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陈情
“事急从权, 我是没有办法了……”高孝瓘低着头道歉, 想要捧起她的脸仔细瞧瞧却因为伤势抬不了手腕,只能用下巴去蹭她的发顶。
“让我看看你”
实在是想她想的紧了,行军打仗不过半年, 却觉得过了一辈子般漫长,每天一合眼全是她的影子, 一睁眼就是血雨腥风,性命攸关。
郑子歆埋首在她颈窝里没动, 想要回抱住她, 又怕压了她的伤口,吸了吸鼻子, “我去给你拿药,你该喝药了”
她起身的时候又被人猛地拽了回来,因为剧烈的动作胸口裹着的纱布又沁出一层血色,高孝瓘咬着牙,斗大的汗珠往下掉。
“别走, 让我再抱会儿”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郑子歆不敢再乱动了, “那你躺着,我抱你吧”
高孝瓘往里让了让,郑子歆脱掉外衫, 趿掉鞋子,磨蹭着上了床,还是头一次在她意识清醒的时候抱她, 她脸上泛起一丝红潮,将人扶起来小心翼翼地靠在了自己怀里。
因为炎症还未消的缘故,她还有些发热,她身上的温度恰到好处的妥帖,高孝瓘又得寸进尺地往她软玉温香处靠了靠,深吸了一口气道:
“还是夫人身上味道好闻,不像我每日风里来雨里去,泥土堆里打滚一股子臭汗味”
“我帮你擦洗过身子,不难闻”
郑子歆回答的一本正经,其实高孝瓘因为经常受伤的缘故,身上一股药膏的清凉味儿,自从她受伤后,一来为了清洁减少细菌滋生,二来没有谁不喜欢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吧,于是她便每日坚持替她擦洗身子,避开患处,日子久了,那一股药膏味儿倒是没了,女子的体香倒是日渐馥郁。
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她状若无意的一句话里突兀地红了脸,眉梢眼角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含羞带怯的样子,还好她家夫人看不见,不然肯定好丢脸。
高孝瓘呼了一口气,让脸上的热意慢慢退下去,抬眸看着那人近在咫尺,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满满都是爱意,熨烫的每一个细胞都舒服无比,这点病痛也算不得什么,只要能得她温柔相待。
“瘦了”
端详良久,她喃喃出口。
“别看,不好看”郑子歆抬手覆上她的眼睛,微叹了一口气。
“怎会”高孝瓘挣扎起来,似乎想要急于挣脱,“都说邺城美女如云,可我看及不上夫人万分之一”
然而,已经晚了,她的肌肤初碰之下刺了她一下,郑子歆眉头皱起来,沿着她的眉骨缓缓往上摸索,然后咬紧了牙关,浑身发起抖来。
黥刑,向来用在犯了错的奴隶身上,受刑者往往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而高孝瓘额头刺的这个罪字,从天庭到眉骨,她无法想象她的自尊经历了怎样的粉身碎骨。
“歆儿,别碰!”
察觉到她的异样,高孝瓘也激动起来,想要阻止她的动作,却因为伤势牵制了她的动作,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屈辱的一幕又浮现在了脑海里,骄傲跌落的一文不值,她所有的一切都被打回原形,包括她曾引以为傲的容貌,这些在心爱的女人面前通通变成了不可说的疮疤,轻轻一碰便流脓流水,甚至滋生出了一种叫自卑的东西。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配不上你,子歆,等我好了就休书一封,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里,高孝瓘的心一点点揪了起来,因为她的沉默,因为她的不反驳,而生出一股赌气来的心思。
她准备好了更绝情的话来拒绝她,然而还未出口就觉察到了有滚烫的热泪一滴滴砸了下来。
微咸。
她错愕地抬起头,那个人抿紧唇角,不让自己哭出来,眼眶通红,像只倔强的小兔子,一点点圈紧了手臂,牢牢抱住她。
薄唇轻启,嗓音带着几分喑哑。
“还好高洋已经死了,否则我会让他生不如死,不,我要让他死也死不安生”
高孝瓘愣住了,觉得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又很出乎意料,她丝毫不怀疑郑子歆的能力,她若想搅动这乱世风云,光凭郑家如今的背景,颠覆整个北齐也不过是弹指一挥的事情。
然而错愕过后,就是满心欢喜了,这泪水只为她一人而流,说明她心里还是有她的。
“歆儿……”
“你要和我各不相干么?”
高孝瓘摇了摇头,“不,只是气话……我想和你……白头偕老”
“好,那么今日,我们便把话说开”郑子歆垂眸,略略动了动身子,让她躺的更舒服点儿,然而说的话却没有这么温情脉脉。
“我要的是从一而终的感情,如果你见异思迁,或者朝三暮四,那么白头偕老的话就不要提了,我知道这很难……”
尤其是在这个年代,她的身份是男子,就必须承担起传宗接代的责任,三妻四妾更是常事,柳如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除非身份败露,可身份败露的后果,她们承担不起。
这几乎是一道无解的题。
“子歆”她忽然低低唤了她的名字,指尖把玩着一缕她垂落下来的发丝,然后和自己的萦绕在一起。
“柳如是的事是我对不起你,离开邺城的当晚我就已经休书一封了,至于你说的,见异思迁朝三暮四”她吃力地抬起手臂,想要去触碰她的脸,仔细摸摸这魂牵梦萦的人儿,觉察到了她的意图,郑子歆唇边露出个柔和的笑意,牵住她的手,把人摁了下来。
“从前没有过,今后若有,你就打断我的腿,再把我赶出家门吧”
郑子歆被逗乐了,又极力绷住笑意,“谁说没有过,不是还和柳如是纠缠不清过吗?”
又被翻了旧账,高孝瓘涨红了脸,连连否认,“我那是为了气你,我怎会碰她,也不会让她碰我的,全都是逢场作戏!”
“哦”郑子歆脸色冷下来,“故意气我,看我是不是在乎你?”
“夫人我知道错了,不该去试探你,更不该和柳如是暧昧不明,只是我没有办法了,我一方面因为明确了自己的心意而欢喜不已,一方面又因为你日渐疏远的态度而担心不已,这才出此下策,但是我保证我绝对没有碰过她,我就碰过你一次!”
高孝瓘连珠炮般地说完,微微有些气喘,又咳了两声,郑子歆却因为她的话想到那次马车里的香艳场景,虽说神志不清,但也记了个七七八八,面上浮起一丝燥意。
“呸,不要脸,趁人之危还好意思说”
她努力想要辩解,却意外收获到了那人害羞的一幕,微微别过脸,抿紧唇角,雪白的肌肤上泛起一丝潮红,微咬了下唇,露出点春情,也勾的人心痒难耐。
“夫人我想……”
郑子歆不假思索地拒绝了,“等你好了再说”
高孝瓘憋笑:“夫人想哪里去了,我想你亲我一下,我够不到你”
她的伤势靠久了便会累,于是便又躺在了她的膝头。
郑子歆薄怒,脸色倒是愈发潮红了,“你戏弄我!”
“不敢,只是伤口疼的厉害,需要夫人亲亲才能好”
高孝瓘故意卖乖,倒也真没想她能真的亲下来,毕竟她家夫人脸皮薄。
“那……你闭眼”
她依言轻轻阖上眸子,只是抱着调戏她的心态,却没想到额头上真的落了一个吻。
轻柔若羽毛,落在眉心却轻轻拂过了心口,熨烫的眼眶一热。
她明白这个吻的意思。
我不嫌弃你。
“你怎么了?”郑道昭第三次路过中庭的时候,她还坐在那儿撑着下巴对着那株已经凋谢了的海棠出神。
自从那日给子歆帮忙之后,就有些魂不守舍的。
萧含贞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勉强笑了一下,“没事,我回房了”
“等等”他抬腿追上去拉住她,“是不是妹夫的伤势不太好,子歆不方便告诉我,你告诉我”
“……”萧含贞翻了个白眼,“她好的很”
郑道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更是一头雾水,难不成她还对高孝瓘余情未了?
这可难了,且不说子歆是她的亲妹妹,要让萧含贞做小他心里竟然觉得委屈了她。
“你……她……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古人云: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你懂我的意思吗?”
郑道昭小心翼翼地试探,萧含贞却勃然大怒,“我岂是那种拆散他人感情的人?!别说什么凤尾,她就是给我一顶凤冠我也做不来这样的事!”
气撒完了又有些伤感,本来就算求不到个结果,也还能有个念想,可现在念想也被打破了,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曾喜欢过她的事实,不是每个人都有她们那样勇于接纳自己的勇气。
郑道昭心里舒坦了一些,唇角便露出一个笑意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萧含贞心里憋着委屈,便也没理他,径直打算回房的时候,又被人叫住了。
“既然心里不痛快,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夫人,王爷睡着了,您也歇会儿吧”连翘轻手轻脚地进来,见她还倚在床头维持着下午那个姿势,低声道。
“嘘”郑子歆示意她噤声,“不必,你再拿一床被子来,她发热刚退下去,过会儿该觉得凉了”
“是,奴婢这就去”
房门轻轻合上的瞬间,廊下看花人的眸子暗了暗,随即将身形隐入了黑暗里,也长叹了一口气。
许是酒壮怂人胆吧,她竟然想来探望高孝瓘,也将那番心事剥白开来,就算明知得不到任何回应,也算是为过去做个了断,可眼下,这番心事当真是可笑至极,不如就埋藏在心底尘封起来。
她打定主意,竟然觉得浑身轻松,又觉得郑道昭那酒果然不错,改明儿出发的时候,定要讨个几坛来路上饮。
第72章 许诺
“什么?!你们居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全都是一群废物!”
“皇上息怒, 臣无能”
萧方炬手边所有能摔的东西统统被他砸了个粉碎,又一拳击在了案牍上,木屑纷飞, 划过底下跪着的那人额头,留下一道血痕。
他还是觉得不解气, 抬手就是一方镇纸扔了过去,顿时血流如注, 那人咬牙忍受着, 也不敢动一下,将头深深抵在了地板上。
“只不过我们也搜集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带走公主的那人叫郑道昭,是荥阳郑家的大公子,看他们所行方向是边关,到了并州之后,北齐守备愈加严密, 我们没能追上”
“荥阳郑家……”萧方炬咬牙切齿起来,“待我灭了北齐再来好好算算这笔账”
“报——段韶已攻陷九江城, 正统兵往荆州而来!”
“朕的铁鹰卫集结完毕了么?!”
“回皇上,已在江陵待命”
“好!”萧方炬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来,“传令——五万铁鹰卫随朕御驾亲征!”
“此次齐家军损失惨重, 不得不休息一段时间重振旗鼓了”
战事迫在眉睫,高孝瓘躺在病床上仍然不能安歇,许多事还得她拿个主意, 对此郑子歆是深恶痛绝的,但也不会摆在脸上,只是给她喝的药一碗比一碗苦了。
高孝瓘一边听着斛律羡的汇报,一边硬着头皮往下喝,“从你带来的晋州兵里挑精锐之士选入预备役先训练着吧,再去城门口贴个告示,朝廷征兵,要求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百步穿杨者录,一旦入选,赠良田百亩,免除全家徭役赋税”
话末,又说了一句,“夫人,好苦”
郑子歆理也没理她,冷着脸坐在一边。
斛律羡一心醉于武学,纵使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也还没个中意的人,因此并不明白这突然低下来的气压是怎么回事,还在往下说。
“赠田免税是不是还要跟朝廷请示一番?还有训练的教官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高孝瓘重伤未愈,军中事务大部分都落在了他的头上,每日忙的脚不沾地,他这才知道当好一个将军原来并不是武功好那么容易的。
齐家军总教头的位置原是她的,但她现在别说下床,翻身都难,再看看子歆的脸色,高孝瓘还是摇了摇头。
“让老陈先顶上吧,军中的事务你看着处理就行,不用跟我报备了,至于延州城内的政务,反正朝廷现在还没有调令下来,就让郑公子先处理着,他人在这儿,不用白不用”
如此才算打发走了斛律羡,又去观察郑子歆的脸色,明显阴转晴了许多,但还是坐在床尾不想搭理她。
高孝瓘放下药碗,清了清嗓子喊她,“夫人~我这儿疼”
平日里喊她子歆,柔情蜜意时喊她歆儿,只有故意耍宝卖乖时才会喊她夫人,郑子歆早就深谙此道了,然而听见她说疼还是有一丝担心。
“哪里,我看看”
高孝瓘微微撑起身子去够她的手,被人攥在了掌心,顺着她说的地方探过去,轻轻按了暗,又趴下听了听心音,最后眉头一皱,语气里带了一丝怒意。
“骗我很好玩?”
不告而别是,假死也是,这次也是,这个人真的是在一次又一次挑战她的忍耐极限,可偏偏居然每次都忍了。
这次也不例外,但她觉得应该给她一点教训。
“不是”
她准备起身的时候,被人一把摁在了怀里,高孝瓘指尖轻抚上了她的眉头。
“歆儿眉头皱着,不好看”
“那你也不能骗我,你可知听见你战死的消息时,我有……”
多绝望。
郑子歆微微阖上眼,感受着那人指尖轻轻沿着她的眉头到下巴来回摩挲带来的痒意以及温暖,但想起那一日还是经不住浑身战栗。
“我知道”高孝瓘的嗓音也有些发紧,“多亏了你在我盔甲里缝了一个暗袋,那三粒药救了我的命”
那还是在豫章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重伤,而她因为心有余悸,君迁子种的药草又多,闲来无事便制了三粒用来保命的药丸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派上了大用场,而九转回灵丹更是当世奇药,此次她能大难不死说不定就有此药的功效,师傅曾说过此药一旦服用,药效存于血脉,经年不消。
“阿瓘,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郑子歆趴在她怀里,低低道。
她的感情鲜少外露,尤其是这么喊她名字的时候,高孝瓘心口一热,指尖落在了她的唇上。
“你说”
“待天下大势已定,我们隐居山林吧,就像在豫章那样,我可以做女红或者种植药材,你呢可以上山打猎养家糊口,或者开家医馆治病救人也不错”
她不惧鬼神,她受再重的伤都能治,怕就怕史书上那句记载,逃不过那宿命:齐主忌之,武平四年五月,帝使徐之范饮以□□,兰陵王薨。
郑子歆的心里已经隐隐不安起来,她必须防患于未然。
她是从小当成男孩子来养的,无论是学文习武上阵杀敌也好,一来是为了护佑大齐,全了自己保家卫国的夙愿,二来也有那么点儿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意思,如果搁在从前要她隐居山林她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但是想想子歆每日为她洗手做羹汤,荆钗布裙的样子,或者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她治病救人,安稳度日,竟然也生出了那么点儿向往。
她不答,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郑子歆由憧憬转为失望,罢了,她是天之骄子,世家大族里长大的,功名利禄对她来说很难割舍吧。
她不该强人所难。
高孝瓘捧起那人的脸,失落一闪而过,立马有些心疼了,“我没有不答应,我只是在想,若有机缘,收养个孩子,就更像那些民间夫妻了”
郑子歆一怔,“那……你是答应了么?”
“嗯,待天下大势已定,我定随你寻个山清水秀的所在,过我们的太平日子”
她从不轻易许诺,但言出必践。
郑子歆唇角微微翘起,又不想让她看的太明显,努力压下心中喜悦,淡淡嗯了一声。
“你呀你呀”高孝瓘摇头,指尖还停留在她的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口是心非”
“当日我们在岷山峡谷设伏,全歼元钦十万大军,只不过他身旁有高手保护,还是让他逃了,这么些时日过去踪迹全无”
陈将军叹了一口气道。
“若是能抓到元钦,这场仗也就结束了”
斛律羡冷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且不说还有柔然虎视眈眈,江南战场的形式可不容乐观,据线报段将军已接连损失数城,伤亡惨重”
段将军那儿她倒是不怎么担心,段将军虽年事已高,但作战经验丰富,麾下神机营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又熟读兵书,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算是她半个师傅了。
她担心的是另有其人。
“我总觉得,元钦身边的那个神秘黑衣人似曾相识”
郑子歆本安静地坐在一旁替她将药吹凉,手里的汤匙碰在了碗沿上发出一声脆响,惹来众人侧目。
高孝瓘清咳了一声拉回众人视线,“元钦也负着伤,跑不了多远,加派人手搜索范围从岷山扩大至整个延州以北地区,今日就先这样吧,以后有什么事,斛律将军拿主意”
“是,末将告退”
待人都走后,高孝瓘才冲着她勾了勾手,“夫人~怎么了?”
“没事”郑子歆摇了摇头,“你刚说的似曾相识,是怎么个似曾相识法?”
恰逢连翘进来替她将药端给高孝瓘,也顺便把她扶了过去在榻边坐下。
“就是觉得武功路数在哪里见过一样”高孝瓘也有些疑惑,但交手的次数太少,她无法笃定,毕竟只是一种感觉。
郑子歆沉吟了片刻,她以为她是在犯愁元钦的事,有些吃味。
“我与元钦是不死不休了,你……”
“我自是与你同进退的,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前提是先养好伤”
朋友与恋人她拎的很清,元钦救她一次却险些要了高孝瓘的命,如果真的有拿她当朋友便也不会下此狠手了,对她的感情显然是占有欲占了大部分,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这是她所不齿的,伤害高孝瓘更是她无法容忍的,所以恩她会还,但仇也一定得报。
高孝瓘有些感动,她是了解这人的,看似冷清,实则极重情重义,她与元钦相识在前,却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歆儿……”
连翘看着几乎要被狗粮淹没了,忙不迭告了退出来透口气,却又正逢了郑道昭与萧含贞并肩赏月,不由得掩面哀嚎一声。
她还是回房间睡觉吧,免得被狗粮撑死。
良辰好景,气氛微妙,纵使看不见也能觉察到她炽热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握住她的那只手拂过手背,缓缓往上移,搂住了她的肩头。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靠越近,自从那天她薄如蝉翼的一个吻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什么亲密接触了,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高孝瓘是心痒难耐,然而……
那薄唇微翕,勾出一丝笑意,甚至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儿勾引的意味在,香舌轻轻扫过唇瓣,偏偏语气是冷清的。
“等你好了,怎样都行”
说罢,微微推开了她。
“夫人!”高孝瓘顿时一声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天理何在!
她家夫人居然勾引她了,然后又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她偏偏还上当了!!!
不过一听还有余地,眸子又亮了亮,“此话当真?”
“当真”郑子歆将药碗塞进她手里,还是波澜不惊的。
当日因为身中媚药的缘故,被高孝瓘占了先机,不说耿耿于怀吧,但总有几分争强好胜的心思,她就不信了她一个看过不少动作片,以及颜色小说的现代人还比不上一个古人?
到时候一定要让这人求饶不可,应该会很有意思。
第73章 军师
朝廷的圣旨下来, 加封高孝瓘为大司马, 延州刺史,总领兵马及一切城中事务,这是极厚的封赏了, 然而郑子歆替她接旨的时候,并无半分喜色。
官职越高, 责任越大,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夫人请起, 陛下说了, 待大军凯旋回朝之后另有重赏,另外有些东西陛下让奴才亲手交给夫人”
前来传旨的公公使了个眼色, 随从立马呈上来了个檀木盒子。
“这是广陵散的残谱,陛下知道夫人琴艺卓绝,特地寻了来赐给夫人,也算是物尽其用”
那天撞见的那个少年?
郑子歆一怔,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看出了她的犹豫不决,前来传旨的公公又唱了一礼。
“陛下钦赐, 夫人还不快领旨谢恩?”
“臣妇领旨,谢陛下恩典”
无奈,她只好命连翘拿下去妥善保管好, 送走前来传旨的公公后,这消息早就传到了高孝瓘的耳朵里。
“陛下赏你什么了?”
“广陵散残谱”
高孝瓘挑了挑眉头,“哦, 不错,陛下出手还挺大方,不像他父亲”
她是对高洋好感全无的,连带着他这个儿子也喜欢不起来,可偏偏从辈分上论,高孝瓘还是陛下的叔叔。
“一国之君,未免不够稳重,若是将来……”
将来成了高洋那个样子。
“殷儿还小,又有你父亲以及杨愔辅佐,应该不会走他父亲的老路,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了”
郑子歆心底一暖,点了点头,“嗯,左右无事,弹首曲子给你听吧”
“这就要走了?”
将人送到了城门口,郑道昭还是勒住了马头。
城门外黄沙漫漫,落日余晖徐徐铺展开来,倒是有几分送别的情绪在。
“嗯”萧含贞将他马上驮的包袱移到自己马上来,“叨扰了数日,也是时候离开了”
“你准备去哪儿?”
“甘肃月牙泉看看,听说那边儿风景不错”
郑道昭笑起来,“我也听说了,不如同路?”
萧含贞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还打算去茶卡盐湖,你也同路?”
郑道昭点了点头,唇角仍然含了微笑看着她。
“你介意吗?”
“介意”萧含贞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翻身上马的动作潇洒利落。
郑道昭这个人是不错,君子风度,又有担当,可她一个残破之身担不起他的喜欢。
那人眼底迅速蔓上了一丝失望,却还是没有阻拦她,而是递过去了一壶好酒。
“你要的,留着路上喝”
“谢啦”萧含贞接过来系在了马鞍上,一甩马鞭绝尘而去,黄沙漫漫遮蔽了视线。
郑道昭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调转了马头。
“喂,如果下次有缘再见的话,我就允你陪我浪迹天涯!”
他仓促打马追了上去,那人在城门外嫣然一笑,天地黯然失色,消失在了漫天风沙中。
“含贞是个好姑娘”
“怎么,后悔了?”
连翘推着她上了城楼,郑子歆扶着木轮车在她身旁站着。
“不,是替你哥哥惋惜,我有你就足够了”
城楼上风大,天色又渐渐暗下来,夕阳也沉入了地平线,高孝瓘将她的手拉到自己怀中暖着,她膝上盖了厚厚的毛毯,这个人穿的却还是太单薄了。
“嘴巴太甜,看来还是药不够苦”郑子歆默许了她的行为,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来。
一提到药她就口中发酸,浑身难受,“别别别夫人,够苦了够苦了,这段时间把我大半辈子的苦药都喝了,就不能给点甜头么?”
话到最后略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在,郑子歆心头一软,“想要甜头?”
某人拼命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看不见,又将人拉了下来,在她身前半蹲着。
“嗯”
“那你闭眼”
高孝瓘唇边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意,依言闭上眼,然后被人弹了一下脑门,疼的呲牙咧嘴。
“夫人使诈!”
“罚你色心不改”
连翘发出一声窃笑,王爷也不知在夫人这着了多少次道了,还是不长记性。
“哼!笑什么笑!不许笑!城楼上风大,本将军要回去了!”高孝瓘冷哼了一声,自己拨转木轮车作势要下去,连翘欲拦,被郑子歆挡住了。
“让她自己走吧,憋了这么久恐怕早就闲不住了,她早一日好起来,北齐就早一日有战胜的希望”
“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她们一行人顺着官道往刺史府邸走去,上来见礼的多是延州官兵,而原延州百姓则是畏畏缩缩的,或者不等她们走近就关门闭户了。
高孝瓘轻叹了一口气,“收复城池容易,收复人心难”
“延州作为边关要塞,短短数十年间数次易主,每一次易主莫不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人心惶惶也是正常的”
早就了解过这里的风土人情地形地貌等,郑子歆对答如流。
“你先前征兵那个也没什么起色吧?”
说到这个高孝瓘更头大了,朝廷不给补充兵源,江南战场更是自顾不暇了,而招兵买马更是进行的艰难无比,若是元钦这个时候卷土重来,那么真的是半分胜算也无。
“有几个也是歪瓜裂枣,顶不上什么大用”
“北地民风多彪悍,何不把招兵的范围扩大至整个西北地区,再者,物尽其用,人也需懂得扬长避短,取有一技之长的,实在没有一技之长但身体健康的还可以编入预备役再作打算”
“大战过后,百姓肯定人心惶惶,你先前是不是征收过延州百姓的余粮?”
“是,那时候被围城了整整十日,迫不得已才……”
“眼下军粮可充足?”
高孝瓘点了点头,“随陛下旨意一起到的还有足够吃半年的粮油米面”
“那多的就发下去吧,留三个月足矣”
快秋收了,眼下正是农闲时节,田里的庄稼还没成熟,余粮又被征收了,百姓日子肯定难过,稍一点拨,聪慧如高孝瓘,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顿时喜出望外。
“哪里用得着三个月,两个月就绰绰有余了!夫人真是我的福星,我帐下军师要有你一半机智我何需发愁!”
说的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是换个角度看问题罢了。
“那我这个军师可还称职?”郑子歆顺着她的话开起了玩笑,显然心情颇好。
“不够,本将军的军师不仅要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还要能上的了厅堂,入的了厨房,最重要的是……”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
“是什么?”
“叫的了床”
“……”
郑子歆脸红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今晚再加一味药黄连”
高孝瓘惨叫一声,这样插科打诨的日子让人从心底流淌出了暖意,是她前二十二年从不曾体会过的温情,仿佛只要有她在身边,不管是偏安一隅的江南,还是黄沙漫天的疆场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只有她,她相信她也是一样的。
“大哥若喜欢何不去追?”
她知道郑道昭虽品酒却从不曾酗酒,今日恐怕是难受的狠了,一踏入他的房间,酒气就扑面而来。
“其实我也不能笃定……”郑道昭的语气里有疑惑,“来,子歆,坐”
“是不是看见她就会很开心,看不见她的时候会很想念,牵肠挂肚的”郑子歆也替自己斟了一杯,溢出来少许。
“是,但……这和思念你思念爹娘没什么两样”
还在嘴硬,郑子歆轻轻叹了口气。
“可你我会时常见面,爹娘也都俱在,天下之大,你和她却不一定会再见了”
郑道昭猛地攥紧了酒杯,心口针扎似地疼痛。
“记得从前哥哥劝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今日我也劝哥哥一句,莫要留下遗憾,悔恨终生”
郑道昭突然站起来,冲她施了一礼,“受教了小妹,我这就去追她”
郑子歆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来,“希望哥哥能早日将嫂嫂带回来”
“去告诉那些鲜卑人,少了五座城池别想借兵!”
柔然首领木骨闾坐在主位上,一拍桌子,搁置的羊奶飞溅出来,立马有伺候的女奴替他换了一盏,雪白的酥胸在他眼前晃动,他一把把人搂在了怀里揉捏着。
“首领说了,少了五座城池不借兵,陛下还是请回吧”使者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语磕磕绊绊说着,元钦的脸色沉下来,眸光几乎要杀人。
连营帐都不让进,这就是柔然的待客之道,还是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夏老!”
他话刚脱口而出,夏枯草就如一道闪电般地擒住了他的脖子,稍稍使力,使者的脸就涨成了猪肝色。
“让我进去见你们首领,否则——死!”
“首领,首领”
他几乎是被人摔了进来,木骨闾蹭地一下弹了起来,怀里的女奴也有些花容失色。
“陛下这是何意啊?”他悄悄摸上了自己的腰刀。
木骨闾虽然好色贪财,但也是草原十大勇士之一,柔然人尚武,否则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先前你我说好,一同出兵共讨北齐,为何现在突然撤兵?”
元钦也没打算动武,他此行仓促出逃,未带一兵一卒,动手没有丝毫胜算。
木骨闾冷哼了一声,将腰刀合拢入鞘,“岷山一败后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
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几乎是他北周三分之二的兵力了,然而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为什么不打?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她高孝瓘最精锐的齐家军已被我消灭殆尽,其他人还不是砍瓜切菜般容易,况且江南战场斩获颇多,已经收缩至长江以北,待攻下扬州便可走水路长驱直入,你我二人领兵攻下延州,便可直插入北齐腹地,攻破邺城不过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三分天下,北齐的金银财宝美女如云还不是你木骨闾的!”
元钦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辞,真正打动他的还是最后一句话,北齐多美女,高洋的好色是出了名的,尤其是那个兰陵王妃,据说,生的极美。
“好,要借多少人马?”他也不是犹豫不决之人,打定主意就立马拍了板。
“五万”
木骨闾犹豫了一下,“不行,只能给你二万”
“那首领就等着高孝瓘率军踏破贺兰山,坐拥您的牧地草场和美女吧”
元钦转身欲走,木骨闾咬了咬牙。
“好吧,三万,不能再多了”
“好,三万就三万,我要骑兵,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木骨闾也学着汉人的样子与他击掌盟誓,从大帐里出来后,连日来疲于奔命的元钦脸上才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快意与咬牙切齿。
高孝瓘,你等着,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第74章 惧内
“歆儿”
正在替她换药的郑子歆手一顿,“摁?”
“我自己来吧”
不过是将绷带扎个结,她折腾了许久,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高孝瓘心疼,止住了她的动作。
郑子歆不撒手,咬着唇,“你别动”
她跪在她身前,眉眼含了一丝焦急,咬着下唇的样子很可爱又有一丝魅惑在,微微俯身就露出了几缕春光,她看不见,可不代表她不会动心。
高孝瓘的眸子暗了暗,嗓音低下来,“左边,再往下点”
“是这里吗?”郑子歆依言,手滑落下去,覆上了一片温软,如触电一般缩回了手,脸色涨红起来。
高孝瓘轻笑一声,“歆儿”
“摁?”她仓促抬头,两个人高度相当,唇就被人噙住了。
这是自那夜她身中媚药之后的第一个吻,隔了半年光景,恍惚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她的吻向来轻柔,也很青涩,只是含住她的唇瓣轻轻吮吸,流淌的暖意一直浸透到了心底。
郑子歆微微阖上眸子,仰头,伸出蛇尖去挑郎她的,趁她分神的功夫长驱直入,高孝瓘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沦陷在了她的第一波攻势里。
不过好在她学习能力极强,这种东西稍一点拨便能融会贯通,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得了甜头的高孝瓘更加得寸进尺,逼的她气喘连连,节节败退。
这种你来我往的攻势下更滋生了一股暗火,郑子歆喉间发出了一声暖昧的嘤咛,往后退了一步,“不……摁…”
又被人堵住了唇,她都不需要喘气的嘛?!
牵挂着她的伤势,郑子歆还是不敢太过放肆,将手放上了她的肩头,微微往外推拒着她。
“等等……这样就可以了”
岂料那人却是个没骨头的,顺着她的力道倒了下去,还连带着她也一起趴在了她身上,怕压着她的伤口,郑子手足无措地撑起了身子,脸色却愈发红了,连耳根都泛上了一层粉白。
“夫人,想做什么就尽管来就好了”
那人却还在用言语挑郎她,郑子歆一直以为占有谷欠这种东西只会存在于男人的世界里,可当她在她身下言语勾引极尽挑郎之事的时候,她还是生出了一种想要拥有她的心思。
不用看也知道平日里英姿飒藜的高孝瓘,如今托了战袍婉转求欢的样子有多妩媚,她的容颜本就不输任何人,不然怎会留下千古美名。
这种骤然的反差还是在她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就犹如她身中媚药一反常态时高孝瓘把持不住一样,只不过她不是高孝瓘,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动她。
“这句话我记下了,你可不要反悔”
不过虽然不能做什么,亲亲总是可以的吧,郑子歆微微低下头,循着感觉吻了下去。
“王爷,夫人,斛律将军找您,紧急军情!”
情到浓时被人打断,高孝瓘扶额,迅速扯过被衾将两人盖住,郑子歆则飞快起了身,脸色云蒸霞蔚,清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连翘早就被眼前这一幕惊的久久回不过神来,她…她家夫人居然主动吻了王爷?还是在上面那个?
顿时看高孝瓘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啧,没想到在外英武不凡的王爷居然外强中杆,而她家柔柔弱弱的夫人居然才是真·上面那个。
看来大公子说的没错,是得给王爷买点鹿鞭酒好好补补了。
“奴婢什么都没看见,王爷夫人继续!”连翘飞快转了身,她先前和手底下几个侍女打赌,赌的便是她二人何时重归于好,谁先主动的问题,看来又能赢一大笔银子了,真是美滋滋。
“等等,回来……嘶……”知道若让她出去自己这面子往哪儿搁,高孝瓘激动起来伸手去拦又牵扯到了伤口,疼的脸色发白。
“别乱动,大不了下次让你亲回来好了”郑子歆低声道,脸上的热度消散了大半,只有耳根子还是红的。
高孝瓘心念一动,又去牵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握着,“不过话说,夫人吻技不错,是从哪里学的?”
难不成要告诉她是从前世那些动作片以及颜色小说里无师自通的吗?
郑子歆别过脸,转移了话题,“无师自通,爆急军情你还是快去吧”
她是下意识撒了谎,高孝瓘的眸子却闪了一下,攥幌了她的手。
“那夫人帮我更衣”
“斥候来报,离延州百里外的燕北草原有大批柔然骑兵集结”
“地图”
陈将军替她铺展开了地图,高孝瓘瞥了一眼,冷冷道。
“柔然人终于有动作了”
斜律羡拳头捏的嘎吱响,“等的就是这一天”
“不可轻举妄动”
高孝瓘摇了摇头,自己滑动木轮车到了沙盘的另一边,“眼下城中兵力不足五万,守城有余,出击则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五万人的战力恐怕还得打个折扣,一部分是斜律羡从并州借来的兵,还有一部分是临时收编上来的新兵,别说上战场,恐怕守城都有风险,但她不能这么说,作为主帅深知士气有多重要,士气一倒全军必败。
“给我两万人马,管他什么柔然骑兵,我定去割了那木骨闾的人头回来祭拜战死的兄弟!”
斛律羡下跪请命,握拳放在了胸口,言之凿凿,大有不破柔然不还的架势。
“你忘了齐家军是怎么伤亡惨重的了吗?”高孝瓘眸色深沉,隐而不发。
“起来,我不能让你们妄送性命”
场面一时僵住了,斜律羡用无声的反抗来违抗她的命令,众所周知,斜律羡是她磨下第一员大将,也是军中的中流砥低柱,这样僵持下去一度十分难堪。
“将军的担心不无道理,在没有探清楚敌情之前轻敌冒进实在是兵家大忌,斜律将军一人心命死不足惜,但白白便宜了柔然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郑子歆是跟着高孝瓘进来的,也没有离开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一旁品茶,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登时就有五大三粗的将领不满意了。
“男人们议事,女人瞎掺和……”
郑子歆唇角笑意冷冽如刀,若是他们知道坐在主帅位置上被他们奉若神明的高孝瓘也是个女子是什么表情?
“放肆!本将军夫人岂容你置噱?!”高孝瓘鲜少发怒,倒是惊了人一跳,“别说这议事堂,就是我的位置她也坐的,她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明白了吗?!”
“是,末将知罪,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末将这一回”
经人提醒后他这才想起来面前坐的这位不仅是将军夫人,还是郑太傅的掌上明珠,郑太傅何许人也,当朝首辅,皇上面前的红人儿,给他一万个胆子也是得罪不起的,忙不迭磕头谢罪。
“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将军这一跪子歆可担待不起,只希望日后将军能明白一个道理,男人可以做到的,女人同样可以,并且做的不比男人差,高将军你说是吗?”
郑子歆轻飘飘一句话引向了高孝瓘,她额头冒出一层虚汗,急忙赔笑,”是是是,夫人说的都对,咳…就照夫人说的办,再派斥候再探,等摸清了敌情之后再动手也不迟,今日先就这样,散了吧”
自那之后,她不知道的是,延州刺史大司马高孝瓘惧内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延州,甚至还传到了京城。
“哦?婶婶真是这么说的?”少年天子眼中笑意渐深,顿了朱笔。
“是,那广陵散的残谱也收下了,还说谢陛下隆恩”徐公公低了低头,恭敬道。
“听说婶婶不仅聪慧过人,还是杏林圣手,果真是虎父无犬女”烛光映照的少年天子面上有几分深沉,他低头凝视着面前摊开的一份军情,浅黄色的绢布上沾染了血迹,暗红一片,是段韶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传朕旨意,请杨大人,郑太傅进宫有要事相商”
“歆儿,我能下地走路了么?”高孝瓘眼巴巴看着她,跃跃欲试。
郑子歆在铜盆中净手,今日是最后一次替她换药了,伤口已经结痂长出了新肉,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做剧烈运动,因此摇了摇头。
“再过几天吧”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呀”高孝瓘暗自嘀咕着,“军情要帽,可是片刻钟都耽搁不得”
声音虽然小但还是让她听见了,郑子歆唇边的笑意淡下去,“若有下次我可不救你”
“怎会,普通人夫人都不会见死不救,何况是我”高孝瓘滑动木轮车到了她身边去牵她的手,这双手柔嫩白皙又骨节分明,她喜欢的紧,拿杆净帕子一点点将残留的水珠拭去。
“我是说真的,再受一次这么严重的伤,我无法保证是否还能救你”郑子歆任由她动作,轻轻叹了一口气。
话音未落,眉心被人轻轻一点,随即揉捏了起来,高孝瓘的嗓音低下来,让她有了一丝安心。
“眉头皱着,不好看,我答应你,决不以身涉险,这样可好?”
这样当然很好,但最好的还是从此隐居避世远离纷扰,她其实是对这个国家没什么感情的,对北齐来说她只是一个天外来客,可对高孝瓘来说却是生她养她的祖国,自然要寸土必争,她能为她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好”郑子歆点了点头,”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我要跟你一起上战场”
“不行!“高孝瓘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除了这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郑子歆反驳她,“再说了我又不上前线,军中有人受伤我还能帮点忙”
“不行,太危险了”高孝瓘还是摇头拒绝,“说什么都不行,你也别想着让斜律羡或者陈将军带你入军营,没有我的命令你哪也去不了,老老实实待在刺史府等我回来”
“你!”郑子歆气结,此人实在是独断专横,听不进去劝的。
见她生气高孝瓘又耐着心子哄她,正打算将人拥进怀里的时候,隐约听见号角声响,顿时眉目一凛,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
“报——柔然骑兵已团团围住了延州以西的平阳县,收到平阳太守的紧急军情!”
第75章 隐情
“昨晚的事为何今早才报?”连翘扶着高孝瓘走了进来, 她一手牵着郑子歆, 将人引到藤椅上坐了,自己才坐上了主帅的位置。
“这……”
早就习惯了议事的时候她带着自家夫人来旁听的众将见怪不怪了,只是被她这问题问的哑口无言, 惊出了一脑门子汗。
高孝瓘眼风一扫,“陈将军, 你来说”
“是”被点到名的陈将军站了起来,抱拳道。
“昨天深夜斥候来报, 柔然骑兵集结完毕大约三万人马, 往延州而来,因此全城戒严, 不料却绕过了延州往平阳而去,是我们的疏忽”
“斥候营全都派出去了么?”高孝瓘皱着眉头问道。
“是,只留下五人来往传递消息,其余的全部派出去刺探军情了”
岷山一战后,齐家军的精锐部队斥候营也损兵折将的厉害, 就连校尉算盘都折在了元钦军中没能回来,这些斥候不仅要求有极高的身体素质, 武艺高强外还要求胆识过人,起码都有一两门傍身之艺,培养起来极为不易, 现在的斥候营人数不足以前的一半,新兵又还未训练成型,青黄不接, 不过区区数十人却要负责整个西北地区的往来军情,难免有遗漏。
高孝瓘的眉头松下去,“弟兄们辛苦了,让身上有伤的弟兄都回来吧,刚好夫人在,让夫人给瞧瞧,夫人?”
她瞥向了端坐一旁喝茶的郑子歆,“意下如何?”
“甚好”郑子歆点了点头。
“……”众将无形之中又吃了一把狗粮,但还是感动于她体恤士兵,手足情深。
“所以,我们是救还是不救?”还是斛律羡率先抛出了问题。
“当然要救”高孝瓘一锤定音,“只不过得换个救法,这摆明了是在引蛇出洞”
郑子歆唇角微勾起一丝笑意,这人的想法居然和她不谋而合了,还不算太冲动。
“全听将军吩咐”陈将军率众跪了下来抱拳道。
“他们能玩引蛇出洞咱们就不能玩围魏救赵了吗?”高孝瓘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将指尖把玩着的一枚彩旗插进了沙盘里。
那地名名叫:雍州。
北周都城长安的咽喉,离延州不过区区数百里。
“我听闻柔然十二部中的木骨部犹善骑射,斛律将军,是吗?”
郑子歆忽然开了口,问道。
“回夫人,是,若论骑射十二部中木骨闾的人确实无出左右”
当年在幽州的时候高孝瓘也曾与木骨部的人交过手,确实比较难对付。
她眉头皱的死紧,怎么忘了这一茬了呢。
“早先吩咐下去制造的盾牌长矛等物都造好了吗?”
“现有盾牌一千八百件,长矛两千四百件,其余的还在日夜赶工中”底下有人禀道。
太少,完全装备不了一支五千人的队伍。
“若是兵分两路呢?”郑子歆无意一句话却让高孝瓘眸中一亮。
“好主意!一路从延州出发奇袭雍州,一路北上直奔漠北草原,捣了木骨闾的老巢”
出发前往雍州的那支队伍一路上所遇应该都是北周军队,粮草辎重都可匹敌,而直奔漠北草原的那一路奇兵则必须全副武装,兵贵神速。
“末将愿领三千人马直捣木骨部的老巢!”斛律羡与木骨部有深仇大恨,此刻当然当仁不让,率先跪下请命。
这一去必是生死之战,她看了一眼郑子歆,那人端了茶盏慢慢饮着,疏淡的眉眼却令她心生眷恋。
什么时候她也开始有了牵挂呢,本意是自己率军北上的,但她答应过子歆不再以身犯险。
“好,本将军再拨给你三个月的粮草,盾牌长矛弓箭有多少拿多少”
彼此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斛律羡领命并当场立下了军令状,于是剩下一路军就是她亲自挂帅出征,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郑子歆也不好再说什么,散会后高孝瓘去了校场点兵,她则带着连翘往医馆去了。
荣生堂是延州城内最大的医馆,也兼做药铺生意,一进门连翘就将数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老板,将所有治疗风湿伤寒以及止血金创药全部包起来”
“这……”掌柜的犯了难,“姑娘你一下子要这么多药材小店……”
话音未落,面前就放了一枚令牌,样式古朴,玉镶金的纹路镂空了一个齐字,下用隶书了一行小字:大司马高孝瓘进北齐兵马大都督。
掌柜的扑通一下险些摔倒在地,抬眸去看那女子,白衣胜雪,纱巾遮面,只露出一双冷淡的眉目,声音却是极好听的。
“奉旨采办,不会亏待掌柜的,出双倍价钱,还望掌柜的配合,不要走漏了风声”
连翘又掏出了一枚金叶子放在了柜台上推了过去。
掌柜的咽了咽口水,点头哈腰,“好,是,姑娘稍等,稍等”
她可不能在这等下去,还得去下一家药铺。
“打包好了后送到刺史府,自会有人与你把剩下的帐结清”
她淡淡说完又扶着连翘的手如来时那般轻轻迈出了门,身后荣生堂的小二不由得感叹:“这姑娘真是美若天仙!”
虽然未见到真容,但这气度真是非同一般,他曾听说书的讲过,形容女子美貌就是仙子,这姑娘可不就是天仙下凡!
掌柜的一巴掌拍了过去,“瞎了你的狗眼,你知道那是谁吗?!刺史家的夫人都敢觊觎,活的不耐烦了你,还不赶紧去干活!”
夜里高孝瓘还在书房挑灯夜读,面前是摊开的地形图,手边放着几本兵书,下人奉上来的茶早就冷掉了,她也懒得换,刚把作战方法琢磨出来一点眉目就听见府外传来一阵喧哗。
“来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多时,下人回来禀告说夫人回来了,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胸口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仍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可算是回来了,这一下午没见像是过了一年似的”
远远地见着那人长身玉立站在院中,沐浴在了月光下,眉目如画,就迫不及待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牵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郑子歆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腾出一只手把面纱摘了下来,“去城中的各大药铺走了一趟”
连翘正指挥着几个下人往来卸货,粗粗一合计药材还不少,高孝瓘眸中浮起喜色,她早就想派人去搜集了,没想到子歆却先行一步,可真是心有灵犀。
“夫人与我心有灵犀,只是下次出门定要与我知会一声,我好加派人手与你同去”
关心中还带着埋怨,郑子歆心底一暖,也回扣住了她的手,“知道啦,将军大人”
“嗯,这还差不多”高孝瓘点点头,一边牵着她往回走,“忘了问你,茯苓白芷怎么没跟着你一块儿来,往常都是形影不离的,有她们在你出门我也能放心一些”
郑子歆僵了一下,低声道:“有些事我也不知道处理的对不对……”
高孝瓘推开房门,将人拉到榻边坐下,抽了她束发的发簪,顿时青丝如瀑,披散在了肩头。
“你说,什么事,我帮你想想”
她指尖把玩着一缕,有些爱不释手,但神色却极为认真。
“就是……”郑子歆欲言又止,还是咬着唇说了出来,“她们也和我们一样”
不料,高孝瓘却开怀大笑,“哈哈,我从前就觉得了,想不到果真如此”
郑子歆有些恼怒了,“你还笑,我都在发愁该如何处理是好”
“夫人宽心”高孝瓘揽了她的肩头将人拥进怀里,“既然你我都是如此,那就不妨饶了她们吧,更何况她们与你从小一同长大,情分深厚,重罚你可舍得?”
“自是舍不得,但郑府耳目众多,她二人又都到了适婚年龄,我也是怕母亲那边……所以白芷杀陆英的时候我才没有阻止”
郑子歆倚在她怀里,感受着她的温暖,听着她有力而坚定的心跳,尽情享受着这脉脉温情。
“她们与我们的情况有所不同,你兵权在握位高权重,又是男子的身份,只要身份不败露,别人动你不得,她们只是个丫鬟,这丑闻一出纵使我想护她们周全,郑家世代书香门第,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轻则赶出郑府世代为奴,重则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郑子歆闭了闭眼,无法想象这样的事发生,世代大族带给她的除了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外,还有必须端庄持重贤良淑德的枷锁,就连她身边的人也不例外,她无法想象的不光是茯苓白芷的事败露,若是有朝一日……
她不敢再想下去,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袖。
高孝瓘低头,下巴刚好抵在了她的额头上,“所以你软禁了她们,实为保护”
“是,还有考验”郑子歆点了点头,这条路充满了艰难险阻,如果没有足够的爱是根本撑不下去的,她也想看看这两人是不是真心相爱,值不值得她出谋划策,费尽心思。
“哦~”高孝瓘拖长了尾音应了一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轻轻摩挲着。
“所以先前夫人拒绝我,也是在考验我?”
郑子歆别过脸,耳根子泛起一点红,“不算是吧,先前是我没考虑清楚”
“那夫人现在考虑清楚与我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了吗?”高孝瓘松了她的下巴,唇就贴在她的耳畔絮絮轻语,一只手滑落到了她的肩头,将雪白的中衣缓缓剥去。
郑子歆止住了她的动作,耳根上那一点红蔓延到了面上,粉白相间,煞是好看,“等等,你伤还未好”
高孝瓘咬上了她的耳垂,吐气如兰,“一样可以,不信来试”
耳垂是大部分女人最敏感的部位之一,她也不例外,登时一个激灵,身子软了下来,又不想轻易认输,伸手缠上了她的脖颈,将人拉了下来。
“我上你下”
高孝瓘嗤笑了一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红唇吻了上去,唇齿纠缠的时候吐出暧昧不清的句子。
“各凭本事”
第76章 替换
远处一片沸腾吵杂, 许是已经分出了胜负, 但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心神不定,眉头皱了皱,还未等松懈下来陆英就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跑了来。
“夫人不好了, 马场之上河间王的赛马突然发了狂撞倒了陛下,两个人都伤的不轻, 眼下所有的御医都过去了,估计国公爷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
不知为何她竟然松了一口气, 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既如此,我们也过去瞧瞧吧”
此事十有□□就是太后做的, 后山人烟稀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孩子抛入湖中就算最后被发现也大可借口说是孩子贪玩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最后跟着他的随从也可以来个死无对证”
高孝瓘一语中的,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只听见李祖娥细弱的抽泣, “论起辈分她也是殷儿的姑姑,怎么如此心狠手辣!眼下陛下又昏迷不醒的, 这该如何是好?”
“手足亲情哪里抵得过皇权富贵呢,若是没了殷儿陛下再有个什么闪失,我三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了”
她是见惯了这些波谲云诡的, 此刻将其中利害分析的头头是道,倒是最冷静的那一个。
“婶婶先回大营,此事暂且不要声张, 以防打草惊蛇,待陛下苏醒之后再作决断”
“也好,你们这里总归比我那安全的多”李祖娥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婶婶手底下的人恐有内奸,不然也不会泄了殷儿行踪,你回去之后还得不动声色的处理了才行,不然后患无穷”
郑子歆思索了片刻,突然插言道:“明日操演恐怕太后还有后招,而目标……”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高孝瓘,她镇定自若的点了点头,“没错,我想必也是她眼中钉肉中刺”
“既如此,陛下病重那皇后懿旨是不是也等同于圣旨?”
检阅过三军阵容之后操演便正式拉开了帷幕,既是演练为防刀剑无眼,三军都换上了木刀木剑,箭簇也削了尖部,大规模的杀伤武器如劲弩之类的一概不允许使用。
三军以围场外三十里的一峡谷为界,各自安营扎寨,若是谁先能率军突破另外两军的挟制进入木兰围场便算获胜,若是一方受伤人数超过一半或是主将被擒那么便算全军覆没。
看起来简单的目标实施起来却有不小的难度,首先峡谷周围地形复杂,各自扎营的地点都是保了密的,说不定你刚一出谷就迎面对上,也有可能你累死累活搜寻半天也毫无敌军的下落。
而高孝瓘志已不在取胜而是拼命阻止高孝琬进入围场,若他进入围场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有太后从旁辅佐,借个陛下如今伤重的借口监国,改朝换代也就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更何况……子歆还在里面,她是决不想看到她有任何危险的。
营帐里她说完新的作战计划,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一室静寂,针落可闻,此番突然变动也让众人措手不及。
良久,陈懿才出言打破了沉寂,面有难色,“如此兵分两路,胜算全无”
不知为何,她向来失眠多梦,这一夜却睡的格外香甜,睁开眼的时候另一侧已经没了人影,被衾还是温热,显然刚离开不久,自己却毫无知觉。
白芷端着水盆进来伺候她洗漱,唇角也是止不住的笑意,“国公爷说夫人恐怕还得等一会儿才能醒,果然料的不错呢”
“她出去多久了?”郑子歆顺着她起身,觉得还有些乏,又揉了揉眉心问道。
“有小半个时辰了吧”她起身的瞬间白芷掀开被子一看,被衾上依旧光洁如初,别说落红了,连根头发丝都没有,不由得有些大失所望。
“夫人……什么时候诞下嫡子这国公夫人的位置才能坐稳啊!”
郑子歆拿起木梳懒懒打理着自己,语气波澜不惊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自古以来以色侍人最为下乘,朝不保夕,其次便就是以为生了孩子就能拴住对方的心,岂知道人心这种东西最是难测,今天说爱你明天就能捅你刀子,唯有牢牢盘踞住对方的心,占据他生活的每一部分,让他离不开你,方能长久,前两种她自然都是不屑的,后一种她还在观望,高孝瓘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她搭上一生。
“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老爷夫人还有奴婢茯苓她们想想啊!”她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她们家小姐哪都好,就是性子太淡了,什么都不愿意去争去抢。
说到茯苓才想起来这丫头已经几天没见人影了,“茯苓怎么不见人影?”
这话题转移的极巧极妙,白芷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拉了过去,“伤了脸,这几天都闷在屋子里自惭形秽呢”
古往今来又有哪个女人能不重视自己的容貌呢,茯苓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也不例外,郑子歆轻叹了一口气,“你多去劝劝她,我这儿有连翘和陆英伺候着就行了”
白芷眼里泛出一丝感激,“谢夫人”
“眼看着春狩在即了,国公爷在这个时候被撤了兵权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国公府,书房里,几个人围在一处,一灯如豆,烛火摇曳的每个人脸上都很凝重。
“哎,让让,让让”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去,楼上一声锣鼓响,从帐帘后出来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冲着下面挥了挥手,嗓音也是中气十足的。
“今日正逢上元佳节,我家小姐在此抛绣球招亲博个彩头,各凭本事,谁若是能抢到绣球,谁便是我李家的姑爷了”
“也不知这李家小姐是美还是丑,若是貌比无盐娶回家那可不得亏死了”
茯苓小声嘀咕着,旁边那人听了立马接道:“嘿,你可别小瞧这李家,京城首富,别说李小姐貌比无盐就是缺胳膊少腿的也有人上赶着求娶的,更何况人家还美若天仙”
“真要美若天仙早就嫁出去了哪还用得着抛绣球……”
正在嘀咕间楼上又是一声锣鼓响,这次帐帘后出来的是个美人儿,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但看其身姿曼妙,弱柳扶风,估计容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李小姐了。
此刻人群俞发躁动起来,摩肩接踵的,被推来搡去的郑子歆微皱起眉头,“咱们还是去后面看吧,别在这挤了”
“也好”因着是抛绣球招亲所来都是男子居多,挤来挤去的未免多有不便,白芷便扶了她转身慢慢往外退去。
“前头太多人,不去”
“哎呀四哥,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呗”一个身穿锦绣祥云袍的少年拉着另一个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少年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元钦是个跳脱的性子,你也尽跟着他胡闹”待到人走的远了,白芷才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
茯苓的脸上满是不忿,气鼓鼓的:“谁让他老是对小姐献殷勤,今天是胭脂水粉,明天是古玩字画,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对小姐的心思似的!”
“那就是了,连你都能看出来,小姐怎会不清楚”白芷拉着她在院内的杏树下坐下,此时天色已晚,一轮明月洒清晖,倒是良辰美景不可多得。
茯苓被噎了一下,“你是说……”
白芷点了点头,她比她年长几岁对这些事情自然看的通透,“小姐对元钦根本无意,所以不管他做什么小姐都坦然接受,淡然处之”
茯苓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就往她肩头上靠去,白芷挪了挪位置好让她能靠的舒服一点。
“我就说嘛,小姐怎么可能看的上元钦”
白芷唇畔含了淡笑,望着她的眼神里却有一丝探究,“这事该是老爷夫人操心的,怎地你也如此关心?”
她身上的皂角香气极好闻,从小闻到大的,茯苓不由得又往她脖颈上蹭了蹭,惹得她一声轻痒却又不忍推开她。
“我是看小姐那个不怒不争的性子,哪里敌的过那些臭男人的花言巧语”
原来是害怕小姐吃亏上当受骗罢了,白芷的一颗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那你呢,今年也二十了吧,就没有考虑过这些?”
说到这个茯苓就有些气馁,手里把玩着她的一缕青丝,语气里有一丝怅然。
“考虑过啊,说不定过几年老爷夫人开恩就会把我配个小厮嫁了,也能到外院去当个管事”
御林军的人数相比京畿军和骁骑营来说本就不存在优势,他们的长处在于机动性强,而山路崎岖马匹基本上也就是个摆设,长途行军也都是他们不曾经历过的,相比作战经验丰富的京畿军来说弱了不止一星半点儿,若是集中火力往一处冲杀说不定还能冲出重围。
第77章 不负
次日还是在她怀里醒了过来, 听着那人呼吸均匀该还是未醒, 郑子歆微阖了一下眸子,又往她怀里缩了缩,她素来醒的早, 看来昨晚也是累着了。
伤还未愈,原不该如此放肆的, 只是情之所至,竟然连她也控制不了自己。
郑子歆腾出一只手来沿着她的下巴摸索上去, 划过菲薄的唇, 挺立的鼻梁,长睫轻颤, 嗯,很长,是个美人坯子,眉峰入鬓,她从不画眉也鲜少修眉, 不得不说有些人生来就是上天的鬼斧神工,再往上, 郑子歆心底蓦然一痛。
从眉心到天庭足有寸许的一个罪字,那些在天牢里的日子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无法想象, 却在一味责怪她不辞而别。
“对不起……”她喃喃自语,却被人抓住了手腕,细细碎碎的吻落在了手背上。
“无碍, 已经好了”高孝瓘将她的手拉下来,微微侧过头,虽然知晓她看不见但心底还是有些介意。
“改明儿我调制一些生肌活肤化瘀的膏药,你涂着试试”郑子歆轻声道,没再强求,老老实实依偎在了她怀里。
“不用了,刺字的那针上淬了药,这疤痕经年不消的”高孝瓘语气淡然,调整了姿势让她躺的更舒服一点。
“比起我的这一点不足为道的轻伤,我更担心你的眼疾”她微微低头就能看见那人脖颈上与她□□好留下的痕迹,有些青紫了,她拿拇指轻轻擦着,又问了一句,“疼不疼?”
郑子歆摇头,“我的眼疾药石无灵,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了,更何况我总觉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此消彼长之下,这眼疾说不定也为我挡了一部分因果,才能让我遇见你”
从来不说情话的人说起情话来也这般不着痕迹,偏偏又能甜到人心坎里去,高孝瓘低笑,拿下巴抵住她的额头磨蹭着。
“你呀你呀,照你这么说我的这个疤痕也是爱你的印记,所以不能去除了”
“那可不行,你这是为我挡了飞来横祸无妄之灾”郑子歆仰起头来反驳她的话,显然对她的答复并不满意。
“你是不相信我的医术吗?”
“不”那个人的声音突然低下来,环抱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我只是觉得得之不易,如果能得到你的真心,别说黥刑,就是五马分尸我也心甘情愿”
郑子歆眼眶一热,将头埋入了她的颈窝里,也缓缓回抱住了她。
“投我以木桃”
“报之以琼瑶”
你之深情,我必不负。
“在看什么?”高孝瓘从校场点兵回来,听连翘说那人还未起身,便径直推了门进去。
郑子歆斜倚在榻上,脂粉未施,就连钗黛也未着,任由三千青丝柔顺的披散在肩头,侧脸看上去柔和干净。
“回来了”听闻动静,她轻轻合上了竹简,她所看的书与旁人不同,是用刻刀在竹简上刻出深浅笔画,用手触摸感受这是什么字,有点像现代的盲文吧,初来乍到时她极为不习惯,也花费了许多功夫才学会这种阅读模式。
“《六韬》?夫人如此聪慧,怕是我帐下军师也无用武之地了”
“不过看来解闷”
肩头被人轻轻揽住了,郑子歆顺势靠了过去,微微阖了眸子。
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惬意的高孝瓘低头笑了,拿鼻尖蹭了蹭她的鼻梁,“可是昨晚累着了?再不起日头都要落山了”
郑子歆脸上悄然浮起一缕羞红,作势欲打那人也未拦,生生受了她无关痛痒的一拳也不恼,只是将人抱在怀里哄着。
“说实话我也有些乏,若不是今日要点兵就陪你在家腻着了”
三军已经集结完毕,就等她一声令下随时出征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郑子歆正色起来,从她怀里微微撑起身子。
“就这两天”说到正事,这个人也正经了起来,却依旧揽着她没放手。
“你可有想过元钦为何只围而不攻?”郑子歆微皱了眉头。
“想必是引蛇出洞”
这是兵家常策,她焉能不懂?
“如果是这样,那么你就不能挂帅出征,你若一走延州群龙无首,险矣”斟酌了再三,她还是觉得这样保守起见最好,如果当着众将的面提的话难免有损她的威仪,这样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却平添了几分温情。
高孝瓘岂能不懂她的心思呢,又感动于她处处为自己着想,执了她的葇荑放在自己手心里握着。
“我明白你是担心我,但为将事必躬亲,有些事我非去不可”
“那你带上我”
这次高孝瓘没再拒绝了,“好,带着你,但约法三章”
“什么?”
“一,不许擅作主张,私自行动”
郑子歆点头。
“二,不许离开我半步”
说来说去还是第一个,郑子歆又点了点头。
“三,凡事听我安排”
这条是为了防止遇到危险时子歆不愿先行离去而特意立下的,她毫不犹豫就点头应了倒是让她颇感意外,但也安心了不少。
兵贵神速,诸事安排妥当后趁着天黑斛律羡率先领兵出了城,紧随其后的就是高孝瓘,两人在城门口短暂地道别之后就分道扬镳,一个北上一个西行,三军将士统一黑袍玄甲在暗夜里行进的悄无声息,不同的是高孝瓘身后还紧随着一辆马车,拉车的是四匹汗血宝马,如此名贵的西域马本是作战用的,高孝瓘特意驯服了来给郑子歆拉车,因此即使道路凹凸不平,但车内依旧稳如泰山。
延州城中的精锐之师一部分给了斛律羡,一部分留下来守城,此次随她出征的俱是新兵,虽是新兵但几个月训练下来也有了几分样子,行进之间军容肃整,让她颇为满意。
天光微亮的时候早已出了延州地界,高孝瓘吩咐原地扎营休息生火造饭,离此不远三十里就是北周边关一小镇,守备松懈,她打算午饭后就下令攻城,也好让子歆歇歇脚。
“累不累?”她接过连翘手中的金钗替她别好,柔声问。
“还好”郑子歆摇了摇头,环佩作响,“太繁复了”
那钗子上缀了一串金玲,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颇有几分俏皮。
高孝瓘低笑,“好看着呢”
“是吗?”郑子歆摸了摸发髫,也笑起来,“你觉得好看就好”
“我下午要随军攻城,不能陪着你了,你就待在营里哪也不要去,我会派人保护你”
“好,万事小心”郑子歆点了点头,觉得不太够又给了她一个拥抱。
“我等你回来”
“嗯”高孝瓘起身在她眉间烙下一吻,这才离去。
不多时号角声起,马蹄雷动,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兵戈厮杀之声,连翘有些心神不宁的,不时掀了帐帘出去瞧瞧,却都被高孝瓘留下保护她的人给挡了回来。
郑子歆倒是不动如山的,手里又换了一卷竹简,斜斜倚在铺了狐皮的榻上翻着书,天色渐渐暗下来,北地起了风,烛火被吹得阴晴不定,一阵狂风裹挟着雨丝从半开的帐帘里吹进来,室内骤然陷入一片黑暗里。
从午时到现在约摸有两个多时辰了,郑子歆放下书就听见了鸣金收兵的号角声,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连翘,把灯点上”
“咱们只拿三个月的粮食,其余的都给百姓们分了吧,你,带人挨家挨户去送”
高孝瓘正在清点战利品,随手指了一个看的顺眼的校尉去办,此时雨势变大,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早有机灵的军士替她撑了一把伞,她瞪了一眼示意他拿走。
“你看弟兄们哪个撑伞了?”
她并未真的生气,岂料这一瞪连着脸上的伤疤便有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那军士早吓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
“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去”
“想不到区区一个小县城居然收获颇丰”
副将指着那又从县令衙门里翻出来的一箱箱金银财宝啧啧称奇。
高孝瓘上前随手抓了一把起来,珍珠玛瑙还有金叶子掉的遍地都是,她嗤笑一声又扔回去。
“还不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一个县令俸禄能有多少?别说十年,就是一百年也赚不到这么多”
“那这些如何处置?”副将指了指堆在地上的几个箱子,早已被雨水浸湿。
“清点好数目后还封存入库,待大军班师回朝的时候再献给陛下”
言谈间,手底下军士又抬出来一个楠木箱子,说是古玩字画书籍等等,高孝瓘挥了挥手示意抬走,却从箱子里滚出来几本图册掉在了泥泞里,她本是惜书之人,快步上前捡了起来随手翻了翻,脸色一红,轻咳了一声,将那两本书揣进了盔甲里。
“这两本书本将军拿回去看看,剩下的你们抬走吧”
“报——高孝瓘率军已出延州夺下了靖边县!”
探子十万火急来报,元钦蹭地一下从几案前弹了起来,摔碎了手边茶盏。
“传令下去,即刻攻城,所有妇孺老幼一个不留!”
好一个高孝瓘,如此雷厉风行,那他也不必客气了!
这就是要屠城的意思了,木骨闾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又不是他的子民,只暗中吩咐手下,若有美貌的女子可手下留情送到他这儿来,对此元钦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两个人也算是达成了短暂的共识。
“陛下,臣还有事要奏”待帐中无人的时候,先前那探子又悄悄潜了进来。
“何事?”元钦抬了抬眼角。
他附在元钦耳边耳语了几句,元钦眸中一亮,颇有些跃跃欲试,“当真?”
“臣曾在邺城见过兰陵王妃,绝不会认错”
“好,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以数万百姓为铒,高孝瓘是做大事的人,纵使动了雷霆之怒,估计也不会中计,只有一个人是她的软肋,并且百试不爽。
他来回在帐中踱步,思索着万全之策,外面喊杀声渐悄的时候也住了脚步,掀开帐帘。
“来人,请夏老来见我!”
第78章 冬青
中书令家的大小姐么……阿瓘在车里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 也没想起来这到底是朝中哪位大员, 不过好歹这也算是脱险了,心中一松,对这少女的感激之情又加深了几分。
听闻她们要去邺城求医, 这军官还热情地留下了一小队人马护送,被郑子歆婉拒了, “多谢将军美意,只是此处距离邺城也不过十余里路, 子歆不欲大张旗鼓, 将军公务在身恐怕也耽搁不得,就此别过”
她的态度始终客气有礼, 但也不容人拒绝,护送是假监视是真吧,虽然一时拿身份压住了他们,但这嫌疑恐怕也抹杀不去了。
“这……”
“茯苓,上马, 继续赶路”说罢,她径直放下轿帘坐回了马车里, 茯苓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为首的将领便翻身上马,自打出生就生活在郑府里,还没受过这种被人用剑指着脖子的窝囊气。
刚刚还危在旦夕此刻已转危为安, 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阿瓘此刻才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身上黏腻的紧,发梢上都是泥水, 身上也有仓皇逃窜造成的擦伤,被雨水一蛰,钻心的疼,然而这疼始终抵不过心底万分之一,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父亲死了,崔叔叔死了,二叔生死未卜,就连沉大哥也为了保护他而……
“你那个同伴恐怕凶多吉少……”郑子歆虽然眼瞎,心却不盲,若不是有人断后,这孩子恐怕也已经沦为了刀下亡魂。
“我知道”少年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又攥紧了拳头,目中迸发出了仇恨的光芒,“我会为他们报仇的,一定” 中书令家的大小姐么……阿瓘在车里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也没想起来这到底是朝中哪位大员,不过好歹这也算是脱险了,心中一松,对这少女的感激之情又加深了几分。
听闻她们要去邺城求医,这军官还热情地留下了一小队人马护送,被郑子歆婉拒了,“多谢将军美意,只是此处距离邺城也不过十余里路,子歆不欲大张旗鼓,将军公务在身恐怕也耽搁不得,就此别过”
她的态度始终客气有礼,但也不容人拒绝,护送是假监视是真吧,虽然一时拿身份压住了他们,但这嫌疑恐怕也抹杀不去了。
“这……”
“茯苓,上马,继续赶路”说罢,她径直放下轿帘坐回了马车里,茯苓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为首的将领便翻身上马,自打出生就生活在郑府里,还没受过这种被人用剑指着脖子的窝囊气。
刚刚还危在旦夕此刻已转危为安,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阿瓘此刻才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身上黏腻的紧,发梢上都是泥水,身上也有仓皇逃窜造成的擦伤,被雨水一蛰,钻心的疼,然而这疼始终抵不过心底万分之一,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父亲死了,崔叔叔死了,二叔生死未卜,就连沉大哥也为了保护他而……
“你那个同伴恐怕凶多吉少……”郑子歆虽然眼瞎,心却不盲,若不是有人断后,这孩子恐怕也已经沦为了刀下亡魂。
“我知道”少年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又攥紧了拳头,目中迸发出了仇恨的光芒,“我会为他们报仇的,一定”
以为她是初次进宫紧张,陈氏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太后娘娘是个很和蔼的人,对小辈们都很宽宏大度,有娘在,别怕”
郑子歆轻笑着点了头,也缓缓回握住了她的手,倒是不紧张,只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臣妇/民女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这些礼仪她本是极不习惯的,如今做起来也有模有样,元氏露出了赞许和探究的眼神。
“这孩子还是第一次进宫呢,快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周遭命妇小姐们的眼神唰地一下投了过来,让郑子歆芒刺在背,面上却不露分毫,缓缓行礼,声音温润如玉略带了一丝歉意。
“太后娘娘恕罪,民女天生目盲,行动不便,就在此给娘娘磕头了,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日日侵淫在后宫争斗里,元氏也苍老了些,鬓间多了丝白发,面容却愈见威严,此刻唇角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既如此,来人,赐座”
模样极好,性子也温顺,可惜就是眼睛看不见,否则倒是可以纳入后宫,荥阳郑氏可是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可惜郑羲处事严谨,为人又刚正不阿,至今也没有明确的站队。
元氏心里打着算盘,陈氏却一脸心疼地拉着自家女儿落了座,“看吧,我就说了,太后娘娘为人和善,是不会为难小辈的”
宫宴正式开始,一派其乐融融,觥筹交错,因着是后宫宴饮,所来都是些妃嫔命妇,话题便也永远绕不开皇帝以及自家孩子,听久了便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郑子歆轻抿了一口桌上的果酒,倒是极好喝的,不由得多贪了几杯,也不知这宴会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忽听得有命妇出声道:“太后娘娘身体有恙么,怎么菜还没动筷子,就先喝起了苦汁儿?”
“近来有些头痛,太医便给了哀家这么个方子,要哀家每日用膳前饮一盏,倒是不苦,就是吃什么都没胃口”元氏接过宫女递上的帕子按了按唇角,示意她拿下去。
“阿瓘,该就寝了”左等右等也不见那人上榻,也不知道在干嘛,郑子歆迷迷糊糊都有了几分睡意,轻轻喊了一声。
“咳……来了”高孝瓘将手边东西藏好,又觉得不保险,在上边又压了几本兵书,这才脱鞋上榻。
“歆儿,困了?”
那人背对着她,许是在榻上磨蹭久了,深衣微微滑落下了肩头,露出莹润雪白的线条,又联想到那画册中内容,脸色有些红,轻轻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腰。
“嗯”郑子歆淡淡应了一声,长途跋涉一整天能不困嘛?翻转过身来主动投入了她怀里,微微阖上了眸子。
“我想……”高孝瓘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望着她。
“嗯?什么?”那人长睫在眼睑上垂落下一片阴影,随着浅浅呼吸像振翅欲飞的蝴蝶,绯薄的唇,唇色极淡,让人想要点染上一层胭脂。
“等等……那个……我……我来月事了……”索性闭了闭眼全说了出来,“现在不可以,等过几天……过几天再……”
高孝瓘僵在了原地,低低喘着粗气,微阖了一下眸子压下心底邪火,怎么这么不凑巧呢,该死!
“今天中午”郑子歆没敢再放肆,唇角浮起一个浅浅的笑意,因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倍感暖心。
“怪不得焉焉的没精神,可还疼?”她用掌心暗自运功抚上了她的小腹,轻轻来回揉搓着。
“不疼,喝过药了,就是困”郑子歆唇角笑意更甚,主动搂上了她的腰,往她怀里蹭了蹭。
高孝瓘哼了一声,让她平躺在自己的臂弯里,侧过身依旧替她按摩着小腹。
“你可得加倍补偿我”
郑子歆也哼了一声,不知不觉间竟然有那么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
“哼,反正你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样儿”
没等着她让人□□,不久的将来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两人之间差点天人永隔。
“哼,两国交战战场上见真章拿百姓泄愤算什么英雄好汉,元钦实在可恨,此仇不报枉为人!”
高孝瓘一拳砸在了几案上,木屑纷飞,紧紧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跳。
“将军,眼下我们要不要回防延州,万一……”
“不必,我相信陈将军必不会让贼寇踏进延州城内一步,传令下去,加速行军,务必天黑之前到达雍州城外!”
怒虽怒她还是做了冷静的安排,诸事吩咐下去之后便回了中军帐,郑子歆正在命连翘收拾行李,无用的全都扔了免得累赘。
“歆儿……你都知道了?”
“将军一怒上下皆知,我如何能不知晓?”郑子歆轻笑着去摸索案上搁置着的竹简,有她的兵书也有自己的医书,这些可不能扔了。
“哎哎你放着我来!”高孝瓘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将那兵书底下压着的画册抽了出来塞进怀里,又拉人到榻上坐下。
“让连翘收拾就好了,你歇着”
“……”默默干活的连翘翻了个白眼表示抗议。
既然是急行军那么想必便不能再乘马车了,郑子歆倒是没什么所谓的,反倒那人多了几分歉疚。
“让你受苦了”
郑子歆摇了摇头,依偎在她怀里,“我只是在想若是我眼睛能好就能自己骑马,你也不必带着我,让三军看笑话”
“谁敢笑本将军?”高孝瓘眉头一挑,带出了几分凌厉。
“本将军罚他去伙头营当伙夫”
郑子歆有些忍俊不禁,“你就不怕有心之人参你一本行军打仗之时耽于女色延误军机之罪”
“哎,打住,我可没耽于女色,喜欢自己妻子有错吗?再说了我才不怕别人肆意诋毁,这仗谁有本事谁打去!”话语中倒是有一抹狂傲,极为符合她的性子,也为她那一句妻子弯唇笑了,低低道了一句:
“你也是我的妻”
怕她颠簸的难受,高孝瓘刻意放缓了马速,此时就走在队伍前方,面上一本正经,实则耳根却有点红,低咳了一声。
“本将军知道了”
“记得刚成亲那年的除夕吗?”北地风大,虽还未到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地步,但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郑子歆刚想伸手拢一拢衣领,就被一方锦袍兜头罩住了。
“记得”高孝瓘替她将衣领拢好,又把她的手握进自己掌心,两个人一同拉着缰绳。
“我喝醉了,带着你一起在闹市策马狂奔”
“我还想再体会一番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
“好”
高孝瓘一勒缰绳,又使劲往下挥了挥马鞭,“歆儿,坐稳,驾!驾!驾!”
人说人中龙凤,马中赤兔,她的座驾追风是比赤兔马还要名贵的照夜玉狮,可遇不可求,跑起来自然如流星赶月,不消半盏茶功夫就将大军远远甩在了身后。
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擦黑,地平线上远远浮现出了一座城池的模糊影子,高孝瓘一勒马缰,将人从马上抱了下来,一手牵着马一手扶着那人到路边坐下。
“休息会儿,我们在这等他们赶上来”她递过去水囊,看着那人喝了几口才放心。
“累不累?”
郑子歆摇头,又把水囊递了回去,“你也喝点儿吧”
此处和延州一样,城外是茫茫无际的戈壁滩,只有低矮的灌木丛,找水源不易,高孝瓘接过来只抿了一小口又递给她。
“不渴,待大军一到就即刻攻城,届时我会派人保护你,你就和连翘待在一起哪也不要去”
“嗯,雍州易守难攻,恐怕又是一场苦战”
想起曾读过的八方风物志,雍州城墙高达数丈,壁野坚固,是西北第二大重镇,往来商贾通商之处,也是北周都城长安的咽喉。
“放心,我已提前在雍州城内安插了内线,届时会有线人替我们打开城门”
如果计策可不能不算周全了,郑子歆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来,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当将军,文治武功,天下无双。
她二人正闲闲叙着话,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却传来一阵清脆的骆驼铃响,高孝瓘站了起来将她护在身后,极目远眺,苍茫的天地间却起了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攥紧了手中□□,整个人一触即发。
“阿瓘……”
郑子歆也站了起来,攥住她的衣袖。
“没事,有我在”高孝瓘腾出一只手来牵住她,回头低低道。
“谁?!出来!别装神弄鬼的!”她提气一声怒喝,那驼铃猛地停了,看样子距她们不过数丈远。
“太好了,终于有人了!我们是漠河商队的人,遇上沙暴迷失了方向,不知阁下是?”听那人声音是个中年男子,高孝瓘多留了几分戒心,并未放下武器。
“过路人在此歇脚”此时雾气逐渐散开,天色暗下来,今夜无星无月,倒是替她这一身戎装做了最好的掩护。
远远地看见是一对青年男女,漠河商会长激动起来,松了牵着的骆驼往前走了几步。
“不知阁下可否告知长安城怎么走?”
“往西百里就是”高孝瓘压低了声音,带着郑子歆往后退了退,“天公不作美,恐怕还有风暴,阁下还是尽早上路吧”
“多谢二位指路,漠河商会上下感激不尽,这些草药有通肝明目的奇效,是我们在路上采摘风干的,留给二位聊表谢意”
茫茫大漠中确实有不少人迹罕至的地方生长着旷世奇药,一听有明目的奇效,高孝瓘心里一动,却也没将武器放下。
“多谢,你们快走吧”
“哎哎,走,小方把我们采的草药给贵人留下”那人应了一声回到队伍里吩咐道。
“会长,这是我们要拿去卖的呀……”
“少啰嗦,还不快去!”
一阵喧哗之后,驼铃声渐行渐远,高孝瓘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那人坐下,自己去将那草药取了过来。
“你看看,这是什么药?”
郑子歆接过来放在鼻尖嗅了嗅,“是女贞子”
高孝瓘眸中一亮,“果真有奇效?”
再奇哪里能奇的过九转回灵丹,郑子歆不忍让她失望,轻轻点了点头。
“好,待攻下雍州,我派人再去搜集一些”
去到人迹罕至处,那漠河商会的会长忽地住了脚步,他打了个呼哨,天空飞来一只海东青落在他臂上,他从衣摆上撕下一角咬破手指后草草书了几句话,牢牢系在了海东青脚上,然后震臂一挥,那海东青扶摇直上九天,然后再无踪迹。
第79章 枯草
“此番就劳烦夏老出手了, 切记不要伤害她性命”
临行前元钦千叮咛万嘱咐, 看着他应下之后这才率军离去,他得火速回防长安城,而夏枯草则要去完成一个绝密任务。
纵使有内线接应但这仗打的还是十分艰辛, 雍州城易守难攻,高孝瓘以三千敢死队为铒这才登上城楼, 北周军队誓死不降,于是这仗又发展成了巷战, 从刚刚入夜一直打到了东方露出鱼肚白才算草草结束。
而黎明时分也是人一天中最困, 最易放松警惕的时候。
雍州城外数里,连翘打了个呵欠从马车里钻出来, 伸了伸懒腰。
夫人一晚上没怎么合眼,好不容易肯躺着休息一会儿了,她也才乘机出来透口气。
那几个王爷派来保护夫人的人依旧如木桩一样杵在马车周围,动也未动,都一夜过去了, 连姿势都不曾变过。
连翘摇了摇头,都说王爷治军严明, 看来此言不虚,她不知道的是这几人绝不是普通的军士,而是高孝瓘的死士, 个个武艺高强,而且只听命于她,数十年才能培养出一个, 也是她绝对的底牌。
“姑娘请回”她正打算往灌木丛里寻个方便的时候,就被人拦住了,那人的声音和脸一样面无表情,硬梆梆的。
连翘翻了个白眼,“去解手也不行吗?”
“将军有令,她没有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离开马车半步”
“那将军有没有规定不允许我去解手的?”连翘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这人死脑筋。
“这……”那人面上浮现出一丝犹豫来,“姑娘不可走远了,速去速回”
“这还差不多”
“王爷,都清剿完毕了,不愿意降的该如何处置?”
“成全他们的忠心,留个全尸吧”该杀伐决断的时候她绝不会妇人之仁,手里□□往下滴落着血迹,战袍也浴了血,衬着脸上凶神恶煞的刺字,活生生像是一尊杀神。
“你们留下来打扫战场,安抚百姓,本将军先行一步去迎夫人进城”到底还是挂念子歆,她来不及解下战袍便翻身上了马,正欲策马离去的时候,副将推搡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过来。
“将军,城门口抓到一个奸细,鬼鬼祟祟的,还说认识您”
高孝瓘定睛望去,是那个漠河商会的会长,眉头挑了挑,“你们不是要去长安?”
“长安路途遥远,人困马乏的,来雍州歇歇脚,岂料岂料……眼看着战事起怕封锁了城门日后不得进出,才想趁机出城,还望将军恕罪!”
此人油嘴滑舌不可尽信,高孝瓘唇角划出一丝冷笑。
“莫不是真的奸细,先押下去日后再审!”
“是,将军!”
“将军,将军且慢!小的还有不少女贞子存货,如若将军需要可全数赠与将军,分文不取,求将军放小的一条生路!”
高孝瓘拨转了马头,□□随意往下一指,“你,和他一起去取,若有半句假话,杀无赦”
就是这么一耽误的功夫,她就和所爱失之交臂了,日后每每想起来都后悔不迭。
连翘去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还不见回来,先前和她搭话的那死士终于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冲着另一名死士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一头扎进了灌木丛里。
他则默默守到了马车周围,手摸上了腰间的饮血刀,神色紧绷起来,整个人一触即发,虽然周遭一片风平浪静,但这是一种杀手天生的直觉,有危险在靠近,让他毛骨悚然。
灌木丛里传出一声惨叫的时候,他唰地一下抽出了腰刀,同时从怀中掏出报信的信号烟正欲点燃,那劲风就扑面而来,速度快到只能看见一个黑影,他仍是凭着本能就冲了上去缠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明面上安排的死士八个除了刚刚灌木丛里的那个,还有七个全都投入了战斗,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暗中保护她周全的死士还有数名,也都冲了出来与那黑影纠缠在了一起。
以多敌少局面还是不怎么乐观,因为久攻不下,那黑衣人动作快如鬼魅,出招又狠辣,转瞬间已死伤了几个,他只是稍一犹豫就退出了战局,迅速掏出信号烟放飞掉,还未等他抬头看一眼,就被一掌击出了数丈远,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了。
“砰——啪”绚烂的火光映入眼帘,高孝瓘神色大变,打马狂奔出了城,追风全力跑起来的速度如风驰电掣,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她只看见遍地尸体与那黑衣人离去的背影。
“放下子歆,饶你不死!”她轻踩马鞍,拔地而起,御风而追去,紧咬着牙关,双目赤红。
那人不答,只是速度更快了几分,追星赶月般地掠过戈壁,高孝瓘又怎会轻言放弃,穷追不舍,暴怒之下功力运转到极致,几乎和那人持平一前一后在沙漠上留下脚印。
好机会!她瞅准一个空隙,握掌为拳击了过去,那人身形微微一晃,显然也对她能追上自己颇感意外,几个起落后停在了一棵高大的胡杨树上,手掐上了怀中人的脖子,嗓音喑哑难听,让人不寒而栗。
“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她的子歆静静躺在那人怀中,阖着眸子,脸色苍白,高孝瓘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你敢动她试试看?必以我举国上下之力,屠你满门,踏平北周”
那人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冷笑,犹如乌鸦般嘲哳难听,手指微微用力,郑子歆的脸色突然青紫起来,他却还没有撒手的迹象。
“住手!!!说吧,你想怎么样?!”高孝瓘忍不住一声怒吼,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若不是顾忌着子歆还在他手里,她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她半分!
“带个话而已,十日后,长安城外决一死战,胜者得天下得子歆,败者永生永世不得出现在子歆面前,你可敢应?”
“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应下了,记得提前备好棺材给自己收尸,这七日间若是我夫人少了一根汗毛,我必让他付出十倍代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高孝瓘痛不欲生,然而她并没有追上去,一来没有必胜的把握,二来怕对子歆不利,既然元钦敢放话约战她,那么想必这七日间子歆不会有生命危险,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整顿军马赶赴长安城,七日太久,她每分每秒都如坐针毡。
高孝瓘勉强定了定神,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纵身往回赶。
“滴答——”有水珠滴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股涩意,鼻尖嗅到腐败的霉味,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手腕被人牢牢绑住了,动弹不得。
“嘎吱——”似乎是厚重木门被人推开的声响,有人进来了,郑子歆往后缩了缩,闭着眼睛装睡。
“说,九转回灵丹在哪儿?!”下颌被人大力捏住了,力道之大都能听见骨骼脆响。
“别他妈给老子装睡!”
他只封住了她的穴道四个时辰,早就该醒了。
九转回灵丹?
郑子歆的意识还是有些混沌不清,咬着牙忍受下颌传来的剧痛。
“你……你是谁?”
那人嗓音粗糙干砺,发出了一声冷笑,在阴暗幽深的地牢里久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豫章一别,国公夫人,不,如今该叫将军夫人了,别来无恙啊”
她还是这般年轻貌美,而自己却……却……
夏枯草看着露在衣袖外爬满皱纹的手背,眼中恨意迸发,抬手就是给了她一巴掌。
“说!九转回灵丹在哪?!饶你不死,否则……”他嘿嘿冷笑了两声,“多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郑子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你……你是凌霄……”
豫章城主凌霄,曾为了救心爱之人向师傅讨要九转回灵丹不成,转而设计陷害她的凌霄!
想明白了这些事的郑子歆唇角也溢出一丝冷笑来,“我还想问你我师傅呢?”
“自然是死了!”夏枯草忽然大笑起来,想到自己多年来的情敌终于死在自己剑下而畅快不已,然而话音未落又添了一抹恨意。
“那个老东西死也死不安生,都是他害我……害我变成如今这一副鬼样子”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听声音都可听出,从前的凌霄声如洪钟,气势不凡,如今的夏枯草可真是人如其名了,刚刚捏住她下颌的那只手和七八十岁老妪的皮肤相差无几。
“呵,活该……”郑子歆话还未说完就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将她拖拽至墙边,死死抵在了墙壁上,然后一点点升高。
“真当我不会杀你?”夏枯草咬牙切齿,指尖收缩慢慢用力,他享受这种猎物垂死挣扎给他带来的快感,看着郑子歆脸色渐渐泛白,大口呼吸却喘不过气来,嘴唇慢慢变得青紫,眼中杀意更甚。
“既然你也不知道九转回灵丹的下落,那么你便……去死吧!”
第80章 最恨
“住手!”元钦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将他的手拂开, 郑子歆立马软倒在地,他一把将人扶了起来,死命掐她的人中。
“来人, 去传御医来!”他将人打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看也未看夏枯草一眼。
夏枯草咬了咬牙也快步跟了上去,“陛下, 这女人不除日后必留祸患……”
元钦一个眼风扫过去, 竟然有几分凌厉的意味在,“你若伤她半分, 我必不轻饶,夏老辛苦了,去歇着吧”
“将军!好不容易攻下的雍州城撤兵岂不是煮熟的鸭子到嘴边又飞走了!”副将忍不住反驳了她的话,实在是弟兄们死伤太严重了,就此弃城他于心不忍!
高孝瓘一马鞭抽了过去, 直打的他鼻青脸肿,早年在幽州从戎时每日军营里厮混, 脏话混话跟着一帮大老粗学了不少,回到邺城后因着皇亲贵胄的身份,便鲜少再骂人, 如今气急了,破口大骂。
“老子是将军还是你是将军,你媳妇要是被抓了还打个鸡毛仗, 干他娘的!”
三军默然无语,那副将捂着脸退到一边不敢再吭气了。
军令如山,别说皇命了,只要战争一天不结束,高孝瓘就是他们的天,况且要是他媳妇真的被抓了,恐怕他也不会无动于衷,这是每个男儿的血性本色。
再次醒过来是在柔软的床榻上,鼻端飘来安神的瑞脑香,手腕上的束缚也被解了,郑子歆动了动身子,摸到衣物完好无损,暗自松了口气。
“这怎么还没醒啊,要不要派人去知会陛下一声?”
似乎房门被人轻轻推了开来,有人小声嘀咕道。
另一个声音响起,“我去看看药好了没,先服了药再看看吧”
然后又是一声房门轻响,动作极轻,几乎没有脚步声,若不是她听力极好,根本不会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陛下?
她心里有了计较,但还得再确认一下,于是低低咳了两声,装作悠悠转醒。
“咳咳……这是哪儿?”
“呀,姑娘醒了就好,奴婢这就去给陛下报喜”
声如黄鹂,婉转动听,应当是个年轻女子,郑子歆下意识就伸手扯住了她的袖子,嗓子疼痛难忍。
“你……你先告诉我……这是哪儿?”
答案果然不出她所料,北周皇宫,那女子离开后估计不多时元钦就会过来,在邺城时她已将话说的清楚明白,元钦究竟是对她念念不忘,还是另有所图?
她更倾向于后者。
这就麻烦了,郑子歆暗叹了一口气,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活着就还有一条生路在,她也相信那个人不会袖手旁观,定会来救她。
“子歆,你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听宫女禀报她已苏醒,元钦丢下手头的折子,火速赶了过来。
“无碍”郑子歆的嗓音冷冷的,本是故友相见,这人还曾有恩与她,但如今是一丝好感也无了。
她面上冷若冰霜但并不妨碍元钦热情似火,阔别了大半年未见,他早就魂牵梦萦,比起半年前这人身上还多了一抹风情,似枝头芍药初开,冰雪消融,让他情难自抑。
看着她露在锦被外的手就覆了上去,“我很想你……”
郑子歆难掩心头恶寒,唇角浮起冷笑来,“别做梦了,我早就是她的人了”
一提起她元钦就有些咬牙切齿,“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丑八怪莽夫罢了!”
郑子歆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在锦被上擦了又擦,神色淡然,语气却温柔坚定。
“或许在你看来是,在我眼里她是我夫君,天下最好看的人,雄心万丈又武艺高强,不过你觉得也没什么用,只要我喜欢就好了”
一番话堵的元钦哑口无言,神色讳莫如深,半晌唇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她是否真的如你夸的那般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待在北周皇宫的这几日整天无所事事,元钦虽下令软禁了她,但却还是好吃好喝供着她,唯一让郑子歆觉得疲于应付的就是他的不时骚扰,烦不胜烦。
宫里人多口杂,元钦从外带回来一女子的事早就传了个遍,他少年帝王还未立后,也甚少流连后宫,能排的上位分的也不过区区五指之数,也多是为了巩固皇权而进行的政治联姻,郑子歆的存在犹如眼中钉肉中刺,众人少不得挖空心思打听她的来历,元钦虽下令严禁任何人出入她居住的揽月阁,但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摄政王宇文泰耳朵里,他连夜进宫,质问于他。
“荒唐!你放个敌将的女人在宫里是什么意思,还嫌局势不够危急吗?!”
前朝凌王拥兵自重最终叛乱,他也流落民间,是宇文泰率兵勤王匡扶社稷,又辅佐他登基,功不可没,然,他深知此人野心勃勃,若不是名不正言不顺,恐怕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就是他了。
元钦放下朱笔,如往常一般盈出笑意来,吩咐人赐座。
“寄父怎么来了,更深露重的,可得保重身子”
宇文泰早已年过半百,这声寄父他受的理所应当,大刺刺坐了,也并未行礼。
“哼,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让本王如何保重身体?”
元钦依旧笑眯眯地命内侍奉上一盏茶过去。
“不过是安置了个女人,竟惊动了寄父,倒是朕的不是了”
宇文泰的气似乎消了一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迅速放下。
“太上皇去的早,我不替你操心谁操心,这些事本王也并不想说,但中宫不可无人,你早日立后也算是全了你父皇的心愿,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社稷之幸”
宇文泰的嫡次女如今年方十六,正是适婚年龄,宇文家的门槛早就被踏破了依旧待字闺中,他也曾在选妃的画册上见过那女子的姓名,宇文泰的用意不言而喻,而他绝不能放这样一个女子在身边。
“眼下战事紧迫,朕实在没有心思琢磨别的,立后一事寄父做主吧,至于那女子不过是用来牵制高孝瓘的把柄,无须挂怀”
宇文泰脸上怒容这才全消,依旧皱着眉头,命内侍再换一盏茶来。
那内侍眼角余光瞥了元钦一眼,还是笑眯眯的一派和气,点了点头,恭敬地退了下去,无人看见元钦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厉。
“不过是个女人玩玩也就算了,你打算如何处置她?”宇文泰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杯盖。
“明日与高孝瓘决战于长安城下,到时朕会亲手了结她”
元钦语气淡然,并无一丝怜悯之意,宇文泰哼了一声,起身告辞。
“既如此本王就不打扰了,陛下早些歇息吧”
待他走得远了,元钦眼底这才流露出些许恨意来,啪地一声按断了手中的朱笔,木屑倒扎进肉里也仿若未觉。
“哎哟陛下这是何苦,快,快松开,来人,去叫太医!”内侍尖着嗓子冲上来想将那断笔从他掌心里抽走,被元钦一掌拂开。
“备辇,朕要去揽月阁一趟”
“王爷,属下不明白,连年征战已经虚耗过度,百姓怨声载道,为何还要与北齐决战,北齐大将高孝瓘素有战神之称,若是败了……”
“败了也是他元钦的气数尽了,天下人皆会诘难他刚愎自用轻敌冒进,怪不到本王头上来,还可趁机拉拢人心,朝中那些老顽固可真是油盐不进,否则本王早就……”
宇文泰冷哼了一声,忽然住了嘴,一头钻进了马车里,吩咐下属。
“回府吧,明日还有一场好戏看呢”
揽月阁。
郑子歆刚刚歇下,就听见房门嘎吱一声轻响,她素来警觉便坐了起来,手摸上了腰间的银针。
“芙蕖?”是那个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宫女,此刻也无人应答,那脚步声反而沉重了几分。
郑子歆心里一沉,试探着开了口,“元钦?”
“是朕”伴随着话语响起的还有扑面而来的酒气,郑子歆微皱了眉头,平生最讨厌人酩酊大醉与纠缠不清,偏偏这人全都占齐了。
“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郑子歆故作淡定。
“呵,来问你一个问题,为何先遇见你的是我,你最后爱上的却是她?!”
元钦琉璃色的眸子变得暗沉起来,眼里蕴藏着一丝危险的光芒,那是看待猎物的眼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果真的要深究起来,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是朝夕相处的默契,还是她热情坦率的个性吸引了清冷淡泊的她,亦或是她愈挫愈勇百般拒绝后依旧把她捧在手心里,与元钦这种嘴上说说的示好不同,高孝瓘是真的用心把她疼进了骨子里。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不信!”他的神色有些癫狂,一把钳制住了她的下颌,逼她动弹不得。
“她有什么好的,朕是一国之君要什么都能给你,你就算是要这天下朕也能给你打来!”
郑子歆被迫仰头注视着他,唇角溢出冷冷笑意来,“我不要这天下,我要你放弃这天下,你能做到吗?”
元钦顿了一下,“朕……”
“你做不到的她能做到,凭她手里的兵权与皇族身份,别说倾覆整个北齐,就算是一统天下我也信她能做到,但是她没有,她放弃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爵位,只为护我护郑家周全,甚至遭受了奇耻大辱,如此有情有义之人我岂敢辜负”
明明是处在危险的境地里,谈起那个人,郑子歆唇角还是溢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来,看在元钦眼里分外乍眼。
“好好好,那朕就看看一个残花败柳她还要你不要!”
许是喝醉了酒,又或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元钦猛地发力将她推倒在了榻上,正欲动手撕扯她衣襟的时候,一根冰冷的银针穿过他的腰带抵在了他的身上。
“医者,可救人,也可杀人,我若杀了你那么这场仗也就可以结束了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