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丝线
◎我的筹码◎
黑楼只对一个人忠诚,八卦必须时刻待命等候女嬴传召。最近八卦得到的指示是好好照料贵客,但嬴兑觉得这个任务下达后黑楼里气氛不对。在她的印象中,就算是外界掌门或是宗主来了,也都当普通人侍奉,从来没有什么人够得上黑楼贵客的身份。但戴月的出现仿佛无视了任何考校,单看表面,嬴兑实在想不出她与“贵客”二字有什么联系。
当然,她指的气氛不对,更多来自于同僚的态度。嬴兑上任时间不长,还没见过八卦齐聚的场面,但随着“贵客”的来访,八卦一齐待在黑楼的时间变多了。乾坤两位大前辈向来不表露太多情绪,剩下几位就怪了,不是佯作无事就是在隐忍怒火,当然,也有和她一样茫然无措的。
她见嬴艮早早结束试炼出来,于是凑过去:“前辈,老祖宗说的好好照料是何意啊?”
嬴艮看着嬴兑,这位换代不久的同僚还十分年轻,正处于长垣城女儿成家的年纪。一看就是一个刚刚肩负起使命,满门心思守护这片……土地的好战士。被老祖宗选中成为八卦,在嬴氏内部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很少有人会去想换代的八卦都去了哪里,因为大家从未见过。
嬴艮没有多说,只是低声问她:“你觉得天命应该从哪里来?”
嬴兑下意识觉得这个问题很可怕,她不敢深想。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嬴艮周围就围了其他的同僚,嬴兑是后辈,自觉站到一边。
“艮啊,你这么早就出来,是不是放水了?”嬴坎拍拍她的后背。
嬴艮礼貌地退开一步,“贵客孱弱,自然不值得我出力。她若自此轻敌,未必能站到阿坎面前。届时我是否也能说,阿坎对贵客照料不周呢?”
“你说的有理,”嬴坎嗤笑一声,这才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嬴兑,“好好干,嬴兑。”
嬴坎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冰冷漠然,像是传言中的妖鬼。被这样的眼睛凝视,嬴兑只觉得身上有点发冷。
嬴艮见嬴兑有些惶恐,安慰道:“我们八卦作为学宫八卦殿的殿主,只需要拿出应有的本身便可。贵客身上有不凡之处,你尽管使出全力,多少会有所得。”
……
很快就到了贵客莅临的那天。嬴兑缓缓沉入水泽,水面光蕴流转。随着涟漪的静止,她的心绪也沉寂下来。兑卦预示残缺,不知道这位贵客心中是否有可趁之机呢?
这边戴月在吸收完艮殿如山一般的剑气后,一直没能好好调息,她总觉得自己会出事。迈入兑殿后,周遭一切都不像身处室内。她下意识回头看,原本的殿门也消失了。她现在身处一片潮湿的森林,林中的叶片垂着晶莹的水滴,乳白色浓雾笼罩着前路。
戴月顺着路走,路的尽头是一片水泽。水面很平静,像是宽阔的镜面,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照一照。戴月心里清楚,照镜子这一行为总是和叩问内心联系在一起。兑卦代表的就是水泽,要想通过兑殿,就得去水泽边一探究竟。
果然,她映照自己的时候,水面中她的脸就变得非常奇怪。戴月觉得自己应该是了解自己的,她这一生谦逊踏实,断不会对长垣城给的试炼有所轻视。所以,倒影中这个面露不屑十分张狂的人绝对不会是她自己……是什么呢?如果是心魔,那也太没有代入感了。
下一秒水泽中的倒影往后转了,旁边一个声音颤巍巍地对倒影说:“贵客大人,您可以在这里留下讯息,往后再来就不会迷路了。”
“这憨痴之地有必要来第二遍吗?”倒影对着戴月的方向说,“来了也没事,随便应付一下就过了,太简单了。”
戴月:……?
水中的嬴兑:……
水面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像是谁的怒意正在沸腾。戴月持剑戒备,却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缠满了极细却透明的丝线。嬴兑身在水泽中,张开的五指一收,戴月就被捆成了大粽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生气,就像自己也被狠狠羞辱了一样。兑卦是流动的,嬴兑原本只是想勾缠出贵客心中难以言说的缺漏,再加以诱惑控制,意思一下就算招待完了。但是现在她无力思考,觉得和这个人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将她投入泽底,让她接触最深的恐惧吧!
愤怒随着施术者的丝线也传递到了戴月身上,她这辈子如履薄冰,时刻规范言行,没想到会被上辈子的自己坑。冤有头债有主,难道上辈子自己造的孽得现在偿还?!
戴月正在被极快的速度往泽底拉去,她勉力睁开一只眼,飞速划开的白色气泡一连串撞在睫毛上,眼睛酸涩得要命。她往下看去,只见泽底有一丛丛黑色的晶石,像是蓝色花瓣上留下的虫眼。碰到其中一块的时候,识海传来了被冰柱刺破的感觉。一瞬间皮开肉绽疼到发抖,然后忽地被麻痹,如此循环往复就是不肯给她一个痛快。
“怎么能撑这么久?”嬴兑随即蹲下抄了一块黑晶石。
戴月感觉被打了一闷棍,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在跑。
其实不只是她,身边还有五六个人也跟着她乱窜。
“是裂隙,快一点!”为首的人抽空回头对她们吼道。
戴月迅速反应过来,这是长垣城外,身后对她们紧追不舍的就是妖鬼。时空裂隙旁边有一处山洞,但落脚的地方很窄,稍有不慎就会栽进裂隙里。必须一个一个来,否则都得完蛋。然而总有人沉不住气,争抢着往前一跃,结果双双都跌进裂隙里。一瞬间场上只剩下四个人了。
领头的往戴月背后重重拍了一掌,“你先上去。”
她看起来和姜十九差不多大,修为刚刚迈过化神初期。戴月眼见事态紧急,也不别扭,飞身一跃就稳稳踩在了落脚点。剩下两人很快跟上,但这个时候妖鬼追上来了。
“队长——!”其中一人哭叫着,妖鬼的目光瞬间朝这边看过来。能当上护城队队长,她自然有两把刷子,在妖鬼们走神的一瞬间,一道剑气直直嵌入了其中一只妖鬼的眉心魂关。妖鬼越聚越多,但这一只的倒下,还是引发了众多妖鬼的忌惮。它们在审视面前这个小东西,一旦认为没有危险,成群的妖鬼就会扑上来将她分食。
戴月看见队长的背上洇出了冷汗,想必压力十分大。她不知道兑殿通过的标准是什么,她只是不想看见有人在她面前死去,随即开始盘算计策。这具身体的修为和她差不多,是元婴后期,身旁两人修为略低于她。妖鬼,远远看去有数十只,都在元婴后期以上。不对,妖兽群中间还有一只身具法相的妖鬼,而法相可是化神以上才能拥有的。
“嬴氏,你到底能不能看见我们的出路?”开口问她的人戴着城主府的腰牌。戴月在心里过了一遍,在场几人已经凑齐了长垣城三股势力。但戴月无话可说,她不是真正的嬴氏,怎么可能看得见。
“你们这些城里的为什么非要出来,就不能过你们的安生日子吗?”先前哭叫的那位面有怨色,“长垣城已经这样几千年了,为了配合你们的把戏,我们护城队死了多少人。”
“可是不去找,我们世世代代都越不过镇邪山,永远和妖鬼纠缠下去,先前的人就白死了!”城主府的人说。
“白死?她们会不会白死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就快白死了!”她尖尖的指头戳向戴月,“多少人带着嬴氏去求虚无缥缈的出路,有人回来过吗?”
队长在众多妖鬼面前硬抗,而幸存者在山洞里剑拔弩张,人心不齐让戴月头很痛。她得想想自己还有什么筹码,观察队长的时候,发现她的镇邪剑诀心法一直在运转,散发出妖兽最为恐惧的气势。细细看去,队长周身的灵力就像张牙舞爪的丝线,只不过末端断开了……断开?戴月接触镇邪剑诀的时间不长,只是简单领会了全四式的形。她略微一思索,也引着灵气跟着轨迹动,死马当活马医了。
自己丝线接上队长的一瞬间,戴月忽然想通,为什么加上心法镇邪剑诀才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镇邪心法的运转轨迹需要极高的操控能力,平常心法是补充对身躯的感知,而镇邪心法生于长垣城,城外作战更看重整体,单体的感知是不够的,它是共感心法。所以这些灵力的丝线就很重要——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不知二位是否会用镇邪心法?我想救她。”戴月兀地开口。
戴月原先觉得会很难劝服激烈争吵的二人,可是她错估了长垣城对整体的服从。她听说过,城外危机情况队长能毫不犹豫尝试队员的建议,没想到自己也能亲眼见到。
二人按她所说,开始运行心法。戴月迅速撕下衣摆,咬破指尖开始涂画起来。长垣城可是与四圣使纠缠最深的场所,对手是妖鬼,那么她结合一下符剑术和镇邪剑诀,会不会有奇效呢?
外四相,她画出四圣使的名讳,内两仪,上方写借势之人,下方写先祖。戴月回想起女嬴府邸上的牌匾,迅速刻下两个“嬴”。她以自身为载体,把四人的丝线攥到一起。衔接好的那一刻,洞穴中三人的灵力迅速流失,而下方站着的队长觉得自己气机暴涨!
镇邪剑气打进几道符剑之中,立马迸射出盘桓数百里难见其首尾的巨大法相,法相四周祥云缭绕,贵不可言——那是货真价实的真龙虚影!
戴月很奇怪,明明写下的是“嬴”,召出的法相居然是龙。但随之而来剧烈的疼痛让她弓起脊背,就像有一只手硬生生把她的思绪掐断一样。
好在效果拔群,妖鬼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只不过庞大的法相不能凝练过久,几人的灵力根本供不起这样消耗。法相是戴月用来唬人的,真正的目的是通过镇邪剑诀第一式把队长用丝线拖回山洞里。
等到妖鬼反应过来发难的时候,四人已经安全汇合。妖鬼像疯了一样朝山洞追来,其中不少跌入了时空裂隙。但这并没有阻止它们追来的热情。先前山洞的三人已经瘫倒在地,队长深吸一口气,把戴月背在背上,其他两人草草抓住领子,往山洞吹风的方向狂奔。
“队长,我的脚后跟磨得好痛……”
“我也是。”
而那个勾连她们灵力的人却没有醒来。
【作者有话说】
上个月肠胃炎挂了好几天水,最近才缓过来,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22章 鬼民
◎为她涂药◎
时空裂隙有时候会吐一些东西出来,比如不知哪个年头的法宝秘籍,或者制式古怪的神兵利器。镇邪山北这片偌大的土地,千百年前并非寒冷彻骨,可供万万族群繁衍生息。可惜一朝日落,那些生灵的光和热都一并散去了,只留下一些碎骨,似乎能籍此拼凑出昔日的余辉。
山洞中有一条曲折向下的路,身后动静逐渐平息了,三人调息片刻直直往那条路走去。使出奇特术法的嬴氏七窍流血尚未醒来,但她还有气,大家把她带着。
颠簸地像是在坐船,戴月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什么。她看见自己手持神剑,天上挂着数不清的紫色太阳。她斩下去的时候,心中却涌起了万般不舍,仿佛这一剑下去,自己最为重要的一切就会随之烟消云散。最终她停手了,一道紫色的光柱把她贯穿。她开始下坠,从极高的天上下坠。她看见高塔直冲云霄、黑雾遮天蔽日,她看见镇邪山腐化,越发高不可攀。最后出现了一个日晷,它的指针开始倒流。戴月崩散的身体被修复,日月东落西升,高塔层层下落,黑雾散尽,镇邪山化作漫天尘埃,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嬴氏,你怎么了!”三人只见戴月歪头吐出一口血,她眼耳的鲜血也汩汩流出。
一片猩红里,戴月也看清了四周。这是一处居所,最远处角落里坐着一个老妪。老妪身侧有一只精致的骨灯,里面烛火摇曳,衬得她的脸昏黄黯淡。先前的三人围着她坐下,面有焦色。戴月耳中一直嗡嗡地响,睁开眼睛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老妪起身给她喂了一口汤药,她才觉得好一些。
“我无事了。”戴月一张口才发现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吞了沙子。
护城队常年在外巡逻,她们能判断出这处山洞也是从裂隙里面来。这类地方会住着分不清时间的人,它们被称为鬼民。如果有余力,护城队一般会把鬼民带回长垣城安置。
“老人家,多谢相助。我是长垣城七三队队长姬瑛,这位是我的队员姚逢雨,这位是城主府女使姜锦书,这位是黑楼嬴氏。您一个人待在此地太危险了,可愿跟我们回长垣城?”姬瑛说。
老妪摆摆手,拿出一卷文书,其中一页写了六个名字,其中四人和姬瑛说的分毫不差。剩余二人……似乎是先前死在了裂隙中。
几人怔住。
“你们早已往生,我认识你们。但我与女嬴无话可说,就不去做客了,”老妪的眼睛直直盯着戴月,“你很眼生,你从哪里来?”
女嬴问过和这个老妪一样的问题,当时摆在戴月面前的是书、卷宗和其他这三个选项。或许她阴差阳错来到这里,是为了揭开一些谜题。
她于是实话实说:“我从书外面来。”
老妪瞳孔紧缩了一瞬,马上又笑开,“造化弄人,你来的有点晚了。”
“数万年前,天道已死。我受女嬴所托,来此司掌神龙界死生轮回。我想你一定比我清楚,神龙界的轮回有蹊跷。小主人是时之青龙,身负回溯权柄,你若不来,这份力量就要随我断绝。”
她枯瘦的指尖在戴月眉心涂涂画画,妖鬼最脆弱的魂关,在人身上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皮肤。当最后一笔落下,老妪的面色迅速灰败下来。
“你是异乡人,也是此界人。愿神龙庇护你。”
老妪的手轻轻阖上嬴氏的眼皮。
……
黑楼外面围满了人。
如果那道青光没能降下,今天也不过是长垣城普通的一天。可那道青光直直笼罩住整个黑楼,在护城结界上映出龙形。天色渐晚,原本模糊的龙形凝实起来,就像一个法相。
女嬴自然也看见了,她原本以为三百年前水心湮灭之后,就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个法相了。爱人在她的画卷里永远鲜活,可是对亲女的印象,她已经模糊了。是她心有亏欠,以至于这么多年,女儿在梦中也未曾来过。
女嬴叹了口气,最后什么也没说。
嬴兑在泽底守着戴月的身躯,她可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情急之下砸晕戴月后,嬴兑才发现自己拿的是一块非常有年头的恐惧结晶。她还没看过,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可是贵客昏迷这么久,让她有点不安了。
青光从外面直直照在这位贵客的身上时,她觉得更不对劲了。学宫是黑楼之外的小世界,她守护的水泽更是在八卦殿中的小世界,到底什么光能透过这么多层隔绝照进来?
戴月醒来之后,就看见嬴兑对着一块晶石摆弄着。戴月想起身,却发现她的身上仍然紧紧缠绕着丝线。
不过,这些丝线在她眼里大不一样了。在嬴兑拉她进的幻境里,她不觉得勾连三人的杂乱丝线有多难。而现在身上这些整齐坚韧的丝线,更是简单。它们在她眼中仿佛系着活扣,她只需要轻轻一勾,丝线就自动散开了。
嬴兑还在推敲那块陌生的晶石,但并未发现异状。
戴月只好开口问她:“我可以出去了吗?”
看着青绿色的四周,戴月说:“这些又是什么?”
嬴兑见她安全苏醒,暗自庆幸自己没做下错事,连忙点头哈腰地把她送走。她小心翼翼地看戴月后脑勺的大包,腰弯得更低了。
戴月出现在黑楼的时候,青光消散了。她隐隐觉得自己眉心被刻下了什么东西,一股异常浑厚的灵力从眉心流泻出来,占据了她所有经脉。而她在外界的修为,这一刻也和幻境中一样,到达了元婴后期。鉴于无甚副作用,戴月没去深究。
出黑楼的时候,广场上人倒是很多。戴月在人群中发现姜濯筠,就朝她走去。
“希聆,今天也有什么节日吗?怎么人这么多。”
姜濯筠看到戴月领子上有血迹,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转过去我看看!”
戴月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明弓,你后脑勺怎么有这么大一个包,”姜濯筠惊呆了,“黑楼对练这么阴险的吗?是谁砸的你后脑勺!”
戴月正想伸手摸一下,被姜濯筠拍开,“哎呀,你别动它了,快跟我回去涂药。”
手腕被人拉住了,戴月只好跟着姜濯筠跑起来。她还没有被人这么拉过,她受的伤多了去了。小时候在归一门被人排挤,领不到药,对练完全身都在发疼,但是没关系,她很能忍,躺不下去坐一夜就好了。后来这个情况也没有变化,大家都喊着“师姐请赐教”,对练的时候也不免收不住力道。或是意外打折她的腿,或是无意划伤她的脸,或是不小心劈断她的剑……这些都没关系,她可以不出清源峰的大门,她不在意颜面,她也可以用木枝作剑。
都是这么过来的,小伤而已,不会要命。剑修不免争斗,只要不死,就有变得更强的一天。这只是她冗长人生中,面对源源不断的伤痛,习以为常的普通的一天。但这一刻有人突然找到了坐在角落忍疼的她,把她拉起来,跑到阳光下面去——让她见识到了温暖。
晃神片刻,她已经被姜濯筠带到城主府厢房。
戴月摸摸鼻子,“我也没有那么娇气。”
“不能不管,你过来。”姜濯筠捏着药盒对她说。戴月的包肿得厉害,她光看着就觉得疼。
见姜濯筠迟迟不动,戴月问她:“是哪一罐,给我吧。”
姜濯筠是千金之躯,伺候人的事情她从来没做过。她只知道伤了要涂药,不知道药要怎么涂在有头发覆盖的地方。她翻遍记忆,终于想起姜十九小时候给狗涂伤药的样子。她于是拍拍贵妃榻,“过来趴着。”
戴月依言俯下身,姜濯筠把腿蜷着,让她可以垫一垫头。
“……”戴月觉得这个姿势很不对,她的鼻尖戳在了一面柔软的墙上。
姜濯筠手指上挖了一块药膏,上身微微往前探,她把戴月的头发拂到一边,“我要涂了哦。”
戴月耳朵上传来被东西压住的感觉,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她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姜濯筠看见她猛地绷紧了身体,也有点慌张,“这么疼吗?”
“……其实不是因为疼。”
……
天蒙蒙亮的时候,戴月摸着恢复良好的头正要从城主府出发。
有个人拦住了她。看清她的脸后,戴月很震惊。她是姜锦书,嬴兑幻境里的人。她经历的幻境不少,但这是她第一次和幻境里的人重逢。
“阁下就是当时的嬴氏吧?”姜锦书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不知道她后来经历了什么。
戴月点头。
“我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拜谢三百年前的救命之恩,二是想要告知恩人,当时老人家要我转告的一些话。”
三百年前?戴月有点震惊,自己居然能通过幻境回到那么早以前的地方吗?
“老人家是青龙圣使的眷属,东方七宿之一的心宿,水心。她相信您能取回玄武龙神血,也希望您能尽快帮青龙龙神血重现天日。
青龙圣使在万泽国仙逝后,龙神血被海兽篡夺。如今它今非昔比,已历经数个劫难,证得大道,自称‘填海真圣’。
其阴险狠毒,为私欲大肆屠戮万泽国子民。然而近年来,其与邪祟为伍,行事低调诡异,还望恩人您多加小心。”
“多谢提点,我明白了。”
戴月没想到自己在幻境中的行为能影响真实世界,愈发觉得黑楼诡异。女嬴能窥知天命,水心能干涉轮回,站在这个世界顶峰的人,实力不容小觑。而这些都只是她见到的冰山一角。即使素未谋面,她也要与四位圣使产生交集,那么她们又需要她做什么呢?
她现在能确定的,是自己轮回者的身份。自己也曾强到被女嬴视为值得忌惮的贵客,在学宫中作出种种招惹怨恨的壮举。那一回她神剑加身,似乎拥有无尽的力量,所以过得肆意无比,做得出她不敢想象的任何选择。然而即使这样,她还是站在最终对手面前,迎来了彻底的惨败。
原先的她选择的道路,似乎走不通。她忽然想到,这一回她大不如前,是否也是“自己”干涉下作出的选择呢?
离终局还有很远的距离,自己如此弱小,任何事情都不能操之过急。总之,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先收集龙神血,再做其他决定。那么现在,就从完成八卦殿中的所有试炼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久违的日更[狗头]
第123章 土石
◎要帮忙取暖吗?◎
这天回黑楼的时候,戴月想起先前在幻境用过的符剑术。她觉得符剑术或许可以钳制妖鬼,就和引路的嬴氏提了一嘴。
女嬴的回复来得很快,说楚玉沉的东西她的后辈通通不许用。
戴月觉得“楚玉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黑楼的人热心地告诉她,“楚玉沉”是白虎圣使的名讳,并暗示女嬴老祖宗和白虎圣使有些过节。
什么过节这么多年还没握手言和?戴月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神龙王的死……她还是保持缄默吧。
这次轮到了老熟人嬴巽,嬴巽还是先前那样十分谦卑的样子,见到她就行礼。
“贵客大人,巽见您气息稍有紊乱,不宜战斗。这样吧,巽同您约定,若您在三个时辰内抓到我,就算您通过了。”
巽殿幻境是一片庞大而破碎的悬浮峡谷,占地有千里以上。没有坚实的土地,只有浮动的飞石。更为惊险的是,在其中穿梭会受到角度刁钻罡风的偷袭。
戴月觉得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我若输了怎么办?”她朝嬴巽喊道。
“若巽侥幸胜了,便只能接管贵客大人这身皮囊了。”
……戴月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渗人的。
她的身法疏于训练,其实很一般。
而嬴巽设计的“追逃游戏”,正好有点克她。不过,要想胜出,除了身法够快能“追”上,还要有实力把对方“抓”住。
嬴巽从未展露过实力,戴月也摸不准自己能不能成。
一阵劲风吹过,戴月只见嬴巽的身形闪了闪就消失了。
那可不行,戴月当即足尖一点往嬴巽消失的方向追去。
看嬴巽移动十分轻松,可自己飞起来不是那么回事。戴月尝试御剑追,可是沿途的飞石是个阻碍。诚然她剑技了得,能靠扭身避过,但这无形间增加了路线长度。
唯一可行的方式,是踏在浮空岩石上,以同样的方式逼近嬴巽。
戴月当机立断收剑入鞘,可她踏在碎石上的那一刻,碎石兀地往下一沉。好在戴月不是草包,她旋身一踢,扭转了下落的趋势。这次的落脚点,选的是一块稍大的岩体,上面还生长着藤蔓。可她踩到岩体的瞬间,那巨大的方块猛地崩开又合拢,似要吞噬她的下肢。戴月惊了,又往下一蹬,给自己争取了一个滞空的瞬间。呼吸之间剑已出鞘,她只好暂时御剑以待良机。
要是每一步走得都和耍猴一样,她没过多久就会被自己累死。
正思考着,一道罡风和她弹出的护体剑气相撞,爆开的强大力量把找不到落脚点的可怜戴月轰飞出去。
爆裂的巨响把身旁的飞石震碎不少,看上去更难以落脚。
嬴巽听到这个声音,还折回来看看。她远远冒出一个头,正好和戴月倒置的视线相对。
“……”嬴巽看了都觉得惨。
她甚至思考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太欺负人了,怎么把贵客折腾得四仰八叉。
然而就暴露了短短一瞬,一道速度极快的剑气朝着她面门飞来。嬴巽侧身一躲,那剑气却不是朝着她来的。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藏身的岩石被炸碎,旋即乘着罡风换了阵地。
“原来是这么跑的。”戴月啧啧称奇。
嬴巽则有点心惊,戴月那一击发出的时候十分随意,根本不像是一个站都站不稳的人干的。那道剑气毫无杀气,速度飞快,如果不是擦过罡风有所偏移,她或许已经受伤了。
果然,被称为贵客总该有几分能耐。
再去看的时候,戴月迈着大步一脚踏在罡风上,身体以诡异的动作保持了短短几息。然后她又失去平衡,摔得乱七八糟。
嬴巽:“……”她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戴月很强。
如果这个人一定会抓到她,那也是一鼓作气把所有的飞石都轰碎……
嬴巽正这么想着,脑海里居然真的出现了差不多的画面:一个人持剑站着,仅轻轻一挥,这方天地间所有的碎石都化为了齑粉,她重重摔在地上,还没抬头脖颈上就已经架了一把剑。
她默默打了一个寒噤,不可能,要是此人果真强悍如斯,也不必屈尊来她这个小破秘境了。而且,这位贵客看上去十分守她的规矩,应当不会有出格的举动。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半,嬴巽已经溜得无影无踪了。而戴月却不急,她不觉得嬴巽会远远逃开。
她想,如果她是嬴巽,一定会时刻注意要追击者的动向,好让自己时刻保持主动。也就是说,她一定会在嬴巽的感知范围内。
栽了无数个跟头之后,她逐渐思考着剑气和罡风的区别。
还有一些她没有印证的猜测,她得再试试。
剑心领域开启后,她就像踩在湖面上,万物经过皆留痕。但现在不够用,于是她逐渐潜入领域的深水。
悬浮峡谷让她得到启示,这时绽开的领域,和湖面不同。它变得立体,有宽高,所有的死物都有轮廓。它们是纯黑世界中泛灰的背景板,有这些背景板存在,她得以“看”见空间。
罡风是灰白色的,在领域之中它运行缓慢,带起了纹路。那些纹路就像,风在粘稠水体中被光亮照射而留下的,痕迹。
……无形之物,内化于心。
而活物,是白色的,戴月看见了。
她心念一动,剑尖就振出一道剑气。剑气安静地飞行,击中猎物挡在身前的背景板——她并不是想杀掉嬴巽,她想看看嬴巽的痕迹。
这道平实而普通的剑气,在戴月眼中没有荡开一丝波纹。
可在嬴巽眼中,这又是一记雷霆杀招,她心中说不清楚的违和感又来了。这次她更加措手不及,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慌乱之下,她只好从那些浮动飞石的侧面掠走。
戴月没有追上来,她又“看”见了新的东西。嬴巽的步调就像湖面上栖息的水黾,步法压缩到极致,却并没有实打实触碰岩土。像跳,又像滑开。
戴月学着走了走,很好,和她想的分毫不差。
她的剑被丝线牵着悬在身侧,双目紧闭。她脚下的动作起先还会有几分踉跄,但后来越来越快。
在剑骨中暂时存放的杂乱剑气,在剑心领域中识得了同一目标,它们竞相外化,显出寒光湛湛的实体。
戴月觉得这些追随她的小玩意很有趣,但也没细究——她现在一门心思要抓嬴巽。
嬴巽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她调整飞石与罡风,尖锐金石不要钱一般朝戴月的四周涌来。
戴月身法在新学的步法之中变得灵活,她踩在寸寸杀招上一刻不缓,就像滑不溜手的鱼,无视风浪直直朝嬴巽穿梭而来。
嬴巽此时知道了她的厉害,于是那些悬浮的土石在罡风的指引下改换了形状,寄生其上的藤蔓受到指令,根系与茎脉破土而出,似要拼尽全力绊住任何一位过客。
如果有人在远处观察,便能看见随着戴月的迁移,黄土块上刹那间绿意汹涌。狰狞藤蔓如活物追随,代表生命*的草木成了刀尖之上淬的一点毒。
而那只引领春意的蝶,仅翅尖微颤就躲避了要摧折她的狂风。
眼见她越追越近,嬴巽双手五指张开又重重合到一起。所有挡路的碎块当即凝在一处,成为一堵颇为夸张的巨大岩壁,要想抓到她,得先通过这个天堑!
然而戴月此时未曾停住,她这一刻睁开了眼。
极快的速度撞上这堵厚墙,简直是螳臂当车!但她此时拧身出剑,眉心微微发烫,难记其数的剑气随着她飞速旋转起来,就像一把转速惊人的轮锯。岩壁再厚,也不过是土石之身,怎么经得起铁器摧残?
“咔嚓——”
嬴巽只听见一声轰鸣裂响。
剑气为罡风与光开辟了一条肆意的通路。嬴巽的衣襟不住地往身后飘飞,几乎要被掀翻。光照过来的时候有些让人晃神,嬴巽微微眯着眼睛,她看见断成两截的岩壁缓缓落下,而在那开天辟地的中间,立着一个人。
她发丝翻飞,风领也被高高扬起。
嬴巽听见她问自己:“我可以通过了吗?”
……
戴月出黑楼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神清气爽地离开。虽然这仅仅是经历的第三个试炼,但把她迟迟未补足的身法好好训练了一番。虽然长垣城整体弥漫着揠苗助长的气息,但戴月本身实战经验丰富,这种高压训练无意间与她相性良好。
她向四周看了看,姜濯筠没来,便往靶场的方向走。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和姜濯筠之间有了一个默契,她们每天都会见面。
日落到日出这段短短的时间,对于一闭关就是十年百年的修真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戴月很珍惜。
戴月也会担心自己会不会太粘人,或许姜濯筠练完弓也会需要休息时间。
一个人走的时候思绪就会蔓延,戴月想起先前窥见的一些片段,自己某次轮回似乎执拗地要歪曲命运,只为了和姜濯筠在一起。
其实她对自己不太自信,她怀疑自己没有值得被爱的条件,总担心那样不讲道理的“自己”会作出什么错事。
但她应该说她就是她吗?
即使性格被重置,实力也大不如前,她爱上的还是同一个人。她觉得自己会爱上姜濯筠,是十分合理的。
如果能和上一次的自己对话,她一定会问她:你们最后有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啊?
城主府附近一带都被设成了禁灵区,戴月隐隐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靶场修完之后,附近的禁灵区就开始布置了,或许是担心姜濯筠的弓法失控吧。
不得不说,没有灵力护体的时候,长垣城冷得要命,呼吸之间都带起了雾气。前几次下的雪没化,城主府屋檐上白茫茫的一片,在皎月下看起来亮晶晶的。
戴月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她蹲在城主府的台阶旁。她裹着白色毛领大氅,在城主府门口硕大夜明珠的清辉下,看上去有点可怜。
“怎么不进去等我?”
居然是姜濯筠。
姜濯筠先天炉鼎资质无法炼体,碎基重修后,一直锤炼弓法,炼体的事就搁置了。
戴月看她鼻子冻得通红,帮她拢了拢毛领。她应该会觉得很冷吧?
姜濯筠没好意思说,她其实想去黑楼接戴月,但是冷到只能走到门口。她方才浑身发僵发疼,只好蹲下去取暖。
但是现在她思维也有点涣散了,她从小泡在灵气里长大,十分不适应禁灵区的环境。
“我们先去卧房,你躺一下,我给你烧热水喝,好不好?”
姜濯筠听不清楚戴月在说什么,就冲她笑了笑。
“完了,冻傻了。”戴月嘟囔一句,只好把她打横抱起来。
这个时候姜濯筠倒是很乖,缩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就是头发钻到她领子里了,好痒。
回到姜濯筠的卧房,戴月帮她掖好被子。她要起身去烧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风领被姜濯筠拽住了。
“希聆,松手。”戴月戳戳她露在外面的脸。
姜濯筠在厚被子里发抖,戴月看着也不忍心。她只好也躺下来,隔着被子把姜濯筠抱住。
这时候姜濯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得戴月心里有点莫名的紧张。
“明弓,你能不能……进来一下。”
【作者有话说】
想场景写得好慢,我的日更TAT
第124章 暖火
◎未来还是过去◎
戴月还没想明白姜濯筠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看到姜濯筠眉头轻轻皱着,似乎很痛苦。她心一急,也不管女女大防,利落地行动了。
被窝里像冰窟似的,戴月缓缓向姜濯筠贴近,能感觉到她因为冷而打起的寒战。炼体也算剑修的基础,戴月庆幸自己不惧寒暑,不然可就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姜濯筠冻得心口发疼,一般来说她不该这么狼狈,但诛神功法伤身也伤神,禁灵区没有灵气可供修复,让她身上的亏损更难忍受了。谁让她起步晚呢,姜濯筠想,再冷再疼她该挺下去。仅仅思索的功夫,她发现她头也开始疼了。她只好侧过身,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以期能用疼痛转移注意力。戴月在身旁躺下的时候,这股暖意让她终于得以喘息,但对方特别礼貌,好像生怕碰坏她似的,离她始终有一些距离。姜濯筠回想才发现,戴月好像对她一直是这个态度,但她也是见过戴月和别的同门什么的勾肩搭背……她突然有点不满又很委屈,她到底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在她身上戴月就区别对待呢?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开口问这些很羞耻,就像闹脾气的小孩似的……她越想越气,遂重重地咬了自己一口。
“……”戴月好像闻到血腥味了,她愣了一下,然后把姜濯筠掰过来和她面对面。
她看着姜濯筠,对方脸色煞白唇角带血。
“怎么了希聆……我,我去取药?”
“……明弓!”姜濯筠的声音带了一丝鼻音,“你为什么总想走,在我身边让你很难受吗?”
戴月哑口无言,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项指控。她确实觉得有点难受,但应该不是姜濯筠嘴里说的这种难受。她马上放弃了思考,直接把姜濯筠揽到身前——感觉和抱着一尊玉雕差不多,触手寒凉温润,但没有玉石那么硬。这玉雕神像是柔软的,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感觉到姜濯筠似乎轻轻挣动了一下,随即思绪回笼,打算松开一点距离。几乎是同时,两条冰冷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了她,带着几分生疏的依恋。
戴月只觉得心头一空,她摸摸姜濯筠的头发:“累吗,睡着会好一点。”
“天亮之前我不走。”
听到这句话,姜濯筠本想说她可不需要睡眠,但戴月的手轻轻在她后背一下一下拍着,让她觉得眼皮变得很重。其实,除了她母亲,没有人会这么对她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母亲,她好像梦到她了。那时候她还很小,母亲会用泡过栀子花水的篦子帮她梳头。再早的事情她记不清了,更往后的也没有了。她不是一出生就活在长垣城的人,她一开始没有对自由的渴望。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人这一辈子难免充满算计和衡量。
她和母亲不一样,她不是黄金囚笼里的灵鸟,她不会因为一点点爱的饵食就死心塌地离开。爱太飘忽和虚伪了,就像她生父,昨天许下海誓山盟,今天遇到什么不顺就能一拂袖子把茶碗全部摔碎。残局总是由母亲收拾,鲜血顺着手指流在瓷器上,和茶水混在一起,淌得到处都是……她总是听见茶碗被摔碎的声音,即使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情所困,她母亲不过仅是其中之一。
她有时候很害怕情爱,情爱会把一个人折磨地不像原来的自己,却依旧不肯离开。她不明白,旧时的一点甜,落魄时的一点安慰,难道值得为它搭上命吗?可是她发现她也在渴求,希望有人能越过一地碎瓷片来找到自己,她太冷了。后来她回到长垣城,才发现自己和所有人没有什么不同,世上囚笼有千千万万种,可归根结底,不过天命二字。
但她不能认啊,不然就辜负那个让她别认命的人了。
这是爱吗,她可以爱她吗?
这天的梦很奇怪,梦里她似乎总是伟大无私的奉献者,一次一次牺牲自我,以达到什么崇高的目的。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对她哭喊:“傻不傻啊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她却笑了,她哪里有那么厉害,这个人真是很高看她呢。她当然是了解自己的,她是个自私的人,所有想好的决定,不过是为了实现意义。她这辈子,总是觉得虚无,如果某一天自己可以挺身而出,做对一件大事,或许就算有意义了吧?
不对,好像又不一样。因为梦里的她,非常不舍。她的视线总在那个对她哭的人身上,她不舍得,但她不后悔。这一刻,姜濯筠似乎明白,她或许是爱着那个人的吧。
……
醒来之后,姜濯筠觉得头晕晕的,但是没那么疼了。这时候日上三竿,戴月应该是去黑楼了。房间里似乎烧了地龙,暖得让她眯了眯眼睛。她再一翻身,发现被硌到了。她伸手一摸,掏出来一把未开刃的小剑。很小一柄,还没她巴掌大。
但这把“剑”似乎有灵性,她很谄媚得拱了拱姜濯筠。姜濯筠发现自己体内那道未知来源的剑气,似乎和这把小剑能共鸣。
“……”哪来的,总不会是她生的吧?姜濯筠觉得自己有点混乱,但现在该去靶场了。她只能先把小剑贴身揣好,等戴月回来再问。
“等等,”姜濯筠叫住一个侍女,“最近几日不必烧地龙了。”
“是,大小姐。”侍女一头雾水地应下了。
……
离属火,靡丽浮躁。先前欺负姜十九的嬴离似乎和现在这个不是同一个人。用八卦的话说,就是换代了。
离殿没有花里胡哨的秘境,只有一小片朴素的火海,火海中央,摆着一块黑色的石头,戴月看不出材质。
可能因为刚上任不久,嬴离看起来很腼腆:“贵客大人,您只需要在玄石上坐满一个时辰就算过关。”
她说话很谦卑,戴月怀疑是嬴巽教的。
“我若没撑过一个时辰呢,你也要回收我的皮囊吗?”戴月抱臂问她。
“不必如此,”嬴离引她走到火海边,“朱雀火危险,贵客撑不住的话,应当留不下皮囊。”
“……朱雀火?”戴月听嬴离毫无起伏、平铺直叙地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她先前中了七煌弓一箭,七煌弓上附着的是扶光炎,据传是金乌之火。扶光炎她倒是近距离接触过,可惜只有一息之间,一息过后她的整条左臂就被烧得干干净净,到现在都没有生出血肉的迹象。
如果要待一个时辰……朱雀火能比扶光炎温和到哪里去吗?!面对神兽之火她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啊。戴月正苦恼着,感觉到有人在叫她,也不单单是叫她,连她的剑也微微颤抖起来。
“楚玉沉,楚玉沉!”
戴月一听,那声音竟是从火里来的。
“贵客若是现在认输,便可直接将皮囊交由我管理。长垣城会把您的灵魂注入晶石中,以待来日。说不定您往后能成为我们的同僚,届时便可以重返世间了。”嬴离真诚建议道。
“楚玉沉,你进来,我不害你。你快来啊。”火里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嬴离虽然看上去温驯,但实际修为达到化神后期,是戴月目前碰到最强的八卦。嬴离还不怕朱雀火,说明身上有几分本事。
戴月有些好奇火中的声音,她还没问呢,那声音就急迫起来:“别告诉她,她是骗子,不会告诉你我的存在的。”
戴月便说:“多谢好意,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嬴离没有意外,她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至于戴月态度的转变,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默默掏出晶石擦拭着。毕竟她做“离”卦后备的时候,被告知的唯一一个准则就是,不要相信火中的声音。
那块玄石在朱雀火中央,戴月运起镇邪心法,又辅以巽之试炼得到的风步,颇为小心地跃起,然后精准降落。这一步没有出现纰漏,只是站在玄石上的时候,有点不寻常。这似乎是用来打禁灵区地基的灭灵石……戴月曾在慈安的比剑会上见过。
护体灵气一撤去,极高的热浪扑面而来,戴月的衣服上险些蹿出火苗,她忙把易燃的布条往火里一丢。灭灵石表面微微发烫,居然也有裂开的倾向。戴月只觉得自己成为了烤架上的肉,在石板上滋滋冒油……她觉得自己还能扛一扛,可一旁的嬴离却摇了摇头。
在她眼中,戴月全身已经燃起了火光,发丝是最先烧着的。这样看来,不过半个时辰,“贵客”就要命殒当场了。
“楚玉沉,楚玉沉,”那声音叫戴月,“你也有今天。”
“你看看你自己。”
戴月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的皮都被烧焦了,在看清楚的一瞬间,潮水一般的疼痛侵蚀了她所有感官,连血都在滴落的瞬间烤干。她用全身的剑气去割那些火的底部,让它不能继续炙烤,但这一过程比被灼烧疼痛一百倍。好疼,好疼,快要活活烧死了。现在过去多久了?她瞄了一眼离殿的晷,再忍忍,已经一半了。
她的剑也在烧,木质剑柄剑鞘简直是火的最佳养料。朱雀火在苍檩木上的实体,比任何地方的都明耀。它的声音也更清晰了,“楚玉沉,我是过去,你是未来,我跟你不对付了一辈子。为什么你活得还没我久?”
“为什么我到了你的未来,你却留在了我的过去?”
戴月状况很糟糕,她可没兴趣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再不想办法她就要被烧成碳了。问题那么多她就算是有力气想,也问不出来。这个朱雀火为什么把她当成白虎圣使了,难道因为她们都是巫族吗?火烧得到处都是,戴月的脸上也不能幸免。她只觉得眉心泛出一丝凉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这是青龙圣使的眷属给她刻的,她也不清楚怎么用,总之先感谢这东西救她一命。
还有多久,还有多久!
可能朱雀火“看”见了这个刻痕,又不平静了。戴月只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火烧得更烈了,像是被朱雀火掐住,“小嬴,你怎么也来了?”
它自顾自推断:“我现在也死了吗,你们是来接我的?”
青龙圣使留给她的东西并不能护她太久,戴月此时颓然地倒在地上,她意识模糊,几乎要被烧成灰了。极高的热度里,就连求救都不可能完成。然而,当那火烧到她丹田里,烧到元婴的时候,元婴头上那一抹金色的刻痕猛地一闪。
“陛下,陛下……”朱雀火似乎十分激动地乱叫了几声。
“短短一个时辰到了呢,贵客大人。”嬴离随意叫着戴月,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恭敬。她慢吞吞地往玄石边挪动,朱雀火似乎有灵性一般,往她两侧避开。
戴月居然还有一口气,她的身躯几乎是黑色的,但也零零散散不成人样。几道微弱的剑气凝出实体,似乎想要保护她。
“真可惜啊,您居然还活着。”
被带出离殿的时候,戴月却想着,今天,不能见姜濯筠了。
【作者有话说】
过几天要开学了,我又要找时间更新,痛苦[爆哭]
第125章 假象
◎妖鬼与人◎
女嬴看着嬴离呈上的一团焦黑色物什,颇为爱惜地抚摸着其中一个地方。她素来喜洁,现下也不在乎手上沾染黑灰。那是一处散发着青光的刻痕,自三百年前水心逝去后,女嬴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缘与这个刻痕相见了。
“老祖宗,这个印记从活物身上取不下来,您看?”嬴离谦卑道。
“不急于一时,”女嬴用丝帕揩干净手指,“先带到后面泡起来。”
戴月的意识是混沌的,但她现在觉得好多了,就像浑身泡在热水里一样温暖舒适。她感觉自己在凝视一个人,那人似乎伤得很重,现在和她一样在温水里泡着。这泉水似乎有什么特异之处,戴月看着身旁那具躯壳逐渐剥离黑色的碎壳,淡红色的新肉蠕动着从骨架生出来。
她又游到另一侧,发现这个人的手臂很奇怪,单单一截左下臂骨骼和其他的都不相同,似乎是随意拼凑出的,就连肉也长得慢些。这条手臂上还镌刻了一个印记,散发着淡淡的白光。而在她的胸口,有一块暗红色的伤疤,随着时间流逝,疮疤逐渐愈合成了类似印记的形状。她懵懵懂懂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头是最后愈合的,眉心的位置似乎散发着淡淡的青光。等到最后一块皮肤修复完整的时候,她觉得这个邻居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贵客大人,您怎么出来了?”水面上似乎有人看见了她,但她看不清楚水外面有什么,只能看见浓云一般的白色。随后,她感受到一股推力,把她往“邻居”身边推。
“咳,咳……”戴月在水里猛地咳嗽起来,随后她踩着池底的巨石站了起来。站起来她反而有些茫然,眼前分明是归一门的天池秘境。再一看自己,伤势应当是很严重的,但是她也不知道严重到什么程度。嗯,绝对不会是现在全身焕然一新的样子。
她揪了一下左手手臂,居然是疼的。许久没回归一门,她心里还有点怀念。虽然,这里的人不欢迎她,但归一门的一草一木她都十分熟悉。她去过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她见过老归一门遗迹上尚未散去的阴灵,见过先前被废去的藏剑禁地,也见过清源峰溪谷里独自盛放的桃花。阴灵看着她长大,禁地无人滋扰她练剑,累了倦了,下山就能看到最美的桃花。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被朱雀火灼烧的时候,归一门中属于她的魂灯熄灭了。她此生与归一门所有的牵绊,就随着这盏灯的熄灭彻底断绝。她看见嬴巽拿着画卷向她招手,也觉得自己不该在归一门久留。
“贵客大人,往后还会回到这里吗?”
戴月下意识往后看看,归一门没有什么变化。她在这里成长入道,摸索这个世界的法则,她在这里结识了许多人,与剧情有关的或是无关的。可是,不管她在这里还是离开,归一门都不属于她一个人。
她于是笑了笑,随意道:“有机会再说吧。”
她跟着嬴巽走入了画中。
这天,归一门下了小雨,朦朦胧胧颇有意趣。清源峰上戴月住过的旧宅,似乎与她离开前并无两样。她生活简朴,房间里的东西不多,实在不太像大家心目中掌门首徒形象。水井边摆着半块磨刀石,一把生锈的断剑靠在木桶边。磨损最多的还是比剑台,剑留在石板上的痕迹,一道一道,怎么也数不清。真奇怪啊,这么大的宅子,住了这么少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剑痕呢?
这天,有人在比剑台旁边放了一束洁白的野花。过了一会儿,花越来越多,远远看去就像一片花海。
……
回黑楼之后,嬴巽说要先把画卷送到女嬴老祖宗那儿去,只能先失约了。戴月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让她直接走。她一边往学宫走一边想,女嬴的法器真是十分神奇,一看就是神器级别,简直可以无视空间穿梭。
让戴月在意的是,嬴巽走之前低声还和她说了一句:“小心陷阱。”
戴月一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直到看见今天的八卦——坎。坎主水,卦象见坎要当心脚下,小心陷阱。她似乎有点明悟,原来陷阱是暗指嬴坎吗?
嬴坎是少数几个直接出来迎接她的,看上去特别热情。但戴月不知怎的,脑中浮现这样一幕:一个人用冰锥直直刺穿了她的后心,而后特别愧疚地同她说,抱歉,我也想出去。
“……”是烧坏脑子了吗?戴月觉得自己思虑过重,都要分不清假象和现实了。不过,经过朱雀火的摧残,她浑身经络都被重塑了一遍,原先散乱分布在剑骨中的剑气都被淬了火,和她自身的气息更为接近了。在离殿,她就是一柄剑,烧完了全身杂质,留下了精铁铸成身躯。而她本身的剑,作为剑柄剑鞘的苍檩木被烧得漆黑,像是老了十岁,看上去变得很旧,剑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离殿淬炼过程实在太过痛苦,她几乎要被烧灭了。就算现在须尾俱全地站着,还是有一种死里逃生的不真实感。
嬴坎把戴月引到坎殿前,大大方方地替她推开门:“这便是贵客大人今日的试炼之处了。”
门内是一片结冰的海面,显然,这是坎殿自带的幻境。那片海更远一些的地方没有结冰,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黑色,散发着浓浓的不详意味。戴月没急着往前,她只感觉到有种极为危险的东西,就在她要落脚的地方!
她握住焦黑剑柄,急急张开了剑心领域——视线扫到嬴坎的一瞬间,她停滞的思绪还没转动,剑就已经出鞘了。她看见的嬴坎,居然是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真麻烦啊,”嬴坎被砍到的地方没有一丝血渗出,而她只是缓慢地干瘪下来,“死玄武命那么长,害得我吃不到一口,怎么跟臭鸟的权柄打。”
“你身上臭鸟的味道浓到让我恶心。”
嬴坎打破了戴月目前对八卦的所有认知,戴月原本以为八卦至少是人形,且只对八卦殿中的世界有绝对掌控。而嬴坎,在戴月的视野中,是一条覆盖了整个学宫那么大的鱼形妖物。殿门是她张开的血盆大口,嬴坎这个人形,不过是妖物用灵气织出来的拟态人偶!如果戴月毫无察觉地踏入其中,试炼说不定就结束了!
学宫在剧震,门内的浮冰跟着冰冷的海水一齐从坎殿涌出来,把所有东西冲得七扭八歪。原本学宫广场上的鬼民,一溜烟往乾坤二殿跑,而其他宫殿门扉紧闭,纷纷沉入地下避难。
戴月飞身一跃,蹲在学宫广场仅剩的石柱上。她膝盖以下被海水泡到了,不出几息,上面就贴了一层霜,疼得扎腿。这不是一般的海水,像是传说中极阴之地的水髓。而这时,她心口毫无征兆漫出一股热流,很快驱散了这种侵入骨缝的冷意……是朱雀火的残余影响吗?
朱雀……臭鸟……难道,嬴坎是在骂离殿的朱雀火?
正思索着,嬴坎一甩尾射出无数枚冰锥,戴月迎势起跃瞬息之间就踏在剑上。方才落脚的石柱直接被冰锥钻成筛子,“咔”一声断裂了。
“桀桀桀桀桀!”嬴坎放声大笑,声音尖利。听到这邪门的声响,戴月头疼到几欲裂开。
“怎么了,怎么了!以前不是很能打吗?”嬴坎颇为快意,“你变成这么一个怂样,真稀奇啊!”
几轮轰击下来,场上几乎没有站立的地方,但在空中御剑实在太容易成为靶子,还是毫无掩体的那种。戴月冷汗直流,嬴坎根本不像是试炼的样子,它好像真的很想杀了她。
不过听它的话音,上一次想来也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而且,它看起来不太聪明。于是戴月朝它喊道:“胖头鱼,输给我之后是不是天天以泪洗面,苦练杀招,妄想一下子把我解决了!”
“你放屁,”嬴坎鱼鳍一扇,百丈高的巨浪朝戴月袭来,“不准叫我胖头鱼,去死吧!”
戴月的剑气理应非常快,但这一次出剑没有往常的感觉,巨浪似乎毫无阻碍地袭来。被这种层级的攻击击中,想必不会好受。霎那间,戴月觉得有人抓住了她的衣袖,之后那个人在她耳边说:“贵客,随我下水。”
戴月没有挣扎,她和那个人潜入深水处。那道巨浪扑了个空,水下的整个世界都跟着晃动起来。这时戴月才看清那人的面目,原来是先前嬴坎用作诱饵的人形态。
“不瞒贵客您说,我是被迫的,”她将戴月带到一处海底岩洞,“我原是长垣城黑楼中人,外出谛听天命时,被这妖鬼所杀,神魂也被拘在它手中。”
嬴坎眼中有热泪滚落,她给戴月展示她脚踝的伤处:“趁它与贵客大人您缠斗之时,我断尾逃了出来。还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戴月:“我该如何帮你,它身躯庞大,似乎力量无穷。就算我知道妖鬼弱点是眉心魂关,也不得近身。”
“这不难,”嬴坎眼神骤亮,似乎看见了希望,“您只要与我交换衣物,装作是我,潜到妖鬼身旁即可。”
戴月突然问她:“有学过镇邪剑诀吗?”
嬴坎刚把外衣披到戴月身上,听到这个问题,她眨了眨眼:“若不是接到老祖宗的命令,我应当一辈子不出黑楼。因此我主修术法,至于驭器,实在不太精通。贵客可是需要我配合什么吗?”
“无事,”戴月说,“你且教我怎么靠近那条鱼。”
二人离开藏身的岩洞,水中就传来一种特殊的声响,似乎是鱼在召唤嬴坎回去。嬴坎发出类似的声波回应,一边贴在戴月身后,带着她游向深水中那团漆黑的阴影。不知道游了多久,戴月看见了一双眼睛,在毫无光亮的水底。它们像是两只黄澄澄的灯笼,看上去毫无情绪。
“去哪里了?”
嬴坎回它,“意外冲散了,现在我自己回来了。”
一道网纱似的捆绳从那鱼的两眼之间延伸出来,直直往戴月脚上冲去。戴月思索片刻,这鱼应该没什么视力,分不清她和嬴坎的区别,但这绳子却能探到她的方向……
绳子套在她脚上的一瞬间,戴月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动作——她把一道剑气直直打进了自己的眉心魂关!
“啊!”极其刺耳的尖叫从她身前传来,深水中的鱼倒是很平静。
果然,胖头鱼根本不是本体,而本体是这个时时刻刻诓骗她的人偶!一进这个秘境,戴月就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包括她先前打出的剑气,根本没有应有的反馈,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些呈现出的一切,都是嬴坎的幻境。人偶嬴坎在和这个胖头鱼唱双簧。
她现在能安然站在原地,多亏了镇邪剑诀心法覆盖在她身上的丝线,而这一切,身为纯粹的嬴氏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一点就可以证明嬴坎说的那些话有真有假,也就是说,她确实是一个吞吃了嬴氏的妖鬼。而这妖鬼,不知道掌握了什么权柄,把嬴坎身躯给“夺取”了,嬴坎的身躯之中,装的是妖鬼的灵魂。
那么它的弱点,就是眉心。
“很精彩,”那条鱼却说话了,“我没想到你这一次能看出嬴坎是妖鬼。”
“只不过我会的东西不那么好教,你自己看玉简吧。”胖头鱼嬴坎扔给她一个小东西,戴月顺手接住。
戴月被弹出了学宫,但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如果有意隐瞒,胖头鱼一开始为什么要提权柄二字呢?如果没有这个提示,戴月估计要想更长时间。不过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她通过了,现在更重要的是和姜濯筠见面。
【作者有话说】
要回学校了[爆哭]
第126章 劈之
◎她在她面前落荒而逃◎
天色刚刚暗下来,戴月面前就飞来了一把小剑。小剑散发的气息,让她觉得很熟悉……简直像是她自己的。
也不对,这就是她的剑气吧?她把剑捏住反复看了看,试图唤起自己对它的印象——可是没有。
这时,手中的剑传来了拉力,似乎要引她去某个地方。戴月松开手任它飞起,而后慢悠悠跟上。小剑把她带到了姜濯筠房间附近,随后停下不动了,或许这就是终点。
姜濯筠的院中站了很多侍女。
“……几位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呢?”戴月问。
“啊,贵客大人,您终于回来了,”侍女面色不太好,“今日府上有晚宴,可大小姐回房后不曾出来。我们不敢贸然上前打扰……正愁怎么跟城主大人禀告呢。”
“贵客大人,您跟大小姐关系好些,能麻烦您进去看一看吗?”
多大点事,戴月点点头。
她走到门前:“希聆,你在里面吗?”
门内似乎传来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响,几个侍女面面相觑。
戴月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希聆,你没事吧,我能进来吗?”
回应她的只有长久的静默,戴月心里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
“打扰了!”
她猛地一推门,看见满地都是深褐色的药液,就连绘着茂林修竹的素色屏风上也有飞溅的药水印。桌椅被什么冲击了似的,歪的歪倒的倒,甚至还分布着浴桶碎片。
屋里很冷,地上的药液已经凝上了一层冰。戴月立马往里走,绕过屏风……却依然没看见姜濯筠。更令人奇怪的是,有的桌腿上还分布着齿痕,像是什么东西饿极了,竟是撕咬起干瘪的木头来。
她正要叫门外的侍女,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朝她靠近——她的剑已出鞘,而这电光火石间,她却瞥见了那东西。
居然是姜濯筠,她十指紧紧抠在房中的木梁上,雪白的长发倒悬下来。夜色中,那双深蓝如海的眼眸散发着莹莹幽光。
戴月被这双眼睛看得身体发麻,随后她摒弃了剑修的本能,信手把剑往地上一扔,就向房梁上的姜濯筠伸出了双臂。
状态奇怪的姜濯筠歪了歪头,居然领会到了戴月的意图。她也颇为干脆,直接松手朝戴月扑来。
戴月很小心,为了不失手还往前*跑了几步,最终姜濯筠安稳落在她的怀里。先前房中没有点灯,戴月看不清楚,直到自己火热的手掌毫无征兆地贴上她冰凉滑腻的躯体,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们此刻肌肤相贴。她的手和她的身体之间,毫无衣物阻隔。
“贵客大人?”门外的侍女朝房里喊。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陌生人的动静,戴月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姜濯筠情绪激动起来。眼见姜濯筠要大幅度挣扎,她连忙说:“你们大小姐今天去不了晚宴,还要麻烦几位姐姐……嘶。麻烦几位……蕨蕨,过过假(告个假)。”
戴月突然呼痛。
原来是姜濯筠看着她一动一动的嘴唇,玩心大起,直接张口咬了上去。
戴月觉得自己要疯了,她不知道姜濯筠怎么了。但她现在很难受,她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她劝诫自己不能趁人之危,反复深吸几口气终于能平静下来。随后,她把姜濯筠轻轻放在榻上:“希聆,穿衣服,我们穿衣服好不好。”
戴月没找到干净的换洗衣物,先把自己的外衣脱给她穿:“来,伸手。”
姜濯筠学会了这个动作,她上手把戴月的中衣用力往外一扯,锋利的指甲把戴月锁骨到肩膀划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戴月堪比防御法器的皮肤被轻易撕破,一瞬间就沁出了大滴大滴的血珠。但姜濯筠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开心地扬起脸对戴月笑,似乎在等待夸奖。
戴月:“……啊?做得很好,嘶。”
有点疼了,戴月的眉头不自觉皱起。
姜濯筠似乎会错了意,于是她靠近伤口轻轻舔舐,带着安抚的歉意。然而香甜的血气在嘴里蔓延,她舔着舔着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咬。
汐灵的尖牙深深刺入皮肤,血液流失的凉意让戴月弓起肩膀。姜濯筠的头发似乎没干,发尾在极寒的室内结成一绺一绺的冰锥子,划在她的身上,模糊的疼。
戴月怕她受凉,给她披上了外袍。隐约记得城主府有个汤泉,戴月想带她去祛寒气。正在进食的她安安静静,被抱着走来走去也毫不挣扎,让戴月很是欣慰。
尴尬的是,门外那几个侍女还没走。她们先是听到戴月的闷哼,又有一些撕开衣物的声响……诸多暧昧的动静,真是让人想入非非。
戴月轻咳了一声:“我带她去泡一下汤泉。”
侍女们觉得自己仿佛懂得了什么:“好的贵客。我等现在收拾一下室内。”
戴月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姜濯筠逃也似地离开了,而映入侍女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床榻。
……
地上那些深褐色药液,戴月知道它用于炼体。她也知道炼体的痛苦之处,而泡这种药液,疼到失去意识的修士比比皆是。想当年,就算是她,药浴时也差点没了半条命。
至于吸血,姜濯筠曾经也是吸过她的血的,或许这是姜濯筠成为汐灵后必要的选择?
到汤泉边,戴月才看清姜濯筠,原来她已经冻得发青了。
戴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带汤泉的院子烧了地龙,室内十分温暖。戴月安顿好姜濯筠,去隔壁房间拿了两套换洗衣物。吸完血的姜濯筠似乎睡着了,戴月帮她简单清洗了一下残留的药液,又慢慢分开结成几绺的头发,然后擦干包起来。
回城主府的时候,姜濯筠已经醒了,她看着自己白色的头发发呆。然后她就看见裹着外袍的戴月走过来,姜濯筠心想,原来自己这是在做梦。她说怎么好端端地,自己突然来泡汤泉了。
然后又听戴月说:“希聆,穿衣服,把手伸到袖子里就是穿衣服。”
姜濯筠:“……?”
“来,跟我一起学……哎对对,穿得很好。”戴月给她鼓掌。
姜濯筠越发疑惑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小孩吗?
后来戴月又拿绸布帮她把头发绞干,那双小心翼翼的手,拿着玉梳侍弄她的头发,像是捧了什么珍宝。
玉梳的尺子在她的头皮游走,微微有点发麻。她感觉到她的头发被捋顺,服帖地垂下来。然后她后颈一热,似乎有人颇为爱惜地留下一个亲吻,但是那人离开地也很快,似乎并不想被人察觉。仿佛一个错觉。
姜濯筠听到她在身后嘟囔:“明天先去一趟靶场好了,得弄清楚希聆怎么了。”
她安静地被戴月带回房间,似乎还沉迷在梦中。
戴月给她掖好被子,抱着剑在她床榻边坐了一夜,似乎在参悟什么玉简。
而她没有睡着,她用视线描摹戴月的眉眼,直到天微亮,才惊觉这不是梦。她的头又开始发疼,脑中闪过很多零碎的片段。
……她突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夺路而逃。
……
“贵客大人,大小姐今日会客,并未来靶场。”
戴月疑惑离开,眼见日头高升,她只能先去黑楼了。
震殿中的世界,在一座浮空岛上。那岛的位置极高,往下看只能隐约看清江河,四周皆是云霭。但今日天气不佳,浮空岛上的天阴云密布,时有电光闪烁、雷鸣隆隆,似乎酝酿着雷暴。二人的衣物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嬴震手中拿着剑,剑身上紫电如龙,带着不容小觑的气势。
“贵客与我颇为有缘,你我同为雷灵根修士,又都善剑。”
嬴震给戴月一种感觉,好像她不是纯粹的人,而是一道流落人间的雷。在戴月的感知里,捕捉不到她作为人的存在感,她就像风、云、沙、水一般的死物,天然存在于此处,无关因果。
戴月看不出她的修为,但不可否认的是,嬴震很强。她感受到压力了,每到一处新的殿宇,守殿之人都强得可怕,很难想象最终乾坤二殿会有什么样的高人在等她。
“贵客不必紧张,今日震便厚颜当你一日之友,与你论一论剑之法理。”
浮空岛中心塌陷下落,形成一处形状规则的比剑台。两个身形材质完全一致的傀儡人,在比剑台上相对而立,似是场上两人的拟造物。
一道惊雷当头劈下,戴月五指一收,丝线牵着代表她自己一方的傀儡后撤。而嬴震的傀儡,后撤的同时手中出现了一把电光凝成的剑。
“第一问,剑从何处来。”
嬴震:“我即万物,剑即万物,万物因我生,皆利我,剑有形,从万物来。”
她说话的时候,傀儡小人向戴月一方袭来。那柄电光凝成的小剑,如神兵利器,若是被擦到一下,戴月的傀儡或许就不能动弹了。
“我身无剑,心有剑,剑无定制,从我心来!”戴月回答。
于此同时,傀儡小人手中显出一把寒光湛湛的利剑,它挥舞着,对着电剑迎头痛击。可有形之剑难斩无形之剑,逐渐落入下风。这个打法比真人实战要费脑得多,戴月与剑相伴多年,各类剑技层出不穷,可以勉强弥补一部分弱势。
可嬴震要随性多了,她的剑招不在拘泥于规则,劈砍挑刺用得出神入化,随意一击都如神来一笔。
“贵客,着相了。”嬴震淡笑。
戴月抿唇不言,她知道了自己的差距。于是心念一动,让灵气在傀儡体内按照镇邪剑诀心法的规则来运作,她同时也运转同样的心法。当两处丝线相接之时,傀儡人的动作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何为相,何为无相呢?”戴月反问。
戴月一方的傀儡人占到上风,而嬴震不急,戴月看着她如常的面色,心中也很警惕。
果不其然,第二道惊雷落下,这一道又比先前要强得多,电光雪亮,场中温度急剧攀升。
“第二问,如何看‘势’。”
电剑傀儡乘势而发,它手中的剑如深海之渊,吸收了庞大如斯的威能,而后回身出击。那到至刚至阳的天火,就顺着它的动作,直直朝着铁剑傀儡冲去。铁剑傀儡,脚踩巽风步法,把这一击躲得颇为漂亮。眼见铁剑小人在场中如灵活的蝶,电剑小人原地起势,从脚下召唤出一道神雷,试图使用通天之力将它轰落。
“我生发势,逆势者亡。”嬴震施施然说。
戴月用归一诀中的孤舟羁旅接过神器七煌弓的一击,小小雷击,她根本不惧,“势,可化、可避、可断、可用,非逆也,用也。”
铁剑傀儡在空中看似被雷击中,但仅击中了它的剑,它轻轻一横,改换了势的方向,雷霆一击直直朝着电剑傀儡落下。
两个傀儡又在场中缠斗起来,难分高下。站在浮空岛上的二人,也有酣畅淋漓之感。
“最后一问,死劫之下,当如何?”
天空中酝酿的雷暴终于要落下!电光闪过的瞬间,强大的雷压几乎要把整个浮空岛轰个对穿。场上有一瞬间的寂静,而后,响彻天地的巨大雷鸣让此方世界中万物震颤。
嬴震看着比剑台上的傀儡,却笑了。
戴月回答她:“以身作剑,劈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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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宴席
◎她的心声是我爱你◎
妖都这几日张灯结彩,为的是筹措宴会。一路上,负责接待玉京鳞主一行的几个大妖都颇为客气,也算是给足了上一任妖皇面子。
而明霓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几个化神期的家主也不敢离开她半步。而那些做低伏小的大妖,名义上充作护卫,实际上是虎族妖皇枯岩放在她身边的眼线。
这场专为她而设的宴会,她不得不来。
她其实完全可以缩在十方台,捂住耳朵躲在后面当个花瓶。驻守的黎氏告诉她,她最大的作用不过是表示鸿元大陆对妖族友好的标志,往后若有大战,还需要她站出来,招募一些异族当替死鬼。她有冰凤神君黎逍的垂爱,有身世干净的高贵父母留下的声望,她在人修宗门长大,只要她愿意点头,只要她愿意与妖族血统割席,她后半生大可以安然无忧。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明霓夜想,难道我只能在别人身后躲一辈子吗?她又开始想师姐了,师姐从前总是压着自己练剑,想让她安安稳稳过完作为人修的一生。那么,她应该好好听师姐的话,让自己听他们的话吗?
晏朝夕近几年越来越难看出明霓夜的情绪了,明霓夜确实变了很多。但这天,远远离开鸿元大陆,已经是玉京鳞主的明霓夜,竟然会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明霓夜的神色茫然而忧伤,秦启明也摸不清楚自己该不该上前,她这次来是因为的手下递来消息说,归一门戴月的魂灯灭了。她只能先问问站在一旁的晏朝夕:“鳞主这是怎么了?”
明霓夜听到她的声音,跳跃的思绪才收敛回来。她突然想起,这些人都是师姐一个个搜罗到她身边的。如果师姐希望她龟缩在别人的庇护下,还会这样安排吗?是啊,师姐说过,她不能永远保护自己,所以,她是不是应该努力长大呢?
或许师姐一直都没变,她想让自己练剑变得更强,想让自己懂得更多道理,能驾驭父母留给她的人。师姐,是希望她能好好地,自己走完自己的人生。师姐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们会分离呢?师姐可真狡猾,下次见面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上次见师姐还是论剑大会那段时间,师姐还是和从前一样,催她练练练。可是从小到大这句话她真的听了好多遍,但她要是耍赖,师姐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她那会儿和她嬉皮笑脸呢,说不练不练,我最讨厌练剑了。她其实偷偷和清仪峰宁峰主学了一些术法的,但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强,她要等到自己再厉害一点,再和师姐说:
啊,师姐,我已经不用练剑了,我练术法一样也很厉害啊。
下次见面,再和师姐说吧。明霓夜觉得自己勘破了魔障,她现在也没那么茫然了。妖都的宴会她一定要去,躲在庇护下,她永远不会长大。更何况,先前的明镜姨姨也说过,妖都虎族知道白虎圣使的一部分隐秘,或许知道的比她们更多。
这次的宴会,只要她能好好保全自己,或许也能帮到师姐吧?
明霓夜于是和晏朝夕与秦启明说:“两位,明日便是宴会,应对妖都试探迫在眉睫。且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二人垂首应是,秦启明犹豫了片刻,最后什么也没说。
出发前,黎逍难得亲自来了一趟。他面色如霜,被当做凤凰黎氏下一任家主培养的他竟也有几分失态:“明霓夜,真是胡闹……你知道妖都是什么地方吗?你在十方台驻地乖乖待着,随后与我结为道侣,那些人都不敢拿你如何。”
明霓夜却并不觉得这份情感有多珍贵,从小,黎逍在她眼里不过只是个血统高贵的熟人。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人明里暗里对她和师姐的轻视呢?他现在对自己态度大变,无非是贪恋她的美色,或是他知道自己身上龙神血的秘密。明霓夜展颜一笑:“黎少主,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从来都没和我提起过呢?”
“你还是没变啊,你这样身份高贵的强者,一定觉得自己可以掌握所有小人物的命运吧。这次,就让我自己来吧。”
明霓夜干脆转身,她的披帛就像难以抓住的流云,从黎逍手中溜走了。
黎逍往前追了几步,手下的人就跪了一地。他可是十方台驻地的定海神针,他不能走。十方台还有许许多多妖族等着他安置,他不能在这个节点上出意外。但黎逍还是很不安,他总觉得枯岩没安好心。
明霓夜也觉得这趟很危险,飞舟上她对燕淮说:“师弟,我不知道前路还会有什么,我怕我自顾不暇,更不能罩着你了。如果你还有什么好去处……”
燕淮站在她身侧,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明霓夜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其实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也有不舍,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把燕淮卷进这个麻烦事。
“我无家可归了,小师姐,”燕淮的发丝被风扬起,他的笑带着明霓夜看不懂的意味,“只有你能收留我了。”
燕淮把脸瞥到一侧,他没敢去看明霓夜的神情。但他在心底发誓,他要守护她,哪怕要付出命的代价。
“你的命给就给了,我可不想死。”燕淮识海中的仇风嘀嘀咕咕道。
……
姜濯筠当时成为汐灵,只是为了蜕去炉鼎资质,她从未想过要依靠汐灵血脉做出什么成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被血脉支配后会失去意识,还干出了那么令人难堪的事。
从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比如红霜仙子离开的那天,她感觉到识海松动像是有什么在醒来。但她每次都好好压制了,所以没出过问题。
这次失控,一部分怪诛神弓法伤了她的心神,一部分怪她太急迫冒进,想在去长终城之前达成基础炼体……可是,炼体太痛了,她疼晕过去抑制不住血脉,就演变成了惨剧……
天哪……她默默捂住脸,她之后要怎么面对戴月啊。
……但她还是去接她了。
暮色苍茫,到了戴月出黑楼的时间。姜濯筠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她。戴月很平常地走着,身形很直,像是一把低调的剑。历经黑楼八卦的打磨,她变得冷肃深沉,很难看出情绪。但好像又不一样,她这时看见了姜濯筠,就笑起来,比晚风还要温柔。
姜濯筠移开视线,用手背贴了贴脸,好烫。还好,现在晚霞漫天,给每个人都涂上了一层浅绯色,刚好把她不好言说的情愫,隐匿在人海中。
可是,戴月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戴月还是笑着的,但是姜濯筠敏锐地察觉到,她不对劲。
她走到姜濯筠跟前,却没有停下。一步一步,她压迫感极强,姜濯筠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但这只是徒劳,她后腰磕到了木质栏杆。
戴月就去摸她被磕碰的地方:“你躲什么?”
姜濯筠没说话,她不能违抗身体的反应,轻轻瑟缩了一下。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而在戴月眼中,她的眸子蓄着水液,泛起粼粼波光,好像要把人溺死在里面。
戴月站得近,冲击更甚,手上力道下意识重了几分。
“……嗯?”姜濯筠不知道这么甜腻的声音自己是怎么发出来的,她稍显狼狈地捂了嘴。然后她就看到戴月的耳朵瞬间红了,人也规矩起来,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姜濯筠又有点失落,好像什么期待落空了。
戴月看着路边的石头,问姜濯筠:“诛神弓法损耗精神,为什么从来不说。”
姜濯筠从来都像是,大雾背后的神像,眉目慈和,又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可是,真正走到那片雾里,才会感觉到她的遥远。似乎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路,也走不到她的心里。戴月觉得自己迷路了,所以她来叩问神。传说中好心的神祇,会给凡人指路,或是送她离开,或是引她来到自己身边。
姜濯筠看着她的眼睛,她是很严肃的,经不起糊弄。
“我想变得更强,仅此而已。诛神弓法不过是一条最易得的捷径,我选择它,情理之中。”
姜濯筠前半辈子总是在等,似乎等待就能让命运降临。她曾经相信,自己是万千生灵中渺小的一个,越过苦难挣扎,就会得到救赎。长垣城终年水深火热,处于其中的人们更是清楚地明白,个人的意志是无用的。无根之水会迅速干涸,而一片海,就会生生世世延续下去。她总觉得自己是一滴水,投身在了大海中,就算她被蒸干,也会有新的大雨落下。
水滴啊,水滴啊,注定会消亡。
但现在不一样了,被人珍视的感觉很好,让她变得有点贪心。在戴月的身上,姜濯筠看到了久远的未来,戴月会变得越来越强,她又怎么能停在原地呢?
哪怕,能往前走一步就好。可是她也清楚,脱离大海的水滴,不过只是一滴水罢了。而水滴生出了意志,开始求轨道之外的自由——既然注定要消亡,那她想选一个自己想要的理由。
「我不要再继续等了,我想跟你走。」就算身躯腐朽,灵魂散去,我还是想试试,我自己选的路是不是对的。
“戴月,不要阻止我走向自己的道啊。”
戴月缩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女嬴是个统治者,她根本不可能会为姜濯筠考虑。姜濯筠成为汐灵之后,一直宿在人的躯壳中,如果不能好好养护,显然会伤痛不断。诛神弓法,亏空心神寿数才能大成……或许实力非凡,对长垣城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她的希聆怎么办呢?
戴月突然有点哀怨,她们的距离太远了,她想拉住她,让她别再往前走,可是连她的袖子都碰不到。自己这样的人,果然不值得她为自己停留吗?她要怎么做,才可以……
“希聆,我舍不得你这样。”我求你了……
“谢谢你,”姜濯筠很高兴,“谢谢你舍不得我。”
「我爱你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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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评论,我真的太久没有评论了,要哭了,读者你说句话啊[爆哭]
第128章 乾坤
◎她说没有错◎
坤殿之中,是一片宽阔的原野。往远处眺望,能看见聚落里升起的炊烟。戴月觉得这一处殿宇,和其他的很不一样。它有了一方世界的气象,真实到可怕。
嬴坤脸上的烧伤瘢痕一直蔓延到领口,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火留下的。但她很平和,即使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完好,也能从中看见笑意。风骤起,草木浮动,流云如水聚散,显出炽暖的曜日辉光。
戴月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嬴坤穿着粗布麻衫,长发用木枝挽起,零星几点绿意在“钗”上,鲜活可爱。她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无害,而戴月早已听说过她的传闻,与无害实在相去甚远。
“和从前比,贵客变化不大,只是多了一些包容。”嬴坤的眼中沁出笑意。
戴月却有些不解,她觉得自己和“从前的自己”简直是两个人:“您从前同我相熟吗?为何这么说。”
“算是,”嬴坤眨眨眼睛,“难得来学宫,不如随我散散步。”
“我见过的人很多,即使多年未见,贵客的秉性却没有被消磨。我曾是村中一名普通教书匠,得亏学生天资聪颖,成材的不在少数。第一个,早已飞升离开此界,最后一个,是小青龙。”
听了这些,戴月觉得嬴坤一定活了很久很久。二人走到村落边,几个孩童赤脚跑在大地上,手中的纸鸢高高飞起。她们看见嬴坤也不害怕,远远地向她问好。
“女嬴把我送到您这,也是希望您教我一些什么吗?”戴月问。
她们沿着羊肠小路走着,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嬴坤却说:“我其实什么也不会,只是会和地脉一同呼吸,你要学这个吗?”
此时,她们站在一处门前,两侧摆着石狮子。但这门和墙都高耸巍峨,好像是一方世家大族的领地。许多人在门口迎客,府中喜气洋洋,似乎是这家女主人喜得女儿。
戴月说:“我想学。”
两人一同踏入门中。
“不急,等你听完了故事,自然就学会了。”
传说神话时期,天地间有一位女神。她抟土造人,拘水做魂。故人从土里来,傍水而生。有人开启天窍,孕育灵根。仙凡之别,自此发生。
女神自天外天来,彼方天神如云,可观三千世界。女神不愿此方净土被天外天发现,以身养地脉,得以隔绝外界窥探。
耗尽神力,女神陷入沉眠。沉睡之前,这方世界万族孱弱却互相扶持,一派欣欣向荣。
可众生贪欲无限,与天外天上众神并无不同。它们想升仙、想成神,它们互相争斗、死伤无数,它们把女神的告诫抛之脑后。再后来,它们中的一部分登上了来自天外天的长阶。天外天投来一瞥,要把这座乐园纳入掌控,此方世界所有生灵都将成为天神们的消遣。
有人为天神引路,有人殊死抵抗,有人在女神的寝宫前长跪不起,只为求得宽恕。最终女神出手,与万族一起同天神战斗。神坠之战两败俱伤。女神的血脉融入大地,神魂化为天道。天外天垂下的长阶坠入歧渊,天神和反叛者遁走。战死的英灵被刻在图腾柱上,永远庇佑此方世界。
天外天觊觎净土,又忌惮女神之力。于是化出诸多技法,想从内部击溃。它们把虚假的「现实」编纂成书册卷宗,与此方净土因果相缠,再把这些书卷抛在三千世界,接引无辜者成为天外天的走狗。
女神仁慈,无辜者也能皈依女神的怀抱。
“像贵客这样的,我们已经见过太多了。它们化身虚假的天道之子,也曾烧毁学宫,想要断绝净土的火种,那个时代女嬴携神龙降世,得以力挽狂澜。它们为异界魔族引路,想要改换女神遗留的地脉,那个时代有巫族腾空出世,为正道献祭己身。现在,它们不惜以身入局,潜入净土,蛊惑信徒舍弃女神的眷顾,这一次,净土生灵凋敝,恐无力回天,天外天还派下了贵客您——”
“而您觉得,女神没有错。”
讲故事的时候,戴月跟着嬴坤从世家喜宴走到了蔚为壮观的归一仙宗,站在最高耸的山峰上往下眺望,此方世界安宁美丽,不愧“净土”之名。她的脚踩在土地上,似乎能感受到来自地脉深处经久不息的心跳。逐渐地,它们开始同频共振,呼吸间,灵气从大地灵脉中流向她的经脉,在这无限漫长的一息之间,她的面容和女神无比相似。
后来,戴月睁开眼,她觉得自己要突破了。
这时,她不禁回忆起先前所学。在艮殿,她承载了如山的剑气,从过去到未来,所有得证大道剑客的剑招都化在她的手中。在兑殿,她回到青龙圣使的眷属身边,获取了回溯时间的许可。在巽殿,她补足身法缺憾,学得举世无双的巽风步法。在离殿,她被朱雀圣使的过去之火烧灼,锻体炼魂、浴火重生。在坎殿,她勘破迷障,获得“夺取”的许可。在震殿,天雷下论道,她明晰了坚定不移的道心。
在坤殿,她和女神一同呼吸,受到了来自远古的庇佑——还差一味!
“贵客,我来助你。”嬴乾出现在她身旁。
原来戴月认为的短短时间,竟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现在她就站在乾殿正中。
“贵客,接下来我要传授与您的,唤作《欺天秘术》!”
渺远的天外天一角,威势恐怖的雷劫正在酝酿。就连天外天的神仙也震惊于此等能量。实验室一角的明缈看见窗外的情形,推了推眼镜,唇边泛起一抹莫名的笑意。她随手揉搓了几下盘在腰上的金纹巨蟒,那巨蟒竟口吐人言:“夫人,今天这么高兴?”
三千世界,各个站在修为顶峰的人物,也十分关注这道雷劫。它们的视线透过无数重世界的阻隔,来到净土世界,模模糊糊的,好像站着一个人。
“不知道是哪里的大人物,竟能惊动天外天的雷。”
“放心吧,天外天不会允许它存在!必将抹杀了她去。”
而在净土世界,几位大能提前出关,相互问询是何人将要飞升。天道宫之主玄衍上人站起,昆仑山掌门钟离沧立在昆仑山巅,祁望舒停下了手中的庶务,妖皇枯岩从美梦中惊醒,参拜伪神的轩辕长庚感受到了由衷的恐惧,长终城最后的四圣使玄武睁开了眼睛,十方台高台上的严决明手中的卷宗剧烈抖动起来,妄化龙形的填海真圣几乎要维持不住假象……
无数的人从室内走出,妖族、巫族、灵族、精怪,它们都抬头看去。看那奇异的天象——那里有一个几乎笼罩住整片天空的巨大旋涡,分明的青天白日,连太阳都失去了光彩。那旋涡,像海洋最深处的夺命死神,像吞噬一切连光都无法逃脱的极暗深渊。其中酝酿的雷,像是难以追溯的真正的龙神幽影,让人止不住地战栗、恐惧、臣服!
女嬴对着虚影止不住地泪流,她猛地意识到,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嬴乾对戴月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欺天秘术,可遁最后之一,贵客,你要欺的,不仅是天,还有天外天!”
戴月背后冷汗狂流,她曾数次游走于生死之间,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凶险。寻常时候渡劫,修士都要做好万全准备,护身法器,压阵之人通通要准备妥当。而这次,不但雷劫威势惊人,她更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直接到达了冲击化神的境界。都到这一步了,女嬴不会让她死。这欺天秘术,究竟是何物?听到嬴乾草草传授给她的口诀,戴月强压下本能要逃跑的冲动,开始打坐。
她反复诵念着口诀,她依旧与地脉保持着连通,她的呼吸与心跳与一个千年前陨落的神祇同频!神祇之身可以抵御惊雷吗?不,还不够。她运起镇邪心法,挥舞的丝线包裹住整个净土世界,剑心领域刹那间开启,她看见了一丛火——那是紫色的。
她在和那双眼睛对视,她闭合的双眼流出鲜血,而她的眸中,多了一对女神的瞳仁!千万只巨眼的紫焰瞳神看见这双重瞳的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毫无疑问祂败了。这一瞬间的恐惧,让祂有了错漏。
「夺取」发动的瞬间,那道龙魂之雷直直落下。这一道刺目的白比太阳更闪耀,生生撕裂了劫云旋涡压顶制造的浓黑。不计其数的眼睛,难以承受这般刺目的光彩,它们闭上。而那双重瞳的眼睛,毫无畏惧,与这道劫雷对视!
那道天外天来的灭杀雷霆,不偏不倚击中了紫焰瞳神!
戴月骗过了天外天!
这是戴月这次轮回第一次在净土世界和紫焰瞳神交手。而瞳神并非待宰的羔羊,祂周身浮现出数个纹样复杂的法阵,一瞬间悬浮在身侧,阻挡了小部分伤害。神祇就是神祇,对待天外天的惩戒也留有还手之力。只不过这一击吃下,也不会多好受。
紫焰瞳神狼狈反击,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歧渊之下,身侧站着的严决明和一众教徒,目光冰冷地看着祂。
浓烟消散后,戴月出现在千余丈的深坑中,这次渡劫后,她晋升化神。没有痛苦,没有皮开肉绽。她夺取了瞳神的存在,让祂做了一次替死鬼。劫云散去,下了一场太阳雨,戴月在凭空出现的裂谷底,缓缓抬头看天。
天只有一线,天光映照的雨丝如同倾泻而下的无数金针。
她似乎被扶起,意识却渐渐模糊。
这时候听见有人说:“时机正好,送去长终城吧。”
【作者有话说】
解开了一层秘密,大家猜到了吗[星星眼]
第129章 长终
◎她怎么生气了◎
漫长的冬季还没过去,戴月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五感逐渐回笼,她看见由棕榈叶编织成的天花板,马蹄声“哒哒”,木板吱呀的响声则从身下传来。
棉被……马车?戴月意识不太清醒,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学宫,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右肩传来一阵麻痹感,随之而来的,是均匀的呼吸声。她偏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姜濯筠的发旋。她枕着戴月的肩膀,似乎睡得很熟,面颊上还印着几道衣料的红痕。
戴月心跳得很快,她吞了口唾沫,把自己揽在对方身上的手臂收了回来。然后,她轻轻地把姜濯筠垂在面前的头发拂到耳后。可这时候*,姜濯筠醒了。戴月对上她的视线,手在空中无所适从。还好她似乎还没睡够,略有些失焦的眼睛在戴月脸上转了几圈,又长长打了个哈欠睡去了。
松了口气的戴月,替她擦去了眼角沁出的泪水。虽然这时候天还没亮,但戴月出于很多原因,已经睡意全无了。她只能在自己做出超出自己控制的行为之前冷静下来。
长终城境内极冷,她轻手轻脚地出去,看见了一旁裹着厚被子小憩的姬灭。
姬灭撩起眼皮:“戴月,长终城里不像我们那,不睡觉的话体力跟不上。”
戴月压低声音:“……你们怎么能安排我,我和她睡在一个被窝里。”
“你们俩都是小姑娘,怕啥。你不是说和姜小姐关系好吗,怎么还嫌这嫌那的。”
戴月无话可说,她往车厢外看了看,失去灵气的加持,视线范围非常有限。只能看见外面是一片苍茫的雪原,身后是马车留下的黑色泥泞,长长的蜿蜒出去,看不见尽头,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天亮的时候,死狱到了。戴月去扶姜濯筠下马车,对方却没有多高的兴致,躲开她的手跳了下来。
“戴月,我去见圣使,你在这等等。”姬灭朝戴月喊了一声。
戴月像鹌鹑一样跟在姜濯筠身后,好像根本没注意姬灭在说什么。姜濯筠把头撇向一边,戴月就绕过去,问她:“怎么生气了,小祖宗。谁惹你了?”
“没呢,”姜濯筠的声音和碎雪一样好听,“只是有些人总想离我远远的。”
姜濯筠的脸缩在细白的毛领后面,戴月想帮她把帽子戴上,伸出的手又被她打开了,“我自己会戴。”
“希聆……”戴月摆出一个讨饶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可怜。而姜濯筠板着脸,尽量不然自己和缓颜色。霜雪满长终,玄石铸死狱,在这方天地的黑白二色间,绷着脸的姜濯筠就是唯一鲜活的殊色。
这时,死狱门口出来五六个人,似乎是妖修,身上还有尚未化去的耳朵和尾巴。被她们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妩媚的女修,应当是人。那人瞥见姜濯筠,似乎是见了什么奇珍异宝,细长的狐狸眼中霎时燃起了幽暗的火焰。于是,她把那群小妖修三两句哄好就迎上了二人。
“她是你的妖奴吗?”虽然是对着戴月说的,但这个人眼睛一直黏在姜濯筠身上,毫不掩饰地显出痴迷与贪婪。
戴月觉得很不舒服,她还想解释几句,就听姜濯筠冷冷道:“不是。”
“要不要跟我,跟了我,定能让你日日舒心。”那人狎昵地摸上姜濯筠的脸,似乎在打量一件上好的货品。
戴月没料到她会这样动作,心里的杀意“腾”地蹿起,剑气不用催发就激射出去。那人反应极快,当即往旁退了几步,手上运起法器狼狈阻挡,可是还是被削去半截衣袖。
“找死。”戴月拇指顶开了剑鞘,伸手挡在姜濯筠身前。如果那人再慢一点,被戳爆的就是她的头!
真起杀心了?姜濯筠意味不明地翘翘嘴角。她看着那只青筋暴起的手,遂搭上自己的手滑来滑去的,也不知道在摸什么。
摸得戴月的心乱乱的。
那人险些负伤,几个妖奴登时上前伸出尖牙利爪对着戴月,场面一瞬间剑拔弩张。看戴月一副护食的模样,那人却很识趣,“倒是我没眼色,没弄清二位的关系。”
临走前她还对姜濯筠抛了个媚眼,“小海妖,若是在她身边待得不开心,记得来朱雀街找我哦。”
“……”戴月不语,只是想杀人。
“目前,我对我这主人候选,还算满意。不劳您费心了。”姜濯筠笑盈盈着对她说。
主人二字,叫她说得柔肠百转,戴月听了懵了一下,脸就烧了起来。她偷偷瞄一眼姜濯筠,对方表情平静,似乎无事发生。过了半晌,戴月又略有些扭捏地问她:“为什么要和她那么说?”
“哦,左不过说点话搪塞过去,免得一顿纠缠。”姜濯筠说得云淡风轻,似乎这确实只是一件不应挂心的小事。
可戴月觉得,嗯,戴月觉得自己有点不爽,但她又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看她神色变来变去的纠结样,姜濯筠心情大好,就像一只趾气高扬的猫。
下一秒戴月摸上了她的脸,她们的脸靠的很近,几乎能数清戴月的睫毛。极冷的空气中,她们呼吸交融成相同的乳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唇齿相依……
姜濯筠轻薄的眼皮如蝶翅般颤动,戴月捧着她脸的手温暖干燥,让人很想依赖。
而这个不解风情的蠢货,只是在她脸侧擦了擦,试图覆盖先前他人的痕迹,以此宣扬她幼稚的所有权。
“……”姜濯筠有点生气。
而戴月瞥见她眼中残存的欲念,心里晦涩的冲动又被狠狠撩拨。可下一刻,手上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好嘛,她的手又被打开了。
“希聆,我错了。”戴月迅速滑跪。
“你错哪了?你没错。”姜濯筠冷笑一声。
“……”戴月不禁反思,难道是因为自己摸了她的脸,引起反感了?
姬灭办完手续出来,看见两人呆站着。她不由得有些感慨:“两千三百年前,长终城开大选那会儿,我也是和两个队友一起来的。不过那时候我们还嫩,最后只排第八,没能拿到龙神血。”
戴月有些奇怪:“第一不拿走龙神血吗?”
“那年第一,在是死狱出身。长终城大选,死狱一方强制参加,如果赢得榜首,可以选择出去或者得到圣使的一个承诺。只有我们这些外面来的人拿到第一,才可以选择带走龙神血。”姬灭解释道。
随即她又道:“说来也奇怪,我的两个前队友参加完大选,回长垣城还生了个女儿。不过嬴氏嘛,让好朋友怀孕也很正常。但我总有一种被她们俩孤立的感觉,但她们有时候吵架难缠得紧,总让我当传声筒,搞得我出任务都不方便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前队友是女同,不用再说了,戴月心想。
“……”她们俩应该不是好朋友,哪个朋友要好到给对方生孩子的,姜濯筠心想。
看着姬灭女童一般的小身板,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回答“为什么前队友会孤立她”这个问题。
姬灭看她们不说话,又道:“你们可不能孤立我。走吧,我也好久没来了,看看这次是不是还得去一趟死狱。”
……
白荼埋伏在一侧,同她一起来的还有明家的几个人。明镜原本要来,可是巫族祖地传来急诏,她只能留下心腹暂缓返回。
白荼能感觉到明霓夜的恐惧,但她坐在宴席上,神色丝毫未变。虽然戴月的请求她早已完成,但明霓夜难得和她投缘,她也不能不管明霓夜的死活。
说起戴月,白荼发现自从听说戴月脱离归一门后,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不知道她还好不好。但白荼不沮丧,忙完眼下的麻烦,她自己会去找戴月的。
这时候妖皇枯岩入席了,众妖都举起酒觞向他致意。他却看上去很亲和,席间夸赞他的言语不在少数。加之这位皮相属于上乘,在妖都,崇敬他的族类就更多了。男妖渴望成为他的拥趸,为他出生入死,而妖后之位,引得一众女妖趋之若鹜。
白荼神色一紧,枯岩的实力早已超越化神,在返虚甚至接近合道。这就说明,她们带的人不够!白荼马上催促明家的人,让她们速速联系明镜。
明霓夜听说过枯岩的传闻。
自古以来,妖族都要与巫族深度绑定。白虎圣使作为巫族始祖,得名于座下的白虎神兽。越强大的妖族,心智越容易有缺陷,如果没有巫族的指引,容易陷入无尽的内斗与分裂。
而这位枯岩似乎没有缺陷,据说他城府深沉,势要脱离巫族掌控。妖族在他的统领下,竟真的有超过巫族的趋势。
为明霓夜斟酒的陌生妖奴,看枯岩一时入了迷,打翻的酒泼了她一身。
明霓夜眯起眼睛。
倒也不怪她,妖族容易钦慕强大的异性。只不过,这样的行为的确有些失礼了。妖奴战战兢兢跪下,不住地和她道歉。而明霓夜充耳不闻,她看着枯岩,似乎在判断他的意图。
是要杀她取血,还是有可以商谈的余地?她既然来了,就不会退缩。
可她没想到的是,枯岩亲自朝她走了过来。明霓夜看着他的脸,不算很糟,但是一看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他似乎喝得微醺,信手扯下做工繁复的衣襟,躬身替她擦拭着袖上的酒渍。
宴席上众妖说话的声音都低了。
“玉京鳞主,底下人多有得罪,还望您不要计较。”他说话非常客气,似乎想要藉此博取明霓夜的芳心。
很可惜,明霓夜眼中清清泠泠,没有一丝迷恋。
枯岩发现,这张毫不动摇的脸,他居然见过。哦,原来是当时巫族明家那个逃婚的,让他声名扫地的可恶女人。
他突然来了几分兴致,手往那妖奴头上一抚。
妖奴还没来得及露出感恩戴德的神情,头就被捏碎了,红红白白的东西地往四处飞溅。
燕淮往明霓夜身边一站,挡得严严实实。明霓夜虽然没被污物溅到,但心里还是升起了几分薄怒。
枯岩却没有察觉,他的眼神轻蔑地燕淮脸上扫了扫,又对明霓夜轻笑:“我的赔礼。”
见血了,场上气氛又热烈了几分。酒过三巡,许多桌子被掀翻,一些修为高深的大妖族,在席间就吵嚷了起来。
它们要打架散功,要肆意挑选对手,要高歌尽兴。枯岩微微颔首,身侧的几妖就施展出土系神通,在殿中生生造出一个擂台来。
明霓夜皱眉,这样的场面让她觉得恶心。可是美人皱眉颇有几分风情,枯岩赖在她身侧坐下,不知道是因为血脉还是别的原因,他实在是意动:“玉京,听说你从前在人修宗门里吃尽苦头,而我们妖都自由不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玉京,要不要随我留在妖都?”
明霓夜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她扯开一个笑:“是吗?如果我真的要留,妖皇宝座上的只能是我。”
迎接她的是枯岩毫不掩饰的打量:“玉京,你真会说笑,妖皇宝座怕是不能,妖后之位倒是可以许给你。”
区区一条元婴小蛇,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居然还敢肖想妖皇之位,实在可笑。枯岩看着远处曲曼青对他做着“龙神血”的口型,不过他也无暇顾及姬妾之间的吃味,毕竟现在他难得有兴致。
明霓夜自然是拒绝:“绝无可能。”
枯岩又笑,他指着燕淮道:“不如让你这位护卫,同我手下比较一二,如何?”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胃炎,痛苦[爆哭]还有谢谢大家的雷和营养液[爆哭]
第130章 告白
◎是我别有用心&讣告◎
死狱在长终城最偏的地方,每一届的长终大选都在死狱进行。
“几位仙长也是来参加今年大选的吗?”车夫是个凡人,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长终城的人似乎格外不怕冷,即使是凡人,也能穿着轻薄。这位车夫拧开水囊牛饮一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味。他脸上泛起红润的颜色,头顶冒出雾气来。
驾车能饮酒吗?戴月默默想。几人都不是健谈的人,只简略交代了目的地,那车夫却热情不减。
“呀,这几天到处拉人,真是累死我了,”车夫扯过肩上的汗巾猛地擦几下,“哦对了,看您几位也是第一次来,马车只能送到雪砂海,别忘了置办干粮,雪砂海那边的市集太黑了。”
姬灭摇了摇手里的一整瓶辟谷丹,车夫赞道:“不愧是仙长,做事甚是周全。”
一路上车夫倒是说了很多长终城的旧事,掀开车帘还能看见许多同行者,大家都走官道,平常宽阔的官道倒显得有些拥挤。姜濯筠有些犯困,似乎天气一冷她就很难时时保持清醒。戴月被她靠住肩膀,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看向窗外。
“要说这雪砂海,原本唤作血煞海,曾是一块上古凶地。海中曾有一大妖,修为精深。但它屠戮了自己的全族,就算是生父亲子也未留手,实在是罪业滔天。引得此界众人惊惧不已,求到神龙王座下。可惜这妖物已成气候,神龙王也无法将其灭杀,只好将此地交由玄武圣使大人掌管。圣使大人便在此处修了死狱,传说那大妖,现在还被镇压在最底层哩……”
姬灭翘着二郎腿,半阖着眼睛没怎么理会,显然是听过的。
姜濯筠却醒了,她问:“为什么大妖要屠戮同族呢?”
“嗐,这说法可就多了,我也只是听过一些,做不得真。妖物嘛,本就有好有坏,绵延千万年的族群里,出一个天生坏种再正常不过。嗯……也有人说,那大妖觉得人世间就是炼狱,而它不过是想送那些亲族飞升。毕竟,那时候飞升的仙人们从来没有回来过,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姜濯筠低垂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在这样的说辞里和那位大妖有了一丝危险的共鸣。
长垣城所有人都希望有朝一日能获得自由,但又守着那片疮痍的大地不能退缩。她们是女神遗脉,身负重任,是能唤醒图腾的极北之族,注定要为苍生撑起一片天。
可是女神已死,天命眷顾不到的地方。只能成长起年轻脆弱的无辜者,沿着人为的命运,一代一代用血肉填补起千百年前的一个誓言……
但是,为什么,可悲的命运居然要分出三六九等。公平又是什么呢?
她见过护城队的人,懵懂的麻木的,还没看清楚世界是什么样子,很快又都全部死掉了。但偏偏有人踩着血淋淋的和平,宴饮取乐。对于那些死者的亲属而言,对于那些死者的候补而言,她们成长起的地方简直就是炼狱。
如果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救得了所有人,她将不顾一切去实现。她再也不愿意看见同族相残的惨剧,所有的活物,难道只有在死亡面前才能平等吗?
既然这样的话,有时候她也会觉得,不如……都死了吧。
“玄武圣使大人不是神龙王的手下吗?为什么她能镇压神龙王杀不死的敌人?”戴月问。
戴月说着就把姜濯筠冰凉的手攥在手里,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渡给她一点温暖。
姜濯筠默默看她的侧脸,也不清楚这么自然的动作她是怎么做出来的,但她没忍心拒绝。
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为什么总会在她觉得冷的时候,下意识给她施舍一些温暖呢?
“这个嘛……”车夫却一时语塞。
姬灭坐起来:“因为权柄,玄武圣使的权柄是「现在」。她天生就是看守封印的最佳人选,因为她能掌管罪孽之人的「现在」。”
再一次听到权柄这个词,戴月想起了先前没有注意的细节。在兑殿幻境,青龙圣使的眷属面前,她提到的是「回溯」,在离殿受朱雀火炙烤时,火焰说过她代表「过去」,白虎圣使作为巫族,能看见久远的「未来」,最后来到长终城,是玄武圣使代表的「现在」。这些权柄似乎都和时间有关。
马车停了,下车的众人无不惊叹于雪砂海的疏阔。原来雪砂海不是海,或许以前是,但现在只是一片无垠的白色沙漠。日落之后,整片沙漠的温度急剧下降,远远看着,分不清白色的到底是雪还是沙。
雪砂海的风,强劲凶悍。戴月用布条缠紧自己和姜濯筠,又拿出剑鞘给她当手杖:“这里很凶险,若是走不动了,你别勉强。”
姜濯筠点点头,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哦。”
戴月帮她搓搓手,又说:“希聆,你好好拉着我,不要和我走散,不要离开我。”
“……你刚刚说了什么?”姜濯筠以为自己听错了。
戴月却已经转了过去,姬灭瞄了一眼戴月的剑鞘说:“苍檩木被朱雀火烧过了?”
焦黑的痕迹并不好看,但朱雀火赋予了它新的过去,几乎像是几千年份的了。越神秘的材料,越要用神器来锻造。说不定现在这柄剑,真的能有勾连天地的威力。
戴月草草点头,随后三人踏入了雪砂海。
长终城是一个很割裂的地方,主城区人们安居乐业,连凡人也有生计可做。主城区甚至还有四圣使命名的大街和庙宇,香火旺盛,不知道拜了有什么用。
四条大街纵横交错的位置中央,立着一尊神龙王的雕像,英武神气、泽被众生。在这里,好像人们并没有走出神龙王朝。
而到了长终城边缘的雪砂海,荒芜枯寂,即使有许多赶来参加大选的修士,也没有添上一分活人气。
戴月一行人也穿梭其中,此时星辉漫天,显然不是赶路的好时机。但白日里的高温,让长终城这个硕大的禁灵区内所有人寸步难行,夜晚的罡风相比之下不算难缠。
戴月感觉到了腰上的拉力,应该是姜濯筠累了。死狱近在眼前,姜濯筠这种十分爱逞强的人一般不会想休息,这个时候拉她,只可能是因为撑不住了。戴月明白她的苦衷,直接把她背了起来。
越靠近死狱路越难走,白色的砂土混着雪,被强风吹起,旋转着、呜咽着,就像迷途的幽灵。
过了一会,姜濯筠冰凉的唇畔贴在她耳边说:“算了,放我下来吧。”
可是她的手环在她肩膀上,舍不得放开。借着这种迫不得已的动作,想要亲近的愿望在心中滋长。姜濯筠怕冷,钻到了戴月的风领里。她很能忍,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钻了进去,只能诓骗自己是为了汲取暖意。
姜濯筠又困了,她的下巴戳在戴月肩膀上,一下一下的。
戴月担心她睡着,小声地说:“希聆,其实我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说。”
姜濯筠微眯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她突然有点紧张,她又害怕这是戴月要她清醒的权宜之计。过了一会,她才不太在意地戳了戳戴月的胸口:“是什么话,你快点说。”
雪砂海的寒气吹得姜濯筠头疼,她强忍着尖锐的撕扯感,闭上眼把头倚在戴月的背上。风雪呼啸的声音被风领一概挡在外面,暖意透过衣料碰到她的肌肤,她身上冰冰凉凉,好像只能借着这些温暖苟活下去。
戴月也不好受,她觉得她的脚快要没有知觉了。但她觉得不坏,因为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和姜濯筠紧紧相依。她的心绪总是变换,她的喜欢说不出口。她的视线模糊不清,看任何一个方向都是雪白一片。但现在两个人都走到生死边境,她有一点憋不住了。
“对不起,希聆。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行事古板,自以为能周全所有,但天命难测,总有疏漏。我要做一件事,可能会生死未卜,所以我未战先怯,屡屡自欺欺人。”
“但我不想一错再错,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喜欢你。”
“我擅自认为,我能保护你、照顾你,这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我一贯待人的准则,我只想这么对你。”
“也请你原谅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在你身边居心不良这么多年。”
……
黎逍还是潜入了妖都宴席,他对于明霓夜的不识大体十分恼怒。但他放心不下,多年青梅竹马,他早已把明霓夜看做自己的人。
白虎圣使遗留的龙神血被偷走,灌注在明霓夜身上,这个虎族妖皇据说和白虎圣使有几分渊源……这个节点上宴请明霓夜,怎么看都是想夺回这个宝物。
同为龙神血的持有者,黎逍和明霓夜却有不同。他与朱雀圣使燃尽一切的癫狂神力并不相合,只能用冰凤血脉把龙神血封在冷玉中。他和父亲一直在找相合的容器,然而多年未果。他还想着,等明霓夜嫁进黎氏后,再让她试试能不能承受朱雀龙神血的力量。
而他与明霓夜的手下碰面后,那块许久没有动静的冷玉,居然颤动了。这个女人带着让人很难忽视的邪气,但她看上去却很干净,像一朵开在浊世的单瓣白花。
宴席上一瞬间变得很安静,黎逍抬眼看去。发现枯岩点出一个化神后期的大将,正要同明霓夜身边的半鬼小子打擂台。
明霓夜却挡在燕淮身前:“这就是妖都的待客之道吗?”
枯岩欣赏她的容色,脆弱却带着刺,就像惊弓之鸟,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勇气。他难得好脾气地笑了笑:“玉京,没想到你这窝囊废护卫如此好命,有你这样一个主子为他出头。”
“妖都,就是我的地盘,我若是想直接杀了他,也没人敢说一句不是。小玉京,你明白了吗?”
明霓夜恨恨地看着他,但她孱弱可怜,带出来的家主们没有一战之力。她现在终于明白自己是羊入虎口,或许不应该一意孤行,她应该老实待在十方台,而不是带着所有人和她一起送死。这里没有师姐,她也彻底踏上了做妖的路,不能回头了。
「龙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可不可以让我变得强大?」
龙神没有回应她的祈祷,在长久的静默中,燕淮为她整理了一下衣襟。
“小师姐,我可以的。”他对她安抚地笑笑。这一年他刚满二十,修为已至元婴,如果有命活,或许能看到最远的地方。
“请赐教。”
“算你有几分骨气。”枯岩手一挥,示意大妖入场。
“哪来的小鸡仔,大哥,给我弄死他!”
“哈哈哈哈!焚川那肥蚯蚓的后人,在陛下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明霓夜有些颓然地坐在地上,无人帮她,无人救她!她连什么都保护不了,她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为什么?
这时,宴席上飞来一只纸鹤。
一个小妖挤眉弄眼地看着明霓夜,大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归一门逆徒戴月,魂灯已灭。”
“哎呀哎呀,哪里的杂碎,讣告还飞到妖都来了。”
“玉京鳞主大人,那位抚养您长大的卑贱人族,好像死了呢。”
“桀桀桀……”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