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一更
沈词昏睡的时候,总是能听到阿兄的声音。
他自幼就是听着阿兄的声音入睡的,因为小时候有些眼疾,总是看不清,因而阿兄总是会牵着他,会在雨夜里抱着他,会给他说很多的话,哄着他睡觉。
阿兄的怀抱永远是温暖的,阿兄的声音永远是温柔的。
“阿兄……”沈词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他额角都是冷汗,自那一日季明前来了之后,沈词毒发吐血,楚玄铮不是第一次看到沈词吐血,以为和往常一样,结果后来却发现不对。
他吐了很多,整个人脸色迅速苍白下去,乌黑的血迹仿佛透支的是他的命。
这是毒已经侵入心脉的迹象,楚玄铮的脸色也变了,几乎是立刻拿出了解药给沈词喂了下去。
他手中一直都有解药,只是没给沈词而已。
正如他说得,他要知道云朗的下落,他也不会让沈词死,只是他万万没料到云朗已经被沈词亲手杀了。
可解药是喂下去了,沈词却昏昏沉沉地醒不来,开始发烧发热,吃完药之后就会呕血,躺在床上像是个要病入膏肓的人。
他仿佛是被困在了一场梦境里不愿意清醒过来。
“你不是说不想死吗?”楚玄铮心绪复杂地看着沈词,他恨沈词心狠手辣,无情无义,满口谎言,但一想到沈词会死,又下意识心中一沉,,拒绝往这方面去想。
在他印象里,沈词总是死不了的。
……
“公子被那一掌伤了心肺,只怕日后要好好养着,最怕寒冬,以后每个寒冬都会很难熬。”带来的太医小心翼翼道:“且公子虽然服下了解药,可这毒在体内已经游走一圈,早已落下病根了,就算好好将养……”
太医小心翼翼看着眼前的帝王,而后立刻低下头,有些捉摸不清这位的心思。
外界都说新帝恨毒了这沈二公子,沈二公子自昏迷后,这位便立刻从北疆赶回,硬生生将行程缩短到了三天。
几乎算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若是能好好养着,兴许……兴许还有机会养好的。“太医都不敢说准确的数字,额头的汗都下来了。
“退下吧。”楚玄铮说道。
季明前也站在旁边,他欲言又止,楚玄铮见状便问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他杀了云朗。”只这五个字,就让两人沉默了,季明前看着楚玄铮,他不敢反驳任何来自帝王的决定,但也为沈诗的死而感到难过,如果是之前,他想要直接杀了沈词偿命,可是这段时间,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无论是何原因,沈词救过他,他欠沈词一条命。
“阿兄……”沈词昏昏沉沉,分不清自己在哪,他低声喊着阿兄,手攥着楚玄铮的衣角,即便是在昏睡中整个人也显得仓皇不已。他哑声喊着:“阿兄,不要不理我……”
“阿兄……”沈词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哭腔,他难受得浑身发抖,紧闭双眼,只知道喊“阿兄”,整个人已经到了人事不知的地步。
“朕让你去找的人,找到了吗?”楚玄铮忽然问道。
季明前看了眼床上的人,而后低声道:“找到了,在崇文殿。”
“好,你先下去,朕等会就来。”楚玄铮深深地看了眼季明前,在对方离开的时候,才道:“朕会给云朗一个交代,但在此之前,明前,不要轻举妄动。”
他不想深思自己这句话到底是想要护着谁,只是太医的那段话让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丝不安,在沈词回来之前,他还怨恨着对方太过狠辣,连亲哥哥也不放过,可看到这人躺在床上,太医有些难言的眼神,楚玄铮的心开始往下沉。
他的确是恨沈词,也的确是故意折磨,但他没想让这个混账去死。
季明前离开后,殿宇内只剩下他和沈词,沈词还在喊着“阿兄”,语调越来越仓皇不安,楚玄铮坐在一旁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将人搂在了怀里。
“阿兄在这里。”楚玄铮面无表情,他叹了口气:“睡吧,阿兄在这里。”
沈词瞬间安静了下来,整个人像是忽然放松了一般,没一会儿便陷入了沉眠。
*
崇文殿里的老乞丐,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府邸,什么是王府,更别提皇宫了,可是如今他却站在整个天启最尊贵的地方。
他十分恐慌,整个人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直到有推开门的声音传来,他立刻按照公公告诉他的规矩,跪在了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他不知道是谁要见他,也没人和他说过。
“我听闻,你之前在城隍庙外行乞?”楚玄铮坐在了屏风后面,他甚至没有开口用“朕”自称,显然是不想告知这个老乞丐自己的身份。
乞丐连忙磕头,战战兢兢道:“是……是有这么回事……”
老乞丐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你只需要说关于那两个乞儿的事情。”季明前走到老乞丐身边,道:“记住了,不准胡说。”
“好好好。”老乞丐哪敢胡说,他连头都不敢抬起,只敢道:“是……是有两个小乞儿,一个年纪大一些,一个还很小,小的那个有眼疾,看不清人,大的那个就总是把小的那个带在身边。”
楚玄铮在听到“有眼疾”的时候,就微微皱眉,但也没打断老乞丐的话。
“他们两个日日都在一起,小的好像叫做,小舟,大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两个都长得白白净净的,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孩子,估摸着是有些隐疾就丢出来了。”老乞丐咳嗽了几声,继续道:“小的怕打雷,每次夜里打雷,大的就抱着小的,每次都是这样,有一次那大的被其他地方的乞丐打了,身上流血了也不敢说,就怕小的担心。”
老乞丐对这对乞儿兄弟印象很深,乞丐里很少见到长得如此标志的人。
“因为小的有眼疾,所以大的几乎不离左右,平时小的磕了碰了,大的都心疼得不得了。”老乞丐回忆着当年的事情,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楚玄铮也并不催促,只是安静等待。
老乞丐继续说道:“记得有一年,那小的因为看不清路,踩到了蛇,被咬了一口,晚上就发起了高热,大的就背着小的一路找医馆,一路磕头,这才有人愿意救那小乞儿一命。”
楚玄铮坐在屏风后面,只觉得心头一紧。
“从那以后,大的就更不愿意离开小的,两人寸步不离,吃饭睡觉都在一起。”老乞儿笑了声,道:“要是那大的没死,小的没丢,两人应该都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吧。”
楚玄铮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出声道:“大的怎么死的?”
“不知道,没看到,就是听人说是偷了玉佩,被活生生打死了,这谁知道呢?”老乞丐顿了顿,他声音有些低落:“我记得那大的是有一块玉佩的,从小就有,本来他还说等以后长大了,能靠着玉佩找到爹娘,谁成想……最后命就送在那块玉佩上面了。”
季明前闻言,下意识看向了屏风处,可楚玄铮没有说话。
“唉,人各有命,或许他们两个就不是能享福的命。”老乞丐叹了口气,道:“大人若是想要问那块玉佩是不是大的偷的,老朽虽没有亲眼所见,但想必应该不是的,那两个乞儿品行端正,都是好孩子,都是很好很好的好孩子,山沟里不一定都是老鼠,金窝里也不一定能出凤凰。”
“大胆!”季明前厉声道。
老乞丐吓得连忙趴下,不敢再多话。
“还有吗?”楚玄铮开口问道:“那个小乞儿呢?去哪了?”
“小乞儿……”老乞丐想了想,他道:“有人说他成了官老爷家的公子,有人说他跟着他阿兄一起死了,谁知道呢?不过他阿兄死了,想必他一个有眼疾的乞儿,能怎么样呢?想来也死了吧。”
楚玄铮只觉得心中难受得厉害,他闭了闭眼睛,问道:“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老乞丐睁着有些浑浊的眼睛问道。
“小乞丐。”楚玄铮说道:“他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老乞丐想了想,道:“很胆小的孩子,怕打雷,怕下雨,怕虫子,也怕人,什么都怕,所以和他阿兄寸步不离。”
可是现在的沈词,胆大妄为,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身上完全看不出曾经怯懦的身影。
楚玄铮都有些怀疑沈词到底是不是这个小乞儿。
可是除了这些,老乞丐也不记得其他了,楚玄铮摆了摆手,示意季明前送这个老乞丐出去,老乞丐弓着腰背,颤颤巍巍往外走,一只脚踏出门槛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他回过头看向屏风,小心翼翼道:“我……我就说贵人的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楚玄铮一愣,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到老乞丐说道:“贵人的声音和那小乞儿的阿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成熟了一些,若是那……”
“闭嘴。”季明前立刻呵斥道:“此乃……怎可和一个乞儿相提并论!”
老乞丐被凶得不敢吭声,连忙低头跟在了季明前的身边,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外面的锦衣卫将老乞丐带出宫中,季明前回到了崇文殿,他小心翼翼看着端坐在木椅上的楚玄铮,试探着道:“也许这老乞丐说得也不对。”
“沈词幼年有过眼疾吗?”楚玄铮问道。
“……”季明前眼神微微躲闪了一下,而后便听到楚玄铮说道:“明前,你知道什么就说吧,朕听着。”
若是在楚玄铮的面前撒谎,他日被查出来了,便是欺君之罪,季明前也不敢用九族去赌。
“曾经听臣的父亲说过,说沈家生了一对双生子,后落地的那个天生眼疾,又瘦弱,沈伯父以为是不祥之兆,便不甚欢喜。”季明前低声道:“后来没多久,沈词便被家中恶仆带出去,丢失了,直到七年后才找到。”
“找到的时候,沈词的眼疾已经好了。”季明前垂眸道:“曾经听云朗说,说……当时的大夫说是因为惊惧过度,因而压迫眼睛的那块血块散开了,所以眼疾就好了。”
楚玄铮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个人想要安静一下。
没人知道在老乞丐说他声音和阿兄一模一样的时候,他龙袍下的手骤然握紧,因为他忽然想起那三年里,沈词每次床第欢好之时,总是喜欢背对着他。
因为这样不用看到他楚玄铮的脸,因为这样就只能听到楚玄铮的声音。
曾经楚玄铮觉得这样甚好,正好他也不想看到沈词,可如今却觉得心头像是一股火猛的蹭起来,烧的他浑身筋骨都不自在。
“眼疾?声音?阿兄?”楚玄铮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的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摔到了地上,咬牙怒道:“沈词!你……胆大包天!”
第32章 第二更
楚玄铮不知道自己对沈词是什么样的感情,总而言之,肯定是有恨意的。
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沈词一定非常爱他,所以才会在那三年里服低做小,无比卑微,对他那样强的占有欲,那么偏执的爱着,可是现在这个老乞丐却说他的声音和阿兄很像。
楚玄铮无法动摇的想法出现了一丝裂纹,他那一瞬间开始自我怀疑。
“沈词。”楚玄铮霍然起身,他甚至都没有再去理会季明前,而是直接朝着沈词所在的殿宇走去,季明前见他这样怒气冲冲的样子,深觉不妙,立刻跟上去了。
“皇上。”季明前刚开口想要劝几句,就已经不见了楚玄铮的影子。
焕明殿内,沈词躺在床上,他紧闭着眼睛,一旁的侍女紧张地用帕子沾水,为他擦拭着唇角的血痕,一边对着旁边人道:“快去禀明皇上,沈大人又吐了淤血。”
沈词的呼吸很轻,他脸色煞白,像是个重病已久将离人世的样子,总让人觉得十分不安。
然而不等侍女出去,门就被打开了,楚玄铮身上裹着外面的寒气,目光冷冽地落在了殿内服侍的人身上,冷声道:“你们出去。”
侍女们面面相觑,为首的侍女小心翼翼道:“皇上,沈大人他刚刚……”
“出去,朕的话听不到吗!”楚玄铮正在火头上,他目光阴冷,旁边的太监连忙上前道:“快走,这里不是你们待着的地方。”
“你也出去。”楚玄铮咬着牙,他强压着心头怒火,“统统都给朕滚出去!”
太监低着头,一声不敢吭,连忙跟在侍女的身后也出了门,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季明前赶来的时候,有些着急道:“皇上呢?”
“皇上发了好大的火,不让任何人进去。”小太监也有些畏惧,提醒道:“季大人还是不要进去为妙。”
季明前隐隐能猜到楚玄铮生气肯定和沈词有关系,大概率并不是云朗那件事情,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就不知道了,也不敢问。
他感觉得到,这次楚玄铮生气和往常都不同。
轻纱帷幔放下来了一半,沈词穿着白色的里衣,安静地躺在床上,楚玄铮站在外面,冷冷瞥视着躺在床上的人。
“很喜欢听朕的声音吗?朕的声音对你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你是喜欢听朕的声音,还是靠着朕的声音怀念着你心里的那个人!”楚玄铮死死咬牙,恨不得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他紧盯着眼前的沈词,恨不得将对方抓起来问清楚。
但沈词始终没有醒来,楚玄铮走到他的身边,抬手握在了对方的脖颈上,能感觉到血管还在微微跳动,对方还活着,但只要他稍稍用力,眼前的人便会死去。
“你囚禁了朕三年,陷害朕,害死了云朗,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死罪。”楚玄铮有些怒极,他的手指用了点力道,微微紧握,一字一句道:“你还敢把朕当作替身!你居然敢把朕当作一个叫花子的替身!沈词!你是活腻了吗!”
沈词眉头紧缩,因为无法呼吸而痛苦起来,他终于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瞧见了楚玄铮冷漠厌恶的眼神,他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楚玄铮松开自己,但他实在是太虚弱了,几乎没有什么力气。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楚玄铮猛的松开了手,他将人扔在了床上,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自己厌恶了三年的人,最后拂袖离开,道:“既然你这么想要在朕的身边,那就那儿都不要去了,你就永远,永生永世,困死在这里吧。”
门被直接关起来的时候,沈词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了,也没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捂着脖颈,趴在床上剧烈咳嗽,地上零星带着一些血迹。
他几乎是立刻抬手捏着自己的手腕,内力从经脉里走了一圈,惊觉困扰自己已久的毒素竟然解开了,沈词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想楚玄铮为什么生气,他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而是立刻看看自己的内力恢复到了多少。
三个时辰之后,他睁开眼捂着胸口,硬生生将自己体内那口淤血给逼了出来,而后浑身失力,躺倒在床上,想要维持清醒,可是却没有这个力气,缓缓陷入了昏沉之中。
侍女端着晚饭进来时就看到了地上一大摊血和歪着身子倒在床上的人,手中的碗碟“啪”得一声掉在了地上。
……
楚玄铮在御书房内批改奏折,任谁都能看出今天皇上的心情不大好,服侍的太监宫女没有一个敢吭声的。
季明前站在外面,他起身也不知道楚玄铮在生气什么,毕竟对于那三年,他一无所知。
“季大人。”大太监从御书房内出来,苦笑道:“皇上让你进去。”
季明前看了眼里面,点头应了一声。
谁也不想在君王怒气冲冲的时候进去,这个时候谁进去谁就是靶子,于是季明前刚刚走到里面,一个茶盏便飞出来了,砸在了旁边的门框上。
他心中微微一凛,从未见过楚玄铮这样怒极失态的样子,即便是当初元朗死讯传来的时候,楚玄铮也是伤心的,愤怒的,但从未像现在这样。
“大胆沈词!”楚玄铮咬着牙道:“他竟然……竟然敢欺君!”
这话一出,季明前就知道是因为谁了,他以为楚玄铮说的是关于沈诗的事情,正要开口,就听到楚玄铮冷着脸怒道:“传令下去!不准给他吃喝!不准让人伺候!他若有不满,廷杖处置!”
听到这里的季明前也心中一惊,廷杖可不是开玩笑的,十廷杖下去,能将人打得半个月爬不起来,二十廷杖下去,非死即残。
以前的沈词或许还能扛一扛,可如今那人就像是病入膏肓一般,只怕不到五廷杖就得归西了。
“皇上,臣觉得廷杖只怕罚得重了些,他……”不等季明前说完,楚玄铮便一挥手,冷声道:“不必为他求情,他那样的人,不给点教训是无法驯服的,天生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楚玄铮和季明前从御书房出来时,就看到外面急的团团转的大太监,他显然很是犹豫,又不敢贸然开口,楚玄铮微微皱眉道:“怎么了?”
“回……回禀皇上。”大太监小心翼翼看了眼楚玄铮的脸色,比起之前好些了,这才壮着胆子道:“焕明殿那边传话,说是……说是……”
“沈词又想做什么?”楚玄铮拧起眉头,道:“朕不是传令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吗?”
“焕明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沈大人,吐血昏迷了。”大太监低声说道,不敢抬头去看楚玄铮的脸色。
话也刚落,只觉得面前一阵风,再次看去的时候,早就没有楚玄铮的身影了。
太医聚集在焕明殿的时候,沈词已经醒了,他任由太医为自己把脉,问道:“许太医,我身体里的毒素怎么样了?”
“沈大人体内的毒基本解开了,只是因为中毒时间太长了,因而只怕有些后遗症,需要好好养着才行,万不能大意,更不能受刺激。”许太医小心翼翼道:“沈大人,不必担忧,那口淤血吐出来更好一些……”
沈词微微垂眸,和他自己试探的差不多,可是他分明记得自己受伤的时候,毒素已经到了心脉,若稍稍拖延一点,那便是死路一条。
而当时他们被提兰的人追着,根本没空去找天山雪莲,如此想来,能这么快解开自己的毒,也只有一种可能了——
楚玄铮的手中一直都有解药,只是没给他用而已。
沈词闭着眼睛,靠在了床上,他脑海里很乱,但心中却逐渐清明,总觉得似乎有什么秘密即将揭开,仿佛他距离真相就差了一层薄纱。
他看着旁边冷着脸的楚玄铮和欲言又止的季明前,又看了眼许太医和其他太医,最后道:“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楚玄铮没有理会他。
“你知道我会说什么的。”沈词的语调里带着一丝笑意,和往常并无异样,他看着楚玄铮,可那眼神却让楚玄铮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正好也有事情要和沈词说说,于是便让其他人都退下了,一时间整个殿宇内便只剩下他和沈词两个。
他们从在江南洛城的别院里,到京都南郊别院,再到这皇宫,他们朝夕相对的时间太多了,多得楚玄铮都觉得厌烦。
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沈词在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如今这幅审视他的样子倒是少见。
“别问我沈诗在哪,我不知道,丢在野地里被野兽啃食了。”
“你到底把我当作谁,当作楚玄铮,还是你阿兄!”
两人的话同一时间说出口的,互相惊诧地看着对方,最后沈词张了张口,他勉强挪开了目光,低声道:“阿兄已经死了。”
他长发略有些散乱,里衣干净整洁,坐在那里的时候眼神始终盯着被子看。
“是,你的阿兄死了,你也杀了云朗。”楚玄铮盯着沈词,他道:“你幼年时期,的确是你阿兄陪伴你多日,但是后来你被找回了沈家,云朗何时亏待过你?沈太傅夫妇对你不好吗?所有人,没有谁亏欠你!而你呢?你是怎么回报他们的?”
沈词没有吭声,依旧盯着自己的被子看。
“你丢掉的时候,整个京都就知道沈家在找你,他们不是没找你,是找不到你!”楚玄铮深吸了一口气,眼看沈词不吭声,便认为自己有理,立刻道:“你有什么资格怨恨他们?说到后来,云朗是被你杀了,你阿兄难道不也是因你而死吗?”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一直不吭声的人肩头微微抖动了一下。
“你手里一直都有解药。”沈词转过头看向了楚玄铮,道:“但是你看着我求你,看着我痛苦,你很高兴吗?很痛快吗!”
“是,我很痛快!”怒上心头的楚玄铮将最尖利的刀朝着沈词的心中扎去,“看你痛苦求饶,我很痛快!正如你那三年囚禁我,不也是很得意的吗!”
沈词深深看着他,楚玄铮却心头微微一震,以往和沈词争吵的时候,沈词的目光总是倔强的,不屈服的,仿佛打碎了骨头都不肯认输,但是现在的他就这样冷冷地看着楚玄铮,仿佛是在透过楚玄铮在另一个人。
“你在看谁?”楚玄铮忽然问道。
沈词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吭声,楚玄铮猛的上前,将人压在了身下,强行让沈词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问道:“你在看谁!你在透过朕看谁!”
“沈词,你把朕当作谁了?你敢把朕当作那个叫花子的替身?!”楚玄铮俊美的脸上戾气横生,他捏紧了沈词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胆大包天!”
沈词吃疼地闷哼了一声,他忽然笑了起来:“我弄错了。”
“什么?”楚玄铮下意识微微一愣。
“你不是他,你永远都不会是他。”沈词眼神微微放空,他哑声道:“你不是他。”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楚地认识到,楚玄铮不是阿兄,他也永远不会成为阿兄,即便他们声音已经那么相似,即便那年的花灯会第一次听到楚玄铮的声音,他都恍惚了。
即便三年的囚禁,即便是用尽心机地将人困身边,他也永远不会成为阿兄。
他的阿兄已经死了,死在小舟七岁那边的雨夜里。
沈词的目光落在了楚玄铮的腰间,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是当初沈词送给他的那块,似乎是注意到了沈词的目光,楚玄铮也跟着低头看了眼,而后意识到了什么。
他拿起玉佩,道:“我听工匠说,这块玉佩里有着一块小玉佩。”
沈词刚刚还冷静的神情忽而一变,猛的瞪大眼睛看向楚玄铮,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就想要去抢夺,却不想楚玄铮趁机后退了一步。他手中握着那块玉佩,垂眸看着沈词,道:“朕和那个叫花子,云泥之别,这等东西,你也敢放在朕的身边!!”
“咔”一声轻响,沈词甚至来不及夺下,眼睁睁地看着这块他珍惜无比的玉佩在楚玄铮的手中,被内力直接碾碎成粉末。
楚玄铮轻声道:“你的阿兄早就死了,朕是楚玄铮,不是你阿兄。”
沈词半跪在地上,他几乎是趴在地上,想要接住那粉末,他惊惧不已地想要将粉末全部拢起来,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的眼泪几乎是那一瞬间涌了出来,浑身发颤,被锁链困住的手脚都被磨破出血,地上拉出了长长的血痕,悲声痛哭。
时隔多年以后,楚玄铮每每想起今日场景,还会后悔不已。
若他早知道这块玉佩就是沈词最后的生念,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东西捏碎,但如今的他,以为这只是出了一场气而已。
第33章 第一更
楚玄铮低估了沈词的性子有多烈,那三年的卑微让楚玄铮以为沈词是个很好哄的人。
直到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玩脱了。
自那日玉佩被毁了开始,沈词就枯坐在原地,他不吃不喝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那手中有着于他而言最宝贵的东西。
楚玄铮和他无论说什么难听的话,他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行。”楚玄铮已经来这里是第三天了,第三天,沈词还是一句话不说,一口饭不吃,他气极反笑:“好,你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吃一口饭!”
他抬手将桌子上的碗碟都给扫到了地上,摔碎的声音有些大,侍女和太监们纷纷跪倒在地不敢吭声,有飞溅起来的碎瓷片划破了沈词的手背,他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
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背往下淌,楚玄铮愣怔了一瞬,他忽然想起当初在南郊别院那次,沈词冒雨提着糕点回来,也是被他这样砸了。
那时碎瓷片也划破了沈词的手背,现在手背上还有一道疤痕。
“来人!”楚玄铮冷着脸,道:“拿纱布和金创药来!”
他本想置之不理的,但沈词一动不动,鲜血很快就汇聚成了一小滩,楚玄铮呼吸略显滞重,他原本是看着侍女为沈词包扎伤口,最后却变成了他亲自接过了纱布,为这人将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沈词一声不吭。
“你不知道疼吗?之前不是挺能言善辩的吗?”楚玄铮余怒未消,但看着沈词手背上的伤口,深吸了一口气,恶声恶气道:“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大太监站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瞧了眼楚玄铮,都不敢吭声。
“还是不肯说话?”楚玄铮抬起头看着沈词,才忽然惊觉他的眼神始终盯着一处,甚至有些空洞,像是根本听不进去楚玄铮的话,不知道为何,楚玄铮心头重重一跳。
“朕不在的时候,他说话了吗?”楚玄铮回头看向宫女。
宫女连忙低头道:“回皇上,没有……沈大人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
楚玄铮握着沈词的手,他定眼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才起身道:“叫太医。”
他倒要看看沈词到底想要耍什么花招。
沈词受伤的绷带缠得很紧,但鲜血依旧层层渗出,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他端坐在椅子上,青色的衣衫上沾着血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平静。
但他的眼神却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看不进去。
许太医把脉之后,回头看了眼旁边的同僚,其他太医也纷纷轻轻摇头,楚玄铮已经从原本的怒气冲冲到如今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楚玄铮开口问道。
许太医一直为沈词医治,此刻更是有些难以开口,他跪在地上,低着头都不敢抬起,颤颤巍巍道:“回皇上,沈大人……沈大人……”
“说。”楚玄铮眼神渐冷,道:“有话直说,不必遮遮掩掩。”
“沈大人心脉渐衰。”许太医在所有的病症之中,先找了一个看起来是最简单的,他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龙颜,发现头顶那位脸色已经十分阴沉了。
“心脉渐衰会让他这样不吃不喝不说话?!”楚玄铮沉声问道。
“不……不会。”许太医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能如实道:“沈大人除了心脉渐衰,还……还有了离魂症……”
“什……什么?”楚玄铮愣怔了一下,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
“沈大人患了离魂症,这是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一时间无法接受,因而困住了自己,如同一个活死人,不知道饿,不知道渴,会封闭自己的感官。”许太医咬了咬牙,低头道:“也就是……也就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没法接受,因此……因此……”
“说!”楚玄铮厉声道。
“因此……像个活死人。”许太医的头低了下去,颤声道:“沈大人这是……受刺激了。”
“能治好吗?”楚玄铮深吸了一口气,他握紧了木椅扶手,强忍怒气,只是道:“多久能治好?”
“这种病,治好了……还不如不治。”虽然这话很难听,但许太医也不敢不说,他都不敢抬头再去看楚玄铮的脸色,只敢一直看着地面,将脑袋悬在了自己的腰带上,小心翼翼道:“现在没治好,是离魂症,沈大人就是不吃不喝不说话而已,就像是个木头人,但若是治好了……只怕,只怕……他会不想活了。”
茶盏碎裂,滚烫的茶水溅在了楚玄铮的衣服上,一旁的太监惊得大喊:“皇上!皇上!”
楚玄铮浑然不觉得疼,他一把推开了过来的太监,径自起身快步走到了沈词的面前,将人几乎是提起来的,可沈词也是垂着脑袋软软地任由他,表情略显呆滞,眼神更是空洞。
正如许太医说得,他仿佛魂魄已经不在身上,如今在楚玄铮面前的,似乎只是一具不死不活的躯壳。
“你的意思是,他这样是最好的,如果离魂症治好了,他反而会不想活了?”楚玄铮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的几个字:“你敢胡说?!”
“臣不敢!”许太医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趴在地上,其他太医也跟着跪了一片,许太医冤枉道:“臣不敢欺瞒皇上!离魂症真的就是这样!医书上也记载过关于离魂症的病人在离魂症痊愈之后,都没了活下去的欲望,最后……最后……”
最后太医和太监们都被楚玄铮骂了出去,季明前站在一旁看着面无表情的沈词,一时间也没法接受这个说法。
“你也出去。”楚玄铮垂眸道:“让朕静一静。”
季明前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考虑再三,最后也没有说出口,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在季明前离开之后,楚玄铮才看向了面前的沈词,即便太医们这么说,他也没有什么动静,两天没吃,他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眼神无力地落在自己手上,好像在捧着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为了一枚玉佩,就这样了?”楚玄铮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忽略掉心中那一点点的后悔,掩饰一般怒道:“朕倒要看看这离魂症能不能好。”
他冷笑了几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词,将人的衣襟抓住,直接朝着床边脱了过去,沈词本就使不上力气,更是没有什么反应,被他拽在地上摔在了碎瓷片上,也只是呆愣愣地半趴着,锁骨处被碎瓷片划破,鲜血顿时涌出,将衣襟那一块浸透了。
楚玄铮瞳孔略微紧缩,立刻用纱布捂着他的伤口,好在这划伤并不深,只是他眼神动都没动过,让楚玄铮心中强行压制的不安又开始躁动了。
他不敢想象之前那么张牙舞爪,心狠手辣的人变成了如今这幅鬼样子。
“我不信你真的变成这幅样子了。”楚玄铮半蹲在地上,他将沈词拦腰抱起,对方也没有半点挣扎,像是任由他做什么都行。
楚玄铮恨透了他这幅样子,又生气又恼怒,明明之前说要报复这个人,可真当人成这样子之后,那些所谓的报复手段却都没法施展出来。
“你最好别是装的。”楚玄铮还是不信,他捏着沈词的下巴,强行将水给他喂下去,一字一句道:“若是被朕发现你是装出来的,朕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
狠话都被他说了个遍,半靠在床上的人眼皮子无力耷拉着,沈词平静地坐着,空洞的眼神从头到尾都不曾有半点波澜。
直到楚玄铮离开了,他也只是这样。
夏季雷雨多,楚玄铮坐在御书房内批改奏章,忽然一个响雷,端茶倒水的小太监惊得微微一抖,而后连忙跪倒在地。
“滚出去。”楚玄铮头也不抬地说道。
他放下了毛笔,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太监首领身上,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禀皇上,现在……”不等大太监说完,又一声惊雷,楚玄铮略微皱起眉头,心中有些烦躁起来,忽然想起老乞丐说“那个小乞儿,怕打雷”。
他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最后径自往外走去,道:“不准给沈词添被子,不准给他添衣物,听到了吗?”
大太监连忙举着伞跟在身后,苦着脸道:“一切都按照皇上吩咐去办的。”
楚玄铮的脚步微微一顿,不悦地看了眼大太监,而后直接朝着焕明殿走去了,大太监心里苦,也不知道这新帝怎么如此反复无常,实在是难伺候。
“皇上,小心淋雨!”大太监只敢举着伞跟着。
然而到了焕明殿里,他推开了门,却不让人跟进去,殿内的烛火晃晃悠悠,躺在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呼吸清浅。
“还是不开口说话吗?”楚玄铮走到了沈词的身边,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确定没有发烧之后才松了口气,而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收回了自己的手,压低声音道:“朕还是不信你。”
躺在床上的人根本不在乎楚玄铮信还是不信。
“下雨了。”楚玄铮脱了衣袍,躺在了沈词的身边,强行将人直接搂紧了怀里,他道:“以前一到这个时候,你总是喜欢赶过来,不由分说就非要跟我做,你那时候……还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简直就是放肆。”
“你那儿真紧。”楚玄铮亲了亲沈词的唇角,对方被他这么弄也醒了,但依旧是睁着眼睛,没有半点动作,楚玄铮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沈词,低声道:“一块破玉佩而已,值得你这么跟朕较劲吗?”
太医说的话,楚玄铮并不全信,毕竟这可是沈词。
沈词这么阴险狡诈,最擅长伪装,满口谎话,楚玄铮不信他。
第34章 第一更
一天,两天,三天……
整整七天过去了,沈词的状况不仅没有好转,而且越来越差,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他坐在藤椅上,整个人形销骨立,瘦得几乎快要脱形。
“砰!”一声,这已经不知道是楚玄铮砸碎的第几个碗了,一旁的太监们都低着头不敢吭声,更不敢去看此刻楚玄铮的脸色。
“你是想死吗?!”楚玄铮阴沉着脸色,他头也不回道:“去,继续给朕拿药!”
小太监连忙应答,而后弓着腰背出去,也算是短暂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藤椅上的沈词眼神依旧是有些呆滞,从玉佩碎裂直到现在,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任凭楚玄铮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仿佛根本无法感受。
“你以为这样做,朕就会心疼了吗?朕不会。”楚玄铮气得额角青筋都在突突直跳,想要捏着沈词的下巴强行将药灌进去,但是基本灌进去的药都会被吐出来。
有时候弄得狠了,吐出来的药里甚至还有血丝,楚玄铮便也不敢再强行灌药了。
小路来的时候还有些拘谨,但是当看到沈词的那一刻,眼泪唰得一下就掉出来了,几乎是扑在了沈词的脚下,抱着沈词的衣摆喊道:“公子,公子,我可算见到你了,那些杀千刀的不让我见你!”
小路哭了一通,才发现自家公子十分安静,他抬起头就看到了沈词平静到有些空洞的目光,顿时心中一寒,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楚玄铮。
“看朕做什么?”直面龙颜乃是死罪,但是楚玄铮却并未提及这件事情,反倒皱起眉头道:“想办法让他把药吃下去。”
“什么药?”小路一愣。
“救命的药,再不吃药,他就要死了。”楚玄铮只是气急了这样说的,完全没想到自己这句话早晚会一语成谶。
听到这话,小路的脸色也一下子唰白,猛然看向沈词,这才察觉到沈词的手腕,脊背都瘦的几乎只剩下骨头,本来就消瘦的下巴此刻更是轮廓深陷,眉宇之间没了那抹狠戾,剩下的只是让人觉得不详的灰败。
纵然是小路这种不懂医术的,也能看出自家公子的情况只怕是不太好了。
“太……皇……皇上。”小路下意识就想叫“太子殿下”,然而话到舌尖忽然想起如今这位已经是皇帝了,顿时改了口道:“我家公子怎会如此?”
“……这不是你该问的。”楚玄铮让人端了药来,道:“给他喂下去。”
小路苦了一张脸,他哪有这个本事,平时沈词好端端的时候,他都不敢这样给沈词喂药,更何况沈词如今这幅气若游丝的样子,看上去即将不久于人世。
想到这里,小路都觉得悲从中来,一时之间眼泪也滚了下来,嗷嗷喊着:“公子啊!公子!小路可就只剩下你了!”
“你嚎什么!他还没死呢。”楚玄铮摆了摆手,冷声道:“给他喂下去,他就能活。”
这碗药里带着浓浓苦涩的气味,小路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手里端着药碗,想要劝自家公子把药喝下去,但可惜的是沈词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家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小路小心翼翼道:“我怎么感觉公子像是听不到我们说什么?”
楚玄铮闻言,眸光微微黯淡了一瞬,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只是道:“你和他好好待一下,把药喂进去。”
说完,楚玄铮便径自离开了,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小路惊叫一声“公子!”
楚玄铮几乎是立刻回过头,大踏步走向了沈词,发现这一口药还没咽下去就吐出来了,而沈词仿佛是被这口药给呛住了,猛的咳嗽起来,脊背几乎是弓着的,看上去又瘦弱又可怜。
而青色的衣摆上沾染了一些血渍,看上去有些明显,楚玄铮冷下了脸色,不由分手将人从藤椅上抱起来,朝着屋子里走去,吩咐道:“宣太医过来!”
“是!”大太监应道。
小路也战战兢兢地跟在了后面,看着沈词被楚玄铮放在了床上,然后楚玄铮又抱着对方,抬起手拍着沈词的胸口,似乎这样能缓解一些咳嗽。
沈词眉宇之间都是痛色,似乎难受极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喊一声痛。
“太医呢!”楚玄铮抬手为沈词擦掉了唇角溢出的血,才忽然察觉到沈词的身体在发抖,他顿时脸色崩不住了,厉声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来了,皇上!太医来了!”大太监几乎是带着太医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许太医心中暗暗叫苦,刚刚跪下就看到了沈词微微发抖的样子,顿时心中一凛,连忙道:“赶紧去准备人参让沈大人含着!”
只是这么一小下,沈词脸色已经近乎惨白,他紧闭着眼睛,身子发颤,在楚玄铮的怀里几乎无法呼吸,整个人似乎濒死,然而他也不像是有什么挣扎的痕迹。
楚玄铮不敢放下他,更不敢用力,之前对沈词有着诸多的怀疑,然而此刻看着对方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得什么怀疑不怀疑了,只盼着太医赶紧救命。
一旁的小路眼泪一直往下掉,不敢吭声。
到了大半夜,沈词的情况才算是稳定下来,太医院诸多太医才松了口气,许太医更是觉得脑袋差点保不住,抬起手摸了把脑袋上的冷汗,道:“沈大人多日不进食,强行喂药喂水伤其胃,且之前毒素伤到了内腑,胸口又受了重伤,经脉受损,五脏六腑几乎没有好的……”
“……”楚玄铮没有开口,听着太医说话。
“长此以往……只怕……很难恢复的。”许太医不愧是太医院混了很久的太医,在许多的回答之中,尽量挑了个不让自己掉脑袋的。
“他会死吗?”楚玄铮忽然开口。
许太医挣扎了一下,深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面对帝王,他只能低着头,小心翼翼道:“会。”
沈词会死。
沈词差点死了。
这两句话在楚玄铮的脑海里打转,他让人将太医院的人送走,又让小路也走,最后整个屋子里又只剩下他和沈词,他搂着对方,此刻的沈词已经昏睡过去了,也只有这个时候,他能感觉到对方还活着。
“他们说你会死。”楚玄铮忽然开口道:“难道你真的想死了吗?”
沈词没有回答他,四周一片寂静。
“囚禁我的那三年,你在想什么?你说你喜欢我这句话,到底算不算数?你说你要为你阿兄报仇,所以你杀了云朗,那你把我当成你阿兄的替身,你对得起我吗?沈词,你真的坏到家了。”楚玄铮低声道:“哪有人像我这样报复人的?还得给你请太医,怕你死了。”
他犹豫了半天,将人搂着,听着沈词清浅的呼吸声,楚玄铮都有些恐惧,也许是下午沈词在他怀里发着抖,脸色煞白的样子让他有些阴影了,他忽然意识到下午如果太医来迟一点,沈词是真的会死。
这人不是在装,这人是真的想死了。
“为什么?就为了一块玉佩吗?玉佩没了,朕可以再让人打造,为什么呢……”楚玄铮恨自己,也恨沈词,他咬着牙道:“之前你囚禁朕三年的时候,你……你……”
他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后面一句话到底想要说什么。
最后,只是将沈词抱在怀里睡了一整夜,梦里惊醒了好几次,总是梦到沈词濒死的样子,甚至还有一次梦到了沈词下葬的坟墓,给楚玄铮硬生生吓醒了。
他摸了摸沈词还有些温热的身躯,这才继续躺下。
他想,这样不行,沈词不能死。
没有任何原因,总而言之,沈词不能死。
可是现在沈词想死了,楚玄铮心中涌起了一丝说不出来的惶恐不安,之前他恨沈词死不了,现在沈词真的想死,其实他只要什么都不去干涉,顶多两三天,身边这人的躯体就变冷了。
可是一想到沈词会死,楚玄铮就觉得心口一紧,说不出来的滋味。
“沈词。”楚玄铮睡不着了,他坐起身,看着依旧在昏睡中的人,而后开始思考白天太医说的话,太医说若是一个人求生意识淡薄,那就让身边亲人喊一喊他,让他有求生意识,说不定离魂症就能好起来了。
可是即便楚玄铮想要装傻充愣,却也知道沈词是不喜欢沈太傅夫妇的。
“你不能在杀了云朗,囚禁了我三年,把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替身之后,就想去死了……”楚玄铮疲惫地摸了摸沈词的脸,低声道:“你怎么能想死呢?你怎么敢的……”
第35章 第一更
沈家自从得知了沈诗还活着的消息,整个府邸都是喜气洋洋的,然而楚玄铮都回来了,却依旧没有沈诗的消息,沈太傅隐隐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沈赋从外面回来,瞧见自家门房都一副低着头不吭声的样子,隐隐觉得不妙,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了眼后,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三公子,宫里来了人。”门房低声道。
沈赋还打算问什么的时候,就被沈太傅叫进了书房,一进去沈赋就感觉到了一种压抑的气息,这种感觉在这三年里,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最近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可这次他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压抑。
“爹。”沈赋看到沈太傅坐在木椅上,他小心翼翼道:“我听说宫里来人了……是……是哥回来了吗?”
沈太傅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他抬起眼皮,看着沈赋,一声不吭。
沈赋心中咯噔一下,立刻上前道:“爹,是不是哥受了重伤,或者是……或者是什么别的病?”
“你哥不会回来了。”沈太傅叹了口气,道:“皇上已经回来,可没有听说过你哥的消息,今天季明前来了这里,说皇上让你进宫去,说是沈词出了问题,让你去看看,却绝口不提你哥的事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赋的脸色已经沉下来了,他梗着脖子拒绝道:“我不去。”
“荒唐!这由得你选择吗?!”沈太傅厉声道:“现在你哥已经死了!沈家难道要指望沈词吗!你……”
“谁说我哥死了!没有!你们骗我!”沈赋说什么都不相信,他红着脸吼道:“我不去!我不去!”
“沈赋!”沈太傅猛的一拍桌子,将沈赋吓了一跳,他看着自己的幼子,心中怜惜,却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咬牙道:“你得去。云朗的死有些蹊跷,无论是季明前还是皇上都绝口不提,你得去宫里,去沈词的身边,弄清楚云朗是怎么死的,至少……至少……”
“至少别让你哥死的不明不白。”沈太傅佝偻着身子,他垂着头,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已经让他有些心力交瘁,他第一次开始思考当年自己为沈诗谋划的这条路到底是不是对的。
这话一出口,沈赋张了张口,却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从沈府到宫里,还是季明前亲自去接的,路上沈赋小声问道:“季大哥,我哥真的回不来了吗?”
季明前看了眼前面的人,而后低声道:“嗯。”
“他是怎么死的,你们看到他的尸骨了吗?带他回京都了吗?你们为他报仇了吗?”沈赋一听,立刻眼眶一红,就要掉眼泪,他咬着牙道:“他真的是和传闻那样病死的吗?他是不是因为沈词的陷害才死的?季大哥……”
沈赋还要说话,季明前却打断了他的话,只是道:“沈赋,你哥……你哥……你哥的事情,之后我会告诉你,但你记住了,进了宫里,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为什么?”沈赋瞪大了眼睛,道:“我哥辅佐皇上有功,和皇上自幼长大,为皇上鞠躬尽瘁,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我……”
“别说了。”季明前打断了沈赋的话,只是道:“不要为沈家惹事。”
直到到了宫门前,季明前忽然开口问道:“沈赋,如果你最好的兄弟因为一念之差害了另一个人,现在那人的弟弟要找你的好友报仇,想要杀了你的好友,你要怎么做?”
“啊?那得看害到什么程度了吧。”沈赋隐隐觉得这个话题不对劲。
“如果你最好的好友是将那人给害死了呢,害得对方惨死。”季明前捏紧了拳头,低声道:“你怎么想的?”
“那……那时一条命,即便是我的好友,可……”沈赋抓了抓头发,他也有些迷茫,最后才道:“我不知道,我可能……可能没法看着我的好友死,虽然他做错了事情,但是我们可以给钱,给金银玉器,给很多很多东西补偿对方的。”
“若是那人什么都不要,就是要报仇呢?”季明前问道。
这一下沈赋答不出来了。
到了焕明殿前,季明前又问道:“沈赋,如果你哥是被他人所害,那人给了你许多银钱,许多金银玉器让你放弃报仇呢?”
沈赋立刻怒道:“我定然要杀了对方,为我哥报仇!什么金银玉器,难道能跟我哥的命相提并论?!”
截然不同的两种回答,季明前心中沉了沉,他微不可闻地低声叹气。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破庙里,沈词站在门口,他脸色苍白,厉声质问的模样。
这件事情,沈诗因为一念之差错杀了沈词的阿兄,沈词为他阿兄报仇杀了沈诗,如今沈赋也要为自己的哥哥报仇去杀沈词。
这一整件事情,季明前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索性,现在的沈词,已经生不生死不死。
焕明殿内,沈赋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藤椅上的沈词,对方穿着青色衣衫,额角的伤疤尤为明显,然而沈赋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沈词看上去瘦的几乎脱形了。
即便是他这样不通医术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沈词这样绝对是生重病了,看起来好像快死了。
“他这是怎么了?”沈赋本来带了一肚子的怒火来的,可是看到沈词这样的时候,下意识愣了愣,他走到了沈词的面前,发现沈词眼神一直看着庭院里的树,从未动过。
那眼神有些空洞,就像是眼前的人只是一具躯壳,这样的想法让沈赋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沈词。”沈赋皱起眉头,他回头看了眼,这里几乎没什么人,他对沈词是既恨又害怕的,毕竟沈词可不是沈诗,是真的会动手抽他,而他又打不过沈词。
往常在沈府有沈太傅夫妇,他敢直接去怼沈词,可如今在这里,他也有些畏惧。
沈词却没有什么反应,甚至眼睛都不曾动一下,就这样眼神平静,目光略微低垂,披在身后的长发被风吹得微微散乱,嘴唇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
“你……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沈赋壮了壮胆子,道:“我已经知道我大哥的事情了,你别想骗我,大哥死了,你高兴了吧。”
沈词依旧不动,没有半点反应。
沈赋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抬起手,试探着去看看沈词的气息,然而还不到沈词的身边,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惊得差点跳起来,扭头就看到了从门口进来的季明前。
“吓死我了,季大哥。”沈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他拧起眉头,道:“他这是怎么回事?瞎了还是聋了?”
“离魂症。”季明前说道:“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所以对活着失去了欲望,整个人已经这样很久了,你试着跟他说说话,看看他有没有反应。”
这话让沈赋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复而看向了沈词,他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才道:“你的意思是,他傻了?”
这话也没什么问题,季明前也就没有继续解释。
沈赋忽然笑了起来,道:“那还真是咎由自取啊,之前他说我大哥傻了,没想到他自己傻了,所以说这坏人不能做,早晚得报应到自己的身上。”
季明前看着沈赋大笑的样子,脑子里总是想着沈词站在破庙里满怀恨意的眼神,削瘦挺直的肩背,还有一声声的质问。
“我大哥死了,他也得到了报应,多谢季大哥,这个消息我回去告知爹娘,也算是告慰大哥的在天之灵了。”沈赋看着沈词手腕和脚腕上的铁链子,冷笑道:“爹娘都恨死他了,我爹和我娘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将他带回去,这才害死了大哥。”
“沈赋。”楚玄铮不知道何时来的,他出声打断了沈赋的话,沈赋惊喜回头,本来准备上前却对上了楚玄铮沉下来的眉眼,顿时不敢造次,只能小声道:“皇上,我哥……我爹说,我哥死了。”
楚玄铮眼神微微一动。
“皇上,你和我哥自幼相识,患难与共,我哥病死在北疆,他本该享受这生活,他本该有着大好前途的,可是他死在北疆,活生生病死的,皇上……”沈赋跪在地上。
楚玄铮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沈赋,脸色微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上,我曾听我哥说过,您和他自幼相识,您十岁那年掉进了御花园的池子里,是他拼命救您上来,那时他才七岁。”沈赋跪在地上磕头,道:“都说您那次之后,就不记得很多事情了,可是您总记得他为您拼命吧,总记得这件事情之后,他在家病了好几个月吧……”
“沈赋。”季明前立刻出言制止沈赋继续往下说。
“皇上,沈赋并非是想要谢恩图报。只是我哥死的实在是冤枉,他是为了您的江山才死的,他……他对您忠心耿耿……”沈赋趴在地上,道:“皇上!求皇上带回我哥的尸骨,将他还给沈家,葬在沈家的祖坟里入土为安!”
“你回去吧。”楚玄铮没有反驳沈赋的话,他只是道:“沈诗的事情,朕自有决断。”
最后沈赋来焕明殿还没半柱香的时间,就被季明前带走了。
楚玄铮站在沈词的面前,刚刚沈赋的那番话对于沈词而言,似乎没有半点作用,他依旧是那副样子,整个人都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面的一草一木都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朕没有告诉沈家沈诗是怎么死的。”楚玄铮疲惫道:“朕知道沈太傅夫妇不喜你,你也不喜他们,但是朕听闻你对沈赋还算不错,原以为你们关系会好一点,现在看起来也不是这样。”
沈词半靠在藤椅上,动都没动。
楚玄铮将外袍脱下,为他披上,而后将人直接拦腰抱起来,道:“你是怎么能让所有人都不喜欢你的呢?”
风吹得沈词的长发微微散乱开,他垂着眸子,楚玄铮看他这幅安安静静的样子,只觉得有些无奈,又爱又恨。
沈词好端端的时候,他盼着沈词去死,现如今这人真的快死了,楚玄铮又每天都睡不好,总怕这人真的有朝一日睡着后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可他看着沈词一日不如一日,只觉得心力交瘁。
“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才好?”楚玄铮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沈词的额角伤疤,他低声道:“活下去,朕可以尝试原谅你。”
楚玄铮不得不承认,进来听到沈赋那番话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后悔,他后悔今日让沈赋来这里了。
第36章 第一更
沈词的身体不好,太医院几乎常驻在焕明殿,楚玄铮更是一有空就过来,后来干脆将奏折搬到了这里。
“今天吃了些什么?”楚玄铮走到沈词的身边,他半蹲下身子,摸了摸沈词有些微凉的手,又试探着摸了一下沈词的额头,道:“又瘦了……”
沈词当然不会回答他,他已经越来越虚弱,即便有上好的汤药吊着命,但依旧阻挡不住他的生命依旧在缓慢流失。
太医说可以带着沈词出去走走,也许这样对恢复有好处,于是楚玄铮每次天气不错的时候,都会带着他在附近走动,偶尔会和沈词说话,但来来回回也就那三年的事情。
那三年是他们独处的三年,但这三年里,几乎都是恨,楚玄铮也以为自己说出来的会都是对沈词的恨意,可当真的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很多都是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细节。
“那年你把我放在江南洛城的别院里,天天下雨,手上还有你弄得铁链条,我是真的烦了,手腕几乎都不能抬起,怎么着都很疼。”楚玄铮叹着气,道:“你一来就喜欢往我身边凑,又喜欢故意激怒我,我就在想,我肯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这辈子才会被你这样的人给缠上了。”
“又一年冬天,跑进来一只受伤的狐狸,我就感觉那玩意挺像你的,特别是把它的伤势养好了之后,它还咬了我一口,我就觉得更想你了。”楚玄铮顿了顿,总结道:“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再后来,老六察觉到不对劲,你就干脆把我挪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反倒查不到。”楚玄铮笑了一声,道:“你每次去他那儿回来,都会不高兴,每次带的吃的都非常难吃,谁跟你说我喜欢吃这些甜的东西,都太难吃了。”
说到这里,楚玄铮语调又沉了下来,他微微垂眸道:“是你的那位阿兄喜欢吃吧。”
随后他又笑了声,觉得自己有些离谱,那时沈词的阿兄只是个小乞丐,怎么会吃过这里的甜点,果真是昏了头了。
楚玄铮看御花园那边风景不错,干脆就带着沈词去了御花园散散步,他没有后宫,因而御花园里十分安静,只有几个宫女太监穿梭其中。
沈词被他牵着,累了就坐着休息一会儿,楚玄铮仿佛和沈词有着说不完的话,每一次都期盼着沈词能稍微给点反应,但是往往都是失望的。
他不敢在用沈赋来了,怕刺激到沈词。
“我记得你在洛城的那处别院,风景甚好。”楚玄铮说道:“可惜就是池塘太大,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记得你有一次喝多了酒,踩滑了,掉进去了,差点淹死。”
说这话的时候,楚玄铮一直盯着沈词看,观察对方脸上出现的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但可惜的是,都让他失望了。
沈词并未因为这句错误的话而有半点反应。
“好吧,那时我们争吵,打了起来,我把你推了下去。”楚玄铮垂眸道:“我不知道你当时受了伤,更不知道你不识水性,我看着你掉进去,几乎没有挣扎,就这么沉了下去。”
“那一刻我想着,你死了就好了。”楚玄铮急急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世子,小心点!”不远处传来了宫女焦急的声音,楚玄铮闻言微微皱眉,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太监,问道:“谁?”
“是宁安王府的小世子和恒安王府的小世子打起来了。”太监去看了眼,过来回话。
楚玄铮才想起自己那两个倒霉弟弟家的小世子,不过他对这个向来不在意,继续带着沈词散步,却不想两个孩子却打闹到了他的跟前,险些撞到了沈词。
沈词也没有反应,楚玄铮下意识拦在了沈词的身前,将人护在了怀里。
半个月前,他想着若是沈词醒了,他可以试着原谅他。
现在,他想着,只要沈词好起来,他们可以和以前一样,让沈词继续做他的沈大人。
两个孩子没想到会冲撞到皇上,顿时小脸苍白地跪了下来,颤颤巍巍地行礼,声音稍显稚嫩,楚玄铮不知道两位皇弟是如何评价自己的,但想必应该没有好话,不然不至于让孩子吓成了这样的。
楚玄铮不在意这两个孩子,他看了眼沈词,确定没有被撞到之后,便摆了摆手,示意太监将人带下去。
“啪嗒”一声,一枚玉佩直接掉在了地上,玉质微白,看得出来是一块上品的玉,但也不至于到了极品,上面刻有字。
这是先帝亲手雕刻,每一位皇子都有,贵重的并非是这块玉,而是上面的刻字,乃是拳拳爱子之心。
而先帝一共十三子,夭折的,赐死的,意外死亡的,最后只剩下六人。
而这十三块玉,皆出自于同一块玉石,乃是同根之意。
不过楚玄铮的那块找不到了,听说是当年掉进了御花园的池塘中丢失了,楚玄铮也没有认真去找过,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沈词在看到那块玉的时候,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以后御花园这边不要让其他人再来。”楚玄铮说道,随后他看向了沈词,发现对方的手指微微动弹一下,眼中露出了惊喜之色,但也只是动弹了一次,快到让他有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沈词?沈词。”楚玄铮叫了他好几声,但沈词再无反应。
他误以为是来御花园,带着沈词散散心起作用了,心情顿时大好,只是沈词接连咳嗽几声,他又不敢带着沈词在这里吹风,干脆直接将人抱起来,回了焕明殿。
晚上楚玄铮又召了太医,说明了白天的事情,许太医仔细思考了一下,也觉得可能是散步起了作用,于是建议楚玄铮可以带着沈词多走动走动,指不定沈大人就会好得更快了。
难得这一个月以来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他正处于欣喜中,忽略了曾经许太医说过“离魂症好了,不一定是好事”。
晚上楚玄铮亲自给沈词洗了澡,将人抱上了床,轻轻嗅闻着沈词身上的气味,带着一点草药的苦涩还有一点轻微皂角的香气,让人觉得十分干净。
“你很长时间没有和我说话了。”楚玄铮搂着沈词劲瘦的腰身,低声道:“我以前最生气的时候,都没有这样不理过你,你怎么气性这么大?”
他叹着气,能感觉到沈词稍微有点偏低的体温还有缓慢的心跳,只有这样搂着对方的时候,楚玄铮才会安心。
屋子外面下了小雨,雨水打在院子里的树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整个屋子都很安静,仿佛整片天地之间只有他和沈词。
这种感觉很微妙,是他们之间难得的寂静,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欺骗利用,没有互相折磨。
但是楚玄铮清楚的知道,再想不到办法,他就快留不住怀里这人了。
“我派人去找你阿兄的尸骨了。”楚玄铮轻声道:“你要好起来,就能看到你阿兄的墓碑,还能祭拜他。”
说完,楚玄铮的语调陡然一变,又带着一丝威胁,道:“但若是你死了,朕就把他挫骨扬灰。”
楚玄铮也觉得好笑,以前是沈词用这样的话来威胁他,将沈诗的尸骨当作牵制他的工具,如今却是他用这样的方式威胁着沈词,让对方不要死。
“我们都已经纠缠三年了,若是你想,再纠缠三年,三十年,也无所谓。”楚玄铮俯下身子,看着沈词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最后轻轻吻了一下对方,小声道:“你阿兄一定也想要你活着,不然当初,为何拼命也得护着你?沈词,活着好不好?”
他也是无可奈何,到最后,阿兄却成为了让沈词活下去的借口,楚玄铮忽然发现也有皇权无法左右的事情,比如生死。
他倒是宁愿沈词还像是之前那样争权夺利,至少那样,他还能拿出很多条件诱惑沈词活下去。
沈词紧闭双眼,陷入了沉眠,他睡得多,醒得少,而且睡着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多了,多到楚玄铮已经很不安,多到楚玄铮已经开始害怕了。
原本合身的白色里衣套在沈词的身上如今却显得有些松垮,楚玄铮一只手便能抱住他的腰身,人好像只要轻轻一扯,就会没有了。
“过两日我带你去围场。”楚玄铮想着白日里太医说的话,算是难得的好消息,他笑了笑:“你很久没有骑马了吧,之前围场里你驯服的那匹野马,还记得吗?去看看它,它也很想你了。”
楚玄铮也不知道沈词有没有听进去,他希望沈词能听进去。
第37章 第一更
上次带着沈词去围猎,这经历着实是不太好,这次却是楚玄铮特意带着他去的,路上的时候,他让人将马车收拾好,将人搂在了怀里。
沈词倒是睡了一路,大概是因为天气不错,且马车带着一点轻轻的颠簸,他睡得倒还算是舒服。
“皇上。”季明前已经提前将四周探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安全问题之后,目光落在了被楚玄铮抱在怀里的人身上,不难看出这人身形瘦弱,尚未醒来。
“是沈词吗?”季明前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楚玄铮应了一声后,随后便径自抱着沈词去了营帐之中,将人放在了床上,抬手摸了摸沈词的额头,他被沈词时不时的高热弄得有些害怕了。
他这次来,只是为了带沈词散散步,因而并未告知旁人。
沈词躺在床上,他被楚玄铮收拾的很干净,楚玄铮正准备抱着他,给他换一身衣服,然而却听到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了季明前在外面说道:“皇上,天牢那边出事了。”
楚玄铮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而后道:“什么事?”
“六皇子……逃走了。”季明前走进来,第一眼便看到了靠在楚玄铮肩头的沈词,他似乎是被季明前这一惊一乍的给惊醒了,此刻眼睛微微半张着,能看得出刚刚睡醒尚未清醒。
但此刻事态紧急,季明前顾不得其他,只是道:“宗人府的守卫说今日的守卫身体不适,因而换了人,谁知道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楚玄铮微微皱眉,道:“找。”
“是。”季明前顿了顿,他看了眼沈词,最后欲言又止,楚玄铮和他对视了一眼,便知道季明前肯定是有话要说,只是不方便说。
至于为什么不方便说,那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因为沈词在旁边。
“说吧,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朕的。”楚玄铮问道。
“皇上。”季明前本来还没想到这个事情,只是忽然遇到了六皇子逃走的事情,他才忽然想起来,道:“皇上,明明之前六皇子在宗人府都没有问题,但是偏偏就在你带着沈词出来的时候,他忽然失踪了,这件事情……真的只是巧合吗?”
“你想说什么?”楚玄铮问道。
“属下斗胆,只是有些怀疑沈词……他是不是真的患了离魂症。”季明前想了想,他微微低着头,道:“毕竟他可是沈词,他诡计多端,若是他想要装病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若是他要帮六皇子逃出来,对于六皇子而言,可就简单多了……”
一片寂静,许久之后,楚玄铮才道:“你想做什么?”
“臣……想试一试。”季明前恭敬道。
楚玄铮回到营帐的时候,沈词还保持着之前的样子,他就这样端坐着,仿佛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力,他的世界似乎是只剩下吃喝睡,其他的都与他无关。
“老六逃走了。”楚玄铮说道:“你高兴吗?”
沈词当然不会回答他的,楚玄铮似乎是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了这点,他忍不住笑了声,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朕明白了。”
晚上楚玄铮带着沈词在围场走动,夜风总是有些冷,但沈词冷了也不吭声,只是楚玄铮摸到他手一阵冰凉,这才知道沈词有些冷了。
他没办法,太医说离魂症就是这个样子,他不说话,并不代表他不疼不冷,只是他的意识无法感知,可是身体却是诚实的。
就如同他现在无法思考自己是想活着还是想死了,但是他的身体却会真的死去。
“当年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倒是不怕朕。”楚玄铮摸了摸沈词的脸,低声道:“比起你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朕倒是更喜欢你以前的模样了。”
沈词微微垂着眸子,任由楚玄铮牵着他,随意往哪走都行。
最后楚玄铮将他抱了回去,将他放在了床上,正准备给他洗洗身子的时候,就发现沈词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楚玄铮心中一沉,立刻上前试探了一下沈词的呼吸,还能感觉到对方清浅的呼吸时,楚玄铮才松了口气。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楚玄铮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给沈词擦脸,擦着手指,因为这么长时间进食很少,他的手骨瘦得有些突起,看着便让人觉得难受。
看着床上人,季明前的话在楚玄铮的脑海里反复回想,最后他垂着眸子,低声道:“睡吧。”
第二天一早,楚玄铮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沈词已经醒了,他和往常一样给沈词喂了水和很少的粥,看着对方依旧是不吭声的呆滞模样,他捏了捏沈词的手掌,太医说要经常这样,不然长时间不活动,沈词的身体会衰败得很快。
“皇上。”太监走了过来,恭敬道:“马已经准备好了。”
楚玄铮应了一声之后,便带着沈词却骑马,他选了一匹曾经沈词很喜欢的马,那时候沈词最爱骑马在树林里穿梭,弯弓搭箭,狩猎野兽。
现在的沈词是楚玄铮亲自抱着上马的,将人禁锢在了怀中,低声道:“以前云朗总说他羡慕你,你擅长骑射,又擅长文墨,仿佛没有什么是你学不会的。”
沈词依旧是那副神情,即便是坐在略有些颠簸的马背上也没有半点其他反应。
最后楚玄铮深深看了眼他,而后猛的一扯缰绳,带着沈词朝着林子里跑去,后面的人根本追不上。
楚玄铮经常在这边狩猎,对于猎场很熟悉,他来到了密林深处的时候,马匹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楚玄铮下马,准备将沈词抱下来,然而就在此刻,林子里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他几乎是立刻朝着声音传出的地方看去,只见一只羽箭斜飞过来,射向了沈词。
那羽箭来得突然,但若是平常沈词的反应速度,早就直接避开,可如今的沈词就这样坐在马上动都不动,就在羽箭即将刺入他胸膛的时候,一旁的楚玄铮猛的一把拉住了沈词,将人从马上拉下,抱在了怀里,险险避开了羽箭。
沈词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反应,楚玄铮将人抱在怀里,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平静的样子,忽然觉得一阵心虚。
“你怎么不躲开?要是那箭刺中了你怎么办?要是上面有毒怎么办!”楚玄铮说道,然而不等他说完,便感觉到手心微微有些黏腻的感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中有血,忍不住惊了一下,以为是沈词哪里受了伤。
他几乎是立刻将人抱起来,上马赶往营帐,宣了太医来看,最后才知道那血不是沈词的,而是他的。
他在拉扯沈词下马的时候被箭划破了手。
楚玄铮站在外面,垂眸看着自己手臂的伤处,季明前跪在面前,他低头道:“臣该死!”
“不怪你。”楚玄铮知道这不是季明前的问题,他道:“以后不要再试探沈词了,他……他可能是……”
“痴傻”两个字在楚玄铮的嘴里始终说不出口。
“可是皇上……”季明前还想要说什么,楚玄铮却随意摆了摆手,道:“不用说了,明前,他比你想得更加想要活着。”
楚玄铮记得沈词那副倔强的样子,记得他拼命求生的模样,他这个人求生欲很强,很怕死。
但凡他还清醒一点点,就不会不躲不避。
对于这一点,楚玄铮很自信。
龙体受损,六皇子逃走,这两件事让这趟行程不得不缩减了日程,楚玄铮在围猎场又带着沈词逛了一圈,猎了野鹿之后,就准备回宫了。
他不是没想过将玉佩复制出来,可是大玉佩容易复制,小玉佩却很难,他根本没见过小玉佩长什么样子,而沈太傅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说沈词将那枚玉佩藏的很严实,谁也不让看。
楚玄铮听着这话,心中更加难安。
第38章 第二更
原本楚玄铮以为带着沈词出去走一趟,有助于他的恢复,却没想到回来之后反而更加糟糕了,沈词开始不吃东西了。
有时候楚玄铮急了,强行喂进去,他就会吐出来,吐的东西里面还有血丝,楚玄铮便不敢强行喂食了,他急得团团转,太医院的太医都不敢在他面前抬头说话。
这一段时间,各个太医都感觉脑袋悬在腰带上了。
“皇……皇上……”许太医为沈词把脉之后,话都说得有些抖,他小心翼翼道:“沈大人这是……这是不好了……”
“不要说废话!”楚玄铮这几天听这话听得有些烦了,他怒道:“说怎么解决!”
“沈大人……”许太医眼神惊惧,只敢趴在地上道:“沈大人这是心结所致,乃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也许……也许可以带着沈大人去他想去的地方看看,或许……”
几名太医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吭声,楚玄铮垂眸冷冷瞧着他们,最后一摆手,让人将他们都带下去,而后自己搂着有些低热的沈词,他低声道:“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忽然有种自己快要留不住沈词的感觉了。
外面的空气有些沉闷,就连鸟雀叫唤的声音都有些急躁了。
……
破庙位于城隍庙外面的一个小庙,里面很破旧了,久而久之就成了叫花子们待着的地方,但是现在这座庙宇里却香火鼎盛。
听闻是一位贵人花了不少银钱重新修建的。
楚玄铮带着沈词去的时候,马车停在了外面,他将人抱在怀里,斗篷将沈词整个身体几乎都包裹了起来。
季明前看着他们,没有跟上去。
“你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的,还记得吗?我听说这里有一位贵人将此地重建了,查了一下竟然发现是你。”楚玄铮垂眸看了眼怀里人,他知道对方不会回应他,但不妨碍他有很多话可以和沈词说。
“如果真的有神佛,你这样诚心供奉,想必能让你好起来的。”楚玄铮语调平淡,听得旁边的侍卫太监纷纷不敢吭声。
因为楚玄铮今日要来,所以庙中都提前封锁了,他将沈词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上了三炷香,所求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他要沈词活着,要沈词好起来。
“熟悉吗?”楚玄铮走到沈词的身边,他半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沈词的手,道:“你说你阿兄曾经总是抱着你,你们形影不离,这是你们最熟悉的地方,又想起些什么吗?”
沈词安安静静地看着庙里,眼神没有半点波动。
楚玄铮有些失望地低声叹气,他勉强笑了声,道:“没事,我们慢慢来。”
他看着这个焕然一新的庙宇,又看着神情呆滞的沈词,只觉得心中酸疼,他握着沈词的手,对方手掌是有茧子的,因为自幼练武的原因,如今这双手几乎没有力气了,任由楚玄铮这样握着。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北疆时,提兰说的那句话,楚玄铮看着沈词,低声问道:“为了我,所以左手臂才不能使力了吗?后悔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从眼前人的口中听到不后悔还是后悔,眼前人的沉默反倒给了他逃避的理由。
人生苦短,沈词七岁前居于破庙,餐不饱腹,但有一心一意爱他的人,他七岁之后得到了父母亲人,得到了荣华富贵,得到了一切,可却永远失去了爱他的人。
再后来,每个人都盼着他死,包括楚玄铮。
曾经对沈词说的话如今都像是回旋镖一样,直刺楚玄铮的心口。
他心中很清楚,如今沈词会变成这样,他有很大的原因。
从破庙回去的时候,楚玄铮让人买了糕点,是沈词平时最爱买的那家,他几乎每天都让人买的,但是沈词几乎没有吃过。
“我怎么感觉我们的角色反过来了。”楚玄铮无奈道:“以前你逼着我吃,现在我想哄着你吃,沈词,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只要你好起来,一切都是唾手可得的。”
可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眼前人都是那副平静的样子,楚玄铮心口微微酸疼,他起身轻轻吻了一下沈词,低声道:“我昨夜梦到你好起来了,你和那三年一样,愿意在我身边,我想跟你说几句话的时候,你却又走了,沈词,如果你想要的是我喜欢你,那你现在做到了。”
他强忍着心中酸苦,将人抱着,闷声道:“我喜欢上你了,你赢了。”
在失去沈词和喜欢沈词之间,楚玄铮更加害怕失去眼前这个人,和当年云朗的事情不一样,至少云朗身体不好的时候,他并未如此焦躁过。
楚玄铮一直很清楚自己对沈诗是挚友之情,是自幼的交情,是救命的恩情,可唯独对沈词,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他自己也很清楚,是不一样的感情。
至少,他从未想过要亲吻沈诗,也没有这种意识。
但是对于沈词,他曾经想要将这个心狠手辣的混账玩意做死在床上,现在他想要把这个人锁在自己的身边,好好活着,哪里都别去。
半夜边疆传来急报,楚玄铮去御书房议事,整个焕明殿内便只剩下沈词和一些太监侍女,沈词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你们好好看着他,若是有任何的事情,立刻告诉朕!”楚玄铮出去之间,将沈词的被子掩好,嘱咐了他们一声后便离开了。
外面有些闷,楚玄铮下意识看了眼天空,看上去有些下雨的前兆,这让他有点不安。
“速去速回吧。”楚玄铮低声喃喃自语:“要下雨了……”
他记得老乞丐说,沈词怕打雷,怕黑,怕孤独,这看起来最胆大妄为的人,其实骨子里是个什么都害怕的人。
御书房内,几位大臣争执得面红耳赤,楚玄铮捏着毛笔,显然是有点焦躁,但面上却还是那副情绪稳定的样子,直到一声炸雷惊响。
楚玄铮的脸色微微一变,而后很快就听到了太监的脚步声传来,楚玄铮看到自己的太监总管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便知道是出事了。
他微微冷下了脸,轻轻一招手,太监总管便立刻恭敬道:“皇上,焕明殿那边的小太监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外面再次一声雷响,闪电更是在空中劈开了一道裂缝,楚玄铮沉声道:“焕明殿怎么了?”
“焕明殿传来消息,说是沈大人高热不退,已经开始说胡话,太医去了,但汤药根本喂不进去,许太医说,可能撑不过今夜了。”
跟随了楚玄铮许久的毛笔被他不小心折断,他几乎是立刻起身,不由分说径自往外走去,大太监立刻跟在身后,剩下的几位大臣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沈太傅的身上。
沈诗已经死了,现在这太监口中的“沈大人”,大概率就是曾经的廷尉府沈大人了。
沈太傅垂眸未动,他一声不吭。
从御书房到焕明殿不远,这也是楚玄铮为了图近,所以特地将沈词放在了焕明殿内,他快步走到了门口,就看到不少太医在低头窃窃私语,瞧见楚玄铮来了,纷纷跪下。
楚玄铮心中一沉,他之前就交代过,但凡是焕明殿要用太医,太医院都得竭尽全力。
“皇上。”许太医看得出来也是匆匆赶来的,他摸了把额头的冷汗,摇头道:“看起来不妙,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根本叫不醒,时不时就会痉挛,整个人已经昏迷过去,根本认不得人了。”
“那怎么办!”楚玄铮厉声问道。
“臣只能用药吊着沈大人的心脉,但……但还是得退他的高热,我听太监说是因为这雷声惊醒了沈大人,然后沈大人就开始发烧,只怕是受惊了。”许太医颤颤巍巍道:“可如今沈大人谁也不让靠近,吃进去的药也都吐了,整个人的情况是越来越差……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楚玄铮都未曾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在闪电的光下显得无比狰狞。
许太医几乎是将脑袋提在了裤腰带上,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道:“若是再不退烧,将药吃进去,只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你放肆!”楚玄铮怒道,他一拂袖,直接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点了蜡烛,但是沈词缩在床边的小角落里,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小小的一团,一直在发抖,他眼神惊恐,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紧张恐惧之中。
“沈词。”楚玄铮走过去,就听到他轻轻似乎是在说什么,凑近听才发现他是不断地在重复一个词——
阿兄。
阿兄……
阿兄!
楚玄铮注意到沈词的唇角带着血痕,他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无法冷静下来,脸色虽然泛着红色,却是不正常的潮红。
他的瞳孔更像是无法聚焦,这让楚玄铮的心往下沉了沉,他哑声道:“沈词,我是楚玄铮,别害怕,我是楚玄铮。”
楚玄铮曾经觉得自己对于沈词而言,是最为特殊的。
但现在无论他怎么说,沈词的眼神都是空洞麻木,满是惊恐。
第39章 第一更
楚玄铮见过沈词无数的样子,无论是他伪装乖巧,还是他阴狠毒辣,又或者肆意妄为,甚至是悲伤痛苦的样子,可像现在这样满脸惊恐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到。
楚玄铮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心痛难当。
可他却无法做什么,因为沈词根本不让他靠近,但凡他稍微靠近一点点,沈词惊惧得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
楚玄铮只能站在原地,他颤声道:“沈词,你到底怎么了?”
回答他的只有沈词害怕的抽泣声,他睁着眼睛,牙齿都在打颤,仿佛眼前站着的并非是楚玄铮,而是什么令他恐惧的怪物。
他抗拒楚玄铮的接触,抗拒看到楚玄铮,甚至自欺欺人地偏过头,执着地睁大着眼睛看向墙角,然而唇角却溢出的血迹,楚玄铮立刻喊太医进来,可谁都没有办法。
“惊惧过度会损伤心脉。”许太医也很着急,他觉得脖颈上顶着的脑袋似乎有些危险了,连忙跪地道:“沈大人本就中毒伤过心脉,如今更是一点都不能再损伤了,否则真的回天乏术!”
“那你快想办法!”楚玄铮刚刚伸手去接触沈词,沈词就惊恐地将自己更加蜷缩起来,他似乎不知道要怎么逃走,只懂得缩起来。
楚玄铮忽然想起之前老乞丐说沈词曾经有过眼疾,一个有眼疾的乞儿受了惊吓,的确是只敢缩起来保护自己,他看不清,自然不敢往外跑。
即便现在沈词眼疾已经好了,在这样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却本能地选择用这样笨拙的方式保护自己。
“轰隆——”
外面雷声阵阵,的确是吓着沈词了,他眼神随着雷声震颤了一下后,整个人都不太对劲,脸色愈加苍白,似乎是有些喘不过气。
他攥着心口的衣服,声音带着浓浓惧意,喊着“阿兄”,他像是在像阿兄求救,就像幼时那样。
“不好。”许太医连忙取出了药,道:“沈大人得赶紧喝下这药,不能再拖了。”
楚玄铮也知道,可是他根本没办法,只要稍稍靠近一点沈词,沈词的脸色就会更加难看,如今这人脸色已经苍白极了,嘴唇几乎毫无血色。
“沈词,我是楚玄铮。”楚玄铮哑声道:“你真的不想要我吗?”
沈词眼神空洞,他的手指抓着一旁的床,床板旁边已经隐隐有了血迹,最后楚玄铮没办法了,他看着沈词,最后咬着牙道:“我是阿兄,我是阿兄。”
然而这话并不能让沈词放松,他整个人都在往后缩,警惕地看着楚玄铮。
楚玄铮注意到沈词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龙袍上,他脑子里顿时灵光一现,立刻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太监,他压低了声音道:“去给朕找一件乞丐服,快去!”
太监虽不明白是怎么了,但既然皇上吩咐,他自然不敢推诿,连忙小跑着出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个稍显破旧的衣服,小心翼翼道:“皇上,这衣服已经破了……”
“下去。”楚玄铮根本不在乎这衣服如何,他伸手拿过,挥退众人,只留下几个太医守在门外,而后换上了衣服,试探着凑近沈词,低声道:“是我,我是阿兄。”
沈词似乎是对这声音很敏感,他眼神茫然地看着楚玄铮,又看向了楚玄铮身上的衣服,低声喃喃着:“阿兄……”
“对,我是阿兄。”楚玄铮强忍心中痛苦,他勉强笑了声,道:“是我,是我。”
他见沈词没有多加排斥,干脆将人搂在怀里,外面继续打雷的时候,他伸手捂住了沈词的耳朵,低声道:“阿兄在这里,别害怕,阿兄保护你。”
沈词僵硬的身体缓缓放软,他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倒在了楚玄铮的怀中。
“阿兄抱着你,不要害怕。”
“阿兄会陪着你的,别怕啊……”
……
楚玄铮轻轻拍着沈词的背,他将人搂着,拿着汤药给沈词小心翼翼喂了下去,沈词半昏半醒之间吃一半吐一半,但好歹也是吃了一些。
沈词半阖双眼,就这样依偎在楚玄铮的怀中,他表情有些呆楞,手紧紧攥着楚玄铮的衣服,仿佛是害怕楚玄铮就这样离开了。
“阿兄不走,你乖,好好睡觉,阿兄就在你身边陪你。”楚玄铮穿着这破旧的乞丐服,放下了帝王之尊,他轻轻摸了摸沈词发热的脸颊,小声道:“阿兄就希望你好起来。”
没一会儿,沈词的呼吸便渐渐平稳了。
这一夜,沈词睡得很沉,楚玄铮却是整整一夜都没有睡觉,他怕沈词病情反复,又怕他发现自己不是阿兄。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怕我。”楚玄铮苦笑了一声,他反思自己那三年到底都对沈词做了什么,让人这样恐惧他,又想到在北疆时,沈词满身血污趴在了地上,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祈求和畏惧,还有难以置信。
那时沈词问他:“你想要杀我?”
楚玄铮那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记得他当时神情冷漠,他说:“是,你咎由自取。”
如今他自己何尝不是咎由自取,也许当初若是没有这么对待沈词,沈词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如果当时他就能承认自己的本心,也许两个人都不会落到如此的境地。
现在的沈词心中眼中都没有他了,楚玄铮却半点都笑不出来。
清晨,楚玄铮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这里去上朝,一下朝就往焕明殿里赶,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刻都是紧张的,生怕会听到什么关于沈词不好的消息。
他真的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承受这些消息了。
夏季本就多雨多雷,楚玄铮几乎每天晚上都在焕明殿,只要下雨,他必定会在焕明殿,许太医说那天的鬼门关算是床过去了,一大部分是因为沈词还算是幸运。
事到如今,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了,恩恩怨怨都比不过命重要,现在的楚玄铮只想要沈词活着,他只想要沈词好好地活着。
“沈大人,今日小厨房准备了茉莉花糕,还有荷花糕。”宫女将吃食都放在了小桌子上,因为沈词的胃不好,加上之前状态太差,所以吃东西要非常讲究。
楚玄铮来了之后,非常娴熟地接过了碗筷给沈词喂食,顺便道:“吩咐小厨房准备酸梅汤解暑,他比较爱吃酸一点的。”
楚玄铮穿着乞丐服,最近几日他都是穿着乞丐的服饰,这样沈词会对他更加亲近依赖,这让楚玄铮又欣慰又愤怒,最后只能自我安慰。
阿兄已经死了,无论如何活着的都是他楚玄铮。
“今日比昨日吃的少了些,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楚玄铮问道。
沈词垂眸不语,他始终是这幅淡淡的样子,楚玄铮看着他,轻声道:“或者是在担心要下雨打雷?”
沈词自然不会回应他的,楚玄铮摸了摸沈词的脸,确定对方没有发烧,便松了口气,道:“不用害怕,下午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有阿兄在,不用害怕。”
沈词缓缓抬眸,却也只是看着楚玄铮身上的衣服,他像是反应迟钝,又开始垂下了眸子。
“明日沈太傅说要来看看你。”楚玄铮轻轻为沈词擦拭着唇角的糕点碎屑,轻声道:“你若是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
他看沈词依旧不出声,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低声道:“快点好起来吧。”
这样不吭声的沈词很乖很听话,不会给楚玄铮惹任何的麻烦,不会恶言相向,不会去做一些坏事,但是楚玄铮更想回到从前,看到那个更加鲜活的
第40章 第一更
沈太傅自入仕以来,来往宫廷早已成为家常便饭,可像如今这样束手束脚,却是第一次。
主要是那位帝王正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沈词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身上盖着薄被,整个人都瘦的不成样子,他眼神始终盯着院子里的那棵树看。
他之前就喜欢盯着这棵树看,后来前几天打雷将树劈了,他受了惊吓,之后却更喜欢盯着这里看,楚玄铮起初想要让人将树移走,但只要稍稍一动,沈词的眼神就会变得畏惧不舍。
楚玄铮终究还是受不了沈词这样的眼神,便将这棵被雷劈焦了的树放在这里。
“沈太傅。”楚玄铮站在沈太傅的身后,他道:“他从北疆回来之后,就这样了。”
沈太傅不敢吭声。
“你可有什么好办法?”楚玄铮看着沈词的样子,其实这两天比起前段时间已经好了一点,但这是建立在沈词将他当成了阿兄的前提下。
楚玄铮简直不敢想象沈词知道他不是阿兄的时候,又会如何,如今只敢将这个念头藏起来。
“沈词。”沈太傅走到沈词的身边,他看着沈词,又仿佛透过沈词在看旁人,但他连续喊了几声之后,沈词都没有反应。
沈太傅轻轻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楚玄铮,道:“老臣可能是年纪大了,如今看到行舟如今的模样,就想到当年云朗前往北疆的时候,也是病骨羸弱,哎……”
楚玄铮的脸色微微一变,完全没想到沈太傅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沈诗,他立刻看向了沈词,索性沈词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依旧呆愣愣地看着他面前被雷劈焦了的树。
“太傅。”楚玄铮急急打断了沈太傅还准备说的话,他冷着脸,沉声道:“你去御书房等着朕。”
沈太傅似乎还准备说什么,但面对楚玄铮这样的神情,只能叹了口气,恭敬道:“臣遵旨。”
沈太傅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眼沈词,却无半点怜爱。
“手怎么这么凉?”楚玄铮半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沈词的手,而后将人直接抱起来,道:“今日风大,就不要带沈大人出来吹风了。”
“是。”太监和宫女躬身应答。
御书房内,沈太傅站在前面,楚玄铮和他隔着一个木桌,沈太傅忽然跪下,道:“臣有罪,还请皇上赐罪。”
“太傅何罪之有?”楚玄铮问道。
沈太傅跪在地上不吭声,他执着地看着楚玄铮,眼中并无畏惧,楚玄铮片刻后才道:“行舟病得很重。”
“皇上。”沈太傅重重磕头,趴伏在地上:“臣别无所求,只想带着云朗的尸骸回家,只想让他入土为安!”
一提起沈诗,楚玄铮便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楚玄铮才道:“朕会让云朗的尸骨入土为安的。”
“皇上。”沈太傅深吸了一口气,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坚定道:“臣教子不严,沈词品行有失,实在不宜再跟在皇上身边,恳请皇上让臣将他带回去,严加看管。”
这个条件若是放在以前,指不定就答应了,可如今的楚玄铮却无法答应,他道:“沈词在宫里好好养病,有太医照看,沈太傅大可放心。”
“皇上……”沈太傅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执着地想要将沈词带走,然而无论他怎么说,楚玄铮都不肯同意,直到最后他道:“皇上,云朗为皇上鞠躬尽瘁,可皇上若是一定要将沈词放在身边,可想过云朗又是怎么想的,他……”
然而不等沈太傅说完,楚玄铮语调一沉,打断了沈太傅的话,只是道:“太傅大人,这是在提醒朕吗?”
“谢恩图报”对于君臣之间,乃是大忌讳,被楚玄铮冷漠的眼神一惊,沈太傅骤然从头脑发热中抽回理智,他趴在了地上,低声道:“臣不敢!”
“那就回去吧。”楚玄铮从他的身边走过,头也不回道:“以后焕明殿也不必去了。”
他抱有一点希望,想让沈词看到沈太傅之后能恢复得好一点,如今看来,还是他错了。
他曾经见过沈太傅对沈诗的拳拳爱子之心,也看过沈太傅对沈词虽然严厉,但也并未苛待的样子,他以为沈太傅说到底还是对沈词有些父子之情的,如今看来,是他错了。
自这日起,楚玄铮再也没让任何人去靠近沈词,无论是季明前,沈太傅夫妇,还是沈赋。
沈词就像是养在焕明殿的一只笼中雀,再也不会飞。
秋季是落叶的季节,树叶枯黄凋零,看上去往往带着一些寂寥,楚玄铮每天都在沈词身边扮演着阿兄的样子,已经习惯了。
“冷了吗?”楚玄铮轻轻摸了摸沈词有些微冷的脸,道:“回屋子里吧。”
他伸手将人扶起来,却不想沈词却还是盯着那棵树看,他已经从夏天看到秋天了,每日都会看,无论刮风下雨,像是怎么也看不厌。
“明天再看好不好?”楚玄铮将沈词有些散乱的长发稍稍整理一下,他道:“明日就是中秋家宴,想不想去看看歌舞?”
沈词盯着树看,仿佛那棵树才是阿兄。
“那明日阿兄不去,阿兄在这里陪着小舟,好不好?”楚玄铮轻轻将沈词拦腰横抱,他脚步稳健,手臂端得很稳,道:“明日阿兄给你过中秋,团圆节。”
他从未陪着沈词过过一次中秋节,唯独三年前在中秋宴上,沈词和沈诗对诗的时候,沈诗险些落败,而最后楚玄铮一句“东施效颦”打乱了沈词的心,这才让沈诗险赢。
再后来的三年,每一年中秋,沈词总会回到小院里,和他在床上待到天明,第二天的沈词总是伤痕累累地爬起来,无奈离开。
现在他才明白,沈词赶来,并非是要和楚玄铮过中秋节,而是想要和阿兄过中秋节,只为了这个该死的声音,他什么都能忍。
“明日阿兄陪你过中秋。”楚玄铮微微垂眸,低声叹息,目光里透着一丝无可奈何,道:“以后每个中秋,阿兄……我都会陪你。”
沈词被他抱着,乖顺地微微侧着头,目光依旧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枯死的树。
第二天中秋家宴,楚玄铮只匆匆露了脸,而后便赶往了焕明殿。
“皇上这是急着干什么去?”沈赋跟随沈太傅来宫中参加中秋宴,见楚玄铮这么急匆匆的样子,便低声询问道。
“去焕明殿。”季明前放下酒盏,道:“沈词在那里。”
听到这话,沈赋仿佛被噎了一下,而后闷声道:“以前……算了,不提了,反正人走茶凉,在哪都一样。”
季明前警告般看了眼沈赋,对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
焕明殿内和往日并无二样,沈词每天都会在院子里走动,有时候楚玄铮会牵着他去御花园,他的气色比起前几天好了不少,但依旧让人无法放心。
桌子上摆了不少饭菜,和宫宴上面的一模一样,楚玄铮随意看了眼,顺手将沈词喜欢吃的放在了他的眼前,做完这件事情才稍稍停顿了一下,有些诧异于自己居然记得沈词的吃食习惯,而后忍不住笑了声。
他竟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记住了沈词很多习惯。
“多吃点肉,要补一补。”楚玄铮说道:“现在还太瘦了,要养好一点才行。”
沈词吃东西实际上有些挑食,楚玄铮一开始不知道,因为无论喂给沈词什么他都吃,但有一天吃到了不对胃口的菜,沈词半夜胃疼,躺在床上浑身发颤,将楚玄铮吓得爬了起来,立刻让人传太医。
沈词胃疼,他也不吭声,浑身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都被冷汗浸透了。
所以自从这次之后,楚玄铮就小心一些了。
“皇上。”一位宫女端着吃食上来,恭敬道:“御膳房送来了醉蟹。”
“放下吧。”楚玄铮头也不抬地说道。
“是,皇上。”宫女将盘子放下,而后眼中冷光一闪,直接顺手握住了刀柄,将一把剑刃从托盘底下抽出,直接刺向楚玄铮。
楚玄铮反应极快的将人踢开,但发现这宫女并非是普通的练家子,对方出手又快又准,而且察觉到自己无法胜过楚玄铮之后,直接转头看向了坐在原地的沈词。
剑刃调转方向,冲向了沈词,就在即将刺穿对方胸口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拦下来了。
鲜血顺着剑刃往下淌,楚玄铮的掌心被割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他面色不改,死死抓住了剑刃,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下了伤害。
而后在对方稍稍停顿的一瞬间,猛的一脚踹在了刺客的胸膛上,外面锦衣卫已经冲进来,将人拦下。
楚玄铮护在了沈词的身边,担心他会受到惊吓,用干净的那只手捂住了沈词的眼睛,低声安抚道:“别怕,小舟,阿兄在这里。”
沈词的睫毛微微动弹了一下,他的眼神仿佛颤动了一瞬。
在刺客被抓住带下去之后,太医急匆匆地为楚玄铮处理伤口,楚玄铮却道:“朕没事,快去看看沈词有没有受到惊吓。”
许太医为沈词检查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
楚玄铮手掌的伤口不小,上药之后裹上了厚厚的绷带,针对在这里遇刺一事,季明前立刻开始带人调查起来。
不过楚玄铮最在意的还是沈词,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对方,直到沈词难得轻轻转动了一下眼神,落在了楚玄铮的身上,哑声道:“楚玄铮。”
不待楚玄铮高兴,就听到沈词声调嘶哑,虚弱道:“不是阿兄,假的……都是假的……”
他睁着眼睛看着楚玄铮,可眼泪却已经掉了出来。
楚玄铮抱着他的手都在发颤,又惊喜又恐惧,有些茫然起来,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已经开始逐渐有些清醒过来的沈词。
旁边的许太医见状,更是忧心忡忡。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