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时人不识(一)
◎此副本介绍雾泽灵洲,可以看看◎
她本是雾北无棱海上一朵浪花,应满月而生,呷海精而成,“汐灵”二字恰为她作注脚。
她曾随波逐流,摩挲过每一寸滨海土地,砂石粗砾、卵石圆润,雾北每一处滩涂沙漥她都相熟。
海兽羡她也惧她,鲛人邀她共奏潮声。
海底深黯,唯有一点灯火于龙宫长明,烈日灼灼之时,众多海族便共聚此地,徒做消遣。
年迈鲛人说起故事,海兽野蛮但不邪恶,海妖多智美艳,鲛人纯善愚钝,汐灵罕有而各不相同……不过,唯有人族是精明狡猾、欲壑难填,彻头彻尾的坏种。
汐灵从未见过人族,“您何出此言?”
年迈鲛人摇了摇头,说起些许传闻。
许多年前,年幼的鲛人为了得到华丽商船上人族的眷顾,不惜向海妖献出自己的嗓音,用来交换一双光。裸的腿。
人族一朝落难,身家财富皆沉于汪洋。眼见他性命难保,年幼的鲛人便舍命救了他。
那些百丈高的、连海族都要避让的巨浪,那些惨白的电光,那些黑沉尖锐的礁岩,那些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拆解的灵力涡旋……她都不曾提起,只向他索要真心偿还恩情。
太过年轻总是不清楚,如此着急地作出价值不对等的交换,是要浸在余生苦涩的泪水中度过的。
鲛人不知道她救起的人族心有所属,更不知道对方已有了携手一生的道侣。
那些该与不该说的话,一张口就变成了气泡。它们被映照出梦幻的光蕴,然后冉冉升到海面“嘭”地破碎了。
当初欢天喜地在对方身上打下血契的印记,却没能感受到半分反哺的灵力。没有他人灵力供养的岸上鲛人,就像无根花,只有插在瓶中缓慢枯萎的命运。
鲛人在见到对方的道侣后,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错事。
她对人族的理解仅限于他和海边的渔女。
褴褛的哑女,就算生了一张貌美的面皮,又怎么能和修道的仙子一较高下呢?
愤愤不平的同族找上海妖,想要讨个说法,后者并不意外,只掏出一把法器来交差。
“用此等法宝剜去负心人之心,印记血契不攻自破。”
“后来呢?”汐灵急急追问。
话到兴头,年迈鲛人却但笑不语。
一旁的海妖缠上来,“你又在讲这个老掉牙的故事,要我说,一切皆是鲛人自己的选择,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海妖上身已化为了人形,一条蛇尾蜷在龙宫的晶石立柱上,鳞片映着明灯,和晶石立柱一同泛着暖黄的光晕。
汐灵对上她微微上挑的眼睛,流露出几分对故事结尾的恳求。
“想知道?”海妖偏头朝鲛人那看了一眼,后者摆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
“嗯!”
“她握着法器迟迟不肯动手,最终灵力耗尽,化为一捧白沙,海风一吹就散去了。”
“……”
汐灵沉默片刻,冷不丁吐出一句,“我才不会像她一样……”
“噗,”海妖笑得花枝乱颤,“故事而已,做不得真的。”
她缠上一旁的情人,她的情人浑身长着惨白尖利的骨刺,威风凛凛且生人勿进。然而在她缠上来的一瞬间,那些骨刺又迅速软化,被蛇尾压得七倒八歪,颇有几分滑稽和可怜。
“不过你若是真的喜欢对方,那鲛人做的,你也就能理解了……我问你,如果你有朝一日喜欢上了一个人,但它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做?”
汐灵向来受不住挑衅,这种好胜心容不得自己失败。
“我会给它捞起沉船上的珍宝,带它去无棱海看橘红色和粉紫色的晚霞,带它去看白沙滩夜里闪闪发光的蓝眼泪。”
没人能抗拒这些,汐灵颇有些自得。
“要是,它还是不喜欢你呢?”海妖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不禁想捉弄一番。
“我,我会实现它的愿望,替它做它不愿意的,永远陪在它身边。”
汐灵脸色涨红。
“要是你为它做了这么多,它还是不喜欢你呢?”
彼时汐灵的字典里没有放弃的选项,她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上心头。
“那我就把我的命给它。”
我赌它总归会爱我的。
这话一出口,汐灵自己先愣住了。
坐在墙角的鲛人原本眯着眼睛小憩,这时也睁开了有些浑浊的眼珠望向声音的源头。
不知道在看谁。
剑修的目标是几年后鸿元大陆南界的比剑会。
她要夺得剑魁,然后拜入厄欲宗修行无情道。
在她还没成长起来之前,厄欲宗是她如今最好的去处。一旦进入厄欲宗,便能斩断过往因果,从此世俗恩仇不问。
那些仇家……也会因厄欲宗的赫赫威名望而却步。
她恨啊,那些泼洒飞溅的粘稠血液,火光浓烟熏得人眼中猩红。修高耸围墙维护一城子民免受海兽侵扰,竟是动了他人利益!
有什么生意会比人命更重要吗!
万泽国水氏……雾北天高皇帝远,你水氏受尽万人拥戴,竟是不肯看雾北一眼?
她闭了闭眼,心像煎在药灶里,烧得苦涩而滚烫。
就算在厄欲宗失去所有自我,沦为一把只会杀人的刀,她也在所不惜!总有一天,她会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汐灵不太喜欢始祖给她的天赋神通,她想要成为海中的最强战士,去猎杀强大的海兽。
然而始祖却给了她「水止心流」这样一个愈合伤口的鸡肋神通。
这怎么不让她发愁?
正这么想着,脚下的浪交迭合并,掀得越来越高。往日她只能仰望黑色礁岩如今变为了低矮的石块。
而那石块上端坐着一个……人。
汐灵不受控制地朝下坠落,刚刚觉醒天赋神通的她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脆弱。
她惊惶又狼狈,直到那个人睁开黑沉的双眼,雪亮的剑身出鞘,致命的威胁感使她战栗着闭上眼睛。
剑修是惨案的幸存者,她东躲西藏,终于找到这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只为磨砺出最锋利的剑意,然后报仇雪恨。
巨浪袭来的时候,她本想一剑斩开,却发现了夹杂在浪中的一朵小生灵。
汐灵,罕有的海族,要不还是……
一念恻隐,那小生灵伴随着海水,把犹豫的剑修浇了个彻头彻尾。
汐灵伏在她膝盖上,抬头看见她浓密睫羽上银色的月光,被海浪打湿的黑发在脸侧交缠出复杂的纹路来,最后又藏匿到衣领里去了。
这个时候,汐灵还不能长时间离开水。一阵一阵窒息的感觉让她的嘴唇无意识地开合,就像潮落之后沙滩水洼里那些可怜的鱼。
剑修只觉得心头一颤,手比意识更快,剑尖一挑就把这个迷路的家伙掸回海里。
自那以后,汐灵时常摸到那片海岸。
她趴在白沙滩上托腮看她。
涨潮的时候,海水漫过她的身体,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落潮的时候,她趴着的地方总会无端多出一截海水,看着有些奇怪。
积年累月练同一套剑法最是枯燥乏味,汐灵看得久了都犯困,就更好奇剑修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她打量着剑修,对方一袭布衣,简朴至极,手上的剑更是粗糙得过分,仿佛成色一般的铁皮嵌在木块里。剑修那双桃花眼却仿佛两窟寒潭,风流的样貌被这一处大打折扣,显出一种冷到刻骨的艳来。
汐灵知道,自己常来,是为了多看几眼她的双眸。
像龙宫的宝石一样。
“你不无聊吗?”汐灵打着哈欠问她。
“不无聊。”
但,如果只有她一人,或许会被压垮的吧。不论是“无聊”还是“仇怨”。
大多数人为羁绊的勾连,都逃避不开“从哪来,到哪去”的发问。
来处相同的,怎么也能混上旧识的地位。去处一致的,那么从今天开始就可以相携而行,成为伙伴,或是比伙伴还要深刻的关系。
汐灵从来不会考虑这些,她只是带着剑修看遍了黄昏黎明,海风把云吹卷吹散,也把剑修的发丝吹乱。
剑修看着她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视线似乎沾了昏黄的霞光,带着微不可见的暖意。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里学会了化形。细腻的皮肤沾上白沙,深蓝的双眼深邃如海。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美貌是多么可怕的凶器,只是想像往常一样贴近剑修身旁,向她宣告这份喜悦。
“我化形了!”
剑修此时也剑道大成,向着海上星辰劈出的剑气竟能使云层层散开,甚至星辰的辉光也能扭曲一瞬。
不知道是因为这一剑抽干了她的灵气,还是她疲惫多日终于体力不支。在转头看到汐灵的胴体之后,她耳中竟然听到了嗡鸣声。
剑修不知道这具和自己构造相同的身体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冲击,一时间她摇摇欲坠,单膝跪地,堪堪用剑支撑住了身体。
汐灵只当她受了伤,还没适应身体就踉跄地跑了过来。
“你还好吗?”
剑修看着她光洁平坦的小腹,上面沾着这片海滩特有的细腻白沙,她不知道该往哪里移开视线,只好狼狈地闭上眼睛。
“穿上衣服再说话……”
剑修飞快掏出一套换洗的衣物。
汐灵的脚趾蜷了蜷,她没能明白对方性情大变的原因。但她还是会听从对方的建议,于是她捻起衣料,学着对方的样子胡乱披在身上。
汐灵是穿过鲛人海妖的衣服的,人族的衣物她还是第一次穿。粗布糙是糙了些,但上面都是剑修的味道,她很喜欢。
“穿上衣服再说话,这是你们人族的规矩吗?”
“……嗯。”
汐灵摩挲着领口,甫一化形,过于娇嫩的皮肤被粗布划出了几道红痕。
剑修只看一眼就离开视线,“若是不适,我去集市上给你买件更好的,你在海中的时候可以先不穿。”
汐灵不明所以,同意了她的条件。
远处浓云凝聚,汐灵看着她御剑离开的背影,突然有些不安。
可惜,她的预感一向很准。
【作者有话说】
预计二到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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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时人不识(二)
◎慈安往事◎
剑修结丹那年,前辈给她起了“慈安”的道号,“慈”为常怀恻隐、悲天悯人,“安”为随波逐流、悠然自得。
总归是个“善人行于世,苦乐藏心间”的内敛意蕴,中规中矩,挑不出错来。
然而慈安此人,最是不喜规矩。
她与旁人太过不同,刚被领入剑道的大门,就迸发出了令人惊异的天资,仿佛这剑道本就是为她所铸。
她炼化本命剑时,天生异象,数万道银色流光划破夜幕,几乎如同白昼一般。
然一邋遢老者,指着她诡笑复又叹息。
说她是神界历劫天将,命中带煞、亲缘浅薄,此界凡物是万万受不住此等威势的,但凡靠近,轻则身死道消,重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慈安自然不信,提剑在无棱海上追了那老头三天三夜,才真相大白——原是城里大族忌惮她的剑主之资,循了个下作的方法想要据此捧杀她。
哪里能料到这初出茅庐的剑修根本不买账……
“我说的都是实话。”邋遢老者一身破旧的天机阁道袍,不知道是否伪装得太像,还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气韵。
尽管此时此刻此人如此狼狈。
“……若是有什么让你动摇到了极点,往西南走,跨过无棱海和途明海,到鸿元大陆去,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慈安听见这话,没有回头。
她摩挲着本命剑的剑柄,“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能让她动摇。
她本就是被散修前辈捡回去抚养长大的,亲缘浅一些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前辈是个很平庸的散修,没能撞大运也没什么正经的功法可以传承。她甚至有些凡俗,或许是和凡人混居久了,身上多少有些市侩。
斤斤计较,没半点仙门中人的自觉。
在她很小的时候,前辈就时常念叨,“小东西,什么时候才能辟谷啊,这样家里也能少张嘴吃饭……”
慈安于是潜心修习,辟谷之后果然没再吃前辈半口饭食。
前辈看着她瘦削的身材,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别的什么,哽咽地吃得满嘴流油。
辟谷也就意味着,前辈不能再指导她什么了。她要去找她的道,去云游四海,去求诸天万法,去寻她的长生。
前辈却十分严肃,“如今你并未有一技傍身,此去危机重重,怕是讨不到什么好。”
慈安:“说人话。”
“城主府缺护卫,在那当差还能学剑技,我就觉得十分不错……”前辈反倒赔笑起来,她揽过慈安的肩膀,“一个人去了就有十块灵石,月俸更是有整整五十灵石。”
慈安看着前辈张牙舞爪地比划,仿佛她已经把这些灵石收入囊中,今天去吃顿灵兽宴,明天去扫荡法器铺,后天把茅草屋换成雕梁画栋的宅邸。
她于是说:“行吧,那我去。”
“但是,灵石要放在我这,你存不住东西。”
前辈瘪瘪嘴,似乎对她的发言十分不屑。
去城主府领职的前一天晚上,前辈破天荒地给她亲自打了井水,要帮她梳洗。
“怪我,怪我,女孩家家爱漂亮,这么多年却忘了也让你漂亮一回。”
慈安风里来雨里去,面上难免染尘,前辈手上的动作并不轻快,扯得头皮有些疼。凉水一瓢一瓢浇下来,发丝就变得愈发乌亮,脂粉未施的脸上滑落晶亮的水珠。
不论从何种角度看,慈安都是个美人。
那双黑沉的眼睛使前辈想起了法器铺里放在最深柜子上的纯黑宝石,她于是怔怔地看着,半晌才拿来粗布绞干慈安的发丝。
“你到底还是长大了……”
长大不好吗?会变强,能赚更多灵石……
慈安下意识抬头看了前辈一眼,她眼角生出了细纹,鬓边的银丝也多了两三根。
因为,长大是需要时间的。
再后来她在城主府领职,基本的剑技,劈还是砍,刺还是挑,她都能迅速领会。这些剑技在她手中如同诗人笔下的文字,任意缀连皆是名句。
城主有心培养,点她做了护城队的头头。灵石月俸水涨船高,更扎眼的还是她这一身天资。在灵气如此稀薄的雾泽灵洲,慈安能顺利结丹,使得某些人警铃大作。
抹黑也好,造谣也罢,总之耍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最好让她众叛亲离。
彼时雾泽灵洲全境皆在万泽国麾下,雾北这一小城也有水氏城主。然而地方宗族勾结作恶,城主水氏更是被架空实权。
这慈安倘若真有剑主之资,宗族又怎能好过?
慈安并不想掺和这些,她停留此地,不过是为了前辈。
前辈是喜欢这座小城的,她和这里的街坊邻居都混得很熟。
用她三脚猫的医术给凡人看病自然是绰绰有余。谁家孩子发热不止,谁家老人跌了一跤,她抓几味药,打点灵气进去煨着,病人一喝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在她升上护城使的时候,还有几个大娘跑来打趣。
“哎,真是土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好福气啊。”
“大姐,你这么说我可不服了,”前辈佯作不满,“我高低也修士,我家孩子能有今天,那可都是我教得好。”
“哦?”慈安说,“还有这回事?”
“……”
“小没良心的!”
宗族把持海运,港口一修,四方来财。
混到人群里的海族也不少。
每晚宵禁时,众人门窗紧闭,还是免不了被随机屠戮的命运,那些渴求血肉的海族,深夜化作凶兽择人而噬。
这便是需要护城队存在的原因。
护城队虽说待遇优厚,但每年都会减员。
尚未开启修行的海族就已经颇为难缠,那些莽撞的软体肉块,巨大的力道能把铁质护甲拍碎,淬毒的棘刺只要一沾,弱一些的修士就会颤抖着倒地,慢慢地在剧痛里化为一滩尸水。
开启灵智,稍微会个一招两式的海族,邪门的神通根本防不胜防。
年轻的修士填补着护城队的空缺。可,向往光辉灿烂未来的年轻人又怎么能想到,拥有修道天资竟然会是悲剧呢?
想要攒够灵石,去外面的世界翱翔,却没想到自己会是在深夜里栽倒,在淤泥里爬不起来,最终落得这样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呢?
到底要拿怎样的一双眼睛看世界?
慈安不知道。
她的剑沾染了太多海族的鲜血,和自己队员的鲜血。救不回来的人,与其痛苦着死去,不如干脆一剑封喉来得痛快。
她有时候又想,凡人的一生太短了,所以才要靠着这些羁绊把彼此绑住。最麻烦的不是料理海族,而是去那些死在巡查里的队员家里,顶着天快要塌下来的目光,把灵石发下去。
“你杀了他,你怎会如此残忍,你还是人吗?”
慈安记得自己杀过的每一个人。
那些人痛得撑不下去,手指抠到泥土里,黑红色结块的血肉从嘴里喷涌而出,“求求你……杀了我吧。”
有上司,颐指气使成天没个好脸色,却愿意撞开受伤的下属,替他受了这必死之局。
“反正我烂命一条、无牵无挂,横竖不能死在你们年轻人后头。”
上司房子那么大,进去一看才发现家徒四壁,院中一颗枯瘦的柳树才吐了新芽,柳絮了迷眼。
有后辈,畏畏缩缩的,练剑还偷懒,要不是为了养活家里的几口人,他也犯不着来这刀尖舔血的地方。但就是这么一个胆小鬼,躲在后头把风的时候碰上海族大部队没舍得走,传令的诀哆哆嗦嗦打了半天,硬是守住了,才叫他们先遣队没被包了饺子。
“跟他们说,我可不是胆小鬼……”
大一点的孩子慎重接过那一笔灵石,小的几个还在路边玩闹,垒起小石子在地上作画:高一点的是哥哥,矮一点的是他们。
蹲在地上的孩子看着他们,可能是有点眼熟。
然而,拼命往后面看的时候却没找到自己的哥哥。
有同期,吃住训练都在一起,休沐日还会去前辈的医馆帮忙。不过大部分她休沐时间喜欢穿红着绿,顶着满头珠翠,叼着酒壶喝到人事不省。
“慈安,慈安,我定要寻个如意郎君,往后你当我孩子的干娘可好?”
当时她答应了吗?
慈安去她家的时候,她换洗的衣物还晾在外面,案上摆了刚刚拆封的脂粉,那堆与她不太相称的裙裳,红的黄的乱乱地铺了一床。
一个绣到一半的香包扔在角落里,上面的花样针脚很细致,看来是下了好一番苦工。
“请问……您是她的朋友吗?她怎么还不回家?”
陌生的男子,应该是俊俏的,只是眼泪不止得淌落,使他看起来有些斯文扫地。
慈安没有多话,拱了拱手。
她有些不记得,只是现在莫名其妙的,很想喝酒。
只是这杯中之物,对她无用。
原来,清醒才是最大的残忍。
身为护城使,只有看到天亮时分一切都恢复常态的那一刻才是幸福的。
慈安御剑掠过长空,风从微冷逐渐升温,脚下人们起床了,收起宵禁时贴在门上的符纸。
码头商船再次鼓起白帆,码头集市里卖鱼的、卖蛤蜊的、卖虾蟹的,早早开始吆喝起来。
前辈还是那个习惯,每天去和人家讨价还价,少花灵石买多了海货就能高兴半天。明明当初是她要让她辟谷少吃饭,现在却想着把从前种种省去的都给她补回来。
“你这大忙人,竟也知道回来?”
慈安笑了笑,去土灶边上把烧好的菜端到桌上。
据传万泽国王都脚下已经修好了数道城墙,海族难以越过这道关卡,城内的人也便于反击。
效果良好,于是这个以岛屿聚成的雾泽灵洲,每一个岛城都热火朝天地修起城墙。
慈安作为护城使,在城主的令下,自然要肩负起修城墙的重任。
她没想到的是,这是个错误。
【作者有话说】
为下一个副本铺垫一下
今天没加班,落泪了,如果没意外的话这篇文会是周更~每天活都干不完,这是可以说的吗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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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时人不识(三)
◎慈安往事◎
往常雾北的冬天都会下大雪,湿冷入骨,对于慈安来说不算难熬。
海风吹成的大片冰冷鹅毛纷纷扬扬落下,平日里扑腾翅膀的可恶鸥鸟也不见了踪影,近岸边的礁石上凝了一层冰。
港口码头都不做生意,海族也畏惧严寒,一般不会到岸上来。
这个时候护城队进入了长长的休沐期。轮班的人少了一半,各个哨所的队员有时候会点起炉子小憩一会。
慈安看了一眼城墙,修缮最后一部分需要把港口拆掉……如果那些老东西不从中作梗,在春天之前,这里也能像王都那样拥有自己的防线。
她由衷松了口气,又想起早上前辈唠叨的鱼,赶忙去了一趟港口。
天色已经擦黑了,天上还飘着雪,慈安步入金丹期,不用点灯。原先是集市的地方因为休市的缘故,也是漆黑一片,只是远远看着有几道黑影耸动,不似人形。
慈安心念一动,剑已出鞘。
“哟,这不是护城使大人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来了?”
猛地听见熟悉的声音,慈安转过头。
来人提着一盏灯笼,脖颈上围了一圈绒布。他笑得谄媚,干瘦的脸上褶子颤动,露出一口黄牙。嘴里的热气凝成白雾,身体时不时哆嗦一下,露在外面的皮肤冻得发紫。
慈安想起来这是其中一个家主的心腹,她略一点头,“钱掌事。”
“哎,是小的我,”钱掌事眯起的眼中似乎有精光闪过,“护城使大人怎么庆冬节还要亲自出巡呢,真是辛苦啊。”
庆冬节……慈安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前辈非要她去拿鱼。
“出巡谈不上,拿点节货而已,”她往先前可疑的方向又看了看,“钱掌事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府上休息?”
那边灯点起来了,虽然很微弱,但能看清先前那片漆黑的庞大影子是艘船,几个脚夫抬着什么家伙什,看上去有些费劲。
钱掌事动作一顿,又往自己的灯笼上掸了掸雪,“家主大人要的东西才到,遣我来看着呢。”
“嗯,”慈安不疑有他,“过几日这一片就要拆了,若是还有海货,各家要尽早处理。”
“那是自然。”
钱掌事看着慈安离去的背影,嘴角夸张地上翘,露出一个不似人形的笑来。
拿鱼的地方在七拐八弯的小巷里,打鱼的夫妇租不起房子,干脆住在店里。慈安到的时候,两条冻硬的鱼摆在雪地里,店面倒是关得紧紧的。
这家人和前辈的关系还不错,慈安正想着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一打眼看见木门上的符纸。符纸是驱海兽的,一般人家晚上贴了这个,就说明他们休息了。
慈安于是提着两条鱼,从城主府边上的小径绕回去。城主府倒是灯火通明,釉质瓦片上泛着光,路上都是阑干殿宇的倒影。
下了一天的雪停了,噼啪声里,一道流光冲上云霄,炸开以后漫天都是金色的流苏。
几个小孩子跑出来,手里还握着木头风车,他们笑着叫着,通红的脸上还冒着热气。
“看啊,城主爷爷做的流火弹!”
“好漂亮!”
慈安见状也勾了勾嘴角。
几个孩子看见她这一身护城队的校服,眼里闪着好奇的光,互相推搡着,嘴里咕哝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又哼哼唧唧不敢上前。
最后一个小女孩咬咬牙冲了出来,站在慈安跟前又变得怯生生的。
“何事?”慈安垂眸看她,没有不耐烦。
“等我长大了,也要加入护城队!”她几乎是叫喊出来的,颤抖而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坚定。只是,还没等慈安接话,她就一溜烟地逃开了。
往常的雾北,这个年纪的孩子长久处于惊惶压抑的环境里,没什么好东西吃,瘦得和麻杆一样。
更不用说小女孩子了,如果生下来养不活,那些被称为父母的家伙,就把小猫一样蜷缩在襁褓里的女孩子远远地沉到海里去……哪里还有长大的机会?
又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梦想呢?
数十年过去,现在的孩子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命如浮萍的恐惧,被海风熏黑的皮肤里透出一股礁石一般的韧性来,仿佛什么风浪都不能使她们摧折。
这是慈安加入护城队的第三十年,在这期间鲜少有什么可以触及她的心灵。而这一幕被她长久地记住,除了这些年幼城民对她的肯定,还让她觉得,这座城可以变得越来越好。
以后,等到城墙完完整整地建起来……慈安觉得,自己可以保护这座城很久。
“想什么呢?”前辈把雪铲到一边,拄着扫帚叉腰站着。
她麻利地接过慈安手里的鱼,往雪里一扔,“走,庆冬节跟老娘吃酒去。”
“……”
庆冬节一开始只是劫后余生的人们少有的喘息之机,并没有街坊聚在一起的活动。
这么些年下来大家胆子也大了些,再加上几户人家孩子是护城队的,死在任上,余生没个盼头很是可怜,聚起来热闹热闹也好。
慈安闷了一口,酒很烈,划过喉管和肠胃的时候像烧起来一样。她不是很喜欢喝这种东西,往常执勤也不允许碰这玩意。
她又想起那个同期,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同期为什么喜欢喝这样的东西。前辈也喜欢喝,或许是为了御寒吧,那一堆邻居现在也喝大了,声音一个赛一个大。
慈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醒地注视着这一切。
受潮的木头点不起篝火,一个护城队的小子,火灵根,被他家的大娘提溜到木柴边上捣鼓了半天。
最后火苗“噌”地一下蹿得老高,几个醉鬼东倒西歪地欢呼鼓掌,那小子站在人堆里,看着有些羞赧。
虾蟹鱿鱼被竹签串起来,上面撒了海盐和不知名的香料,油花滴在柴火上,几个人一边呼烫一边吃得兴起。
明亮而温暖,吵嚷而热闹。
如果时间停止在这一刻的话。
这辈子就是幸福的。
可惜,可惜。
深黑色巨浪掀起来的时候,喝醉的人还以为这不过是一场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梦魇。百丈高的水墙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院子正中那一捧篝火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撞在院墙上的人还好些,直接被巨浪卷走的恐怕凶多吉少!密密麻麻的海族,从水里蹿出来,狂躁而饥饿。
前辈……前辈掐着自己的脖子在水底不停扑腾。慈安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把将前辈捞起来。
四周只有城主府的屋顶是高地,她赶忙踩着水往那边飞奔。
只是还没到,就听见钱氏家主猖狂大笑,“放开吃吧,这一城血肉都是我的诚意!”
“算你识相。”那人身章尾的惨绿肉块,一张口就是晦涩难懂的灵族语,比这更诡异的还是它那一身极具压迫感的威压。
雾泽灵洲这么大,灵脉却只有一条,能修成这怪物的实力,不知道要吞噬多少血肉!
慈安降低自身存在感,尽管她的反应足够快,但是没有用,对方一瞥就找到了她。
“倒是一道好菜。”
当时无数棘刺距离她只有一尺。如果让慈安来选自己的死法,那一定是履行护城使的职责直到最后一刻。
可是,当那个贪生怕死的小气前辈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把她扑到一边的时候,慈安才明白,何为事与愿违。
前辈是知道自己这位养女天性疏离冷淡,所以,一时间看到她惊愕的样子还是挺有趣的。
她这个惯会招摇撞骗的庸医,或多或少也见过被棘刺扎伤后的下场。
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她也想说些漂亮话,让自己走得体面一些。她这一生顺心遂意,除去修道一途上有些坎坷,旁的没什么受委屈的地方。
捡到这样一个天才秧子,她不是没嫉妒过,因为这个孩子注定会站在她毕生莫及的高度。
她觉得自己能把这个孩子养大已经是个奇迹了,尽管对方安安静静的并不麻烦,反倒是她依赖对方更多一些。
对了,她真的很怕死,也很怕痛。
“从小到大,我没对你多好,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我是真心对你好的。
腥臭的海水一浪卷得比一浪高,水面上浮着很多东西。那个木质的风车,是信誓旦旦说着想要成为护城队队员的小女孩手里的东西。庆冬节家家户户点起来的灯笼扁扁的,竹骨架戳在外面,油纸上还画着三两笔孩童的涂鸦。
慈安是茫然的,她在水流里下沉。睁开眼是破败的房屋,闭上眼就想起往日的模样。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她想要保护的东西。
“你这一生,命中带煞,亲缘浅薄……”
“慈安,我助你逃脱,条件是,你要替我们复仇。”城主水氏往她身上塞了一只玉简。
水老哼笑一声,“当然,身后之事我也不知道会变得如何。”
所以你回不回来,复不复仇,我们都不会在意。
水老大笑着冲向半空中的怪物,想必那些孩子也不会知道,这位平日里慈祥的城主爷爷还有这样一面吧。
慈安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却觉得自己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座城里。这种缺失的痛苦不能单用仇恨来填补,她从玉简中得知真相,也明白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
雾北的海上霸主不是她一个金丹修士能扳倒的,投靠它的家族没有数百也有几十。她闷头舞剑,荒原的风能摧折一切,夜晚的雨那么大,像天空的巨浪。
原本这一切都会很顺利,她会挺过厄欲宗开山前的时日,然后顺利拜入宗门。她会如她所愿一般青云直上,然后杀上填海真圣的海底宫殿,血债血偿。
然而这期间出现了一个差错,以至于生前死后都纠葛不休。
【作者有话说】
换了排版,之后如果有空可能会返回去改前面的排版~~还有一章这个小副本就写完了(我能写完吗?)后面大概还有三个大副本就要完结了,追到这里的小伙伴们辛苦啦!!!
今天我还炫给领导一个一千字的报告,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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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时人不识(完)
◎终会相聚◎
被酒气烟气熏得发红的眼睛,那团篝火烧起来的时候噼啪作响。
暖和极了,暖和得快要陷进去了。
我在做什么?慈安昏昏沉沉地想着。
哦,我在保护……
“哎——”
是谁闹起来了?
温热的液体泼在她后颈上,她那双眼睛带着尚未收起的笑意,把头转了回去。
半只人头滚在地上,黢黑的蹼爪掏着红红白白的东西。
巨浪打下来,最初的战栗都消弭在气泡里,最后只剩下一个意识——好凉。
她仿佛被割裂成两半,溅到身上的血烫得吓人,浪头打下来冻得发颤。
不如就在那里死去吧……
“又做噩梦了吗?”
慈安眼皮动了动,掀开。
一双深蓝的眼睛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形。
“嗯。”
她没有多话,垂眸拂开对方缠在她肩颈上的长发。
汐灵左等右等,终于在一个黎明等到了她。她的左肩几乎被捅了个对穿,殷红的血迹把洁白的沙滩浸透。
雾泽灵洲灵气匮乏,存活于其中的生灵多多少少能从血肉中汲取灵气,像是万泽国皇室精擅采补,海族吞噬一切,就连遥远岛屿上也有灵藤灵花汲血绞肉的传闻。
于是以吸食血气为生的汐灵看见这一幕,只觉得这好像红色的糖霜,又艳又甜,勾得心口发痒。
只是对方脸上散发着灰白的死气,鸦羽一般的睫毛紧闭着,沾着细沙。她伸手把对方脸上的血迹擦去,手腕却被死死扣住。
对方的眼睛蒙了一层灰翳,锐利中带着恍惚。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她,过了一会之后,松开了手。
“逃吧……”
在集市中被填海真圣的人重伤,怕是时日无多。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想见的竟然是一个海族。
汐灵没有迟疑,把所有的灵力都聚在她尤为嫌弃的水止心流中。
“我不许你死。”
慈安的眼睛下意识地睁大,失去焦距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浪花。
是白沙滩上一重一重的温柔浪花,洗濯她的伤口,带给她源源不断的力量。
仿佛它能治愈一切,就连那个被巨浪拍出的伤口都能被抚平。
慈安从不掩饰自己的欲念,然而她始终清楚,这场几乎要让她沉溺的潮汐终将离她而去。
“我应该付出什么代价?”慈安拧过头看她。
汐灵显然不能领会其中深意,她怔忪片刻,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我听不懂。”
人族的法则繁冗,同至亲有血缘羁绊,同旁人有爱恨纠葛,再不济也会落得一点人情世故。
世俗里的规矩,被救性命当以厚礼赠之,碰上个不通世俗的家伙,这份因果到底难偿。
慈安于是说:“那我便教你规矩。”
“学了「规矩」,就能听懂你说的话吗?”汐灵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泛起层层涟漪。
慈安顿了顿,沉默颔首。
“那我学!”汐灵像往常一样朝慈安蹦跳了几步,却只觉得脱力感袭来。
直到眼前那团黑雾散去,她才发现,往日那个冷冰冰的剑修竟然伸手舍得扶住她的腰肢。
慈安手上的温度隔着一层粗布传递过来,汐灵觉得有些痒,像是被羽毛搔了一下。
只可惜还没等她尝明白滋味,对方就收回手,走到了一边。
嗯?走得比平常快一些。
慈安渐渐开始习惯汐灵的存在。
她入定醒来时,总会发现汐灵,时而蜷缩在她腿上,时而手臂环住她的脖子。
“……”
可能是等了太久,汐灵睡着了。
朝阳从海平面上升起,大海由漆黑变成深深浅浅的蔚蓝,金红的霞光逐渐璀璨。
她缩在慈安怀里,柔软干燥的发顶被映照得像是附了光环,散发着海藻和晚风的清香。
慈安低头细嗅,克制的唇瓣擦过光环。
汐灵的眼睛先是不可思议地睁大,再颤巍巍地合上,还好这一切都埋在对方颈窝,让人无法察觉。
“慈安,这是我的名字。”
汐灵捏着树枝吸了吸鼻子,有些犯难。书写对她来说新奇又陌生,文字更像纠缠不清的花纹。
慈安只好握着她的手在白沙滩上勾画。这两个字笔画不多,但她总是控制不住力道,来来回回几遍才能学会。
慈安的手指和掌心处,有一层薄茧,摸上去有些粗砺。
这是常年握剑遗留的痕迹。
汐灵悄悄抬眼看她,慈安面色沉静,重伤初愈的苍白脸色衬得发丝如墨。
慈安也在看她,单薄宽松的衣料勾勒出形状姣好的蝴蝶骨,纤细的脖子藏在发丝里,珠光一样白。
又或者是看她变化迅速的神色,划错了会瘪嘴,有时候瞎猫撞见死耗子写对字了,就激动地一肘子顶在她的伤处。
反倒换得自己闷哼一声。
汐灵的手柔若无骨……慈安无端地想着,它就像上好的丝缎,粗手去摸是会勾线的。
她下意识地把手悬空一些,对方却像是要跟她叫板似的,她往上一躲,对方的手背就贴上来,她手松开,对方就扔了树枝不干了。
慈安捏了捏眉心,“别闹。”
“现在来教你写自己的名字……你叫什么?”
“红霜,”汐灵脱口而出,“我叫红霜。”
红霜把自己的名字和慈安写得很近,四个“花纹”紧紧得挨在一起,仿佛要融合成一块。
然而没等红霜多欣赏一会自己的大作,月升潮起,一个浪头打过来就把白沙滩上的两个名字冲得模糊不清。
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恶狠狠地拍了几下,水花溅得老高。
“不急。”慈安剑气作笔,在礁石上刻下名字。
红霜拔下心口的鳞片,在她端正的字迹旁边涂画着,有些歪斜,但印痕很深。
海族在冬天要钻回海底冬眠,然而为救慈安,红霜耗费了太多灵气,没办法直接回去。
所以,整个冬天她都只能窝在慈安怀里,汲取慈安的体温苟活。
避风的岩洞燃起干柴,往外望去是茫茫风雪。在这样安静的凛冬相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太近了,手和心都不老实。
湿漉漉的眼睛深蓝如海,却不似往常澄澈,反而氤氲着雾气。
手腕又被慈安捉住了。
红霜一只手被制住,迫不得已按在慈安肌理分明的腰腹上,一只手撑在她身侧。
十足的侵略意味。
厄欲宗开山在即,慈安深知自己注定要走。再近下去,怕是无法抽身了。
她于是把红霜双手反剪到身后,红霜一时失去平衡,直直栽到慈安怀中。
“现在不行,除非……”
除非等我我大仇得报,足以安身立命。
我才有资格……
“我不会等你的。”
红霜又抬起头,“我是不会等你的。”
“我是你的恩人,你要报答我。我们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所以,我要你现在报答我。”
慈安别过脸,“胡闹。”
然而冬末春初,那天风与雪俱低吟着。岩洞周围的积雪被春风吹化了些,潺潺的、晶亮的,又带着几分幽香。
往后百年,她们再没见过。
直到红霜周游辗转至鸿元大陆,恰逢比剑盛会声名远播。
某厄欲宗修士连战数场无一败绩,直摘剑魁。
红霜眼睫轻颤,转身离开。
海族修士甫一上岸,怎么也得隐去三分修为。于是,她貌美而柔弱,不知引来多少豺狼。
而那些豺狼却不清楚,狩猎者与猎物也可以调转身份。
灵气的饱腹感到底还是差一些……红霜斜倚着栏杆,把瑶琴放在身侧。
若不是对方起了坏心思,她也不会把他们当做盘中餐。说到底,她也只是自卫罢了。
杂乱的脚步声渐近,她也不回头,只轻抚上琴身。只待时机成熟,收网便是。
她最后到底还是没能饱餐一顿,惹人心烦的剑气时不时出现,把她的猎场弄得一团糟。
她没忍住,“堂堂厄欲宗客卿长老,怎么还有跟踪弱女子的癖好?”
无人回应,仿佛是她自作多情。红霜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她行事愈发无所顾忌,却每次都能安然无恙。
直到被困千秋山锁魂阵,红霜神魂受损意识模糊之际,那人一身血衣姗姗来迟。
“抱歉,来迟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时候的迟到是因为慈安要从危机四伏的无棱海上折回,耽搁了太多时间。
原本慈安正和填海真圣斗得天昏地暗,感应到她涉险后,竟是生生放弃了杀死对方的机会……
红霜费力地扯开嘴角,只觉得世事无常。
自己赌命到底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不全是,谁人不知厄欲宗修士丧失人性,已然没有她所求的唯一能力。
强求不得。
最好的结果,是回海里去。
她早已不是当初的自己,或许当年咬牙看着对方的背影离开是赌气的是遗憾的,同样也是恨的。
她为了理解人族,去过很多地方,学会了很多事情。人是很复杂的,人虽有七情六欲,同样的悲欢却不能共通。连人都不能理解另一个人,海族又怎么能做到呢?
可是现在她释然了。
下一次,下一次绝对不要再爱上这样的人。
慈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分明是一生夙愿,却为了一个海族放弃。
只是那些往日的情景就像极远处的花与雾,早就看不真切了。
撕心裂肺的恨意与情动时汹涌的爱,牵挂与羁绊如今难以感受,显然她早就是孤身一人了。
而那个重逢的海族却不能不管。
像是深入骨髓的命令。
是不舍得吗?
她看着呼吸均匀的红霜,沉默着起身。
衣角却被拉住。
那双深蓝的眼睛又变得懵懂。
“你是谁?”
挽翠湖边的別馆,是拨给剑主休憩的地方。晴好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气,慈安却觉得胸口久违地开始疼痛。
像溺水。
神魂有缺的生灵几乎难以长生,为补齐她缺失的神魂,慈安四处奔走。
或是用神识类法器与她共入“轮回”体会凡人苦乐,或是杀上炼魂邪修的洞府严刑逼供,能试的方法都用了一圈。
最后还是有了线索。
补魂秘术在神龙王朝就已没落,唯有求到圣使身上,才有机会。
后来慈安留下与她别无二致的傀儡不告而别。
只可惜那假货到底还是糊弄不了红霜……
慈安看着抱着戴月的女修,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还真是你,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红霜一张口,眼泪无声淌落。
很多年以前,青龙圣使说的话慈安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当时自己想象过很多种重逢。
会是现在的样子吗?
两人并肩走在白沙滩上,礁石上的名字紧紧挨着。浪头打上来,礁石与字迹依然挺立。
仿佛什么都不能让它们分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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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心牢破
◎这是她珍惜她的证明◎
水玲珑随意地把盖头提溜在手里,她深知这出大戏自己这个角不过是作配。
她暗自打量了身旁的二叔,二叔手里掐了个诀,水玲珑就看见那件诸天星盘上亮起数道青光。
青光所指无一不是此界大能,然而有四道极其显眼的青光直直指向门口,它们距离近极了,中心重叠出一道细如银针的火光,亮得惊人。就连诸天星盘灰暗的盘面都因为它亮了几分。
她定了定神,心说怪不得二叔这种古板的人能如此轻易地转变……但凡有水氏族人来看一眼星盘,就会明白代表便宜道侣的青光在那火光面前是如此孱弱。
这算什么气运之子?
二叔他怕是会为这次受骗气得不轻。
水玲珑刚想说些什么开解他,就听他苍老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也好。”
“如果代表浴仙宫我会觉得遗憾,现在仅代表我自己,我很庆幸。”
水玲珑眸光闪了闪,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反正她已经被当做货物运送到鸿元大陆,远离故土。
那些素未谋面的姐妹或许会比她惨上百倍,要去做海族的新娘维护两方安宁,但究其本质不过都是包装精美的饰品罢了。
饰品不过是锦上添花,最后撕破脸皮,最先祭旗的还不是她们这些无用之人。
她早就知道的,但她同样明白,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也是真的,疼爱与关切也是真的。所以她没有回头,就算千万不愿也只当这是生来的使命,没有什么好怨的。
但是,现在这个圈了她一辈子的牢笼破了。
她顺着星盘上火光的方向看过去,姜濯筠背光而立,怀中揽着晕厥的戴月。
在她们周围和背后,无数看客自发地守在她们身旁,影影绰绰、摩肩接踵,在喜宴中生生撕开一个豁口,显得她这个代表权财两清的符号有些孤僻和荒诞。
在水玲珑眼里,姜濯筠看着戴月的样子温和沉静,不似初见时飘逸出尘的模样,更不似星落江上要挟她做交易时冰冷到令人畏惧的模样。
她只是答应改换自己与姜濯筠在喜宴上的顺序,没想到就能有如此成效……这是不是说明,姜濯筠在挣扎之中决定好了自己的结局呢?
她有些佩服,又有些向往。
姜濯筠比她勇敢太多。
事件的发展不但超出水玲珑的预料,就连姜濯筠也没想到戴月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事已至此,她迅速放弃先前的计划,抬手把冰霜凝成的琴身挥散。
如果按照原计划,她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要是当场诛杀轩辕长庚,姜家和轩辕家势必不会让她活着离开,而汐灵有死后重生的秘技,只要一切顺利,她大可以金蝉脱壳,彻底改头换面。抛弃盛名与荣誉,抛弃高贵的出身带来的便利,抛弃所有别人强加在她头上的冠冕,抛弃过去被使命死死圈定的自己。
她现在只想为自己活着。
她素来不屑那些行事毫无避忌的修士,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起了这样的心思。
她到底还是变了。
这出不堪的戏码原本会在戴月比剑时上演,那时戴月想必无暇顾及轩辕府的喜宴,对手是霜寒剑黎逍,输赢都不会太轻松。若输了自然是要医治半晌,若赢了,归一门世代追求的归一神剑在手,又怎么能分出心思来理会一个背弃她的“朋友”呢?
姜濯筠知道戴月是会受到喜帖的,她也气她和白荼一道失踪,受到喜帖怕是也会无动于衷吧。
可是她还是心软了,看着戴月满身伤痕的样子,姜濯筠知道自己心乱如麻,按下杀戮的计划只为知晓最终成败。
看她胜得惨烈,也看她跌跌撞撞地问路前行。
看她许下诺言,冲动地把自己卖出去,意图竟是为了自己的自由。
自由。
她说这话的样子好像要把整个世界对她的不公都扛在自己身上,幼稚又莽撞。
可是,她信了。
姜濯筠看了一眼怀中的戴月,只想着这是唯一能拉住她留在此地的念想。
但她又很犹豫,吸引对方的到底是过去那个光鲜的木偶,还是现在这个随时都会疯魔的怪物?
戴月睁开眼睛以后要是发现自己变了,会不会失望呢?
她手中的力道紧了紧,像是要把怀中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自己月白的前襟染上血色,才猛地惊醒过来。
轩辕长庚似乎不能接受现状,正要张口痛骂,姜濯筠只是瞥了一眼。
“别吵。”
轩辕长庚听着识海里的声音,只觉得背后生出一股濡湿的凉意,仿佛自己再发出一个音节,这股无形的水流就会灌进他的口鼻,让他窒息着死去。
姜濯筠听着戴月均匀的呼吸声,缓缓朝着归一门的方向走去。人群自发地向两边散开,无人发出嘈杂的响动,仿佛害怕惊扰谁的清梦。
戴月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纯黑的无限空间,在不远处亮着一抹桃色的微光,她试图看清自己的手却失败了。
这种黑暗像是浓稠的沥青,没有头绪,无从下手。她只好朝着那抹悬浮在空中的桃色靠近。
她很意外,这个东西她见过,是桃色方块,很久之前失去了联系,怎么呼唤都没能找到它。
然而现在看上去又有几分不同的地方,这个桃色方块从中间裂开了,原本相连的地方变成一道不规则的裂口,那裂口上还有彼此离散的像素点。
就像一只被撕开的信封,只不过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了。
戴月正琢磨着里面消失的东西是什么,却借着光看见了自己的衣袖。
白色的,像是医生穿的白大褂。
她悚然一惊,又想起先前在心魔幻境中遇见的叫“明组长”的女人,对方也是这样一幅打扮。
“在外面想起来是违律,在里面就不一定了,因为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戴月猛地抬头,对上桃色方块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无机质眼睛。
“我不能跟你说太多,毕竟我也受着监视……你要清楚地记得你是谁,你的任务是什么。”
“还有,不要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东西上面,低维生物而已。”
“你会后悔的。”
戴月想起紫火,问道:“那些涉幽宗的修士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竞争队手的傀儡罢了,不过是个未开化的野蛮@#¥%。”
超出认知的词汇摆在面前的时候,自动转化成了无法识别的乱码,戴月心里却没多少惊讶,只觉得这是一个常识。
自己无从了解却习以为常的规则。
“所以,我的任务是把祂从此界驱离,把祂在此界的代理人杀死?”
桃色方块哼笑一声,“都已经试过那么多次了,也该明白了吧?”
“你们这些待跃者,只要好好完成任务,升级成为高维生物也是很简单的事。不要耍别的心思,都是浪费时间。”
纯黑的空间开始无规则扭曲,裂开的桃色方框被揉搓出异样的笑容来。
戴月忙问:“从裂口里出去的是什么?”
“是你啊,真正的你,卑鄙的你啊……”
戴月挣扎着醒来,睁开眼睛的瞬间,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从僵直的躯壳里找回活着的感觉,手心是温热的,被人握住了。
她转动眼珠,看见姜濯筠握着她的手伏在榻上。
夜深了,屋里没有点蜡烛,清冷的月光流淌在她的侧脸。
戴月呼吸一下就乱了。
“醒了?”
对方那双琥珀色眼睛静静地盯着自己,戴月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费力地掏出一只灰扑扑的玉简。
“礼物……改换资质。”
姜濯筠有些吃惊。
随即她撤去眼睛的伪装,淡金棕色的琥珀变为深蓝水晶。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但还是谢谢你。”
戴月似乎说了什么,沙哑的嗓音有些难以辨别,姜濯筠于是凑近她,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她柔顺的发丝垂落在戴月脸上,戴月只觉得突然袭来的幽香使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晕。
“眼睛……好漂亮。”
这下姜濯筠听清楚了。
门外骤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急切。
姜濯筠正要坐直,又觉得动作太大反而显得自己不够大方。千钧一发,戴月听着脚步声有些头脑发胀。
要被看见了。
“师姐是不是醒了,我感觉到了。”明霓夜一路小跑,边摸着自己手心的血契印记。
她踏进房门的瞬间,姜濯筠正好恢复到原先的姿势。
戴月松了口气。
“咦,师姐,姜姐姐。”明霓夜只感觉在血契的另一头,师姐的情绪似乎出现了很大的波动。
她突然福至心灵,“你们刚才是在亲亲吗?”
戴月抬手遮住脸,“明霓夜……”
“哎呀,刚才祁姐姐好像有事找我,我先走啦!”明霓夜又风风火火地跑了,临走前还对她挤眉弄眼。
不是啊,师妹,这些乱七八糟的你是哪里学的……
这个退场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生硬啊!
戴月在心里逐一列出了给明霓夜找的老师,祁望舒莫得感情,容岚有点小八卦,晏朝夕有时候喜欢说小话,秦启明喜欢看话本子……戴月扭曲了脸色,到底是哪一个带坏了我的师妹?
她要把这个人记在暗杀名单上!
姜濯筠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戴月不断变换的脸色。
戴月自然能感受到她的视线,只不过如今的情况,她也不好对视。
“小师妹不懂事……”戴月支吾半天才颓丧地挤出这么一句。
“不可以吗?”姜濯筠轻飘飘地丢出这句。
不可以什么?什么不可以?
戴月耳朵慢慢红起来,她只觉得上涌的热血直接打通了各处关窍。
于是她坐起来,把姜濯筠的肩膀抓住。
姜濯筠没有躲开,眼睫轻轻颤了颤,心里爬出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
后来她闭上眼睛,额间传来了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这是她珍惜她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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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巧合
◎如果是安排好的巧合◎
清源峰比起往日来热闹多了。
原本偌大的峰头只住了掌门的亲传弟子三人,现在水氏一族滞留此地,还混入了几条朔风蛇族……
客居此地之人更不用说,姜濯筠因为悔婚一事和族里闹得很僵,白荼则是单纯想留下来玩几天。
更不用说还有玄武圣使留下来监视燕淮的死狱来者。
戴月艰难坐起,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在喜宴上应承了浴仙宫,也不知道他们会委托她做些什么。留在清源峰的理由戴月不是不清楚:这几日海上升起了季节性的灵力涡旋,他们要出海怕是不能*,只能原地休整。但,有债主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感觉总归不好受。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朔风蛇族的事。
论剑大会已经结束了,据佘由所言,妖都的巫族和蛇族定会在近期采取行动,夺取明霓夜身上的“龙神血”。
戴月靠在褥子上,窗外吵嚷起来,好像是水氏的几个侍女在和朔风蛇族拌嘴,叽叽咕咕的听不懂。
有点打断她的思绪。
“龙神血”在原著中并未出现,戴月翻阅典籍也只能勉强把这个名字和龙神王朝搭上边。
日头斜了一点,映照在破碎金钗上的晶石上,深红的反光散在天花板上,像是盛放的花钿。
戴月心念一动,决定问一问慈安。
“前辈,龙神血是何物?”
慈安没有立刻回她,正当戴月昏昏欲睡时,慈安的声音才缓慢地从她识海中升起。
“是龙神王朝的传承,只要得到一滴,就能窥见失传的上古秘术和数不尽的宝藏秘藏。”
“我没想到的是,当年我的愿望竟然会以这种情况实现。”
戴月直起身来,她从未过问慈安的愿望是什么,她曾以为慈安的愿望不过是从无棱海秘境解放,获得自由。
听这话音,看来没有这么简单。
“前辈的愿望……是什么。”
慈安顿了顿,“与已故之人重逢。”
“是那位红霜仙子吗?”
戴月猛地想起之前送给姜濯筠的琴弦,从桃色方块中兑换到的物品——红霜琴弦。
这……
戴月仿佛抓住了什么,一闪而过的念头迅速溜走,她张了张嘴,心里不安更浓。
“前辈,需要龙神血吗?”
慈安感受到戴月身上十足的戒备,但她对此毫无波澜。
“王朝覆灭后,龙神血仅存四滴,分由四圣使保存。
我不清楚你手上那滴来自哪位圣使,也不感兴趣,因为我暂时并不需要。”
因为还魂秘术还没用上,就已经见到了她。
戴月眉头微松,“四圣使还能预见这么久之后的事么?”
慈安却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前辈,那滴血在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身上,如果您之后需要,我会替您找到别的龙神血。”
“你倒是毫无戒备。”
戴月最终还是决定对慈安坦白。
“前辈高义,对您说这些应当无妨。”
慈安不置可否,“你那重要之人,是哪一族的后裔?”
玄武圣使镇北,司掌魂魄鬼魅等无形之物。
朱雀圣使镇南,司掌神兽妖族等上古遗脉。
青龙圣使镇西,司掌鲛人海兽等水中之灵。
白虎圣使镇东,司掌巫族异魔等域外来客。
“是巫族所生的妖族。”
慈安无端想起从前面见圣使的场景,圣使口中那些有关灭世的猜测,和望向她时存着利用的眼神。
或许在那些大人物眼中,所有世间的一切都是棋子吧?
不,也不是。
可能单纯只是一个交易罢了。
“那她或许是被白虎圣使选中之人。”
听到这句话,戴月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几乎难以呼吸。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单纯的穿书者,自己的重生也处处透着蹊跷和诡异。
简直就像在读档重来。
关于原著的记忆并不清晰,戴月甚至不记得结局会是什么,但一些重要的人物和转折点她却清清楚楚。
这不正常。
截胡燕淮成为魔帝的命运是个巧合,因为她保护明霓夜修为散尽,而安排她加入新弟子的人和昆仑接引“仇风”的人都偶然出了纰漏。
因为知道姜濯筠原文中必有一劫,所以她及时找到了险些受害的姜濯筠,让轩辕傲尘落入昆仑掌控中。桃色方块被逼出,无奈和在场唯一高维生物的她绑定,也是个巧合。
若是没有真假仇风的出现,她也不会发现昆仑长老言良的问题,也就不能救出白荼。
再到现在的红霜琴弦……
慈安的愿望对她来说就像个巧合,但是对于慈安来说,这是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就已经安排好的剧本。
那是不是也能说明,她遇到的一切巧合都或多或少有着什么东西在背后安排和操纵呢?
尚待解决的事中,这个原著没提到但是能解决原著里大部分疑惑的“龙神血”,认错人和浴仙宫做好的交易,是不是也会是——安排好的呢?
慈安还想说什么,却发现戴月已经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她蜷缩着,眉头紧锁,印堂当中是几道深深的刻痕。
戴月在做梦,这个梦很诡异。
她坐在狭窄的金属空间里,只有打通面前的游戏才能解脱。
对,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打通这个游戏。
不打通关,她会死吗?
打通关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她看着左上角黑掉的一排心,她已经失败数次了。不,可能先前输了游戏的不是她,是「玩家」。
她是玩家之一。
有攻略吗?
有。
她点开。
玩家控制着角色,把所有重要npc的好感度都刷到最高。过程很顺利,对话框是桃粉色的。每个npc都在主角面前卸下心防,得到救赎和治愈。
画面中风和日丽,音乐轻柔欢快。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攻略游戏。
戴月如此判断。
点开终章——
bgm戛然而止,所有攻略过的角色都挂着僵直的笑意。玩家点开任务,猩红的文档仿佛淌着血:
「让所有已攻略的npc自愿为您死亡,她们是这个世界的罪人,只有杀死她们,才能拯救所有人。」
「你成功,就能顺利通关,成为伟大的救世主。」
「还在犹豫什么呢?」
「点击进入终章-处刑」
「是」「否」
代表玩家的光标颤抖着点击了“是”。
——没有通关,玩家控制的主角被黑化的配角杀死,游戏中的世界被毁灭。画面一瞬间变得通红,然后扭曲着褪色,变成黑白,变成雪花屏,刺耳的啸叫直冲天灵盖,最后归于一片死寂和纯黑。
戴月捂着心口,仿佛被杀死了一次。
写着攻略的文件夹里,类似的视频还有数个。她颤抖着点开,强迫自己去看。
攻略失败,死。
不攻略,死。
「终章-处刑」选择“否”,大家都能活下来。
然而,只是暂时的。
在“否”的世界线里,不知身在何处的裂缝里打开了一扇门,里面冒出的紫火怪物会占领整个屏幕,最后所有人都变成了怪物。
死。
这是没有活路任务。
不是的,不可能。戴月的背脊被冷汗沾湿,准备把这个存档关掉。
屏幕已经黑下来了,怪物的嘶吼还在继续,抑扬顿挫,仿佛在诉说什么。
戴月闭眼去听。
“谢谢你,谢谢你——”
各不相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撕裂而痛苦的吼叫却汇成了一声声感谢。
为什么谢我?
戴月睁开眼睛,看见屏幕上浮现出一行黯淡的桃色文字:
「她们得到了真正的救赎,但是,世界被污染,一切都太迟了。」
「恭喜通关,但是,世界崩溃,故,玩家死亡。」
“明弓,明弓,”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戴月的额头,“你怎么啦?”
戴月睁开眼睛的瞬间,姜濯筠感受到了极其混乱的情绪,悲伤、惶恐、惊惧、绝望、困惑,交织成心潮的惊涛骇浪。
戴月回过神来,天已擦黑了,姜濯筠担忧地看着她。
“……不要死。”
戴月的眼神带着偏执和恳求,让姜濯筠有些陌生。
“嗯,我不会死的。”
戴月这才平静下来。
姜濯筠轻轻拍着戴月的背,“还去吗,祁道友说一会要商议朔风蛇族的事宜。”
“我没事了,一起去吧。”
戴月的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精神却好了很多。
姜濯筠无言地搀着她,陪她走过清源峰灯火通明的长廊。纯黑的神剑飘浮在她身侧,犹如一个忠诚的护卫。
日头早已落下,天色是瑰丽的蓝,上弦月挂在枝头,晚风带起朦胧的冷意。
戴月下意识地握紧姜濯筠的手,仿佛某个世界里,这个动作她做了无数次,她们相携走过很长很长的路,可是每一次最后都只有一个人能走到结局。
不是“你不要死”,是“我想让你活下来”。
祁望舒坐在明霓夜身侧,白荼百无聊赖地扯着穗子,还有两个位置空着。
戴月深吸口气,绽出一个笑来。
明霓夜敏锐地察觉到师姐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她勉强控制好情绪,眼神坚定。
祁望舒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那把纯黑的神剑,那本是属于她的东西,彻底到手恐怕还要多些时日。然而她转而望向戴月的时候,罕见地生出了多余的情绪。
就像愚人一样,不想辜负他人的信任。
只可惜她不是愚人,在她眼里,唯有达到目的方为上策。他人的看法和评价,在她眼中完全不值一提。
可是现在她有些犹豫。
好像这个笑意早已被她铭记,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熠熠生辉。
——唯有这个人是不能欺骗的。
白荼也有些没来由的烦躁,似乎这样可以掩盖她心里的不安。
最后,祁望舒轻敲桌面,“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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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变幻
第87章 皇之女
◎彼此的影子◎
明霓夜还是小蛇的时候,总是溜到山里去,和一群小妖谈天说地。野兔精山猫精最是会玩的,在没有大妖敢来的归一门后山里,他们只要成天窝在太阳下晒毛舔毛就好了。
明霓夜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会过上这样舒坦的日子。
那些玩闹着卷成一团的时光里,唯一寂寞的时候,可能就是嬉笑的同伴被母亲衔住后颈叼走之后。她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吐着信子,觉得气味很相似。
有时候同伴会羡慕她不受管束,她却有些莫名的惘然,不受管束是好的吗?
她想不明白,随即甩甩头,转眼被别的新鲜玩意吸引了。
她后来确信被人管束是不好的。就好像刚刚化形的时候不会走路,师姐板着脸强硬地让她在清源峰上来回踱步。
“明霓夜,你要走得像个人。”
师姐的声音有点尖锐。
生而为妖,为什么要像人?明霓夜是不能理解的。但是,确实她和别的小妖是不一样的。就好像,别的小妖都有血脉相连的爸爸妈妈,她没有。别的小妖的爸爸妈妈会抱着他们取暖,会带他们去好玩的地方,她没有。
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呢?
她又有什么呢?一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师姐。不是姐姐,不是妈妈,而是师姐。
冬天那么冷,她一步一摔,膝盖上磕得青青紫紫,青石板冻得腿上像针扎。
好疼,她眼里包着泪,“我恨你!”
明霓夜拄着剑跑出去,没有听见师姐追上来的声音。她恶狠狠地回头,看到师姐远远地站在原地,像一棵瘦瘦的小树。
师姐无声无息地哭了,眼角通红。
明霓夜突然想到其他峰头的师兄师弟都是结伴同行的,他们打打闹闹乱成一团,腾腾的白气从大张的笑口里升起。
对啊,师姐总是一个人,一个人练剑悟道,仿佛陪伴她的唯有日月星辰、严寒酷暑。她就像日晷当中的的尖刺,被时间驱使的影子钉在原地,哪里都不能去。
明霓夜只记得自己是个孩子,却没想过师姐当时也正年轻。师父是卖剑求荣的谄媚无耻之人,师姐是绕过宗门遴选的故人之子。清源峰人前的骄傲和人后不可言说的煎熬,全是师姐一个人背起来的。师父碍于种种不能对她们多加亲厚,师姐会不会因为遭到的冷待和排挤而难过呢?
明霓夜又往回跑,扑到师姐怀里。她想要道歉,想要收回自己的话,她怎么会恨师姐呢?
师姐却说:“对不起,都怪我太弱了。”
没有办法改变现状,也没有办法更好地掩饰明霓夜的妖族身份。
明霓夜艰难地踮起脚,把师姐脸上的泪擦去了。
类似的事还有许多,比如蛇族蜕皮期总会高热头疼,师姐四处求医无果,最后只能求到清鼎峰峰主那里去。
那刁滑的老头向来看不起掌门,这一次说是给清源峰面子,也是存着几分羞辱的心思。那老头让师姐三天之内找齐一百种灵木髓,最后一步一叩首地送到清鼎峰之上,他才会考虑救不救。
师姐应了,没有一句废话。
那是她从悔过峰*离开的第一年,在悔过峰的三年里,她似乎被磨平了棱角,往日那种骄矜和傲慢都消散了,只剩下寡言。
她膝行在山路上的时候,清鼎峰的弟子都跑出来看。人人都想见识一下这“不敬师长,残害同门”的刺头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但当她真的老老实实地兑现了承诺,那些看戏的都觉得无趣极了。
随着天阴下来,豆大的雨滴砸在尘土上激起一片烟气,围观者也散去一些。但她还在爬着,泥水沾在亲传弟子的长袍上。很脏,却没有人能嘲笑出来。
明霓夜曾经以为师姐不想让她暴露妖族的一切特质是因为,师姐好面子,觉得身为妖族的她很丢人。可是,这一次她才惊觉自己错了。
如果不是那次师姐重伤动用了血契,明霓夜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不会成长。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在她身前遮挡了一辈子风雨的人物也是会死的。明明她们只是师姐妹而已,为什么师姐可以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呢?
她大可以装聋作哑地躲在师姐身后,躲在师姐为她构筑成的安全秘境里肆意玩闹,什么都不用管。但是明霓夜也只能庆幸,庆幸自己得知了真相,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明白构筑这样一个秘境到底要付出何等代价。
她是妖皇之女啊。
有些事情只能由她来面对,不能再逃避了。
当时她哭着问黎逍,为什么师姐要瞒得那么死。黎逍说:“有些责任背负起来太重了,她大概是不愿意让你吃这份苦吧。”
乌沉木长桌上,明霓夜坐在上首,那双眼睛没有笑意的时候像极了明姬。戴月也有些怔愣,好像这一瞬间明霓夜突然长大了。
“师姐,”明霓夜看过来,“你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就好好休息吧,三天后我和上弦的各位去会会他们。”
戴月捏了捏手里的漆黑神剑,“上次佘由说过,妖都蛇族与巫族相互勾结,手上掌握了一件近似神器的巫族法宝。如果我能去,有这把剑在或许能让他们有所忌惮。”
如果真是图谋明霓夜身上的龙神血,两边难免会爆发争端。要是能有镇住对方的手段,再好不过。
最差的情况下就是直接打起来,或者明霓夜被掠走。
当然这些戴月能想到,祁望舒一定也可以。但是明霓夜提出让戴月休息的时候,祁望舒却没有出言劝解。
戴月下意识朝祁望舒看去,又和明霓夜说:“师姐怕你有危险。”
当初明霓夜被明姬托付给戴月的时候,戴月就发誓要让她平平安安度过余生。戴月现在回看过去,她们从千里迢迢的朔风冰域送到归一门,一定有明姬自己的考虑。
一般托孤这种事,上位者总是愿意相信跟着自己的老臣,让那些老臣辅佐孩子守住基业。而明姬却选择了一个人族宗门,难道甘于卮比妖皇旧部还要可信吗?
不,现在来看,妖皇基业已经缩水大半,而那些旧部也曾动过把明霓夜交易出去的打算……确实不太可信。
戴月深吸口气,这样推算好像有些事后诸葛亮的意味,难道一个已故之人还能看到现在的局面不成?
如果是明姬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
这让戴月又涌起了先前那种被安排的感觉。
原本安分悬浮在戴月身侧的漆黑神剑突然浑身冒出暗炎,祁望舒发丝和长袍无风自动,纯黑的双眸中亮起两轮图腾繁复的银色圆环。
那神剑原本只对归一剑主有亲和性,然而戴月伤后境界仍未恢复,也没有强行让这把象征着宗门兴起的神器认主。所以在黑火升起的这一刻,戴月深刻地感受到,原本和神剑建立起的微弱联系兀得断开了。
“我或可代为驱使。”祁望舒对戴月说。
那把剑升起来,垂直定在戴月和祁望舒之间,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形的拉锯。
祁望舒死死克制住自己想要把神剑立刻收入囊中的欲念,她甚至没有看剑一眼。这把噬日魔剑是她此生夙愿,为了夺回它,她不惜忍辱负重待在涉幽宗数百年!
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最佳时机。她要等着,等到这些人彻彻底底信任她。这一步只是一个简单的试探,只要成功跨过了,她就可以驱使黑火缓慢吞噬魔剑,直到把它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戴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她愿意相信祁望舒,这种没有来由的信任按下了那一点不安——祁望舒为了明霓夜的事一直鞍前马后、忙碌不休。从培养明霓夜到会见朔风蛇族,再到现在对于妖都来客的谋划,桩桩件件滴水不漏。
戴月觉得祁望舒和明霓夜是有缘分的,至少祁望舒做的一切没有加害明霓夜的意图,她甚至还帮了明霓夜很多。
祁望舒也知道,自己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情,她不愿深想,更不会承认,只能欺骗自己这些都是取信于人的手段。
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她的过去,那些不堪的、无能为力的过去,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所有人都想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她是魔帝的女儿,也是一个叛徒的女儿,还是血统最为纯正的强大魔族。
可惜,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大家毁了她的小家,满月之下对酌的父母亲如同镜花水月,和巍峨的宫殿一同破碎了,从此再无团圆。
后来她双手沾满鲜血,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她原本以为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与物,可是现在她发现,原来她还是会怜悯一双纯真无垢的眼睛——里面充斥着想要变强的火光和那些相似又茫然的云翳……
戴月说:“那可太好了。”
祁望舒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戴月答应得太快太干脆,就好像全心全意信任着她一样。她那双银色的眼瞳浮现出水纹般的波动,漆黑的阔剑如同顺从的羊羔,落到她的身侧。
她没有伸手触碰它,反而对着戴月说:“你若是放心不下,可以匿去身形在一旁看着。”
“对方最让人忌惮的,是明家主,她倚仗法宝可以达到半步返虚。至于善战的妖都蛇族,我们这边或有一战之力。”
明霓夜喉头微动,祁望舒便从善如流地让她发表看法。
“之前佘老说,朔风蛇族的家主有三位,均在化神期,届时都会到场。如果真如他所说,且三位家主如期到场,对于我方来说,是较为有利的。”
戴月听了连连点头,明霓夜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就已经很欣慰了。
“如果他们没能来,我方也未必会输。白姐姐祁姐姐加上姜姐姐都已经到达了化神期的实力。如果这还不够,死狱来使监视燕淮,他们只要出现在场上就能把局势搅浑。”
“因为我们知道死狱来使不是对方的人,但对方不知道,而这种未知在敌对之时会给对方造成压力。”
居然能想到利用死狱来使?戴月这才真真切切被明霓夜惊到了,夸赞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明霓夜又说:
“姜姐姐,如果有意外可以麻烦你保护好师姐吗?”
姜濯筠面色沉静,慎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戴月偷偷摸了摸脸,感觉有点发烫。
【作者有话说】
*悔过峰,此处与第一个番外她的眼泪可以互为补充
哇,谢谢我的全订宝贝们,小金元宝太可爱了!!!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教师节快乐!(老师会看我的文吗?算了,先祝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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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傲慢
◎一箭听琴◎
放逐之地妖鬼横生,寻常灵物难以存活。噬日王朝倒塌之后,剩下好大一笔烂账——那些被深渊魔气污染的区域依旧没能恢复正常。盘踞在上空的厚重黑霾使整个伪魔域变得暗无天日,那些耸动如触须的诡异云雾,无一不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这样危险的地方,除了那些臭名昭著、无处可逃的魔修,几乎没有谁会愿意闯进去以身犯险。然而,无论那些恶客到达了何种境界,无一不落得个音信全无的下场。
故而偌大一个放逐之地,除去最初就选择与西北防线结盟,与噬日魔帝顽抗到底的碧落裂谷西部,几乎没有落脚之地了。和朔风冰域靠着埋骨之地凶煞血气那种以恶镇恶的净化方式不同,这碧落裂谷西边原本是巫族的祖地,在白虎圣使的余辉庇佑之下,才得以保留了这片净土。
不过,随着迁居到这里的妖族势力日益扩大,这片土地上后又建起了妖都,似乎又能恢复到往日的繁荣。
朔风蛇族在妖都讨不到什么好处,且不说他们这些外来客本就寄人篱下讨嫌得紧,单是他们的存在就能让妖都明家恨得牙痒痒。毕竟这牵扯到明姬,一个让明家面上无光又无可奈何的人物。那时明姬轰轰烈烈的逃婚,张扬肆意,丝毫不顾及后果,加之她妖都第一美人的名号,这出大戏迅速人尽皆知,搞得明家和虎族险些反目。
佘述站在飞舟的甲板上往东边看,碧落裂谷深不见底,而更远处被阴影笼罩着。那些云翳堆积得老高,几乎要与天穹连接在一起,恐怕连飞舟都不能从南边的上空飞过。佘述光是看了一眼,就觉得一股凉气从背脊升起。
从妖都去归一门,要向西经过十方台。十方台?佘述觉得这个地名有些耳熟。他从船尾向床头走去,从狭长的船舱穿过再甫一出现在露天的地方,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得眯起来。在稍显刺眼的阳光下,佘述看见两位家主的背影,他面上迅速浮起恭敬的神情,“戴大人、魏大人。”
两位家主没有立刻回复他,而是微微仰着头。佘述心里犯着嘀咕,这两位家主脾气都不太好,佘老指派他和佘霖来接引他们朝拜皇女,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不,他自认还是守礼的,如果是佘霖一个人那可太灾难了。
佘述悄悄抬头,身形却僵直了一瞬。
那是獠牙。
沾满褐色血污的通天白骨塔静静矗立在前行的道路上,未完成的部分密密麻麻布满了毫无活气的人形黑影。更邪门的是,这缺损的獠牙似乎有灵一般,充斥着让人不适的气息。像是死亡,又像是腐烂到恰到好处的活疮,从伤口里俯视着大地,仿佛灾难与困厄的化身。
“涉幽宗这是要……造出什么东西?”佘述一时有些失语,从鸿元大陆赶过来的时候可没有飞舟能坐,擦肩而过的距离他根本没注意到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要遮掩这样恐怖的存在,该是何等水平的阵法师才能做到啊!难道涉幽宗还有这一号人存在吗?
戴家主凝住脸色,“皇女对此事有何见地?”
佘述堪堪平复心绪,他深吸口气,“皇女殿下深谋远虑,一开始就认为妖都割让十方台不是明智之举。且殿下早已窥见了此番景象,并为此建立了一个全新的组织,名为上弦……其间万族来朝,颇有神龙遗风。”
魏家早年就是靠着明姬的恩惠发家的,故而魏家主对那素未谋面的皇女天生带了几分亲近与信任。魏家主于是神色松动道:“既然皇女殿下已有了应对之策,就证明我等此行是天命所归……”
“妖都数族,还指望着让出十方台能得一夕安寝,若是亲眼见过这白骨塔,怕是要坐立难安了,”戴家主神色微变,旋即冷哼一声,“鼠目寸光之辈。”
戴家主把袖中玉简捏碎,暗自长舒了口气。族中子弟大多不看好此行,身为家主多多少少也会存了私心,希望自己的家族永续、福祚绵延。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皇女”和妖都翻脸,戴家主不敢冒这个险。
他坐上觐见的飞舟,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戴家主知道妖都对皇女十分感兴趣,甚至想要收服她。佘由那个老东西也早早活动了心思,四处奔走攀附,似乎颇有成效。戴家主都知道,所以他更好奇佘由回过头选择皇女的原因——看见这座塔后又听到佘家小辈话,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背信弃义。
或许不应该抬高到这种程度,如果无论如何都要效忠,他只是想选择一个强者而已。
“枯岩陛下,玉简碎了。”斥候远远地跪在王座之下。
几位狐族蛇族的美人在帐中轻歌曼舞,彩绸晃动,幽香阵阵,惹得在场众人心旌动荡。几大族长倒不至于失礼,那斥候一听便有话要说,于是纷纷起座离席。
王座上的妖皇虽然放浪不羁了一些,却被称为千百年来唯一智计超绝的妖族帝王。有他在,妖族几乎摆脱了巫族上三姓的拿捏掌控,变得扬眉吐气起来。
“不急,”枯岩笑了一声,“那些老顽固不懂涉幽宗的厉害,如果他们知道只有龙神血才能保住命,再蠢都能使唤得动。”
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死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实在是最为划算的买卖。管她是前任妖皇的子嗣还是别的什么龙子凤孙,别挡着他迈向外界的路。枯岩向来崇尚强者为尊,魔族侵蚀他人的领域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指摘之处。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有同样的力量,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现在明面上不与涉幽宗起冲突,等拿到龙神血,获得神龙王朝的传承,那涉幽宗岂不是任他捏圆搓扁?当然,那些巫族仗着自己是圣使后裔,个个傲慢无礼,等到他成功了,第一剑就斩巫族上三姓。
不过目前需要的,还得把不听话的渣滓料理一下,好让他们知道轻重。焚川行宫的至宝若能到手,那可真是如虎添翼了。
“丧家之犬而已,朔风冰域早就被涉幽宗收入囊中,再背叛妖都,便让它们无处可去。”
“这天下,终究是我的天下。”
“陛下英明。”
继续往前就是鸿元大陆了,群山莽莽,灵气氤氲,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比起伪魔域笼罩下鱼龙混杂的放逐之地,这里就像仙境。
皑皑雪山之巅,被日出的金芒映照,呈现出别样的璀璨。山脚下升起几缕炊烟,蝼蚁般的凡人借着日头起来劳作,没有尖牙利爪的小兽在林间穿行嬉闹。灵气稀薄之处,如此弱小的生灵也能存续。飞舟上的几人每一个都自小与天争命苟活至今,这一幕让他们有些感慨。
佘述想起佘老问过皇女的问题,“您的天下会是什么样的天下呢?”
“天下从来都不是什么人的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当时他还不懂,但现在佘述好像有点明白皇女的意思了。
“明弓,我给你看个特殊的东西。”
戴月艰难地抬起头,椅子稍矮一些,要看姜濯筠有点困难。
姜濯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于是俯身,丝缎般的长发滑进戴月的衣领里。有些痒,戴月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身体却骤然腾空。
“抓着我的肩膀。”
戴月闻言,下意识地伸手环住姜濯筠的肩。等她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托着她,把她抱到了桌子上。
“你看好了。”对方擦着她的耳畔说。
戴月局促地抠着桌子的边缘,虽然这些看起来很亲密举动只是对方不经意间做出的,但她还是会脸热。虽然她早就在一些人面前泄露了自己对姜濯筠的情意,但她面对姜濯筠的时候丝毫不敢逾矩。光是看着她,戴月就觉得自己是自卑而渺小的,更不用说去触碰她。
戴月不得不承认,这一方面她很怂。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没做好,亵渎了她。她更不愿意因为自己单方面的爱慕,给姜濯筠带来不怀好意的揣测和闲言碎语。
她正神游天外呢,空气却骤然冷下来。戴月被冻得一激灵,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寒冰凝成的精致牢房里……准确的说,有点像笼子。
姜濯筠站在笼子外面无声地打量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这……?”戴月有些疑惑。
姜濯筠温和地笑着,眼中翻涌的深蓝色缓缓褪去,“这是我琢磨出的结界,虽然是小玩意,但……如果有人想伤你,绝对不能撼动它半分。”
戴月摸着笼子,每根冰凌之间又有无形的灵力封印,的确是个很牢固的结界。虽然形状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但戴月选择性忽略了它。
这可是姜濯筠专门为她做的!意识到这个,戴月马上感动得不行,“希聆,谢谢你!”
姜濯筠捂嘴轻咳一声,“你喜欢就好……我答应过你师妹要好好保护你,定然不会让你受伤。”
戴月想起姜濯筠这些天一直都在照顾自己,已经很久没回天道宫抚琴了,一时心中有愧。
她哪里不知道这位天道宫大师姐对待自己修行是出名的严苛。
“希聆,你是不是因为我没能回去……”
“我的琴碎了,”姜濯筠羽睫轻颤,暗暗注视着戴月的神色,“往后怕是都不能抚琴*了。”
如果我变得面目全非,你还会向以前那样钟情于我吗?你爱的是过去那样的提线木偶,还是现在这个不堪的我呢?
“怎么会这样,咳咳……”戴月急得坐直了身体,“你没受伤吧!”
姜濯筠抬手凝出一把弓,弓上五弦光滑圆润,泛着玉髓般的朱红。
戴月只听“铮”地一声,琴音响起,一支冰箭对着窗外射出。破空声带着冰晶拖尾,把途经的草木都染上白霜。
“咔”,百丈外一根青竹应声倒下,惊起数只飞鸟。振翅声鸣叫声层层叠叠不绝于耳,很久才安静下来。
“如果要听琴,只能这样了。”
姜濯筠余光审视着戴月,似乎要从她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戴月被这一手震得手抖。
姜濯筠于是默默别过脸,不再去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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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进犯
◎妖都来人◎
戴月终于能正常活动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去藏经阁翻卷宗。在慈安的晶石世界中,她从许多修士身上学会了技艺。慈安性情冷淡,况且大部分时间在晶石中沉睡,戴月就算有心问起这些人,她无暇回答。
然而修真界最大不过天、地与师三者,对于这些百年前素未谋面的一技之师,戴月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追寻他们在世界上留下来的痕迹。
这次来到藏经阁,戴月有些恍然。彼时修为尽散,只想着找到值得一练的剑法敷衍了事,没想到如今自己已是剑主,还夺得了论剑大会的剑魁。
期间变故诸多,如今想来只道时过境迁。
藏经阁是每个宗门的核心领域,留存着本门秘传与各处搜寻来的功法,当然,一些大能的遗物或是失落宗门的古旧法器,亦或是隐姓埋名后人留下的只字片语、记载各类大事的卷宗也会被分门别类地放好。
戴月心里藏着事,没有一点自己已经成为名人的自觉。在一层阅览玉简的归一门人见了她,无不停下手中的事,目露崇敬之色。碍于藏经阁内不得喧哗,一切暗流涌动都沉没在无声中。
“戴师叔要寻何物?”值守长老把推演到一半的阵法搁置一旁,生怕轻慢了贵客。
“神龙之后噬日之前的卷宗,尽量完整的。”
“嗯……”值守长老沉吟片刻,“您也清楚魔火之乱后,多数道统断绝,我宗能留存的也不过四五卷而已。”
戴月微微颔首,跟着值守长老往地下的楼层走去。昏暗陈腐、许久无人涉足的狭长甬道两侧挂着长明灯,故纸堆就在甬道尽头的石室里。
有些人找起来很麻烦,就像在广场上也接引他们的修士,没有姓名只知道长相。为自己的故友打抱不平,可惜时光无情,他满腔浓烈的不甘只能身死即止,做了大道的蝼蚁。
没有什么是能永恒的。
即使是当年名噪一时的朔风严家,也因为出了一个倒向魔帝的叛徒,从而变成不可多言的存在。寒山宗那对严氏兄妹,生前被长篇大论地揣测猜忌,而为救同门倒在魔帝铁蹄之下却只被寥寥几笔带过。
至于厄欲宗的林霜降,本应如她师父慈安一般被世人忘却,偏偏心魔缠身,成了杀人如麻的恶鬼。只是,这个能跨境界击杀大能的血啼老祖,没被慈安清理门户,反而死在了正道女修施无畏手上。
看到施无畏这个名字的时候,戴月想起晶石秘境中她怯懦又老实的样子,想起她说要等林霜降一辈子的承诺。然而,最后她没有去爱一个罪人,手刃对方之后,遁入刚刚成型的伪魔域,生死不知……
看到这里,饶是心里有过准备的戴月也不禁叹息一声。她于是后退两步,向摆满零散物什的旧案深深作揖,复又转身往出口走去。
她是个窃艺者,是个卑鄙的后世人,已成定局的过去由不得她来改写,磋磨人的天道也不会为某一个人转移。就算蝼蚁本身如何努力,如何想改变眼前的一切,都难逃事与愿违。
戴月突然听到一声冷笑,像是在嘲弄她的想法。她兀得转过身去,四周空荡荡的,徒留她两眼茫然——这里明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走出藏经阁,戴月发现祁望舒在等她。祁望舒没有用岳代的样貌出现,而是给自己施了一个障眼法。广场上穿着水色长袍的弟子来来往往,祁望舒远远地站在藏经阁广场外的树荫下,像一个游离在外无处可去的影子。
“不让神剑认主吗?”她狭长的眼睛扫过戴月,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到什么端倪。
戴月原本是想把神剑上交宗门的,可看鱼泠鸢师伯的意思是,让她“使劲用,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归一门有神剑”。
可,让她用并不代表这把剑就归她所有了。让神剑认主这件事戴月还是拿不定主意。
“神剑为宗门所有,我可不敢私自贪墨,”戴月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吧。”
“嗯。”祁望舒没有多言。
天色渐暗,祁望舒沉默地走在前面,快到清源峰的时候她说,“明晚子时,朔风蛇族的飞舟会到……”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戴月只感觉眼中的色彩在瞬间如潮水褪去,祁望舒半侧的身体停止了动作,被风扰动的树梢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定格在了一个不自然的角度。
戴月心里一沉,又见祁望舒眼中亮起两轮银环,周身燃起微不可见的黑火,显而易见,她挣脱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桎梏。
离她们不到五十丈的地方突兀地打开了一扇圆形的门,门上均匀地刻画着金色的纹路,像是用来指示时辰的日晷。中间一只金色的凰鸟振翅欲飞,那凰鸟羽翼纤毫毕现,腹生三足,像是传说中太阳的化身,三足金乌!
“数年不见,如今归一门竟变得如此破败,连护山大阵都没有了。”门被一只玉白纤细的手推开,一个浑身紧缚着白绸的女子走了出来,她露着尖细的下巴,薄唇惨白毫无血色。
随着她的出现,那扇门里乌泱泱涌出一堆妖修,血煞瘴气浓得令人作呕。领头的妖修在穿过那扇光门的时候似乎十分不适,但还是对白绸女子陪着笑,“多亏有明姬大人您在,这三足金乌晷果然还得由您来驱使。果然只有枯岩大人最中意的明家才有如此威势!”
“少说废话,”被称为明姬的白绸女子丝毫不给面子,“我巫族上三姓还需要一个小小妖皇中意?曲曼青,与其在这里说拙劣的好话,不如赶紧把明缈的野种搜出来。”
“替我明家夺回龙神血,自然有你们妖都的好处!”明姬伸手一挥,一道无形的结界笼罩在清源峰上,仿佛能隔绝一切异常。
“哦?这里还有只老鼠。”正要收回光门的时候,明姬仿佛才发现戴月一般。
“弄死吧,手脚干净点。”
看着转瞬间就要冲到跟前的狰狞妖修,戴月在那邪门法宝的作用下根本动弹不得,祁望舒倒是沉得住气。然而很快戴月就发现,那些妖修根本没有发现祁望舒。
被发现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魔族生性凉薄,必然会对你见死不救。”方才在藏经阁里冷笑的声音又出现了。有点像之前桃色方块和她沟通的方式,都是猝不及防地直接和意识相连。
“谁!”戴月在心里大喊。
“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好了,快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我,我可不想死。”
戴月下意识地转动艰涩的眼珠,想去看一眼祁望舒的表情。
“没用的,你非要被她杀过一次才肯信我?她只是在利用你!她有什么理由救你?她只是想要那把剑而已!醒醒吧。”
“她会不会救我都无所谓,我不会相信一个才说过几句话的人。”戴月咬牙切齿地说,她突然有种预感,一旦答应这个声音的要求,就会发生比死还要更不能接受的事情。
“哈,你可真是蠢得可怜,我就不该在你身上押宝!”那声音突然有些气急败坏,“我被算计了,根本不可能成功,所有参加这个计划的全都不可能成功!又死了,还是死在这么前面,真是倒了血霉!”
“我还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可是你的想法明明和我一样,还不如让我自己来!你跟我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就认定我会失败,而你有可能成功?”
戴月无暇顾及这个声音逐渐癫狂的胡言乱语,因为此时妖修的利爪离戴月的脖子只有不到三寸!
要死了!
明姬施施然往清源峰踱步,三足金乌晷缩成圆盘大小,跟在她身后。戴月在明姬走远的瞬间,感觉到那股凝固的阻力消失了一部分。
她的手指僵硬地动了动,身后猛地传来拉拽的力道。戴月狼狈地摔在地上,魔化的黑色骨翅有些敷衍地把她拢住。
戴月抬起头,只看见祁望舒微微扭曲的神色,她半边脸皮肉尽褪,显露出漆黑的骨骼,空洞的眼眶中燃起一丛幽冥之火。
戴月意识里歇斯底里的骂声顿时被祁望舒的举动打断,它于是像是卡壳了一样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啊,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打完,回清源峰。”祁望舒收起骨翅,仿佛先前她的行为只是顺手而为。
戴月迅速站起来抽出配剑,“嗯。”
水玲珑此时正在清源峰最大的客院中小睡,虽然平日这个时辰院子里也这么安静,可今天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当即隐匿了身法,直到迎面撞上前来寻她的辛如林。
沿途碰到的那些仆从就像被什么法术定格了一般,怎么闹都醒不过来。
“怎么回事,这归一门内难不成还不安全了?”水玲珑一时觉得有些荒谬,二叔才离开就遇到这些事,难不成这些妖修是冲着她来的?
辛如林一直把手按在剑柄上,“有妖修打上清源峰了,您拿好护身法器,否则会被对方的天级法宝影响!”
二人走出藏匿客院的阵法,就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宫殿,狰狞的暗红荆棘缠绕其上,犹如蛰伏的巨蛇。
这……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水玲珑单知道归一门有些猫腻,却不知道原先废弃的旧址还能平地起高楼。
她突然想起来,前几天遇到戴月那个叫明霓夜的师妹时,对方一脸神秘地说过,这些日子要宴客,希望他们这边的小妖不要窥探。
她当时想着寄人篱下不好生事,也就点头首肯了。
只是……这群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妖修,脸上也没有半分友善,难道这就是要宴请的客人?那群“客人”之中有一个浑身紧裹着白绸的奇怪女人,她身侧悬浮着一只金色的圆环。
水玲珑皱了皱眉,她觉得那圆环不简单。
“不过野种而已,也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那白绸女子轻蔑一笑,“给我拆了她的宫殿,杀光她的走狗!”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国庆假期过得怎么样~
最近加班加到吐,我打算拿到年终就跑路,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国庆节就休息了一天QAQ怎会如此!
身体比之前差了很多,最近可能没什么时间更新了,建议大家等标上完结再来。
等我辞职!!!以后我就能快乐写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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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贼船
◎这贼船看起来很稳的样子◎
“啊,你是……”
漆黑骨翅这种魔族的特征太过明显,祁望舒的身份当即被几个妖族认出。只是它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撕成了碎片。那些带血的肉块在风中安静地燃起的黑火,转瞬间消弭,就像从未出现过。
这是戴月第一次看到祁望舒出手。
或许是那些冲过来的喽啰与她境界差距过大,祁望舒连发丝未曾拂乱,显出一种奇异的从容。戴月心里涌起警惕,祁望舒似乎对杀戮看得过分平常。然而那些凶兽赤红着眼,根本没有退缩的意图,看着很不对劲。
“你以为她杀过多少人……她杀过我,好几次。所以,她也会杀了你!”
戴月没去理会识海里的声音,却也同意这个结论——如果祁望舒要通过杀死她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呢?
正这么想着,祁望舒猛地收住了攻势,戴月一回头只看见她面色苍白发青,像是中了瘴毒。这边攻势暂缓,百余头金丹期左右的凶兽将两人团团围住,虽然每一头都不难对付,但架不住对方数量众多。
再这么浪费时间,怕是不能及时赶到明霓夜那边去。
“装的吧,魔族会怕这玩意?”识海里的声音喃喃自语。
“你怎么了?”戴月握着剑,背对着祁望舒喊了一声。
这倒不是祁望舒装出来的,她在涉幽宗地下水牢受了上百年的凌迟,甫一调用魔族之力进攻,防守上就会露出破绽来。
“这瘴毒,有问题。”
短暂交流了片刻,祁望舒把归一剑扔给戴月。她们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人形妖族容易击败,那些兽形妖族难对付得多。特别是当戴月握住神剑的那一刻,那些兽形妖族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一样,缓慢地停住了动作,隐隐有对立的趋势。天色暗下来,在邪门法宝创造出的黑白世界中,猩红的兽眼死死地盯着两人,密密麻麻如鬼火。
一般这类妖族都会有一个头目,找到它就能解决当下的困境。
“嘭”
极静的对峙中,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是离戴月不远处的一头妖兽,它的皮毛先是兀地胀大,像是被吹起的气球,撑到极致的时候骤然爆开。然而四散开来的并不是血肉,而是一阵紫色的烟尘。
瘴毒?
戴月反手掐了一个诀,抵御瘴毒对于修士来说十分基础,但有祁望舒先前的话,戴月不由得摆出了最认真的架势。这个诀是清鼎峰老头子的绝学,能抵御化神以下的所有瘴毒。
只是,这阵烟尘无视了屏蔽瘴毒的封印,直直冲着戴月的识海飞去。戴月一惊,下意识地后仰,那烟尘竟是像有了意识,在空中划出轨迹,穷追不舍起来。
眼见那粉末近在咫尺,那识海中的声音冷笑一声,戴月只觉得额心一凉,并没有受到伤害。
“这是什么东西?!”
“极乐粉。”识海中的声音和祁望舒沙哑的声音重合。戴月心中划过一丝讶异,这个叫极乐粉的东西居然能对祁望舒造成巨大的伤害。
祁望舒捂嘴,从眼眶和指缝里流出黑色的血迹。她皱着眉,单膝跪在地上,应该是极其痛苦的,然而她的眼睛却冷静得吓人。
“极乐粉是涉幽宗的东西……对妖魔有奇效。”
“何止,”识海里的声音说,“人用了,还会成瘾,用的多了,就会变成行尸走肉——一些不入流神祇拿来控制信徒的把戏而已。”
“你也亏有我罩着,要不然……呵呵。”
戴月眉头紧皱。
那具有人修能力的头目很快作出部署:集中力量先拿下那个魔族!
祁望舒迅速接受了这个变故,妖族和涉幽宗此时必然是处于貌合神离的时期,有极乐粉也不奇怪……只是现在她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发现她的弱点后,那头目如果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必然要拿她开刀。
祁望舒不想陷入被动,手中运起的黑火中藏着一丛紫色,靠着它的力量,极乐粉对她的影响能降到最低。
只是这紫火如果被戴月发现,那她苦苦建立起的信任,怕是要功亏一篑。于是她堪堪护住心脉后,断然熄灭了紫火。
妖兽群迅速地调整起了位置,很快一些形态特殊的妖兽就密密匝匝地围在了祁望舒身边。这么多同时炸开,妖兽那边怕是也讨不了好,所以身上没灌注极乐粉的妖兽会自然往后缩,两边泾渭分明。
头目得逞的神情一闪而过,被祁望舒迅速捕捉。她分神看了一眼戴月,这样好的时机,作为一个剑主若是不能一击必杀简直是笑掉大牙。
这关算是过了,祁望舒扯了扯嘴角。
周围妖兽开始膨胀,在祁望舒的预测中,戴月会拿下头目,顺利到明霓夜那里去,而她在戴月诛杀头目的时候可以迅速运起紫火,以保证自己不会伤得过分……
戴月动了,只是,方向是朝着自己这边。祁望舒的嘴角僵了僵,难道自己被发现了?她握紧了拳头。
“嘭嘭嘭——”
一连串的巨响中,紫色的烟雾笼罩在她周围。因为不确定戴月的位置,祁望舒不能轻举妄动。她很能沉得住气,因为她相信自己的表现没有破绽。
面向她就意味着要背向妖兽大军,不管怎么看,都是非常危险的。
祁望舒又涌起了匪夷所思的直觉——她该不会是来救我的吧?
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其他的情绪,她现在痛得浑身气血翻涌。不过很快,数道剑气就划开了她周围的烟尘,让她得以喘息。
她看到了一把剑,就好像这把黑沉沉的阔剑驱散了困厄与阴霾。祁望舒勉强往上看了看,剑的主人是戴月。
很快她被扶起来,她头一偏,戴月血肉模糊的背近在眼前。
“……”
“你没事吧。”
我本来就不会有事。
祁望舒没有回答,只是说出了头目的位置。
解决了头目之后,剩下的妖兽丧失了凝聚力,并不难对付。戴月往嘴里塞了几颗丹药,止住了伤势。
两人行进速度加快,经过客院时,戴月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戴月!!它们是什么东西啊——” 水玲珑不顾形象地在客院旁边尖叫,听起来像受惊的大鹅,有些凄厉。
戴月这才想起来,水玲珑好像不善战,所以身边时时刻刻都要跟着辛如林和一个脸上有疤的侍女。
“……”还真是难为她了,戴月下意识有些愧疚。
辛如林身上沾了血,看上去有些疲累。如果只是逃走,他自然能全身而退,但是要保护一个柔弱的雇主和院子里雇主带来的其他人,就显得有些左支右绌了。
“你别急,我这就……”
戴月正要闪身上去帮她脱困,却被祁望舒拽了一把。有些疑惑地往后一看,祁望舒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赤铁面具,身上还披着红色斗篷。 ?你是什么时候换好的……
“那位年迈的剑修与你相识吗?”祁望舒的传音入耳。
“相识,算是我……母亲的故人。”
戴月一直以来都刻意回避着这段她并不熟知却与她的身世密切相关的信息。这些模糊到几乎不属于她的亲情,她也无法厚颜无耻地认下。
祁望舒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
辛如林自从知道戴月是洛枫铃的女儿,就把她记在了心间,所以望向她的时候,神情也会柔和几分。他辛如林,一介散修而已,颠沛流离千百年,到寿元将尽时总会想起从前那些人。
年轻时缠着他学剑的少女就像阳光一样,耀眼鲜活,把枯燥乏味的求道之路变得亮堂快活。
没想到兜兜转转,连剑都耍不好的少女,竟有一个剑主女儿,甚至手握当时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神剑,名震大陆……
如果他当时对洛枫铃说这些,她一定会阴阳怪气地问他,是不是练剑练成了绝世天才,不然怎么尽在异想天开。
祁望舒于是说:“助我上弦一臂之力,可保二位平安度过难关。”
“?”
戴月震惊,他们被围困不是我们害的吗?
祁望舒的表情藏在面具之下,戴月摸不准她的意思,但是隐约觉得这不道德。祁望舒抬手打出一道阵符,就像是提前知道水玲珑布置在客院的阵法会如何失效一样,精准地纠正了出错的阵脚。
整个客院如蒸发一般凭空消失,妖修们失去了攻击的目标,一时间有些茫然。
当然,作为布阵者来说,水玲珑更能直观地感受到面具人的强大……她握了握拳头,现在她就是在场唯一的拖油瓶,再拖下去对辛如林不利,她就更难独善其身。
再者,保护了院子里的人,也是她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戴月,你已经加入上弦了吗?”水玲珑定了定神,问道。
戴月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戴月点头的时候,水玲珑松了口气,对面具人也没有先前那么警惕了。
“那好,我们答应帮助上弦。”
水玲珑答应,那么辛如林不论是看在雇主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戴月的面子上,都会跟着答应……虽然这是她期待的结果,但祁望舒没料到水玲珑答应地如此干脆,所以她也偏头看了一眼戴月。
啧,明明如此平平无奇。
“你可以出手了。”祁望舒压低声音对她说。
戴月举剑,归一诀和神剑十分契合,仿佛二者生来就该互相配合。她闭上眼,纯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银色的平面,那平面上泛起涟漪,是妖修气息扰动的证据。
“是领域。”辛如林不由得感叹一句。
踏入其中的妖修只觉得自己的动作产生了凝滞——但还没来得及躲开,千万道剑气就如牛毛雨丝,劈头盖脸地落下。
看到这一幕,水玲珑不知道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出神。
不过她觉得,虽然上了一艘贼船,但这艘贼船看起来很稳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大家2023年好呀,我缓缓地开始复健~感谢在2022-10-0717:01:44~2023-01-0403:5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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