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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第一更


    晚上睡不着的楚玄铮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沈词这边,他站在外面,能听到里面传来沈词阵阵压抑着的咳嗽声。


    这和当年沈诗准备前往北疆之间的景象实在是太像了,那时候身为太子的他就站在外面,听着里面沈诗的咳嗽声,然后第二日,沈诗便只身前往北疆,而在他临出发前,他们二人还因为意见不合争吵了起来。


    他本以为这些矛盾可以等沈诗回来之后再解决,却不想等到的只是沈诗的死讯。


    忽然,本该紧闭着的房门骤然推开,里面的人似乎也没想到楚玄铮就在外面,两人对视了一眼后,沈词的脸上带了一层笑意,道:“以前是我半夜前往南郊别院,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你闭嘴。”提起“南郊别院”四个字就足以让楚玄铮感觉到厌烦了,他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把沈词和沈诗放在一起比较,这两兄弟除了长得相似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是一样的?


    他这话里满含不耐,沈词笑脸盈盈,仿佛听不出来楚玄铮的不耐烦,只是唇角微扬道:“季明前应该将那些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你了,相不相信都在于你,只是我很好奇,如今的沈诗不过是个傻子,他对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你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他从北疆带回来吗?”


    “是。”楚玄铮平静道:“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自幼长大的情谊的。”


    不会明白?


    沈词缓缓吐出口气,他比谁都明白。


    楚玄铮并未在这里待多久,似乎看沈词一眼都觉得难受,转身离开后独留下沈词一人靠在门边。


    他看着楚玄铮离开的背影,眼神微微放空,仿佛是在透过楚玄铮,看另一个人。


    “沈诗?”沈词唇角忽而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愉悦的弧度,眼神微冷道:“就算去了北疆,你也带不回他。”


    他微微歪着脑袋,神情透着嘲讽,目光冰冷,早已看到既定的结局了。


    ……


    天牢之中,六皇子还被关押者,但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当看到沈词的模样时,六皇子的目光里满是诧异,他猛的上前,将沈词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道:“你居然毫发无损?不应该啊,你都那么对他了,他能忍你?”


    “六殿下。”沈词微微躬身,神情谦卑,道:“看到你无恙,我便放心了,只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询问一二。”


    “什么?”六皇子问道。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但是先帝也下旨留其他几个儿子一条性命,因而楚玄铮干脆把其中最能闹腾的六皇子关了起来。


    他不会杀了六皇子,但也不会让对方活得安生。


    “前几日您是否派人去了围场刺杀新帝?”沈词的声音很低,目光落在六皇子的脸上,似乎是在观察对方到底会不会说谎。


    而六皇子眼底却闪过了一丝惊讶,他瞪大眼睛,而后又恢复如初,哈哈大笑起来,道:“楚玄铮遇刺了?看来这太子登基也不得民心了,第一次围猎就被刺杀。”


    “不是你?”沈词问道。


    “若是我的话,他还有命在吗?”说到这里,六皇子又微微一顿,他看向了沈词,忽然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道:“哦对,差点忘了你,有你在……估计他楚玄铮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他的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遗憾。


    六皇子一向如此,沈词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对这位六殿下的脾气秉性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他微微垂眸,道:“殿下身边可有一位暗卫,脸上有一道红色疤痕?”


    六皇子大势已去,他也清楚自己无力翻身了,斜睨了一眼沈词,看到对方额角的疤痕,苍白的脸色,忽然笑了一声,道:“你离开我之后,过得也不好,看来楚玄铮是记恨上你了,不过说来好笑,你我二人都是不被看中的棋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我才是同一类人,同病相怜。”


    他没有直接回答沈词的问题,反倒是闲扯了许多话,直到沈词已经没有时间和他耽搁了,他才忽然道:“别的不说,至少我从来没有骗过你,行舟,我身边的暗卫,你都认识。”


    沈词的脚步微微一顿,而后盖着斗篷,离开了这里。


    不足一盏茶的时间,这里的对话便传到了另一个人的耳中,楚玄铮在听到“脸上有一道红色疤痕的暗卫”时,眼神微微一动,而后挥手让对方退下。


    没一会儿,暗卫统领便从角落里走出来跪在了地上,小心翼翼道:“是属下没有藏好,被沈二公子看到了脸。”


    “无碍。”楚玄铮摆了摆手,他语气平静,随手批改奏折,道:“不是大事。”


    这位跟在楚玄铮身边的暗卫首领脸上正是有一条红色疤痕,若是沈词在这里,便能认出这便是之前将楚玄铮逼下山崖,又在围场暗杀新帝的那位刺客。


    沈词和楚玄铮之间暗潮涌动,谁也不肯后退一步,最后还是沈词妥协了,因为他的毒的确不能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就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他。


    可沈词还不想死。


    *


    新帝登基后第一次南下出巡,说是莫要铺张浪费,因而非常低调。


    可实际上,在三天前一辆马车已经驶出了京都,朝着北疆的方向去了。


    “皇上,这一南一北,那些老家伙可得懵了。”季明前坐在了马上,他牵动着缰绳,道:“此去北疆,无论云朗如何,咱们都定要带他回家的。”


    楚玄铮应了一声。


    此番出巡,对外宣称是南下,实际上乃是北上,一是为了寻找沈诗,二是为了看看这些北部的官员和地方治理如何,第三,则是北疆部落趁着新帝登基,已经有了些不臣之心,他得一探究竟。


    沈词坐在马上,听着楚玄铮和季明前的对话,目光落在了远处。


    已经走了三日,几乎是马不停蹄,这对于沈词本就有些虚弱的身体而言有些为难了,但是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吭过一声。


    季明前防备着他,每每说到关键的事情,总是避开了沈词,但一旦聊起了沈诗,就必定要让沈词听得清清楚楚,妄图从这人的脸上寻找出一点愧疚。


    可沈词是什么样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愧疚。


    于是最后只有季明前气得不行,一路上都对沈词冷着脸,恨不得距离对方一万八千里才好。


    “刚刚问了农户,再往前面一点就是客栈,咱们今夜可以歇在此处,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估计三日就能到达。”季明前问路回来,说道:“不过农户说此地多盗贼,夜晚还得小心一点。”


    “越是靠近北疆,吏治越差。”一路而来,楚玄铮也看到了当地的民生民情,因为没有提前告知,因而看到的都是最真实的一面,他微微皱眉,目光轻轻瞥视了一眼后面跟着的沈词,对方脸色稍显苍白,似乎是察觉到了楚玄铮的眼神,笑着对视了一眼。


    然而却被季明前直接挡住了视线,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季明前冷笑道:“别想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沈词轻轻摩挲了一下腰间软剑,唇角略微下压,不轻不重地嗤笑道:“手下败将。”


    季明前在沈诗死讯传来的时候,曾经想要杀了沈词,结果被他狠狠一脚踹了出去,剑指胸口,若非是因为六殿下不欲招惹是非,只怕那一剑就毫不留情地刺下去了。


    这开在荒郊野岭的客栈,里面生意惨淡,季明前怒气冲冲地要了三间房之后,一直没吭声的沈词忽然开口道:“两间。”


    季明前狰狞冷笑道:“怎么,你还想要跟我一间房?”


    沈词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审视的目光让季明前有些不自在,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就看到沈词露出了一个荒谬的眼神,道:“你?不,我和……他。”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抬头看向了站在二楼的楚玄铮,他轻轻抬起手,示意楚玄铮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镣铐。


    为了防止沈词会逃走,他的手腕上缠着寒铁链,这以前用来困住楚玄铮的东西,最后却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不得不让人觉得唏嘘。


    “农户不是说了吗,这附近有很多贼寇,若是我一个人住,被歹人进了屋子,只怕我跑都跑不掉。”说完,他轻轻侧过头,瞧着季明前,微微扬起下巴,似乎是料定了季明前绝对拿自己没办法,故意挑衅道:“若我死了,你那正直无畏的沈诗,可也得死了。”


    “正直无畏”几个字从他口中出来,眼神却满含嘲讽。


    “你!”季明前气得头疼,正要上前一步的时候就听到楚玄铮说道:“按他说的,让他和我一间房。”


    季明前咬了咬牙,最后扭头道:“是,公子。”


    沈词从季明前身边走过的时候,季明前恶狠狠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别得意。”


    “你能拿我如何?”沈词笑着问道。


    待跟着楚玄铮进了屋子,屋子里有些呛人,沈词低声咳嗽了几下,就听到楚玄铮说道:“听闻你七岁前是个乞儿,破庙之中不比这里破旧?”


    沈词的手微微一顿,他眼底快速掠过一丝阴郁,但很快便笑着道:“是啊。”


    “你之前说的那个乞儿,跟你是什么关系?”房门关起来的时候,楚玄铮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问得沈词都没反应过来,距离他和沈太傅争吵都过去了十天了,原以为这件事情已经揭过,却不想这个时候楚玄铮却忽然提起,沈词摊开手,无奈道:“他与我都是乞儿,不过可惜,我运气好点,被沈家认了回去,他运气差点,被沈诗当成了成名的踏脚石。”


    楚玄铮冷下了脸,和沈词对视了片刻后,才忽然道:“以后这种没有依据的话少说为妙。”


    沈词没有再吭声,他只是靠在门边,看着楚玄铮的背影,轻声询问道:“他是我阿兄。”


    楚玄铮的肩背微微僵住,他回过头看沈词,就瞧见对方和往日不同的神情,沈词眼神平静,语气淡然,仿佛再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道:“于你而言,没有依据,于我而言,是骨肉至亲。”


    “你总说云朗诬陷了你阿兄,可你自己应当也清楚,一个乞儿如何能拥有玉石?沈词,你阿兄说得就是真的吗?他说得未必都是真言。”楚玄铮开口说道。


    “那枚小玉石我当然知道是阿兄的。”沈词笑眯眯道:“你心中偏向沈诗,无论我说什么,对你而言都是假的,所以你不信我。”


    两人说话针锋相对,一说就僵住了,一句话后,双方都没有再多言一句。


    一直到半夜,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沈词猛的惊醒,睁开眼看向门口的时候,发现楚玄铮也醒了。


    楚玄铮朝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好的不灵坏的灵,农户口中的贼寇还是来了。


    第24章 第二更


    “贼寇盛行,看来这北疆的部落要乱。”沈词一眼便看穿了问题的重点。


    一根管子从外面递了进来,而后冒出了一缕缕细烟,能看出来这是迷药,沈词和楚玄铮对视了一眼,立刻捂住了口鼻。


    里面的人大概以为已经迷晕了他们,立刻悄悄将门打开,然而却不想被楚玄铮当胸一脚踹了出去,然而不等楚玄铮说话,一道银剑出鞘,直奔那人命门。


    “沈词!手下留人!”楚玄铮立刻出声。


    然而他的话已经说完了,银剑直奔那人咽喉,软剑缠住,用力一扯,顿时鲜血四溅。


    那人被沈词一击毙命,旁边的同伙一惊,而后纷纷提刀冲了上来,楚玄铮本想留住活口问话,可如今被沈词这样狠辣的手段杀了他们的同伙,这群人立刻狰狞地扑了上来。


    季明前好歹也是锦衣卫统领,倒是没有被这点雕虫小技迷住,也冲了出来。


    沈词好整以暇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双手还缠着寒铁链,一时间并不能放开了打,干脆将这些留给了他们,一个被踹到了一旁的人刚要爬起来,回头就瞧见了沈词。


    那人仿佛是认出了沈词,瞳孔骤然睁大,然而不等他说话,软剑便已经割断了他的喉咙。


    短短瞬息之间,沈词就已经杀了两人,没有半点留情。


    他的鞋面上沾染了血迹,目光落在了楚玄铮的身上,楚玄铮出手很少,基本都是季明前,这群匪寇对于季明前而言,也不算什么,来者不过七八个人,被沈词杀了两个,其他的见状也不敢再恋战,互相对视了一眼后,纷纷扭头逃走,动作最慢的那个被季明前直接用桌子抵在了墙上,没法逃走。


    “杀了两个?”季明前受了剑走过来,便看到了那两个被割喉的人,看得出来都是一击毙命,沈词闻言,聊起眼皮道:“不然呢?放生了?”


    “我们需要抓活口。”季明前皱起了眉头,道:“你在廷尉府多年……”


    不等季明前说完,沈词便懒懒开口道:“这不是廷尉府,甚至不是京都,路遇匪寇需要留什么活口,杀了便是。”


    这不像是沈词往常的作风,楚玄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对方将目光转过来时,却又立刻挪开眼神,只是冷淡道:“问清楚怎么回事。”


    “是。”季明前应答道。


    不消片刻,季明前便已经进来回话,他道:“那人只是一个小喽啰,原本是附近的村民,因为北疆部落动荡,一些流寇朝着这边走,他们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就开始当盗贼,抢劫过路之人的财物。”


    “他们被抢了,所以他们去抢其他人的,是这个意思吗?”沈词忽然开口。


    季明前虽然不想回答,但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斗气的时刻,只能点了点头,沈词嗤笑了一声。


    “北疆部落动荡?”楚玄铮问道:“具体说了什么?”


    “他也不太了解,只是这一群人之中有一个是从北疆来的。”季明前顿了顿,又道:“不过已经死了。”


    一共就死了两个人,都是沈词杀的。


    “不愧是廷尉府的。”季明前咬着牙,阴阳怪气道:“杀了关键的人,坏了我们的事情,带着你出来真是倒霉透了。”


    “你家公子都还没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先插嘴了?”沈词靠在一旁,他双手的寒铁链随意捆着,之前他给楚玄铮用这个的时候,里面是用棉花裹住的,因而不会伤着手腕,可楚玄铮却不会这样对他,寒铁链磨伤了他的手腕,每动一下都是在伤口上摩擦,因而总是好不了。


    他的衣袖处血迹斑斑,而他本人却完全不在意。


    楚玄铮摆了摆手,示意季明前不要再说,他道:“你是说不过他的。”


    季明前也知道这一点,但就是气不过。


    人已经被沈词杀了,就算懊恼也无用,楚玄铮让季明前暂时出去,沈词有些好笑地看着楚玄铮,道:“怎么,怕我会对他做什么吗?我现在可什么都做不了。”


    说着,沈词摇晃了一下自己手腕处的链条,有些无奈道:“我都已经这样了,还要这么提防我吗?那三年,我也算是对你无微不至了吧,何必如此呢?”


    不提那三年便也罢了,一旦提起,楚玄铮脸上的神情立刻阴沉下来,他冷声道:“难道那三年,我还得谢你?”


    沈词没有吭声,他这幅样子让楚玄铮有些不喜。


    “那三年里,你与我躺在一处的时候,可有过半点心软的时候?”沈词忽然问道。


    “我无时无刻,不想要你死。”楚玄铮说得决绝,甚至都不给自己留有余地,沈词笑了一声,楚玄铮见状凝眉问道:“你笑什么?”


    “我命硬,死不了。”沈词眼神微微放空,他道:“你不想要我活,但有人期盼我长命百岁。”


    讥讽的话在楚玄铮的口中绕了几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夜里被这么一闹腾,沈词有些睡不着,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季明前正在和店家的小儿子玩木偶,他随手用匕首雕刻了一个木头人给了店家小儿子。


    店家看到了沈词,连忙上前道:“多谢几位大人,若非几位帮忙,只怕今夜我这小店是要遭殃了。”


    “第一次被人抢劫吗?”沈词忽然问道。


    店家没想到沈词忽然问这个,先是愣怔了一下,而后立刻点头,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道:“是……是第一次。”


    沈词意义深长地看了眼店家,轻轻点头道:“好。”


    他正准备离开时,就发现衣摆被人拉住了,低头便看到店家的小儿子手中拿着一个糕点,小心翼翼道:“谢谢恩公,给恩公吃。”


    沈词立刻看向了季明前,只见他不疑有他,已经将糕点吃了下去,沈词冷下了脸,随手将糕点拍开,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小孩立刻被吓哭了。


    “你干什么?!”季明前猛的起身,怒道:“一个孩子而已,你连这个也不放过?”


    “看不顺眼。”沈词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道:“我最不喜欢小孩,也不喜欢糕点,当然,也不喜欢你。”


    “你……”季明前每次都被气得不轻,偏偏又说不过那人。


    沈词进了房间就瞧见楚玄铮刚刚才看完书信,他避嫌一般避开了目光,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楚玄铮干脆将书信烧了,顺便道:“你和明前在吵闹什么?”


    “今夜最好别睡了。”沈词头也不抬,道:“你的那位下属吃了糕点,估摸着今夜要不太平。”


    说到这里,楚玄铮立刻明白了沈词的意思,他道:“糕点有毒?”


    “不像是有毒,大概是迷药。”沈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笑着道:“季明前一直是这样的吗?”


    “……”楚玄铮顿了顿,才道:“他性格比较坦率。”


    沈词走起路来,双手下垂,衣袖堪堪挡住了手腕处的寒铁链,楚玄铮垂眸斜睨了一眼,觉得若非是因为这个寒铁链,只怕沈词要杀的,估计不止两人。


    “你过来。”楚玄铮忽然开口,沈词愣怔一下,他问道:“我?”


    楚玄铮似乎并不想解释什么,也或许是不想和沈词多话,他走到了沈词的身边,将他手腕上的锁链直接用钥匙解开,双手失去了束缚之后,沈词还有些茫然:“你要放了我吗?”


    “你不是说等会会有麻烦吗?”楚玄铮说道:“你没有阻挡明前吃糕点,不就是为了让我放开你的锁链吗?”


    沈词本来笑吟吟的脸色骤然一僵,他唇角微微下压,好一会儿之后才自嘲般笑了一声,道:“是,我是故意的,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要解开我的锁链吗?”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怒意,只是楚玄铮没有理会而已。


    正如沈词说得,楚玄铮对他有偏见,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楚玄铮都会往最坏的那一处去想。


    他们两个之间好像就不能好好说话,一说就僵住了,于是一个躺床上,一个躺地上,直到外面再次出现了声响,沈词和楚玄铮一同起身。


    而这次是两人都没预料到的,也是最糟糕的情况——


    来的人不少,且都带着刀,看上去并不像普通的贼寇。


    “糟了。”沈词低声道:“难道是认出了你的身份?”


    “不应该。”楚玄铮说道。


    沈词立刻靠近了后面的窗户,他看了眼楚玄铮,而后发现季明前竟然直到现在还没晕,以至于沈词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既然季明前还没事儿,沈词和楚玄铮对视了一眼,楚玄铮立刻道:“后面是马棚,我们立刻趁着夜色离开这里。”


    若是人少,可以一搏,可是对方人数不少,且有弓箭,那自然是先走为妙。


    只消一眼,三人便达成了共识,纷纷翻身从窗户处落下,立刻上马,趁着对方还未完全形成包围圈,立刻趁着夜色冲进了后面的密林里。


    “这等贼寇定然是北疆那边部落里的人。”沈词纵马而行,他道:“那弓箭上有图腾,我曾经见过那种图腾。”


    “在哪?”楚玄铮问道。


    “天牢里。”沈词说道。


    然而他们一进密林,那群人围了客栈却找不到他们之后,便猜到了在密林,顿时围了过来,偏偏这个时候季明前的药效发作了,他本想忍一忍,可迷药这东西不是他想忍就能忍过去的,差点从马上跌了下去。


    沈词干脆也勒停了马匹,他看着较远处的火把,深知对方一旦找过来,他们便在劫难逃。


    “你带着季明前继续往前。”沈词当机立断,他道:“我等会去找你们。”


    “你去哪?”楚玄铮问道。


    “我去引开他们,不然等他们找过来了,我们就真的谁也跑不掉。”沈词翻身上马,单手勒住缰绳,他道:“不是你的说的吗,我设计让他吃下糕点,那现在自然还得保他一条命。”


    “沈词。”楚玄铮倒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沈词还要这么说,显然这是沈词故意用来刺他的话,楚玄铮皱眉道:“你带着明前离开,我去引开他们。”


    听到这话,沈词忍不住笑了一声,道:“皇上,你的命比我金贵,比季明前金贵,你已经不是太子了,而是九五至尊,谁都能死,但是你不能。”


    楚玄铮微微抿唇,沈词说的话,他何尝不知,若是换个人,他必定不会上前,可这是沈词。


    可这是沈词,沈词还有点用处,沈词现在还不能死。


    “放心吧,我不会逃走的,我的毒还得去北疆找天山雪莲。”沈词唇角微微上扬,道:“最多日出时刻,若是我还没回来,你们便先走。”


    “你……”楚玄铮想问他,还没回来是什么意思。


    可不等他询问,沈词便自己说道:“我不会逃走,除非我死了。”


    楚玄铮心口微微一动,他看着沈词离开的背影,将所有思绪收敛起来,那一瞬间的悸动被他自我解释为错觉。


    他不可能会喜欢一个囚禁了他三年的人。


    绝无可能。


    第25章 第一更


    这一等,就是一整夜,楚玄铮从未有过这么难熬的时候,有些坐立难安。


    实际上在他被封为太子之后,就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几次情绪失控都是因为沈词,这人做事情的方式太过执拗,太过偏激。


    “皇……皇上。”季明前有些虚软无力,他靠在了树旁,道:“是属下的错。”


    季明前有些后悔吃下了那块糕点。


    “幸好只是迷药而非毒药。”楚玄铮有些不安,眼看天快亮了,却始终没有看到沈词回来的身影,他摸了摸身边的剑,脑海里总是那句“我不会逃走,除非我死了”。


    他早就说沈词这人说话总是没轻没重,百无禁忌的,也不怕会一语成谶。


    “我没想到店家竟然和那群人同流合污,更没想到一个七岁稚童会拿有毒的糕点。”季明前有些懊恼,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学沈词一样,不吃那些东西。”


    “你主动吃的?”听到这话的楚玄铮猛然回头,看向了季明前,问道:“不是沈词让你吃的?”


    “不是……我吃完了他才下楼的,那稚童也想让他吃糕点,但他没吃,还把糕点打翻了。”想到这里,季明前就恼怒起来,他们明明救了店家和那个孩子,结果这两人居然恩将仇报。


    最可气的是,那还只是个七岁稚童!


    “……”楚玄铮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想起自己和沈词在客栈里的争执,在自己的臆断之下,沈词震惊的神情和最后冷笑承认的模样。


    他甚至没有半分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似乎随便楚玄铮怎么想都无所谓。


    眼看自家主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季明前有些困惑道:“皇上,怎么了?是沈词说了什么吗?”


    “没有。”楚玄铮垂眸冷声道:“他什么都没说。”


    季明前试探着想要起身,却还是使不上力气,眼看天边隐隐有了霞光,他下意识看向楚玄铮,小心翼翼问道:“沈词他……”


    “祸害遗千年,他死不了,我们再等等。”楚玄铮看向季明前,道:“能走了吗?”


    季明前想点头,但刚站起来就跪下去了,只得垂着脑袋,万分懊悔地摇了摇头。


    “皇上。”大概是因为旁边没有别人,季明前忽然开口,他其实这个问题想了很久,一直不敢问,趁着沈词不在时才开口问道:“你和沈词那三年……”


    很快季明前就不吭声了,面对楚玄铮骤然冷下来的目光,他连忙低头道:“臣逾越了。”


    “好些了吗?”楚玄铮再次问道。


    季明前活动了一下手腕,能感觉体力正在恢复,他点了点头,道:“应当一炷香左右就能恢复如初。”


    “我去找找他,你在此地。”楚玄铮还是坐不住,他瞧着天边已经升起来的太阳,最后还是翻身上马道,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僵硬地补了一句:“只有他知道沈诗在哪,他不能出事。”


    然而就在楚玄铮准备离开时,忽而听到林子里传来了马蹄声,他和季明前对视了一眼,纷纷警惕起来,旋即便看到了沈词纵马而来,手中更是提着一个东西。


    待他走近,将这东西扔到地上,滚了两圈之后,楚玄铮发现这是个人头,准确来说,是那个店家的头颅。


    “那群人已经被我引开,但难保会回过神,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沈词说道,他脸色看上去稍显苍白,楚玄铮下意识将他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确定没有伤口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却又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感觉到烦躁。


    虽然他是无意之间救了季明前,但好歹也算是救了季明前一命,原本季明前可以趾高气扬地说话,如今却有些别扭起来,他偏过头,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你救了我,这恩情我会报答,但是你欠云朗的也得还。”


    “没准备救你,顺手而已。”沈词嗤笑一声。


    季明前被呛了一下,但自己又刚刚受了眼前这人的救命之恩,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上下不下,最后只能咬着牙道:“但凡你有云朗一半好,我都能把你当成好友对待。”


    “那倒不必。”沈词笑着道:“我还没那么没担当。”


    话里话外都是在骂沈诗,季明前只能恨恨咬牙,不再多言。


    正如楚玄铮说得那样,他根本说不过沈词。


    事实上这段时间,沈词不仅将那群人引开,杀了店家,顺便将后面马棚里的马匹都放了出去,这样路上许多踩踏的痕迹,能更好地遮掩他们的行踪。


    他早说了,他记仇,留下店家只会徒留祸患,不如杀了了事,干净利落。


    三人一路北上,因为这件事情而加快了步伐,路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湖泊,他们将马放在一旁休息,顺便去洗了把脸。


    楚玄铮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词坐在树边,他似乎正在低头捣鼓什么,他微微皱眉,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心中挣扎了一番,最后又站在了原地,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反倒是季明前凑近一看,才发现沈词腰侧隐隐渗出了血迹,他脸色微变,问道:“怎么回事?”


    “伤口裂开了。”沈词低头揭开了原本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黏在了皮肉上,稍稍一撕扯便让伤口立刻渗出血,沈词脸色略微发白,他正准备一鼓作气将原本的绷带扯下时,便被人一把攥住了,回头一看却是季明前,他扯动唇角道:“怎么了?才救了你,你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


    季明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半蹲下身子从怀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他洒在了沈词的腰腹上,疼得对方倒抽了一口冷气,才道:“忍着点,这个药有些疼,但是效果好。”


    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楚玄铮的注意力,他转头看来,正瞧见了季明前给沈词腰腹上药的场景,眼神骤然冷了下来,眉头也不自觉地拧起。


    从他的角度看,季明前和沈词离得太近了,更何况沈词的腰腹还是裸露出来的。


    “你们在做什么?”楚玄铮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本就有些紧张的季明前手忙脚乱,弄疼了沈词,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额角冷汗顷刻间就冒了出来。


    “我在给他上药,他伤口裂开了。”季明前自己有些心虚,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金创药,起身道:“你自己弄吧。”


    说完,便逃一般转身离开了这边,生怕多耽误片刻便会惹得楚玄铮不快。


    沈词见状,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觉得有些好笑,他斜睨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楚玄铮,微微半眯了一下眼睛,稍稍后仰,道:“季大人的实力已经恢复,而我身中剧毒且有伤在身,是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你这样防着我,当真是让我难过。”


    季明前直觉后面的话更不对劲,他下意识走向了更远的地方,道:“属下去看看四周有没有柴火可以烤鱼吃。”


    说着,便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只剩下楚玄铮和沈词,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剑拔弩张,没有半点好脸色。


    “明前对男色没有兴趣,你不必这样的姿态。”楚玄铮率先开口道。


    这话让沈词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楚玄铮是什么意思,他脸上掠过了一丝难堪,旋即又笑了,道:“男色对他没用,对你呢?我记得对你可是很有用的。”


    “沈词。”楚玄铮朝着沈词的方向走来,他道:“你的样子对我而言,也是没有半点用处的,只是因为你和云朗长得太像了,才会让我恍惚,才会让你得逞了。”


    沈词闻言,脸色愈加阴冷,楚玄铮半蹲下身子,捏着对方的下巴,强迫沈词看着自己,而后才缓声道:“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别让我看着你用云朗这张脸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来。”


    “比如?用这张脸勾引你上床吗?”沈词扯动了唇角,露出了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故意道:“看到我额角的疤痕了吗,记住了,有疤痕的是沈词,才不是什么沈诗。”


    “……”楚玄铮冷下了脸色。


    两人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想要对方好过,等季明前回来的时候,就感觉到气氛比起之间更加僵硬了。


    吃东西的时候,这两人更是一言不发,本来季明前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看这个气氛,还是觉得自己半个字都不要开口比较好。


    等到吃完之后,三人便立刻上路,沈词没提自己的旧伤需要休息,楚玄铮也当没有看到,甚至加快了赶路的进程。


    “其实,如果你服软一些,就算是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皇上也会心软的。”季明前想了想,从沈词旁边经过的时候低声提醒道。


    沈词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他面无表情道:“多谢提醒。”


    他用来恶心楚玄铮的话,其实也把他自己恶心得够呛,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他甚至脑海里会飞快掠过一个想法,若是有朝一日他脸上有了一道长长的疤痕,楚玄铮看着这张和沈诗再也不相似的脸,到底会不会气疯了。


    毕竟……这世界上,拥有这张脸的,只剩他一个了。


    前面骑马的两人似乎是在低语什么,不难猜出他们在防备着身后的沈词,不过沈词也不在乎这些。


    他唇角扬起,下巴微抬,神情略显薄凉,一张好看的脸上平添了几分阴毒,让人不寒而栗。


    “若是他老实点,等回京都之后,看在沈诗的面子上,朕也会留他一条活路。”楚玄铮顿了顿,又补充道:“前提是他得老老实实,别再耍那些手段。”


    一旁的季明前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第26章 第一更


    楚玄铮三人一路北上,越靠近北疆,温度越低,到了夜里若是停留在野外,很容易失温,于是三人便立刻选择了附近的城池。


    流寇的事情是盘旋在他们心中的一根刺,因而干脆乔装打扮了一番,混进城里。


    “这里距离边疆很近,再行两日就能到了。”季明前说道:“只是这边越来越乱,比起之前传闻中的更乱。”


    一路上武功高强的三人钱袋子都丢了,只剩下人和马。


    提起这个,季明前就觉得面上无光,脸色有些难看道:“是属下无能,没能防备到那老叟。”


    “季大人总是吃亏在老人孩子身上。”沈词笑眯眯道。


    他笑起来面若冠玉,唇红齿白,带着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季明前偏开头,很难接受沈诗那么端方正直的一张脸上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明明长得一样……怎么差距这么大。


    “吃好就准备上路吧。”楚玄铮一直都不怎么理会沈词和季明前之间的纷争,他那三年几乎领教到了沈词这张嘴有多么牙尖嘴利,季明前这种嘴笨气性大的人,根本不可能在沈词这里占一点便宜。


    果然,季明前狠狠咬住了眼前的大饼,吞咽下去。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旁边一桌的人做了过来,沈词刚刚笑眯眯的神情骤然一收,目光落在了对方放在桌子上的刀上,刀柄处正是之前围攻他们时弓箭上的花纹。


    他和楚玄铮对视了一眼,而后轻轻点头。


    “上头说抓那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锦衣卫统领。”拿刀的那人大口吃着肉,粗着嗓子道:“也没说抓活的还是生死不论。”


    “锦衣卫统领,那可是狗皇帝身边的人,若是抓住了,定然能问出不少秘密。”另一人说道:“我听说京都廷尉府审讯人的法子有不少,当初提兰大人被抓去的时候,可是硬生生被折磨成了废人。”


    “别说了。”一开始说话的人咬牙切齿道:“沈贼!待我等抓住他,定要将提兰大人所受之苦尽数加注在他身上!”


    沈词微微垂眸,他的斗篷微微遮住了半边脸,看上去神情平静,仿佛说得并不是他。


    “走吧。”楚玄铮开口道。


    他起身往外走,沈词和季明前也起身走去,途径这两人的时候,他们下意识朝这边看了眼,他们三人裹着斗篷,但是在这北疆寒冷之地,像他们这种装束的也不少,因而并不招眼。


    只是沈词走出去时,正好遇到外面走进来的一个衣着紫衣狐裘的青年,对方脸色苍白消瘦,沈词路过他身边是,他下意识脚步微微一顿,扭头看向了沈词离开的背影。


    他鼻尖微微一动,眼底骤然一沉。


    “提兰大人。”里面吃饭的两人立刻出来,跪在地上恭敬行礼。


    “嗯。”这青年看都不看他们,只是看着楚玄铮他们离开的背影,轻轻扯动了唇角,道:“是他。”


    他声音极为嘶哑,似乎已经快要发不出声音了,仔细一看能看出他脖颈处的狐裘下面藏着深深的疤痕,即便只是露出了一点,都能看出当时受过何等折磨。


    曾经能弯弓搭箭,一箭双雕的提兰,如今已经是个几乎口不能言的废人。


    他如何不恨。


    ……


    “当年提兰入京,关押至廷尉府,听说你和他在一起待了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完全废了。”季明前说道:“真是你动的手。”


    “他是个硬骨头。”沈词轻轻扯了扯缰绳,唇角微微上扬,道:“但我也有自己的职责。”


    季明前顿了顿,最后偏过头去,才道:“我记得当年先帝分明是让你和云朗一同前去的,云朗主张劝降,可你先行一步直接上了大刑。”


    “……”沈词扭过头深深看了眼季明前,最后缓声道:“提兰不会说实话的,想要劝降他根本不可能,我重刑之下,他都不曾出卖北疆,更何况劝降?你以为他是谁?”


    “云朗的方法你根本试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季明前就听不惯这话,他道:“你以为只有你可以吗?”


    沈词摇了摇头,他笑了一声,懒得和季明前辩驳什么,只是想到出来时看到的那个人,握着缰绳的手略微用力,他道:“得尽快了。”


    “知道,你心中只有你身上的毒。”季明前嗤笑了一声,道:“云朗将你当作弟弟疼爱,当真是瞎了眼。”


    一件事情,让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


    出城之后,他们也不敢从官道行走,路上都是拿着画像查找他们的人,不过好在只有季明前的画像。


    到了夜里,大雨倾盆,他们干脆就歇在了破庙之中。


    季明前将柴火升起,楚玄铮坐在一旁,他手中拿着地图看北疆的部落分布,沈词则是半蹲在火堆旁边给自己的腰侧换药。


    日夜奔波对于他的伤势而言并无益处,他微微皱眉,每次换药都得疼一阵子。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对云朗那样。”季明前到底是个憋不住话的人,他坐在了沈词的对面,压低了声音道:“他与提兰不同,他不是你的仇人,而是你的兄弟。”


    “嗯。”沈词慢悠悠地应了一声,敷衍两字几乎毫不掩饰。


    “你对云朗有偏见,所以无论云朗做什么,你总能挑出错处。”季明前还是在意白天谈论的那件事情,听到这话的沈词轻轻叹了口气,他拨弄了一下火堆,看着窜高的火苗,忽然道:“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如果对我好,我会报恩吗?”


    “当然不会,你这种人本身就是忘恩负义的。”季明前毫不迟疑道:“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沈词笑了一声,他抬头看向季明前,清俊的面容在火光之下显得有些虚幻,他道:“提兰也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劝降?季明前,你得弄清楚,两军对垒,一点错处便是千军万马的死亡,便是城池破灭,是百姓流离失所,是生灵涂炭,你心疼你的云朗计策未被采纳,他失去了这个名扬天下的机会,但他若是弄错了,死的会是他吗?不是。”


    “他会端坐在京城的太傅府邸,依旧是沈太傅家的大公子,依旧是那个端方正直的小沈大人,可死去的人却永远不会再开口说话。”沈词鲜少说这么一大串的话,他平静道:“他没那个实力,硬是要揽这件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次决策失误,于百姓而言,就灭顶之灾。”


    生于王侯将相家的沈诗,做错一件事情,大不了被斥责一顿,甚至可能还会有沈太傅夫妇为他遮掩过去,甚至连斥责都不会有。


    而没有生于王侯将相家的那些百姓,却会因此而死,无姓无名,仿佛如同浮萍,如同尘埃。


    就如同他的阿兄。


    一个城隍庙外里最不起眼的小乞丐。


    “强词夺理!”季明前怒道:“你就是因为你幼年之时的事情记恨云朗,因而对他有偏见,可你自己也说他也非常自责,他……而且那时候的他才七岁,他知道什么?”


    “是!他七岁!但是他已经知道自私怯懦,谎话连篇!他才七岁!但他已经知道功名利禄,想要扬名立万!”沈词骤然起身,猛的一脚踹在了火堆上,火堆的木块砸在了季明前的身上,惊得他立刻起身躲开,还是被砸中了手臂。


    “你疯了吗!”季明前气得额角青筋凸起。


    “他那时七岁,就已经害死了我的阿兄,那时的沈诗并非什么都不知晓的稚童,他已经明辨是非,却不敢承认错误,自私怯懦,却要这端方正直的名声。”沈词扯动了唇角,他垂眸冷冷瞧了眼季明前,道:“你我都没有资格说要不要原谅沈诗,只有我阿兄有资格,要不他去地府问问我阿兄要不要原谅他。”


    沈词直接转身出了庙宇,外面大雨淅淅沥沥往下淌,他站在角落旁,听着雨声,腰腹间的伤口早就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扯开,腰侧鲜血浸透了一片,他喉头微动,硬生生没让自己掉下一滴泪。


    “皇上。”季明前看向已经起身的楚玄铮,道:“他……”


    “当年想要劝降提兰。”楚玄铮顿了顿,道:“朕也觉得不可取,明前,提兰的性格是宁死不屈的,若他能投降,只有一种可能。”


    季明前看着楚玄铮,就听到楚玄铮说道:“陷阱。”


    “……”季明前沉默了下来,他垂眸看着几乎快要熄灭的火堆,而后才有些懊恼道:“我就是……就是……就是觉得就算云朗做错过事情,可那时他才七岁。”


    “明前。”楚玄铮揉捏了一下眉心,他道:“此事不要再提了。”


    楚玄铮想起刚刚沈词盛怒之下的样子,和往常阴毒狠辣不同,和面对他时的虚与委蛇也不同,那是一种恨到了极点,无处发泄的样子。


    “他的阿兄。”楚玄铮道:“朕让你去调查,调查出什么了吗?”


    季明前看了眼外面,而后摇了摇头,低声道:“时间太久了,已经很难查出什么,只有零星的一点点消息,曾经一个老乞丐还有点印象,说是那时城隍庙外有两个小乞丐相依为命,一个稍大几岁,一个年幼,后来大的那个死了,小的找不到了。”


    “尸体呢?埋在哪里了?”楚玄铮问道。


    庙里一片沉默,最后一点火苗也熄灭了,不等季明前回答,一道声音从外面传来,平静道:“被拖出去扔了,尸骨无存。”


    一道惊雷从空中劈下,庙中的菩萨低垂着眉眼,仿佛看着坐下众生。


    第27章 第一更


    季明前在争吵之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但沈词也没给他台阶下,一时间两人之间再次不吭声了。


    于是季明前坐在左边角落里,沈词坐在右边,楚玄铮不理会他们闭眼休息,直到半夜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夹杂着脚步在雨里踏过的声响。


    沈词睁开眼睛,他抬手摸上了腰间的软剑,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但他没有时间休息。


    一支箭从外面射入,直接射入了菩萨面前的蒲团上。


    “北疆部落的人。”楚玄铮立刻道:“躲在石像后面!”


    他将一旁的木块踢起,直接砸在了门上,将门关上用来抵御一下外面的箭雨,而后三人翻身躲在了巨大的菩萨石像身后。


    “皇上,我来挡住他们,你们先走。”季明前立刻道:“他们只是知道我在这里,并不知晓你也在这里,你快些离开!”


    “走吧。”沈词并不客气,他道:“事不宜迟。”


    他们都很清楚季明前说得是对的,那群人并不知道如今新帝也在此处,只以为来这里的只有季明前,因为外界都传闻新帝已经南下了。


    “风城汇合。”楚玄铮说得:“一定要活着。”


    沈词的目光在楚玄铮和季明前之间扫了一圈,眼底掠过一丝疑虑,但他很快将心中的困惑压了下去,并未问出口,只是道:“他们不会杀了季明前,因为还要从他口中套出一些消息。”


    最后楚玄铮和沈词都不敢耽搁,越耽误下去,对于他们而言越是不利,转身从庙后逃走,雨夜正好遮住了他们的身型。


    他们不能骑马,动静太大,只能踩在泥泞湿润的土地上,寒风阵阵,直往骨头里钻,但这对于现在处于奔逃边缘的两人而言都不算什么。


    “啾”一声,沈词的耳力极好,他猛的一把攥住了楚玄铮,软剑出鞘,那羽箭射入了树干中,紧接着第二支箭便也来了。


    “提兰!”一看到这箭,沈词便认出了到底是谁。


    “多年未见,沈二公子,可好啊。”一道嘶哑的笑声传来,一人骑着马,从黑夜里走出,雨已经小了很多,青年裹着狐裘,似乎是怕冷极了,他恶狠狠地盯着沈词,道:“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他露出的半张脸俊美非凡,另外半张脸却形同鬼魅,让人不敢多看第二眼。


    这都是拜沈词所赐。


    正如沈词自己说的,他自己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沈词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了楚玄铮的身前,尽量不让提兰看到他。


    “你居然还敢来北疆,沈二公子,你胆子很大啊。”提兰呵呵笑了一声,眼神里满是怨毒,他一只手垂在了身侧,显然已经废了,刚刚那只羽箭便不可能是他射出。


    可那只羽箭的方式,的的确确出自于提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为何不敢来?”沈词声音清朗,他一手握着软剑,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毫不客气,道:“更何况只是个手下败将而已。”


    他和提兰对视了一眼,握着剑的手轻轻反转,显然是在寻找机会,一击必杀。


    “等会你先走。”沈词低声道:“他要找的是我。”


    “他不止一个人来的。”楚玄铮说道:“我若走了,你便走不了了。”


    “你怕我死了?”沈词心情似乎忽然好起来了,而楚玄铮微微皱眉,他停顿两秒,才硬生生道:“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


    那句“我怕你死了,便找不到云朗”被他咽了回去,直到最后也没说出口。


    提兰果然不是一个人来这里的,他身边跟着的侍卫都是好手,从四面八方冲向了沈词,沈词面色微微一变,他猛的推了一把楚玄铮,压低声音道:“找准机会离开。”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死不了。”


    而后,他便直接转身投入了战局,只是几乎是绕着楚玄铮在打,每一击都毫不留情,直逼他人命门,但也毫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受伤,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然而即便他有意遮掩,提兰还是看出了端倪,他微微半眯了一下眼睛,忽然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在沈词一连扛住两人的刀法猛退几步之后,提兰忽而拍了拍手,一旁的侍卫立刻停下。


    提兰骤然笑了一声,他目光阴测测地看着沈词,道:“沈二公子,你的左手,怎么了?”


    沈词不仅擅长剑法,也擅长暗器,因而极为难缠,然而现在的他左手几乎不怎么动弹,刚刚稍稍挡一下刀刃攻击,脸上便难以自制地露出了一丝痛色。


    这点发现让提兰觉得兴奋起来,他垂下眼光看着自己废弃的左手,又看向了沈词,笑了一声道:“你的左手,怎么也废了?”


    沈词的左臂,早在之前楚玄铮坠崖之时,肩胛骨被剑刃穿透,又直接拉伤筋骨,而后长久不治,伤势恶化,的确已经无法再提剑了。


    曾经他废了提兰的左手,如今,他的左手也再也不能提剑。


    楚玄铮闻言,立刻看向了沈词的左臂,能看出他的左手微微发颤,疼痛难忍。


    在提兰近乎猖狂的大笑声中,侍卫们再次提刀而来,沈词刚要动用内力,便感觉胸口剧疼,每动用一次内力,毒素便侵染更快,更加靠近心脉。


    他唇角溢出了血迹,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反手握剑插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道:“你算什么东西?一只手对付你,足够了。”


    “擒住他!”提兰咬牙切齿,神情阴郁道:“我要活的!”


    然而就在沈词准备拼死一战的时候,却感觉被人拦住了腰身,而后就听到身边人沉声道:“跟我走!”


    他接过了沈词手中软剑,内力灌入剑中,招招剑气渐长,让人无法招架,竟然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又猛的上马一脚踹在了提兰的心口处。


    提兰无法招架,硬生生被踹下了马。


    “坐稳了。”楚玄铮一手搂着沈词的腰身,一手握住了缰绳,根本不等沈词说什么,便直接骑马离开。


    马匹深入密林,黑夜之中,难以寻找。


    然而一支暗箭从身后裹挟着风声袭来,楚玄铮头都不回,直接反手握剑斩下了那只羽箭,带着已经内力溃散,经脉剧痛的沈词离开这里。


    “沈词!”提兰捂着胸口被人扶起来,他厉声道:“废物!给我追!”


    一人从林子里提着弓箭走出来,提兰冷冷看了眼他,径自转身离开,冷声道:“废物。”


    “那人是天启皇帝,楚玄铮。”握着弓箭的人低声道。


    听到这话的提兰猛的扭过头看向了这人,眼中的震惊难以掩饰,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眼神阴郁道:“他不会还不知道沈诗早就被沈词亲手杀了的事情吧?”


    面前的人没有吭声。


    *


    黑色的骏马从雨夜穿过,楚玄铮搂着怀里的人,能感觉到沈词似乎是在强忍痛意,脊背略微弓起,楚玄铮心头微微一动。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有点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


    “咳咳。”沈词忽然咳嗽了一声,滚烫的血喷在了楚玄铮的脸上,他愣怔了一瞬,立刻低头将人的斗篷掀开,露出了沈词苍白的脸。


    “沈词?沈词!”楚玄铮勒停了马匹,他看了眼四周,再往前面就是一个村子,于是他干脆直接下了马,将沈词抱在了怀里,而后将马放走,让它沿着另一条路奔走。


    沈词咳嗽之后就没有吭声,他紧闭着眼睛,仿佛已经快要昏迷过去。


    见沈词的状态不好,楚玄铮脸上微变,他将人的斗篷轻轻盖着遮蔽一点风雨,而后直接抱着人去了村子里。


    沈词手臂的伤,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提兰报复性地猖狂大笑和沈词沉默的神情,楚玄铮不想承认,但他确确实实是心中微微一沉。


    “别慌。”沈词微微半睁着眼睛,他似乎清醒一点了,气若游丝道:“暂时还不会死,难得你能主动抱一下我。”


    他似乎是想要笑一下,却被血呛住,难受得脊背绷紧,楚玄铮紧了紧手中的力道,一边走一边说道:“别说话了。”


    “其实我还不想死。”沈词又开始有些迷糊起来,他眼神略微涣散,喃喃道:“我还得活着,我得活着……我还不能死……”


    “没谁让你死。”楚玄铮咬着牙,他低声道:“你是个混账,做了很多错事,还有很多债要还,你若不想死后被人挖了坟墓,就老老实实地趴着别动。”


    楚玄铮顿了顿,又缓和了一点声音,补充道:“有我在,你死不了。”


    雨已经停了。


    农户听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披了件衣服打着哈欠出来,就瞧见了站在门外的人。


    “你……你是?”农户吃惊地看着他们,刚要说话,就瞧见了被楚玄铮抱在怀里的人,而楚玄铮的脸上也沾染了血迹,他恐慌地刚要关上门,就被楚玄铮直接抵住了门,低声道:“我们兄弟二人遇到了山匪,望能给我们一个柴房,给我弟弟包扎一下伤口。”


    他容貌俊朗,气度非凡,脸上的惊慌失措不似作伪,而他怀中青年脸色苍白,唇角还有血痕,看得出来已经昏迷过去。


    农户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心软,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们进来吧。”


    沈词的手垂在身侧,呼吸清浅,即便是昏迷时都眉间紧锁,被楚玄铮放在床上的时候都没有半点反应,他腰间的衣袍已经被鲜血浸透,伤口裂开愈合,又再度裂开,反反复复,始终没有好透彻。


    如今,终于病来如山倒了。


    沈词这一昏迷,等再醒来的时候就是第二天了,他醒来时就听到身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道:“我弟弟身体不好,又遇山匪,身受重伤,多谢二位相救。”


    他还在想着楚玄铮的弟弟是谁时,就感觉到浓烈的药味递到了嘴边,转头看去,就和楚玄铮面对面对视了一眼。


    沈词立刻反应过来楚玄铮口中的“弟弟”说的是谁。


    他微微垂眸,将这一口浓烈的苦药吞咽下去,而后咳嗽了两声,刚刚醒来的他还有些虚弱,待两个农户出去之后,他才脸色苍白地笑着道:“提兰没有追来搜查吗?”


    “搜查了,不过我带着你去了密林,等他们搜查后才回来的。”楚玄铮将药碗放在了一旁,道:“你的毒走势很快,不要再动用内力了,否则只怕十天都撑不过去了。”


    沈词脸色微变,他垂眸道:“先找天山雪莲,再找沈诗,否则我撑不了那么久。”


    “……”楚玄铮沉默了很久,才道:“不行。”


    沈词想着楚玄铮总有办法在他能感到一丝丝温情的时候,将他毫不犹豫推入深渊,任由他遍体鳞伤。


    虽然早有这种预料,但此刻他再次清晰地知道,他能活着,是因为楚玄铮想要得到沈诗的消息。


    可是……


    沈词看着楚玄铮走出门的背影,眼神略微沉了沉,他低声喃喃道:“必须先找天山雪莲。”


    因为楚玄铮不可能带沈诗回京都。


    因为沈诗已经死了,被他亲手杀了,一剑封喉。


    “我是个骗子。”沈词笑了一声,他靠在床边,内力在经脉游走一圈,眉眼之间染上了一层阴郁。


    十天……沈词自己估计得不错的话,只怕七天已经是极限了。


    雨雪交加之后,再来的就是鹅毛大雪了。


    他当年说沈诗病死于北疆的风雪之中,现在他坐在这里,忽然觉得这是他的既定结局。


    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死了,若他死了,他如何去面对阿兄。


    第28章 第一更


    “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快进去,外面风雪大,小心着凉了。”


    沈词刚推开门,就听到农户的声音,对方推着他,让他回屋子里去,正如农户说的那样,外面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比起前几日温度下降了许多,这样的天气若是歇在外面,只怕要冻出问题的。


    农户的妻子也跟着过来,她连忙道:“快进去吧,小心得了伤寒,那可是要人命的哦。”


    外面传来一阵阵劈柴的声音,沈词下意识看了眼农户,又看了眼他的妻子,这两人都在此处,便问道:“后面谁在劈柴吗?”


    “与你同行的那位公子。”农户说道:“你病得急,又总是高热不退,只能不断地烧热水给你擦拭身体,那位公子也心急,于是等不及我们弄,便自己在弄了。”


    沈词听这劈柴的声音可不像是劈柴,倒像是要劈人的架势了,想必刚刚气得不轻。


    外面大雪纷飞,屋子里还暖和点,沈词身上裹着略显破旧的衣袍,却难掩其绝佳的容貌,他微微垂眸的时候,总会让人想要多看几眼。


    也难怪总有人被他这幅样子所欺骗,就连楚玄铮都愣怔了几次。


    明明沈词和沈诗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他就是能准确地辨认出来谁是沈词,谁是沈诗。


    沈词的伤势未愈,又逢大雪,他虽然着急,但也没办法,只能在农户家中再歇息一晚,等待着第二日天气放晴了再离开。


    晚上楚玄铮和他躺在一个屋子里,两人一左一右,同床异梦,屋子里有些冷,沈词微微弓着身子,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有些掉墙灰的墙体。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了,难得又重温了一遍幼时的感觉,一旁的楚玄铮似乎是有些热,将被子直接掀开,低声道:“这屋子有些热。”


    沈词身上一下子重了起来,盖上了两层被子的他顿时感觉好多了,眼皮子逐渐沉重,渐渐入了梦乡,他睡得不太踏实,梦里千奇百怪,浑身冒着虚汗。


    直到感觉自己被人追着跑,有人朝他丢石头,他一直往前跑,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是骤然踩空,身体顿时下坠,心脏紧缩的那一刻忽然惊醒了。


    他猛的坐起身,重重的喘了几口气才缓过神来,脑子里嗡嗡作响,而后就听到屋子外面传来了几声抽泣和叹息声。


    “真要阿妹嫁过去吗?”一男子的声音响起:“那程坤已经娶了六个妻子了,都还没三个月就被折磨死了,难道还要让阿妹嫁过去?”


    “唉。”农户的叹息声里带着无奈,他道:“前几日他途径此处,看到了你阿妹,就非说要迎娶,我们有什么办法?”


    “若是我们带着阿妹跑了呢?”青年说道。


    “跑了?”农户摇了摇头,道:“我们能跑到哪里去?明天程城主的人可就到了。”


    “早听说风城城主程坤和北疆萨哈部落私下有联络,若是有人不服,或者是村落不合他意,便会让部落的人进行屠杀,然后他再带人前来假意驱逐,以此来获得嘉奖。”楚玄铮的声音很轻,他低声道:“看来……消息是真的。”


    这里距离风城已经不远了,按道理是守备比较严密的地方,但是北疆部落的人却大咧咧地在街上行走,而其他人也习以为常,甚至提兰都出现在此处。


    一想到这里,楚玄铮的眉头便紧紧拧起。


    “咳咳咳……”沈词刚准备说话,就先咳嗽了出来,这咳嗽有些惊天动地,咳得他腰背都弓了起来,楚玄铮本来没准备管他,看他咳得有些不对劲,便上前将人扶住,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怎么了?好些了吗?”


    农户家的对话声也停歇了下来,而后门便被打开了,一家人朝着里面看来。


    烛火被点燃之后,沈词就靠在了楚玄铮的怀中,他有些虚弱地看了眼这农户家的女儿,又看了眼旁边被称为“哥哥”的青年,最后缓声道:“我有一计,也许可解眼前的困局。”


    他看起来十分真挚,仿佛真的是打心眼里为这家农户考虑的。


    不过楚玄铮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似乎是在质疑沈词是否有这么好心。


    “什么计?”那姑娘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沈词闻言,唇角微微上扬,他一手撑着床板坐起身来,长发铺在身后,轻声道:“偷梁换柱。”


    ……


    第二日。


    锣鼓的喧嚣声也掩盖不了楚玄铮心中的烦躁,他转头看了眼旁边马车里的人,然后偏过头去,似乎都不想多看第二眼。


    沈词靠在马车之中,身着喜服,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是感觉到了楚玄铮的目光,他有些好笑地轻轻拨弄着腰间软剑上悬挂着的剑穗。


    “这就是你的计谋?”楚玄铮站在马车旁边,脸上带着面具,低声道:“假装新娘,替嫁去风城?”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式?”沈词说道:“提兰肯定在找我们,但他不会动这个马车,不然以后程坤和其他部落合作,他们萨哈部落就亏大了。”


    这话说得也没错,楚玄铮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式,但是就是觉得不太舒心。


    沈词给出的方法就是他假装新娘,坐在马车里,而楚玄铮则是扮作送嫁的兄长,他们坐在前往风城的马车里,会由程坤身边的亲卫来接人,就算遇到了提兰,提兰也不会说什么。


    从这里前往风城,也需要两天的时间,正好农户一家可以逃离这里。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楚玄铮看着对面穿着大红色喜袍的沈词,而后挪开了视线。


    “先帝还在的时候,我曾经说过程坤不可留。”沈词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扯动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容,道:“你猜猜你心目中正直善良的沈诗说了什么?”


    楚玄铮并不想回答这个话题。


    “他说,程坤作为一城的城主可保一地平安,若是贸然换了,可能会引起更多的麻烦,甚至可能本来已经平静的北疆再起战乱。”沈词并不准备顺着他的意愿,轻声道:“所以,这就是牺牲了一个一个又一个的村落换来的和平,我都不屑用虚伪去评价他,他那样的脑子,也许用懦弱会更加合适。”


    他见识过七岁的沈诗那心虚躲闪的目光,又怎么会不明白如今的沈诗心中在想写什么。


    “那时的沈诗并不是你想的意思。”楚玄铮听沈词这样说沈诗,心中并不爽利,他拧起眉头,道:“你总是喜欢用恶意去揣度他。”


    “……”沈词看了眼楚玄铮,最后叹气道:“其实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比你,比六皇子都更适合当皇帝。”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了,那就是死罪。


    楚玄铮也没想到沈词会忽然说这样的话,他异常惊诧地看向了沈词,却发现对方眼神平静,并不是开玩笑的,楚玄铮顿时唇角下压,他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沈词揉捏了一下自己的左肩,伤处虽然已经愈合,但正如提兰说得那样,他的左手已经废了,像这样的寒冬时间便更加难捱,沈词缓声道:“我大逆不道,你要诛我九族吗?”


    他话题忽然一转,笑眯眯地看着楚玄铮。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楚玄铮偏开目光。


    楚玄铮总觉得沈词在试探着什么,但他一时间有些抓不住重点,只能将这件事情暂且压在心中,若是换了旁人,这种话是绝不可能提的,但是面前这人是沈词……


    他不在乎他的九族是否安康。


    马车并不算很好,路上有些颠簸,沈词脸色都被颠得发白,差点吐了,只能紧闭着眼睛,端坐着身子,眉头紧缩,就这样忍着。


    楚玄铮看着都觉得辛苦,但这也没办法,旁边守卫看得紧。


    果然在快到半路的时候,遇到了一群萨哈部落的人,他们拦住了去路,然而瞧见是程坤府邸的马车之后,便干脆放行。


    “慢着。”一道声音传来,沈词和楚玄铮对视了一眼,都认出了这是提兰的声音。


    “提兰大人。”驾着马车的人和旁边的亲卫说道:“这是程大人的马车,里面是我们未来的城主夫人,还请提兰大人让让路。”


    提兰坐在马上,目光落在了这辆马车上马,问道:“我怎么没听说程大人要娶妻?”


    “前几日才决定的。”亲卫说道:“提兰大人若是不相信,大可去询问程大人,便知晓全部了。”


    然而话也未落,提兰便已经靠近了马车的边缘,他似乎是想要掀起来看一下,却被亲卫赶紧拦住,道:“提兰大人。”


    这次显然是加重了语气的,他们都知道若是提兰将这马车掀开了,只怕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毕竟这里面坐的可是未来的城主夫人,若是还没成亲就被揭开了红盖头,那程坤的面子都没处放了。


    就在此刻,后面一人立刻上前,走到提兰身边,低声道:“提兰大人,确有其事,程城主的确是明日娶亲。”


    第29章 第一更


    提兰坐在马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坤的亲卫,而后放下了手中的帘子,轻轻拽了拽缰绳,哑声道:“你们走吧。”


    亲卫才算是松了口气,摆了摆上,示意车夫立刻离开,然而他刚刚转身,便身体微微一僵,低头便看到了从自己胸膛刺出的剑刃。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这样与我说话。”提兰冷笑了几声,抽回了剑刃,但却也没有打开这马车,他杀这个侍卫只是为了给点教训。


    他们北疆部落和程坤是合作关系,并非依附,互相给点面子而已。


    沈词和楚玄铮坐在车上,两人手都贴在了剑刃上,互相对视了一眼,直到马车离开了较远的距离,这才松了口气。


    “程坤不能留了。”楚玄铮做出了决定,他道:“他日必是祸端。”


    沈词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而后微微笑道:“皇上可需要臣为你做什么?”


    他沈词最会做的,无非就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清除异己,这话一出,楚玄铮自然也明白沈词是什么意思,只是道:“你先把身体养好,这样病怏怏的,别提为我做事了。”


    听到这话,沈词唇角微微上扬,心情似乎因为这话愉悦了几分。


    他其实很好哄,可能是因为没有得到过多少善待,所以他对旁人的恶意很敏感,对善意更加敏感。


    “提兰大人。”一旁的人问道:“杀了程坤的侍卫,只怕他又要纠缠不休。”


    “那就让他去找萨哈部落。”提兰眼神满含恶意,道:“出了北疆边塞,我倒要看看他有几条命。”


    旁边的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忽然,提兰轻轻拽了拽自己的毛领子,他总是喜欢摸着脖颈上的伤痕,即便已经结疤了,但丑陋的伤疤横在脖颈间,总让人能想起当时惨烈的样子。


    “我可是差点死了,沈词。”他轻轻侧过头,低声喃喃,语气怨毒:“你们中原人总说风水轮流转,这次总该到你了吧。”


    他戴上了半边面具,遮挡着自己狰狞的半边脸。


    ……


    风城位于天启和北疆部落之间,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红色的马车驶入城门,城中张灯结彩,百姓小心翼翼看着这张扬的马车,纷纷敢怒不敢言,那些官兵在城中作威作福,沈词轻轻掀开一点,瞧了眼外面。


    “等会进了府邸,咱们就换衣服离开这里。”楚玄铮越看这幅喜袍越觉得不顺眼,道:“晚上成亲之时,程坤就会发现不对劲了。”


    “嗯。”沈词轻轻应了一声,他这样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楚玄铮想起那三年囚禁,沈词也是这样低眉顺眼,或者温柔谦恭,看不出半点心狠手辣。


    但表象永远是表象,那双眼睛里藏着的阴冷毒辣,是无论如何都遮不住的。


    马车一路前行,侧门打开,有人正准备扶着新娘下来时,却发现里面出来一个男人,来人一惊,旁边人立刻道:“这是夫人的兄长,不得无礼。”


    迎接的人这才连忙变了脸色,恭维道:“公子请。”


    楚玄铮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自己将沈词干脆拦腰抱起,他脸上戴着面具,压低了声音道:“我妹妹最近病了,我带她去房间,莫要惊扰了她。”


    沈词身上有着浓郁的药味,不似作伪,接的人想了想也没敢拦住,毕竟这可是程坤指名道姓说要娶进门的夫人。


    程坤的府邸修得富丽堂皇,里面倒是不少好东西,楚玄铮将人抱在了怀里,他本不想抱的,但是沈词说“虽然我穿着新娘的衣服,可体型终归是个男人,难免被看出来”。楚玄铮只能抱着他走了。


    沈词的身高不低,即便身形消瘦,但若是站在那儿,的确很容易一眼便看出不对劲。


    楚玄铮抱得并不用心,走路起来也不太顾及怀里人,沈词被颠得有些难受,他闭着眼睛,直到走到了屋子里,他才松了口气,结果就被楚玄铮直接丢了下来。


    他早有防备,这才没摔着。


    “换衣服。”楚玄铮转身靠在了门边,抱臂冷冷看着眼前身着绯红色衣袍的男子,道:“这样子看上去不伦不类。”


    “不好看?”沈词笑眯眯地掀开了衣摆,随意坐在床上,他的盖头已经掀开,眉目之间极为清俊,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此刻他眼中含笑道:“现在走不了,得等一等了。”


    “为何?”楚玄铮问道。


    “你不是说你想杀程坤吗?”沈词缓声道:“这就是个好机会。”


    他们对视了一眼,楚玄铮立刻拒绝道:“程坤的武功不弱,你现在身受重伤,杀不了他。”


    “能不能杀他,还说不定。”沈词顿了顿,又笑了声道:“你在担心我?”


    “没有。”楚玄铮不假思索地否定道:“自作多情。”


    “那皇上更不用担心了,即便杀不了他,你来补刀,他不想死也得死。”沈词摸了摸软剑,道:“更何况,我也不一定杀不了他。”


    沈词看似温和地说着话,实际上性格执拗,根本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楚玄铮静静看了他许久,而后偏开头道:“随你。”


    城主娶亲,虽然这已经是第七次了,谁都知道程坤是什么德行,但依旧来了许多人恭贺道喜,其中不乏有北疆部落的人。


    外面一直闹腾到了晚上,程坤才回了屋子里,他喝得不少,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是两个人扶着进来的,一进来便道:“我听说你病了,让我来瞧瞧什么病……”


    沈词就这样盖着红盖头,坐在床上,他听着向自己靠近的脚步声,就在盖头被掀开的那一瞬间,一道银色的剑光掠过了程坤的眼睛。


    一剑封喉。


    快得让人都没法反应过来。


    而程坤的胸膛处却也刺穿了一柄剑,一剑穿心,这两个致命伤,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程坤都没有反应的时间,就已经没了气息。


    “走。”沈词这一下也不耽搁,立刻起身准备换衣服,他脱下外袍的时候,楚玄铮下意识看了眼他的腰侧,仿佛是在看沈词腰间伤口是否裂开了。


    沈词随意换了件白色的衣袍,他很少穿白色,沈诗倒是经常一袭白衣,因而站在那里的时候,楚玄铮一抬头还以为自己看到沈诗了,眼神愣怔了一瞬。


    沈词瞬间反应过来楚玄铮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脸色阴沉下来,然而这里已经没有别的衣服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沈词偏开头,他微微抿唇道:“我为你杀了程坤,就算是奖励我,也该陪我去找天山雪莲,我记得你手上有雪莲的地图。”


    “……告诉我云朗在哪。”楚玄铮说道:“你就能得到地图。”


    沈词抬起头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眼后,沈词忽而冷笑了一声,他似乎是在强压怒火,最后又只能咬牙切齿道:“你的云朗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我是真的快要死了!”


    这话并不能让楚玄铮心软,他平静地看着沈词发怒,最后沈词仿佛是意识到了这点,他握着软剑,垂眸将剑刃擦干净,深吸了一口气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们两个扮作来往宾客的模样,准备离开这里,却不想非常不凑巧地遇到了刚刚才来的提兰和新任萨哈首领。


    沈词微微侧过头,利用前面的人稍稍挡住提兰的视线,正准备快速离开时,却不想身后传来提兰的声音,道:“站住。”


    几乎是一瞬间,沈词甚至都没有半秒钟的停顿,瞬间出剑,这是他距离提兰最近的时候,他一手压住了提兰的肩膀,一手将剑横在了提兰的脖颈上,将人直接挟持出来。


    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提兰自己,他被挟持后,才忽然笑了:“不愧是你,沈词。”


    能这样当机立断,出手狠辣的没有第二个人了。


    提兰自己都感慨道:“若非你是天启的人,若是你的北疆的人,我是真的非常欣赏你的。”


    “多谢提兰大人。”沈词轻声笑道:“可惜沈词生是天启的人,死是天启的鬼。”


    他轻轻一转剑刃,提兰的脖颈处便被拉出了一道血口,沈词凑近他耳边,看似提醒实则威胁道:“提兰大人很怀恋在我手中的日子吗?”


    对待除了楚玄铮以外的人,沈词从来都是下手不留情。


    楚玄铮被他护在身后,提兰却像是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小命一般,看向了沈词身后的人,他咧嘴笑得很大声,道:“你说若是我现在大喊一声‘天启皇帝在这里’,你们两个还能走出这里吗?”


    沈词垂眸看着他,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还记得当年你离开京都的时候吗?我说送给你一样礼物。”沈词忽然提起了这件事情,让提兰微微一愣,心头顿时涌上一丝不太妙的感觉,就在他被沈词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忽然肩头一疼。


    “现在送给你也不迟。”沈词笑眯眯道:“解药在京都,非我不能取出,就看你想不想活了。”


    他语调一转,骤然阴冷下来,道:“放我们走,你就能活,不然大家一起死。”


    以提兰对沈词的了解,这混账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情。


    第30章 第一更


    提兰被沈词挟持着,楚玄铮站在沈词的身边,以防止其他人的偷袭。


    “放我走,你对好,对大家都好。”沈词轻声笑道:“提兰大人不会不知道如何选择吧?”


    提兰当然不想死,他料定沈词肯定不会在这里直接杀了他,否则沈词和这天启皇帝也走不出北疆,但问题是,他不确定沈词会不会下毒。


    一时间有些懊恼沈词此人太过狡诈。


    而就在沈词和楚玄铮往走的时候,一支羽箭从角落里射出,楚玄铮一直都在注意着周围情况,只那一瞬间,便出剑斩断了羽箭。


    “沈二公子。”被挟持的提兰耸动鼻子嗅闻了一下,忽然道:“你好像受伤了啊。”


    提兰的嗅觉极为敏感,他几乎是立刻从袖子里滑落一柄短刀,就要刺向沈词,却被楚玄铮一把拦住了。


    用剑拦住是来不及的,他只能用手抓住了剑刃。


    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淌,沈词有些愣住了,低头看了眼,而后脸上骤然浮现出了一丝戾气,就要拿剑,楚玄铮立刻出声阻止道:“沈词!我没事。”


    他将沈词拉到了自己的怀中,而此刻刚刚放暗箭的萨哈小王爷也立刻上前,试图从沈词手中夺过提兰,可提兰已经落入了楚玄铮的手中,更难得救。


    楚玄铮接过了沈词的软剑,将剑刃横在提兰的脖颈前,卸下了对方的一只胳膊,提兰疼得脸色发白,沈词低声道:“让其他人退下。”


    楚玄铮点头应了一声,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听到提兰忽然说了句:“你居然为他挡刀?我若是记得没错,你差点成了废太子就是他弄得吧。”


    楚玄铮没有吭声,而沈词忽然心中警铃大作,他似乎感觉到了不妙。


    “你忽然带着他来北疆,难不成是为了找沈诗?”提兰是个聪明人,一眼便看出了这两人之间的问题,加上早有耳闻关于三人之间的恩怨纠葛。


    沈词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厉声道:“闭嘴!楚玄铮,杀了他!”


    “杀了我?”提兰哈哈大笑起来,楚玄铮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微微皱眉,以为提兰知道沈诗在哪,便出言威胁道:“你知道沈诗在哪?”


    “沈诗在哪……你身后那位不是最清楚吗?”提兰轻声道:“毕竟,可是他远赴北疆,亲手杀的沈诗,一剑封喉!”


    刹那间,楚玄铮只觉得耳边嗡鸣声不断,他的手轻轻抖动了一下。


    身后十分安静,沈词没有再多说半句话,只有提兰放肆地大笑着道:“沈诗早就死了!早就死了!三年前就死了!哈哈哈哈!你居然以为他还活着,笑死我了!”


    “他被他亲弟弟一剑封喉!死前都不知道自己被谁杀的!”提兰似乎是为自己抓住了沈词的痛脚而高兴得有些发狂,他头发散乱,笑出了眼泪:“你居然以为他还活着?谁告诉你他还活着?沈词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被骗了。”提兰笑得瘆人,他哑声道:“沈词就是个骗子。”


    沈词在楚玄铮的身后,目光平静,一袭白衣的他站在雪地里,仿佛当年站在这里的沈诗,当时已经感染风寒的他就是在一个院子里,被一剑割喉。


    从将沈诗骗去北疆开始,沈词就没准备让他活着回京都。


    再次一支冷箭自屋顶射出,楚玄铮立刻侧身避开,然而此刻萨哈小王爷骤然出手,他显然也认出了这是天启皇帝,一出手便是杀招。


    而旁边人也立刻围攻过来,屋顶冷箭三支接连射出,角度刁钻,楚玄铮险险避开这催了毒的箭,然而萨哈小王爷已经到了跟前,沈词见状,几乎是立刻从楚玄铮手中拽过了提兰,猛的一掌击在了提兰的后背,提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子软倒下去。


    萨哈小王爷一手接住了提兰,另一只手的内力卸了大半,沈词挡在了楚玄铮的身前,硬生生为他承担下了这一掌。


    胸口一击,全盛时期的沈词都尚且需要考虑一二,更何况本身就身中剧毒的他。


    “沈词。”楚玄铮完全没想到沈词的动作这样迅速,他将沈词搂在怀里,沈词咬着牙道:“快走!”


    萨哈小王爷倒是想追,但是提兰生死不知,只得暂时放弃。


    ……


    “驾!”马从雪堆里急驰而过,马背上的两人显然是疲于奔命,楚玄铮眼看已经离风城足够远了,这才停歇下来。


    路边有个废弃的小屋,楚玄铮将人从马背上抱下来,沈词已经有些站不住了,接连呕血,那一掌显然让他有些吃不消。


    他半昏半醒地被楚玄铮带到了屋子里,四面灌风,楚玄铮干脆将外袍接下给沈词盖着,他试探了一下沈词的经脉,发现已经足够乱了。


    沈词总是醒不来,说着胡话,一会儿喊阿兄,一会儿喊小舟,楚玄铮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实际上楚玄铮自己心里也很乱,他坐在床边,低头将自己手掌的伤口包扎了一下,脑海里都是提兰的话,还有沈词平静的眼神。


    “为什么?”楚玄铮难以形容自己的愤怒,他恶狠狠地看向昏迷中的人,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要杀沈诗!”


    他也恨沈词为什么骗了自己这么久。


    到了半夜,沈词就醒了,但却是活活疼醒的,原本压制着的毒在这一掌内力之下催动了,疼得他浑身发颤,青筋暴突。


    他几乎是在床上打滚,而后咬住了自己的衣服,脖颈的汗水都往下淌,他急促地喘息,如同一条濒死的鱼,睁大着眼睛,疼得有些恍惚。


    “救我……”沈词看向了旁边站着的楚玄铮,他伸出手,祈求道:“救救我,求你了……我不想死了,我不想死……我还不能死……”


    楚玄铮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也没有去接沈词伸过来的手,只是这样冷冷看着在床上垂死挣扎的人。


    “带我去找天山雪莲……”沈词咬住了他自己的胳膊,似乎想要借助这样缓解一下心口处的痛苦,他涕泪横流,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为什么杀云朗,”楚玄铮看着他,问道:“为什么骗我?”


    沈词愣怔一下,但很快便再次被疼痛所淹没,他的手臂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但依旧无法缓解这种几乎能将人逼疯的痛。


    他整个人都佝偻起来,恨不得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这样能缓解一点痛苦,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不行,他死死攥着床板,身子骤然一挺,痛得惨叫了一声。


    他从来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毒能这么疼。


    那一瞬间,他有点庆幸这一支箭是在他身上,而非楚玄铮的身上。


    可他抬起头去看楚玄铮的眼神时,他祈求的姿态显得无比卑微,然而楚玄铮并未有半点动容,他只是看着沈词,眼神里有些恨意,有些不甘。


    “救我……”沈词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为什么杀云朗?”楚玄铮僵硬地偏开头,不去看沈词这祈求的姿态,只是咬牙道:“他的尸骨在哪!告诉我,他的尸骨到底在哪!”


    空气里静默了一瞬,只有沈词喘着粗气的声音,他似乎是疼疯了,也可能是被这件事情气疯了,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猛的扑向了楚玄铮。


    然而此刻的他如同一条垂死的鱼,如何能扑倒楚玄铮,只是重重的从床上摔到了地上。


    “是!我杀了他!”沈词哈哈大笑起来,他仿佛意识到了楚玄铮不准备救他了,恶狠狠地怒道:“杀人偿命!杀人偿命!他害死了我的阿兄!他就该死!”


    “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沈诗在哪!他的确死了,他的喉咙被我割开了!他死了!”沈词的双手抓着地,疼得不断用力,指甲盖几乎都快翻开了,双手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的疼,只是嘶吼道:“我要杀了他!我恨你,恨他,我恨你们的自私虚伪懦弱!我恨你们害死了我阿兄!啊——”


    “我要报仇!”沈词的唇齿间溢出血来,他大笑出声,胸膛都在震颤,“他不该死吗!你自己去问问,他的这些美名之下,是多少的错误被沈太傅一手遮天地掩盖下来!他不配!他不配!哈哈哈哈哈!他明知道他自己错了,可他不承认,他不敢,他害怕,他怕失去荣华富贵,他那么愚蠢懦弱……”


    沈词的眼泪掉了下来,不知道是委屈还是疼的,他仰起头看着眼前冷漠的楚玄铮,硬生生咽下几乎快要涌出的血,哑声道:“楚玄铮。”


    楚玄铮没有吭声。


    “你想杀我。”沈词满脸血污,身形憔悴,他趴在地上疼得无法动弹。


    屋子里一阵静默。


    “是。”楚玄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咎由自取。”


    “哈哈哈……那你为什么要为我抓住那把刀。”沈词颤声笑了起来,他肩头微微颤抖,嘴里满是血气,却硬是撑起身子看向楚玄铮:“为什么不让提兰杀了我!”


    “那时我并不知道云朗被你杀了。”楚玄铮在所有的回答之中,选择了最杀人诛心的那句,他看着狼狈的沈词,道:“所以我后悔救你了。”


    在一起三年,他最明白沈词无法接受什么,他最清楚面对沈词,刀应该往哪里扎会最痛苦。


    外面想起了马蹄声,季明前带人冒雪赶来,他见到了楚玄铮和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沈词,稍稍愣怔了一瞬,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但很快便跪下道:“属下护驾来迟,皇上恕罪。”


    沈词小时候总会想着长大,长大就能保护很多人,保护阿兄,等长大后才发现,他谁也保护不了,即便他已经比常人努力百倍,但依旧不行。


    他甚至连自己也保护不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