篮,光是他一人,怕是做不过来。
眼瞅着午时要到了,竹筒里的花还剩一些没卖完,青木儿想着去铁匠铺找赵炎,因此把所有的花都攒在一起做了一个大花环,一边做一边吆喝:“簪花便宜,大花环八文,最后一朵。”
“小哥儿卖这么快啊?只剩最后一朵了?”旁边簪花摊的夫郎走过来,一双眼睛定定盯着青木儿手上的花环:“小哥儿手巧啊,这么大的花环也能编这么漂亮。”
青木儿偏头看了他一眼,认出了这人是最早学他样式的摊主,顿时停了下来,说:“早上人多,自然卖得快些。”
“这倒是,过了巳时人就少了。”簪花夫郎见青木儿回了话,顿时想和青木儿亲近亲近,若是交个朋友,岂不是能学点新的花样回来?
“小哥儿是哪个村的人啊?从前我常和我家相公去卖货走村,这镇子周边的村我都走遍了,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村子。”
自打上回遇到许夫人的事儿,青木儿万事都留了个心眼,他信口胡诌了一句:“上头村的。”
“上头村啊?那个村子远了些,不过我也是去过一两回,村口的刘姐还请我喝过茶呢。”簪花夫郎热络地说:“刘姐你应该认识,都一个村的。”
青木儿不认识,他回道:“嗯。”
“那这么说来也巧了,大家都是认识的呢。”簪花夫郎笑容变大:“小哥儿你这花也只剩这么一朵了,残花不好卖,不如你五文钱卖给我?也能早些收摊回家不是。”
青木儿顿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人自来熟不说,脸皮竟这般厚,当着面儿偷手艺就算,还能压价买他的簪花。
“不卖。”青木儿语气冷淡:“卖不出我便自个儿戴。”
“能挣钱咋的不卖啊?”簪花夫郎可惜地说:“这花都不剩多少,五文钱不错了。”
青木儿急着去找赵炎,不想和这人多说,正想怎么把这人打发了,恰好有人过来询问最后一朵簪花多少钱。
“最后这一朵八文,我这就编好。”青木儿拿起簪花,编之前看了那簪花夫郎一眼。
簪花夫郎收回伸长的脖子,讪笑两声:“小哥儿你做,我那头也还有大生意呢,先回了啊,得空再聊。”
青木儿抿着唇,并未点头,待人走后,方才编起了簪花。
最后一朵卖完,收拾竹筒推车去铁匠铺寻赵炎。
赵炎和掌柜的说了一声,木推车放在二万摊子后边,便和小夫郎去吃晌午饭。
从铁匠铺走去林云桦做工的医馆路上,他们找了家面摊吃了份面。
汤面浇头要了份烧卤猪耳朵和猪蹄膀,面条分量足,比脸还大的碗头装了满满的一碗。
吃之前,青木儿挑了一筷子放到赵炎的碗头里,他食量不大,这么一大碗吃不完总不能浪费了。
面条虽多,可对于赵炎的食量而言不太够,加了青木儿给他的那小份正正好。
“过些日子,我想再去簪花小作坊进些货。”青木儿有心把自己的想法统统说给赵炎听:“新鲜的簪花卖不久,得做些新的一起卖。”
“等我过几日休沐,再一同去。”赵炎挑了块猪耳朵放到小夫郎碗里:“若是做不过来,可以问问阿爹,到时挣了钱,给一些阿爹就成。”
这门生意毕竟是青木儿自己的,家里人帮了忙,小的不算就罢了,大的还得算清楚些,以免以后生出隔阂。
“好。”青木儿冲他笑了一下,把猪耳朵放进嘴里,猪耳朵脆糯,卤味足,很香。
济世堂。
林云桦把方子写好,递给抓药的伙计,抬起头刚要叫下一位,就见赵炎和青木儿走了进来。
他面前还有三个病人等着看,不方便起身招呼,便让他们在一旁坐等。
医馆药味足,有时这些草药的味道闻起来虽然苦,可闻久了,不知不觉中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青木儿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定了下来,有赵炎陪着,他不怕听到无法怀上的结果,可既然来了,心里总会有希翼。
有了期待,难免紧张。
“不用怕。”赵炎低声道:“只当来看看身子。”
“嗯。”青木儿轻轻舒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慢慢散去,直到他坐到林云桦面前,伸出手,又莫名紧张起来。
这时,后背突然压上一只坚实的手掌,稳稳地撑住了他跳得有些快的心。
“莫要紧张。”林云桦温和笑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青木儿和赵炎对视了一眼,转头和林云桦小声说:“我……吃过避子药,想知道,还、还能不能怀。”
林云桦的愣神一闪而过,微微笑道:“何时吃的?吃了多久?”
“差不多一年前,吃了……半年。”青木儿小声说。
林云桦点了点头,抬手给青木儿把脉,把完一只手,又换了另一只。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温声道:“随我来隔间。”
医馆后头有一间房,里头摆了五张床,床与床之间用白布间隔开。
青木儿原本没那么紧张,躺上去后,忽地头晕目眩,升起退意,他慌忙拉过赵炎的手,无措地望着赵炎。
赵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安抚他:“木儿,我在呢。”
“不用紧张。”林云桦拿了一块布放到青木儿肚子上,说:“避子药有毒性,吃多了对身子不好,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亦是不短,还需仔细察看。”
赵炎愣住:“有毒?”
“这民间避子药多是以毒草药制成,吃了避子药的人身体寒凉不易怀,不过这药需每月按时服用方有效果,停了药,身体的毒性会慢慢减弱。”林云桦解释道。
青木儿闻言,微微放松了身子。
“冒昧了。”林云桦微微颔首,随后手按了按青木儿的肚子:“可有疼痛?”
“……没有。”青木儿说。
林云桦按了几下便收了布巾,收完后,也没往外走,而是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温声说:“莫担心,你吃药不长,后面也没再吃过,身体的毒性不强,我开个方子,先吃一旬,而后再看需不需要改方子,约莫两个月便能清退。”
青木儿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道:“我、我还能怀?”
“自然。”林云桦笑道:“不过孕育之事也讲缘分,何时能怀上,亦是无法保证。”
“能怀就成,我、我……阿炎,阿炎……”青木儿转头要找赵炎,赵炎连忙拉着他,说:“在这。”
有林云桦在,他没好意思抱过去,只拉了拉赵炎的手,眼角泛起泪花,激动难掩:“我能揣娃娃!”
林云桦见状,笑着出了隔间。
他比别人知道得更多一些,便是这含毒的避子药多是给青楼的小倌儿妓子服用,平常人家即便要避子,也不会选择有毒的药,更何况,平常人家恨不得三年生两个,又怎会吃避子药?
不过人人都有难以言说的过往,别人不说,便是当作什么都不知。
人一走,赵炎便把小夫郎搂入怀里,轻拍他:“是,你当然能。”
“阿炎,我想咱们能一起生个娃娃,男娃女娃小哥儿都可以。”青木儿抵着赵炎的额头,眼眶含泪,小声说:“吃再苦的药我都不怕,吃再久我都不怕。”
“好,咱们一起生娃娃。”赵炎轻拭去小夫郎眼角的泪花,轻声道:“木儿,辛苦了。”
青木儿咬着唇含着泪,笑颜如花,他大着胆子在这个隐秘的小隔间里和赵炎亲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赵炎知道他有多高兴,如同枯竹久逢清露,纸鸢偶遇春风。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