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右臂这就是你借刀的方法。
“我不行了,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赤霞派弟子第无数次哀嚎,摊开手掌给同伴看,“都粗糙了。”
同伴小声回他:“其实你的脸也……”
赤霞派弟子更崩溃了:“我们挖了大半个月,你看周围的土都堆成山了,别说麒麟,毛都没见一根。”
“那有什么办法,麒麟要是好挖就不会失踪那么久了。”
赤霞派弟子丢掉铁锹,仰面躺进坑里,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反正我不行了,你把我埋了吧,埋在麒麟边上指不定以后还能冒冒青烟保佑你们。”
同伴被他逗笑了,伸出脚尖踢踢他的靴子:“行了快起来吧,今天师尊也在,小心被他看见。”
赤霞派弟子还是躺着不动,想要多歇一会儿。忽然之间,他感觉腰上有什东西动了一下。
那是……探测晶石。
赤霞派弟子猛地睁大眼睛,伸手按住腰部,不是错觉,真的是他挂在腰上的晶石在微微震颤。赤霞派弟子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扯下晶石插进土里:“你快看,晶石有反应了,我们挖到法阵了!”
他激动得声音颤抖,瞬间吸引了周围的人靠拢过来,众人看着一闪一闪不停震动的晶石,一时间又惊又喜,还伴着难以置信。
很快挖到法阵的消息就传遍了奔雷台,李恕和虚怀各自站在己方阵营,赵灵运跳进坑里仔细研究半晌,终于拍板下了定论:“这是防护法阵,但不知道它的阵眼在哪里,只能强行破开。”
虚怀问他:“赵掌门有几分把握?”
“道长这是不相信我啊。”
“在下并无此意,只是觉得要在不伤麒麟的前提下破开法阵不是易事,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赵掌门尽管开口。”
“不急,我要准备一下。”赵灵运擦了擦手,视线不经意扫过李恕,“我是需要有人帮忙,可是我们之中只有两人能和魔尊大人一起请出麒麟,我肯定是要在场的,至于另一个人,不如就让……”
“且慢。”李恕打断赵灵运,“这些天里哪两位掌门在此坐镇我从未干涉过,但是破阵时有谁在场应该由我决定。”
虚怀听出她的用意:“你担心我们私下商量好了哪两个人一起对付你?”
“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赵灵运面露不悦:“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你倒是说说,除了我还有谁能解决法阵?”
李恕并无恼色:“赵掌门理当在场,但是另一个人必须由我指定。”
不用想也知道,李恕肯定会选一个偏向于她,且不会和赵灵运暗中勾连的人,八成会是有缺。
“我选沉璧上人。”
“什么?”赵灵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确定李恕选了沉璧,他马上答应下来,“好,就依魔尊所言,我这便派人通知沉璧,请她速来商议破阵之事。”
热闹了许久的奔雷台终于清静下来,除了赤霞派弟子其余门派的修士都退了下去。赵灵运呵呵笑道:“魔尊大人,你感受到我的诚意了吧?”
沉璧在场是李恕指定的,赤霞派修士在场是为了听从赵灵运的指挥破阵,而李恕也不用孤身一人,赵灵运同意她带着自己的手下,哪怕带上所有魔兵都行。
与之前相比赵灵运简直像换了个人,态度好到反常。李恕向他确认:“赵掌门当真不介意我带上所有魔兵?”
“当然不介意,万一麒麟要跑,我还指望魔尊大人抓住祂呢。”
“赵掌门考虑周全,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管赵灵运在打什么算盘,留下魔兵对李恕来说都没有坏处,合作到现在,这还是第一件让双方都满意的事情。
一切商议妥当,赵灵运飞身站上高处,大手一挥命令弟子散开围成圆圈:“听我号令,起势。”
赤霞派弟子双手变换,灵流凝聚在他们掌中,而后向外蔓延连成一线,将李恕和魔兵圈在其中。赵灵运目光如炬,隔空指点,一改之前的闲散模样,倒还真有几分一宗之主运筹帷幄的样子。
纵览全局之后,赵灵运扬声喝道:“不够,继续散开。”
赤霞派弟子听命后退,灵流进一步扩大,直到完全覆盖深埋地下的法阵。
赵灵运勾起唇角,一声令下:“结阵!”
赤霞派弟子掌中灵流骤然增强,赤色衣摆无风自动,仔细看,原本连成一线的灵流瞬间延展开来,犹如一只透明的碗将李恕与魔兵扣在下面。
原本奔雷台的空气便十分凝滞,如此一来,阵中更显压抑,连魔兵都忍不住左顾右盼骚动起来。
李恕运转金丹调整气息,遥望站在高处的赵灵运:“赵掌门,你不是要破阵吗,为何又结了一个法阵?”
赵灵运满脸笑意,居高临下看她:“魔尊大人如此聪慧,不妨猜猜此阵何名?”
李恕抬头打量罩住她的法阵,强烈的灵流波动表明此阵极为牢固,坚不可摧,透出危险的气息。她试着向前迈出一步,头顶骤然炸起一道闪电,凛凛杀气扑面而来。
“这是雷阵?”
“哈哈哈哈哈!”赵灵运爆发出一阵大笑,“不错,正是当初诛杀九阴所用的雷阵。”
“赵掌门这是何意?”
“还用问吗?当然是送你去和九阴团聚。”
话音落下,雷阵之内风起云涌,遮住了天上的太阳,投下一片死亡的阴影。
李恕不敢轻举妄动,怒道:“你竟然言而无信毁坏约定,可你不也在雷阵中吗?”
“我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该说你愚蠢呢?既然是我设的法阵,我当然能够保证自己安然无恙。”
“不可能,雷阵只会无差别攻击,你想杀我,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赵灵运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又忍不住大笑起来:“魔尊大
人你好好看看,此阵唯一一枚晶石在我手中,乃是阵眼,其余灵力全部来自他们的金丹,所以雷阵不会无差别攻击,只会在我的控制下……”
沉璧打断赵灵运:“赵掌门慎言,无需对她透露太多。”
赵灵运勉强住了口,心中不以为意,李恕已经是笼中困兽,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说起来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设下雷阵,还要多亏明如月给他提供的灵感,只不过明如月是拿自己的身体当阵眼,而他则要更聪明些,利用别人的金丹结成法阵,既能威力不减,又不会伤及自身。
听见沉璧开口,李恕面上划过一丝怔然:“你早知道了赵灵运要做什么?”
不等沉璧回答,赵灵运便迫不及待道:“你才反应过来吗?可惜已经太迟了。我本来还以为你会选有缺,那样就麻烦了,没想到你居然选了沉璧,真是自寻死路。不过嘛,这也多亏上人你演得好,连我都差点被骗到了。”
赵灵运的后半句话是对沉璧说的,其实不是沉璧早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而是整个计划都是沉璧想出来的,允许李恕带上魔兵,当然是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
李恕按住身侧长剑,不死心地追问:“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好让我相信你是吗?”
沉璧看着那把名叫问心的剑,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一切尽在不言中,李恕读懂了她的回答:“你为什么要杀我?”
沉璧面无表情:“因为你的魔族,正邪势不两立。”
赵灵运附和着点点头,举起手中晶石。虽说他能掌控雷阵,但是身处其中难免觉得压抑,还是尽快解决李恕为好。他正准备催动雷阵,却在看向李恕时愣住了。
得知这是一场陷阱之后,李恕脸上的意外、失望和愤怒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笑。她用指尖顺着剑柄游移,漫不经心地问:“好个正邪势不两立,那么请问沉璧上人,倘若有一个人残害同门,嫁祸弟子,草菅人命,应该付出什么代价?”
赵灵运没听懂李恕在说什么,下意识去看沉璧,发现她的脸色竟然变得十分古怪,对比之下,好像她才是那个落入陷阱的人。
赵灵运心生警觉,故意质问李恕:“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沉璧上人回答不出来的话,我只能请另一个人来回答了。”
李恕抬手示意,魔兵中走出一道身影,掀开面甲露出五官深邃的面容。
沉璧瞳孔骤缩,她看见了徐羚。
李恕很满意她的反应:“你杀了徐羚两次,可惜两次他都没有如你所愿永远闭嘴。”
赵灵运还是没听懂李恕在说什么,但已经看出了沉璧不对劲,不动声色地将半空中的雷电移动些许,悄悄防着沉璧。
李恕握住剑柄,感受着问心剑的寒意,娓娓道来。
“当年在半神山晶石矿,你趁李问心被魔音扰乱神志,使用她的剑招杀了七名长老,本想嫁祸给她一次解决两个麻烦,却被追随同伴而来的徐羚目睹了全程,所以你杀了徐羚第一次。”
“机缘巧合,徐羚身死之后成了厉鬼,又被甘行芳抓去了乱葬岗。他出现在留影珠中时有缺认出了他,你也认出了他,但是你什么都没说,反而表示愿意和有缺一起进入乱葬岗寻找徐羚。名为帮忙,实则伺机灭口。终于,你在邪气危机解除后找到了机会,化身斗篷人掩盖身份,杀了徐羚第二次。”
“借刀杀人,多么成功的刀,所以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借的。”
李恕每说一句,赵灵运的震惊就多一分。他之前还以为有缺出家人乱打诳语,编故事编出花了,可是现在看了沉璧的反应他不得不多想了。
“你真的做了李恕口中那些事情?”
沉璧没有回答赵灵运的问题,短暂的诧异过后,她平静地接受了徐羚没有魂飞魄散的事实。至于李恕的问题沉璧同样不打算回答,而是抬起右手。
剑影闪动,刹那之间热血喷溅而出,一条完整的右臂随着血迹摔在地上。
等到赵灵运看清发生了什么,不由得瞪大眼睛,李恕竟然、竟然一剑削去了沉璧的右臂,就用那把沉璧亲自给她的、李问心的佩剑。
虚怀说过他不是李恕的对手,但是这一刻,赵灵运才对李恕的实力有了实感。
鲜血洒了满地,浸入土中,李恕握剑挑起断臂递到沉璧面前:“你戴手套根本不是因为旧伤,而是你用右手接别人一掌,就能再用右手打出一模一样的一掌,这就是你借刀的方法。”
沉璧面容扭曲,咬紧牙关按住伤处,然而鲜血仍旧不停地从她指缝中涌出来,打湿了她半个身子。
李恕眼底爬满幽绿,一字一句道:“我记得你,你就是用这只手使出了九阴的幽冥寒冰,杀了我阿娘。”
事发突然,赵灵运根本没料到会是这个走向,下意识握紧晶石,但在催动雷阵的前一刻他又停住了。
紫竹峰那群女修对沉璧唯命是从,即便抖出她杀人作恶的腌臜事,也不见得能把她从掌门的位置上拉下来,既然如此,何不先借李恕的手解决了她?
到时候他就能领诛邪、除魔两件大功,再以此为理由堵住虚怀和有缺的嘴,一人独享麒麟。事成以后莫说是仙门魁首,便是整个人界也要听他号令。
赵灵运打定主意,又把晶石收了回去,专心看眼前的大戏。呵呵,他早说了沉璧这个人心机深沉。
幽冥寒冰顺着长剑蔓延,爬向断臂,只需一瞬就能将其冻成齑粉,沉璧深知幽冥寒冰的厉害,扑向李恕:“还给我!”
她抓了个空,李恕出现在她身后,仍旧挑着那条断臂。沉璧目眦欲裂,所有的冷静都不复存在,再次扑向李恕:“把我姐姐还给我!”
可惜她受伤前不是李恕的对手,受伤后更不是。李恕闪身避开,目光落在断臂上。
脱离了沉璧的身体,她的右手竟然还有动作,且不是无意识地抽搐,而是在试图结印。
忽然之间,李恕想明白了。凝血印不是没起作用,而是没在沉璧身上起作用,因为它附在了沉影的魂魄上。
沉璧用自己的右臂作为容器,用血肉作为代价,供养着沉影的魂魄。
“还给我……”沉璧半跪在地,失血过多让她声音发颤,然而她全然顾不上自己,只盯着那条断臂。
沉影早就死了。
李恕问道:“是你杀了她吗?”
第122章 诅咒【文末新增部分内容】
一转眼沉影已经成为紫竹峰弟子快半年了,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用餐风露宿,只需专心修行即可,宗门会为弟子提供庇护、指导以及源源不断的资源。
沉影进步很快,迫不及待想和沉璧分享她的喜悦。两人分别住在第二峰和第七峰,之间相隔甚远,加之沉影入门晚,要学的东西很多,所以两人并不能天天见面。
这天晚课结束,沉影抽出时间去了第七峰,得知沉璧不在她便找了个地方等着,这一等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阿璧,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今日轮到我打扫藏书阁。”
沉影没有多想,满心想着向沉璧展示她才学会的御雷诀。
“你快看我厉不厉害。”雷电在沉影掌中凝而不散,宛如长鞭,轻轻一甩便将桌上茶盏击得粉碎。
沉璧如实回答:“厉害。”
沉影更开心了:“丹阳子教我的,我只花了半个月就学会了。你呢,你学了多久?”
“我是外门弟子,学不了御雷诀。”
沉影愣了一下,两人都穿着紫竹峰弟子服,只不过她的衣服上绣着精致的暗纹,在光下熠熠生辉,而沉璧的衣服上什么也没有。
“外门弟子不能学御雷诀吗?”
“不止是御雷诀,很多术法都学不了。”
沉影因为在试炼中表现亮眼,被丹阳子钦点入了内门,平日对她多有照拂,而沉璧虽然通过了试炼,但整体并无特别之处,所以只是外门弟子,两人的修行是完全分开的。
沉影才知道内外门弟子差别如此之大,思忖道:“宗门内部每年也有考核,只要通过就能成为内门弟子,从现在起我把学到的东西都教给你,你肯定能通过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修行了。”
沉璧摇头:“如果我用了长老没教过的术法,玄元就会查出来是你在暗中教我,以违背门规为理由处罚你,不能给他留下把柄。”
玄元在试炼中动手脚,受到了丹阳子的斥责,他认了罚,也因此愈发针对两人,时时盯梢处处挑刺,伺机把她们赶出去。
沉影颇为忧心:“那怎么办?”
“你只管好好修行便是,不用担心我,我不怕他,等你学好了术法我们就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沉影点头答应,叮嘱沉璧:“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你要是遇到了麻烦一定要告诉我。”
话虽如此,两人却更难见面了。
一方面沉影努力修行,抓住一切机会向丹阳子请教,空余时间越来越少;另一方面沉璧也很忙,而且她身为外门弟子不能去第二峰,只能等沉影来找她,可沉影来的时候她又不一定在。
很快又是几个月过去。
沉璧做完杂活回来,看见她写满笔记的心法被扔进了水里,工整的字迹晕成一团团黑云,彻底不能要了。
沉璧环顾四周,没看见任何可疑的人,或者说任何人都有可能。玄元厌恶沉璧不是秘密,他不用亲自下场,只需稍加暗示,自然会有人替他教训沉璧。
一开始那些人会故意找茬对沉璧动手,但是这样不仅讨不到什么便宜,还会反过来被沉璧教训,所以他们很快就换了手段。或是言语侮辱,或是排挤孤立,也或是像今天这般毁了她辛辛苦苦写的笔记。
谁能让沉璧不好过,谁就能去玄元那里邀功。
外门弟子可以通过试炼进入内门,也可以直接被长老收为座下弟子进入内门,玄元恰恰就有这个权力。
沉璧心中不屑,捞起湿淋淋的笔记回了房间,她早就把心法背下来了,同时她还发现了一个报复的机会。
玄元让她一个人打扫藏书阁,她做不完,干脆直接在里面待一整晚。每次到了后半夜藏书阁的看守就会变得十分松懈,沉璧趁机去了只有内门弟子能进的上层书室。
她本来只想看些珍贵古籍,却偶然看到了一则放错地方的禁术,名叫偷星转月,能将别人的招式化为己用。
沉璧没有犹豫,将那一页撕了下来。
玄元仗着她没证据,处处给她使绊子,等她学会了偷星转月,就用玄元的招式让他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
然而禁术之所以被列为禁术,定然是有危险之处,要么伤人,要么伤己。
沉璧几番试验,确定偷星转月会损伤灵脉,权衡过后她决定一次解决玄元。因为招收散修的事,玄元一直对丹阳子颇有微词,她要做的就是借用一下丹阳子这把刀。
外门弟子有门课业是由玄元讲授,沉璧故意在课上出言挑衅,激怒玄元对她出手。按照沉璧的计划,玄元不可能当众杀了她,多半一招就会冷静下来,正合她的心意。
果不其然,玄元听完怒而抬手,最后却又克制自己一掌拍在了桌上:“哼,你们姐妹俩真是好手段,姐姐才飞上枝头,妹妹就迫不及待来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听他提到沉影,沉璧面色不善:“与我姐姐何干?”
“还在装模作样,你那姐姐如何勾引掌门,当我是瞎的吗?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我是不是该说声恭喜啊。”
“我姐姐不可能做那种事。”
玄元冷冷一笑:“装得太过就没意思了。”
沉璧急于求证,直奔第二峰要见沉影。沉影收到消息很快赶来:“阿璧,你怎么来了?”
“你和丹阳子是什么关系?”
“丹阳子……”
“你回答我。”
沉影面颊微红,牵住沉璧的手:“你已经听说了么,我正打算告诉你,我和丹阳子两情相悦,有意结为道侣。”
沉璧一把抽回了手:“为什么?”
沉影有些发愣:“什么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喜欢?难道你忘了我们进入紫竹峰的目的?”
“我没忘,我们想进入宗门好好修行,可是这跟我和丹阳子在一起没关系啊。”
沉璧气血翻涌,只觉得胸口快要炸开:“怎么会没关系,你知不知道玄元在背后怎么说你?”
“我和丹阳子志趣相投,坦诚相交,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端,何惧谣言污蔑。”
“可是你本来不用承受那些谣言。”
沉影知道沉璧生气是因为在乎自己,安慰她道:“阿璧,丹阳子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想改变宗门固步自封的现状,我愿意和他一起努力。我知道那些谣言很难听,但是我也相信清者自清,时间会证明一切。”
“那我呢?”沉璧举起右手,契痕躺在她的掌心,“外门弟子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杂活,能学到的东西却寥寥无几,即便如此玄元还要对我百般刁难,不让我有一天好过。我忍到现在是想让你安心修行,等你学成我们再离开,你却说你要和丹阳子在一起。你的心里装了无关紧要的人,那我算什么?”
沉影之所以能被丹阳子钦点成为内门弟子,是因为她用了同心契,换言之,是沉璧给她当了垫脚石。
“我愿意让你踩着我走到高处,你却抛下我走到了丹阳子身边。”
沉影心生歉疚:“对不起,我不知道玄元一直在为难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再去告诉丹阳子吗?”
“我……”沉影语塞,如果沉璧告诉了她,她确实会这么做。从什么时候开始,丹阳子成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人?
沉璧见状转身离开,翌日一早沉影出现在她门外:“阿璧,我向丹阳子坦白了同心契的事,他很认可你的能力,若你愿意,从今日起你就是内门弟子;若你不愿……我们也可离开紫竹峰。”
沉璧直接问:“你希望我选什么?”
沉影缄默许久,终于开口:“你和丹阳子都是我最在乎的人,我希望你能留下。”
“好。”
“真的吗?”
沉璧答应得太过干脆,沉影虽然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以至于她没看见沉璧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比起玄元,沉璧现在
更想让丹阳子消失。
她的姐姐,最在乎的人当然只能是她。
成为内门弟子之后沉璧周遭清净多了,那些排挤她的外门弟子和玄元都消失了,她可以光明正大进入上层书室,甚至凭借沉影妹妹这个身份进入禁书室——因为沉影已经是丹阳子的道侣了。
各式各样的禁术中,沉璧发现一个诅咒之法。她用自己的血画了一方血阵,然后设计取了一滴丹阳子的血投入阵中。书上说此法虽然能诅咒血源之人,但也可能因为对方更强遭到反噬。
沉璧耐心等待时机,她花了大量时间暗中窥视丹阳子,试图找出他的破绽,却总在丹阳子的身边看见沉影。
从前她可以通过同心契感受沉影的情绪,现在同心契越来越弱,她的感受也越来越模糊。但其实根本不用感受,她只要看着沉影的脸就能知道她很快乐。
幼时流落,少时奔波,沉璧从未觉得比现在更难忍受。无家可归的人只有她了。
某日,丹阳子在剿灭一伙聚集的魔族后负伤归来,沉璧前去看望。确认丹阳子伤得不轻,正在虚弱之际,沉璧毫不犹豫发动了诅咒。看着鲜血一丝一缕燃尽,沉璧知道她成功了。
可她不知道那时的沉影已经怀有身孕,腹中孩子拥有一半丹阳子的血脉,亦是血源之人。
诅咒附在胎儿身上,疯狂消耗着母体的精血,沉影一日比一日虚弱,大夫却什么都查不出来,只能当作孕中虚弱开些补药,嘱咐她好好休息。
沉璧暗恨丹阳子连累了沉影,当她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诅咒上时,沉影腹中的胎儿已有八月。短暂的头脑空白之后,沉璧立刻决定杀了孩子结束诅咒,沉影阻止了她。
“阿璧,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我已经给她取好了名字,但是我不能亲自告诉她了。”
沉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诅咒引到自己身上,早产生下李问心。哪怕她知道了真相,也没有怪过沉璧一句,她只是说:“希望你帮我照顾她,也照顾好你自己。”
沉璧抱住沉影,看着她的身下绽开一片血海。
为什么?上次你选了丹阳子,这次你又选了孩子,为什么你不能选我?明明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
沉影无力回答,她的体温渐渐冷却,沉璧掌中的契痕也随之淡去。
“姐姐,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沉璧摊开手掌,按在沉影胸口。
“是我杀了丹阳子。”
丹阳子外出归来,看见沉影的尸体悲痛万分,他不知道沉影的魂魄被沉璧留了下来,金丹和灵力都被沉璧吸收。他也不知道沉璧要杀了他。
这一次沉璧不用再费尽心机,她只需微微露出笑意,便足以让丹阳子对着那张神似沉影的面容心生恍惚。
沉璧利用偷星转月,使出魔族招式伤了丹阳子,又把纸笔丢给他:写吧,写你要把紫竹峰和孩子都托付给我。
“是我杀了七名长老。”
七名长老对丹阳子忠心耿耿,又在门内根基深厚,沉璧想要彻底掌控紫竹峰就必须除掉他们,但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是我杀了李问心。”
李问心是沉影的女儿,沉璧反复告诉自己,可她始终无法对李问心产生太多感情,以师徒关系相处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她犹豫过是否要利用李问心,直到九阴出现,她终于下了决心。
“我给过她机会,她选了九阴,又选了你。”
和沉影当初的选择一模一样。
伤处的血无法止住,沉璧已经毫不在意。李恕一步步走向她,长剑抵住她的咽喉:“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想听见我说什么?道歉还是忏悔?”
李恕换了一个话题:“静雪山庄观猎台上,我为了试探你的右臂是否真的有伤,曾与你交过手。你用偷星转月接了我那一掌,然后化用我的灵力杀了徐羚。”
“是又如何。”
“你很谨慎,执意要将徐羚灭口。只不过你没想到徐羚成为厉鬼多年,早就忘了前尘旧事,而我的金丹魔核共存之后,灵力与幽冥寒冰也已不分彼此。”
沉璧化用李恕的招式杀了徐羚,那些未消散的灵力慢慢渗出,凝成幽冥寒冰附在玉佩上面。
“是你亲手把证据送到了我面前,你现在看见的徐羚只是人傀而已。”
沉璧怔然,许久之后她才回答:“我失败了,但是我不后悔做过的事。你愿意为李问心付出什么,我就愿意为我姐姐付出什么,我们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走同一条路。”
就算时间倒流,我还是会杀了李问心、七名长老和丹阳子。但是如果时间回到那个傍晚,我会牵着姐姐的手走下山路。
沉璧怀抱断臂,她在鲜血中和沉影分开,终于又在鲜血中和她重逢。
第123章 麒麟麒麟现世。
李恕收起长剑,高处传来赵灵运的喊声:“大胆魔头,你现在束手就擒或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话音落下,法阵之内电闪雷鸣,朝着李恕所在的方向奔涌而去。
李恕停在原地:“赵掌门要用什么理由要我的命?”
赵灵运手握晶石倍感安心,闻言哈了一声:“正邪势不两立——我可不像沉璧是个邪修。”
“赵掌门确定要毁约吗?”
“什么约定,那是他们三个自作主张,我从没点头答应,与你缔结生死契不过是诱敌之计罢了。”
“好吧。”李恕信步向前,赵灵运拧着眉头呵斥:“站住,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一字未漏。”
“那你还不站住!”
李恕反问:“既然我与赵掌门之间无凭无约,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你!我好言相劝,你却如此不领情,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赵灵运双手一合,晶石在他掌中光芒大盛,结阵的赤霞派弟子被抽取灵力,纷纷白了脸色,与此相对的是阵中风雷愈发狂暴,连空气中都隐隐有了烧灼的味道。
李恕被压在风雷下面,长发共衣摆猎猎飞舞,一双眸子幽绿至极,然而她还是没有停下。
赵灵运沉下脸:“魔族果然冥顽不灵,你以为胜过虚怀就能无法无天了吗?入了我这雷阵,九阴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我要用你的魔核修补护山大阵。”
漫天风雷齐齐落下,瞬间吞噬了李恕的身影。赵灵运忌惮李恕,自然是用尽全力,一时间天地失色,只剩灵流激荡,大地震颤,仿佛世界要从这一刻毁灭。
待到风雷消尽,赵灵运凝神细看,李恕已经不见踪迹,而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则变成了一片废墟,足足比周围塌陷下去数丈。
赵灵运顿了片刻,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还以为李恕有多厉害,原来不过如此!可惜她被劈得魂飞魄散,连魔核也没留下,早知道就留几分力了。
赵灵运一甩袖袍,正要飞身下去清理残局,却见对面弟子浑身发抖,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他在阵内,弟子在阵外,彼此之间声音断绝,赵灵运越看越是不解,忽然感觉肩上一沉,李恕的声音随之响起:“赵掌门,他们在说‘小心身后’。”
刹那之间,赵灵运浑身血液冻结,寒气直冲颅顶:“你……”
赵灵运刚张嘴,便被李恕制住命门夺了晶石:“你想问我为什么没事?”
赵灵运不敢转头,只能尽力转动眼球,试图看清身后的人。
李恕把玩晶石,随手指向远处:“赵掌门不妨往那边看。”
赵灵运的视线一寸一寸挪动,越过冒着黑烟的焦土,两股战战的弟子,落在法阵外的一道人影上,是晏时萋。
“地下埋了木偶改换风水,吸引灵力,多亏你的雷霆一击,如今压住麒麟的法阵终于破了。”
赵灵运浑身僵硬,他早该想到的,李恕不会放过沉璧,又怎么会放过他。
“魔、魔尊大人,按照约定……”
“赵掌门糊涂了,我们之间哪有约定,只有正邪势不两立。”
李恕的声音很轻,赵灵运却像被重锤砸中心脏,迸出一股强烈的恐惧,狠狠勒住他的咽喉,令他呼吸困难。
李恕要杀了他。不行,不行,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赵灵运看向远处,赤霞派弟子红衣如火,却更衬得他们面如死灰。虽然只是一群废物,但是毕竟人多势众,就算杀不了李恕,也可以为他争取脱身的机会。
对,他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赵灵运眼底爆满血丝,放声高呼:“发什么愣,速来救我!”
有人听命收了灵力,法阵随之漾开一丝波动,紧接着各处都出现了缺口,法阵很快坚持不住,彻底土崩瓦解。
阴云散去,阳光重洒了下来,照得李恕手中晶石熠熠生辉。
“放开我师尊!”“快,围住她。”“我们一起上!”
赤霞派弟子的红衣十分惹眼,如同火焰向着中心汇聚。李恕手执晶石,轻声倒数——
“三。”
“二。”
“一。”
最后一个数字落下,飞奔而来的赤霞派弟子齐齐身形一顿,更有甚者栽倒在地,满脸不可置信:“我的金丹……怎么回事,我的金丹?”
“诸位答应以身结阵,可知你们的金丹也会如同晶石一般可以随意取用。”
赤霞派弟子面面相觑,俱是茫然,很显然并不知情。
赵灵运心急如焚,大声喊道:“别听她胡说,快起来,快杀了她,否则我们都得死!”
李恕催动晶石,赤霞派弟子体内的金丹飞速运转,烈烈燃烧,然而灵力完全不受他们控制,疯狂逸出体外。
“想停下来,只有毁去晶石一个办法,否则诸位知道后果。”
金丹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之物,恰恰相反,金丹损耗无法恢复,轻则修为一落千丈,重则丹毁人亡。
李恕抛了一下晶石:“赵掌门猜猜看,一个是把他们视如草芥的师尊,一个是自己辛辛苦苦修出来的金丹,他们会选什么?”
赵灵运来不及反应,便觉口中多了一块冰凉坚硬之物,正是那枚作阵眼用的晶石。
“不!不!”
赵灵运双眼翻白,满口都是血腥,然而那枚晶石还是缓缓挤进他的喉咙。
李恕拎起赵灵运丢下土堆,溅起一蓬灰尘:“晶石就在他的腹中,拿与不拿,诸位自己决定。”
赤霞派弟子面色各异,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赵灵运身上。
“等等!别过来咳咳!”赵灵运瘫坐在地,伸手抠住喉咙,拼命想把晶石吐出来,可是他呕出了满口酸水,晶石仍旧沉在胃里。
“师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金丹会被控制?”
“若是雷阵烧尽金丹,我们也活不成了。”
“可是想要拿出晶石,就要……”
“我不管我不管,是师尊先骗了我们!他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那些目光渐渐分成了不同阵营,有的愤怒,有的迟疑,也有的做好了决定。
红色的火焰又开始流动,一开始很慢,然后越来越快,淹没了赵灵运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李恕抬手示意,魔兵立刻散开围成新的圆圈,将一切纷扰隔绝在外。
任流白抱着灵犀走到李恕身边,虽然他早就知道了今日的计划,但是亲眼看着她以身入局,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放寒山和晏时萋一起来的,之前为了掩人耳目一直没有露面,现在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出来透气。看见今日的赵灵运和沉璧,再想起不久前的甘行芳,放寒山忍不住问:“流白兄,你们五大宗门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任流白无言以对。放寒山摇摇扇子,五位掌门转眼只剩两人,好在虚怀和有缺即便怀有私心也不至于罔顾大局,现在只盼麒麟现世,为人界带来生机。
李恕孤身走向引雷破阵之处,土地松软,一脚下去淹没脚面,李恕凝出幽冥寒冰垫脚,慢慢走到最中心的地方。
她把掌心贴在地上,木偶听从召唤分开双手,宛如一尊大力之神,硬生生将大地从中间撕开一道裂缝。
安全起见众人不曾靠得太近,但是依然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灵气,比春风更温柔,比细雨更湿润,直入肺腑,沁人心脾,绝非晶石散发出的灵气可比。
灵犀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半空,伸手握了一下空气。
任流白拍拍她的背:“怎么了?”
灵犀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看着半空。任流白小心将她护在怀里,柔声哄了几句,又把目光锁在李恕身上。
裂缝被撕开约一臂宽,大地重新归于平静,李恕凝着漆黑的地底,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李恕!”身后观望的众人齐声喊她的名字,地下情况未知,下去实在太过危险。
李恕又往前走了一步,踩到裂缝边缘,别人看不见,只有她能看见,漆黑的地底出现了一点星光,柔柔光晕轻轻浮动,使得周遭灵气愈发充盈。
李恕沐浴其中,竟然神奇般地平静下来。星光倒映在她眼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直到破土而出。
众人屏住呼吸,完全被光晕慑住心神。
那是一只晶莹剔透的气泡,静静浮在半空,一只小小的身影蜷缩其中。祂生着人族的面容和双手,长发如雪,腰腹往下却像幼鹿躯体,背生羽翼,额生犄角,双眸轻阖似在安睡。
祂就是麒麟吗?
众人看着那道身影,清楚地感受到心神随着祂的呼吸不断被灵气滋润,一股前所未有的安详降临在众人心头。
不知为何,向来沉闷的奔雷台忽然起了一阵微风,裹着麒麟的气泡颤颤巍巍,终于还是破了。
微风拂过麒麟的羽翼,吹动祂的长发。睡梦中的麒麟长睫轻颤,慢慢睁开眼睛。那是一双纯净至极的眸子,只是眼神略带懵懂。
麒麟是人?
尽管祂有兽的特征,可是祂分明生着一张天真孩童的脸,无论如何也没法把祂当作兽类对待。
周遭愈发安静,每个人都映入麒麟眼中,照得心底欲望一览无遗。
直到麒麟看见灵犀。
两双同样纯净的眸子注视着彼此,片刻之后,麒麟露出微笑,展开羽翼飞向灵犀。
众人不自觉避开,只有任流白没动,或者说是他感觉到了灵犀不想后退。
麒麟伸出右手,灵犀牵住祂的指尖,像是朋友一样。
第124章 逍遥人界与魔界本就是一体。
麒麟是人。
祂从千百年的沉睡中醒来,本能地避开繁杂欲念依偎到灵犀身边,想要和她一起嬉戏。
天生灵体和麒麟都是至纯至净的灵气之体,她们彼此吸引,像是早就认识。
麒麟发出轻灵的笑声,用额上小巧的犄角去蹭灵犀,洁白的羽翼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灵犀面颊爬上痒意,她第一次交到朋友,很喜欢这种感觉,忍不住转头向任流白分享喜悦:“阿爹。”
麒麟歪了一下脑袋,慢慢学着灵犀开口:“阿。爹。”
祂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只是在模仿自己的玩伴。
“迦楼罗大人。”罗刹欲言又止,李恕命她取麒麟血,她在事前查阅了许多古籍,关于麒麟的描述寥寥无几,约等于无,更无人提及麒麟真身是这般模样。
——如同一个懵懂幼童。
李恕沉默片刻,答道:“我需要一滴血。”
罗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翻手取出银针,麒麟羽翼轻颤躲到灵犀身后。祂对世事不明所以,却能感知人心欲念,只是灵犀与祂同样年幼,身形单薄,祂便把额角抵在灵犀背后,紧紧闭着眼睛,仿佛这样就能藏起自己。
见此情景,罗刹在心中反复强调,她会很轻很轻,只需一滴血……麒麟的颤抖越发剧烈,就在罗刹触碰到祂的瞬间,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将所有人卷入其中。
这感觉是……逍遥仙?
李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四处寻找逍遥仙的身影。这次她的周围不再是以假乱真的景物,而是一片虚无。
“又见面了。”逍遥仙的声音率先响起,而后凝出一抹白衣白发的缥缈身影。
李恕握住冰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们。”逍遥仙展开双臂,宽大的袖袍翩翩飞舞,身后的虚无则飞速变换,转眼化作千里赤壁。李恕在奔雷台待了许久,一眼认出这是奔雷台的地形,但又跟现在不太一样,逍遥仙轻声道:“这是从前我飞升的地方。”
随着祂的声音奔雷台上空风云汇聚,现出滚滚紫雷,几欲撕裂天地,方圆百里的活物在威压下瑟瑟发抖,四散逃命。
而在那些黑云之下傲然而立着一道修长身影,白衣黑发,孤身独对漫天雷劫,丝毫不见慌乱。
李恕凝视祂的面容,再看身侧的逍遥仙,原来奔雷台是这个意思。“既然你是飞升大能,为何总是与我作对?我们之间既无交集,也无冲突。”
光影之中,逍遥仙向死而生,成功渡过雷劫,成为登仙问道第一人。听见李恕发问,逍遥仙隔空指向她的胸口:“你以为天书从何而来。”
李恕眼皮轻跳,逍遥仙继续道:“是我制作了天书,也是我毁了天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也曾利用麒麟达成目的。”
逍遥仙一挥衣袖,光影再次变换。飞升之后祂没有袖手人界,而是改换姓名仍作寻常修士打扮,一人一剑游走四方,路遇不平必出手相助,妖邪作乱必拔刀相救,美名迅速传扬开来,百姓都知道了遇见问题可以去求一位修士。
李恕随着光影回顾逍遥仙的生平,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逍遥仙道:“是的,你的感觉没错,那个时候没有人魔两界之分——人界与魔
界本就是一体。”
逍遥仙天资聪颖,远胜常人,幼时即一心向道,立志扶危济困,拯救苍生。
“但是你看见了,我做不到。”
逍遥仙勤学苦修,一步步成为修士、成为掌门、成为飞升大能,依然无法实现祂的志向。
天灾人祸,世事无常,妖邪精怪,甚至只是一念之差,落在寻常百姓头上都可能让他们痛不欲生。
“我救不了那么多人,永远有人处在痛苦之中。”
降生以来,逍遥仙想做的事无一不成,唯有此事令祂无能为力,甚至第一次感受到了——痛苦。
李恕神色微动,似有所觉:“你做了什么?”
前尘旧事涌入脑海,逍遥仙轻轻垂眸,而后直视李恕:“既然无法拯救苍生于痛苦之中,那我就为他们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我决心把生死、是非、善恶、正邪、忠奸、廉耻、真假分开,前者留在人界,后者送入一分为二的另外一半空间,也就是如今被称为魔界的地方。”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尽管逍遥仙是飞升大能,无人匹敌,但是凭祂一己之力也不足以做到上述之事,所以祂制作出了天书,寻到麒麟将其囚禁。
“曾有友人知我意图,表示世界自有运行轨迹,万事万物皆有命运,无恶便无善,无黑便无白,劝我不要逆天而行。”
“但我只回答他:事在人为。”
逍遥仙不相信有做不到的事情。
麒麟可辨人心,亦有无穷无尽的灵气,逍遥仙借助麒麟之力,耗尽修为,足足花了一载时间,终于彻底分开人魔两界,又在交界处设下法阵阻止两界融合,后人谓之大结界。
说到这里逍遥仙扑到影像面前,第一次露出狂热的神情:“你看,我做到了!多么美丽的新世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幸福。”
李恕抬眼看去,留在人界的都是光明灿烂美好之物,众人一起付出劳动,一起享受成果,推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派祥和安宁。
“那魔界呢?”
“既为恶果,理当除之。”
“可是魔界依然存在,人界的痛苦也没有消失。”
逍遥仙敛了神色,雪白的长睫下目光恍惚,静默良久祂忽然怆笑一声,挥袖打散了影像:“我不理解!我不理解!为什么我耗尽修为留下善与白,黑暗还是会从角落里滋生,人界还是会产生新的压迫!人心才是最不可控的东西!魔界生灵没有如我预料那般自生自灭,极端的环境下他们互相残食、异化、突变,筛选出更强者,直至逐渐褪去人族特征,但终究还是活了下来……现在他们叫作魔族。”
痛苦重新降临人界,但这一次逍遥仙没有能力再去拯救苍生,更可怕的是麒麟损耗过重奄奄一息,人界灵气日益枯竭,两界无法维持平衡,魔界疯狂吞噬人界,又或者说只是空间正在恢复原状而已。
“是我错了。”
逍遥仙前往大结界处,想要修补祂的错误,却发现两界融合时会产生邪秽,感染人族神志,而魔族也早已忘却自己的来历,不能再称为人了。倘若大结界破,人族必将无处立足,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无恶便无善,无黑便无白。
“我不理解,但我终于明白了,天命不可违背。”
逍遥仙无力阻止人魔两界融合,于是散尽最后一丝修为,将沉睡的麒麟送入奔雷台地下修养,同时毁去天书,避免再有人得知麒麟下落。
渡劫飞升的第一修士,至此陨落。
“现在的我只是一团元神而已,我在此处,既是为了赎罪,也是为了守护麒麟。”
逍遥仙闭上眼睛,祂已经不记得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唯有痛苦清晰如昨。
“我曾卜问上天,麒麟劫数未完,下一个执意违背命运的人是你。”
李恕听到现在,终于明白了逍遥仙的意图,平静答道:“我无意伤害麒麟性命,只需取祂一滴鲜血。”
“年少轻狂!自以为是!”逍遥仙怒而震声,身形一闪掠到李恕面前,更像是在斥责自己,“生死有命,死而复生即是逆天而行,难道我的前车之鉴还不足以令你警醒?”
“你是你,我是我,既然你认命了,就别再插手我的因果。”
“这不是你一人的因果,而是关乎整个人界。麒麟孱弱,损其精血即是损其寿命。祂的劫数在你,今日你若取祂的血,来日必将有人效仿,我绝不会让你开这个头。”
“人界之危非我之过。麒麟血,我一定要得到。”
逍遥仙面如寒冰,雪色长袍上下翻飞:“我三番五次劝你,你却执迷不悟,既然如此我们之间只剩下最坏的结果了。”
李恕横刀在前,蓄势待发。逍遥仙的身影散了又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我是杀不了你,但我可以把你永远困在想象之中,让你成为一具活死人。”
李恕反手一刀斩下,逍遥仙的身影化作万千碎星随风飘散,再次出现在她身后。
祂已用过这招,第二次用李恕早有预料,在祂身影凝聚之前便飞过去一把冰刃,然而最后刺中的却是一抹紫色身影。
“阿娘?”看着那张魂牵梦绕的脸,李恕猛地睁大眼睛,心跳跟着停了一瞬,但是马上她就反应过来,这是逍遥仙让她看见的幻象。
“变回去!”李恕眼眸幽绿,凝出漫天冰刃,却又停在距离“李问心”数寸的位置,迟迟无法落下。
“李问心”眉眼弯弯,仿佛看不见那些冰刃,径直走向李恕,柔声问道:“你要对阿娘动手吗?”
她往前走,冰刃不断后退,直至回到李恕身边。“李问心”用指尖轻点幽冥寒冰:“还不收起来?”
李恕死死盯住“李问心”,逍遥仙只是一团元神侵入她的脑海,幽冥寒冰杀不了祂,想要让祂消失,她的心神要比逍遥仙更强。
李恕迅速平静下来,收了幽冥寒冰,全神贯注看着面前的人。逍遥仙以为这样就能扰乱她的神志,可是李问心不是她的弱点。
是她最坚不可摧的意念。
“李恕。”“李问心”又开口了,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李恕屏息凝神,忽略那些声音。她看着祂,直到紫色越来越淡,白色几乎就要显露出来。
李恕伸出右手,完全凭着本能做出动作,可是就在她看破逍遥仙的同时,一声凄厉的悲鸣骤然响起。
轰的一声,灵流激荡,周遭的虚无幻象剧烈摇动,竟然硬生生被震碎了,李恕只觉得眼前一亮,随后映入一团炽烈的火焰。
那是……麒麟!李恕呼吸凝滞,纵身飞向麒麟,却又被澎湃的灵流狠狠震开。
麒麟浑身浴火,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可是无论祂如何翻滚挣扎,火焰还是迅速吞噬了祂美丽的长发,洁白的羽翼,幼小的身躯……
“不要!”李恕目眦欲裂,再次扑向麒麟,却只来得及接住
一蓬灰烬。
麒麟死了,在烈火中烟消云散。
为什么……为什么!李恕环顾四周,众人才从逍遥仙的幻象中脱身,就看见麒麟惨死在面前,一时间惊愕交加,完全忘了反应。
人群之外,原本赵灵运所站的高处,重新站上了一道身影。
洛檀音面色苍白,双眼漆黑如墨,抬起的右臂尚未放下。她的腕上仍旧绑着射月神弓,只是这次额外贴了一张火符。
第125章 心灯她说她恨你。
洛檀音从四象阁出来,孟措已在门外等她多时,见状赶紧迎了上去:“小师妹,你没事吧?”
“没有。”
“师尊说了什么?”
“他命我闭门思过。”
孟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严重的责罚,不过他仍觉得心有余悸:“你怎么突然要杀甘行芳?”
洛檀音反问:“邪秽难道不该杀吗?”
“该杀……只是师尊留着他还有用,而且他很危险,万一伤到你后果不堪设想。”
洛檀音微微一笑:“没有出现那种后果,不是吗?”
孟措看得愣神,她与虚怀起了争执,还被关了禁闭,怎么反而心情好了不少?
“小师妹,你没事吧?”
孟措问的小心翼翼,洛檀音知道他在试探什么:“我不是受刺激疯了,我只是想通了。”
想通了?孟措不敢过多追问,不过洛檀音开心他也开心:“嗯,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洛檀音停住脚步,唇角翘起弯弯的弧度:“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她眸如点漆,盛着笑意,孟措更意外了,但又马上否认了自己的猜测:“那我……送你回去。”
两人并肩而行,路上没有说话,只不过洛檀音的衣袖几次拂过孟措指尖,轻柔如同蝴蝶羽翼。
孟措心生恍惚,洛檀音一直对他冷冷淡淡,这般距离明显近了。难道是她对虚怀失望,终于肯接受自己了?回到房间,洛檀音解了外衣歇息,孟措几番挣扎,终于还是在她撩起床帐时默默退了出去。
“二师兄。”洛檀音在背后叫他。
孟措转过身,看见洛檀音眉头紧皱,指尖用力压住眉心,似乎正处在痛苦之中。
“小师妹?”“别过来!”
孟措想去检查她的状况,却被洛檀音喝住,她咬紧牙关,眼中爬上汹涌的厉光:“我没事,你出去。”
孟措欲言又止,洛檀音一把拉下床帐隔开两人。孟措对她说了晚安,掩住失落回到外间歇下。
得知麒麟在奔雷台,四大宗门全都忙了起来,虚怀点了一批弟子前去挖掘麒麟,孟措思虑再三决定留守宗门。
虚怀很赞同他的决定:“门内事务你都可以帮着长老们处理,我相信你。还有,檀音性子执拗,委屈你了。”
孟措摇头:“职责所在,弟子定当全力以赴,而且我不觉得委屈,我和檀音是道侣,包容她是应该的。”
洛檀音不能出门,孟措尽量每天抽出时间陪她,大多数情况下洛檀音的心情都很好,会笑着招呼他坐下。
“你说每次只能有两位掌门同时出现在奔雷台?”
“是的,李恕用生死契限制了师尊他们的行动。”
洛檀音随手翻过书页:“若是两位掌门加起来都不是李恕的对手,那麒麟岂不是危险了。”
孟措的目光跟着书页移动,洛檀音平日常看剑谱心法,今日换了一本医书。
“诸位掌门的实力摆在那里,只要不被李恕掣肘,定然不会……”
孟措话未说完,忽地反应过来他失言了,好在洛檀音并未放在心上,继续问道:“既然麒麟被法阵压着,那么最后赵灵运肯定会在场,另一个人会是谁?”
“赵掌门的长处和短处都很明显,保险起见,应当选一位实力最强的掌门和他一起,所以我想会是师尊。”
洛檀音略一思忖:“不妥。”
“为什么?”
“师尊曾与李恕交手,他熟悉李恕的招式,反之李恕也熟悉他的招式。师尊不会据此暗中设计加害,但是李恕就不一定了。”
孟措被她点醒:“你说的有道理,我会提醒师尊多加小心。”
也有时候洛檀音会很不耐烦,要么关上房门要么拉下床帐,连看都不看孟措一眼:“我说了我没事,我只想一个人待着不行吗?”
“可你昨天说了要我今天早点过来……”
“说了又如何,我现在不想了。”
“那我先出去了,如果有事你再叫我。”
孟措其实不会因为洛檀音对他发脾气而生气,他只是担心洛檀音身体不适,或者遇到了其他问题。
又因为洛檀音近来胃口不好,送进房里的食物常常一口没动,原样送了出去。为此孟措特意买了一些新奇的吃食,走到门外时他听见里面有争吵声,再仔细听却只有洛檀音的声音。
“小师妹?”孟措忍不住推门进去,洛檀音伏在榻上,长发散开垂到床下,面色苍白,眼瞳却黑得惊人。
“谁让你进来的?”洛檀音抓起枕头丢出去,只飞到半空就摔在地上。孟措快步走到床边,扶着洛檀音坐起来,满眼都是焦急:“你怎么了,我马上去叫大夫。”
“不用了。”
“不行,必须要看大夫。”
孟措转身欲走,洛檀音拉住他的手,开口时隐约有啜泣声:“等等,我想你陪着我。”
孟措回过头,只见洛檀音神色哀戚,顿时揪紧心脏,顺从地坐了下来:“好,我不走。”
洛檀音顺势扑进他怀里,紧紧圈住他的脖子。孟措整个人都僵住了,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你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有些伤心。”
“伤心?”
洛檀音松开孟措坐好,小声道:“师尊要杀了那些被邪秽感染的同门是吗?”
孟措点点头,这是他亲口告诉洛檀音的事。
“可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啊,或者说是家人。”
“我知道……师尊也是迫不得已,强行留下他们,对他们而言亦是折磨。”
洛檀音垂眸:“这样的话,能不能让我再见他们最后一面?”
孟措面露犹豫,一来洛檀音还在禁闭期间,不便让她出门,二来他觉得那样会有危险。
“求你了二师兄,方师姐也在里面,她一直都很照顾我们,你一定还记得吧。”
孟措怎么会不记得,每一位被感染的同门名字他都记在心里。虚怀说了要让他们解脱,但是直到现在都无人能狠心动手。
“好吧,我必须和你一起。”孟措打定主意带洛檀音过去,事后他自会向虚怀请罪。
“谢谢你二师兄。”
那些弟子没被关在地牢,而是专门辟了间院子好生照料,孟措协助长老看守宗门的事众人皆知,所以他来这里并不奇怪。
孟措带着洛檀音挨个看过被感染的同门,有人趁机向她乞求,也有人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扑到门上抓挠。孟措小心看护洛檀音,始终不让她站得太近。
“走吧,小师妹。”
洛檀音看罢,跟着孟措往外走,刚出院子便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哭喊:“救救我!”
“方师姐?”洛檀音认出了声音,猛地转身往回跑,看守弟子眼疾手快拦住她:“别被骗了,他们是故意的,之前甚至还会叫我们的名字迷惑我们,甘行芳死了才消停,今天不知怎么又开始了。”
“可是……”洛檀音收紧手掌,指甲抓破了看守弟子的手背,“真的不能再去检查一下吗,万一……”
看守弟子略微吃痛,他知道洛檀音是因为接受不了同门变成这样,所以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已经检查过很多次了。”
洛檀音慢慢松了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事后她对孟措愈发亲昵,孟措很乐意两人关系改善,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心底隐隐藏着一股不安,像是患得患失,又像是直觉。
“小师妹,我把你的提醒告诉了师尊,不过李恕要求沉璧上人和赵灵运在场。”
洛檀音闻言柔柔一笑:“那很好啊,什么时候请出麒麟?”
“明日赵灵运就会着手破阵,希望一切顺利。”
“肯定会的。”洛檀音轻抚孟措的肩膀,“二师兄你这段时间辛苦了,今晚早些睡吧。”
夜深人静,洛檀音衣衫整齐坐在床边,屋内没有点灯,但是她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将一张火符慢条斯理贴上射月神弓。
做完之后洛檀音推开房门出去,经过外间时往床上瞥了一眼,孟措果然睡在那里。洛檀音面带微笑走向孟措,然而没走两步又变了脸色,踉跄着退开。
经过片刻挣扎,洛檀音沉着脸往外走,这次变成了孟措在身后叫她:“小师妹,你要去哪儿?”
孟措睡得不深,听见动静醒了过来。洛檀音停在原地,调整到微笑的表情才回头:“我睡不着出去散心。”
“那我陪你。”孟措作势起身,洛檀音阻止了他:“不用了,你睡吧。”
孟措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一人出去,洛檀音俯身按住孟措的肩膀,手掌顺势往他后颈游移:“不用了。”
孟措只觉得后颈一痛,整个人便没了知觉。洛檀音一边收紧手掌,一边喝了一声:“够了,先办正事。”
说完之后洛檀音像被刺激一样甩开了手,然后她又自言自语,换了副无所谓的语气:“行吧,且放过他。”
夜黑风高,洛檀音悄无声息走进别院,看守弟子不仅没有拦她,反而一间一间打开屋子,放出了被感染的玄隐门弟子。
白日吵嚷不休的邪秽此刻安静至极,包括看守弟子,洛檀音轻轻抬手,邪秽整齐划一地听命随她而去。
洛檀音的目的十分明确,先杀麒麟,然后传送到虚怀身边:“师尊!”
虚怀和有缺守在奔雷台附近,洛檀音面色焦急,突然而至,虚怀不由得心头一紧:“檀音,你怎么来了?”
“师尊,玄隐门出事了!”
“什么?”
洛檀音看了一眼旁边的有缺,意思不言而喻,虚怀马上拱手道:“大师,容我暂且离开处理门内之事。”
有缺颔首:“道长请去。”
避开有缺,虚怀又问洛檀音:“出什么事了,怎会让你孤身来通知我?”
洛檀音手指连点,利落地封了虚怀周身大穴,然后将一枚丹药塞进他的口中。
“檀音,你……”
“嘘,道长叫错人了。”
等到虚怀再次睁开眼睛,周围只有一片茫茫白雾,而他浑身无力,被捆仙绳绑在十字架上,如同献祭一般。
这是哪里?虚怀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白雾还是没有消散,这是……大结界?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雾中亮起一点灯光,朦胧的白色迅速散开,洛檀音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他面前。虚怀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拧起眉头。
洛檀音提灯走近:“师尊,麒麟死了。”
“什么?”
“是我杀的。”
虚怀嘴角紧绷,认真凝着洛檀音的脸,半晌才问:“你是谁?”
“师尊连我也不认得了。”
“你能使用灵力,而且点穴手法绝非常人可比。”
“既然如此,师尊不应该为我感到开心吗?”
她这么说,虚怀便知道他的猜测没错:“你怎么能让邪秽进入你的身体?”
洛檀音没说话,心灯的光芒摇摇晃晃,周围的雾也深深浅浅。
“你真的杀了麒麟?”
洛檀音还是没说话,虚怀的心沉到谷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知麒麟死了,人界将会因此生灵涂炭?”
洛檀音的眸色越来越深,直到变成一片黑暗,忽然之间她笑了起来:“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啊。”
虚怀面露怒意,准确地叫出一个名字:“甘行芳。”
甘行芳呵呵轻笑,提起心灯仔细欣赏:“道长生气了吗?可是我能与令爱共享长生都是因为你啊。”
那日在地牢,洛檀音将甘行芳拉入火焰之中,自己的手也被灼伤,就在那一瞬间,邪秽趁势进入了她体内。
甘行芳死里逃生,却也因此元气大伤,无法彻底侵蚀洛檀音的神志,所以她才会有反复无常、自言自语的异常举动。
虚怀灵力被封,挣脱不开捆仙绳的束缚,遂与甘行芳谈条件:“你能从檀音身上离开对吗?你放过她,我随你处置。”
“道长宁愿为洛檀音去死,也不愿了解她真正想要什么,在你眼里她是一个独立的人,还是亡妻留给你的遗物?”
虚怀一时无话,甘行芳继续道:“不对,你知道洛檀音想要麒麟血,你觉得她太自私了,麒麟应该属于人界——可是你也是个自私的人,为了亡妻毫不犹豫离开宗门,又为了亡妻的嘱托返回宗门,说到底你是为了自己。只不过你比洛檀音幸运多了,你有的选,她的选择却一次次被你否决。”
甘行芳寄生在洛檀音体内,他的声音和神情就是洛檀音的声音和神情,虚怀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忍不住道:“檀音,别让邪秽控制你的神志。”
“呵呵,你以为这些话是我说的吗?我只是感受并说出了洛檀音的想法而已。”
虚怀满心沉痛,到头来,他辜负了洛雪,也辜负了洛檀音。“对不起,是我的错,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让邪秽进入体内……檀音,清醒过来。”
洛檀音漆黑的眼瞳微微发颤,放下心灯靠近虚怀,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体内拉扯。
虚怀看出洛檀音嘴唇在动,追问她:“你说什么?”
“……”洛檀音的眉头越蹙越紧,就在虚怀以为她要发出声音时,她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她说她恨你!”
甘行芳提起心灯,光晕照得虚怀快要睁不开眼:“道长,犯了错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弥补的。”
他握住晶石为心灯注入灵力,白雾再次退开一圈,露出一直默默站在雾里的人,正是那些被感染的玄隐门弟子。
虚怀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洛檀音想修复灵脉,想结丹,你不愿意为她争取,认为有人保护她就行了,那我现在也给你一个理由,让你去求别人保护。”
甘行芳甩手射出银针刺入虚怀体内,虚怀的金丹立刻自发运转起来,灵力不受控制地逸出体外。
“动手。”“是。”
被感染的玄隐门弟子听命上前,一个接一个站在虚怀身后,将双掌按在前人背上,同时运转金丹。虚怀体内被灌注了所有人的灵力,甘行芳一手按住他的头顶,一手提起心灯——
刹那间,心灯光芒大盛,瞬间就将目之所及的白雾全部驱散。甘行芳没有停下,继续抽取灵力注入心灯之中。
虚怀脸色煞白,他的金丹成了甘行芳的掌中之物,任取任求,而他没有一丝抵抗之力。与此同时,大结界开始剧烈震动,压迫感扑面而来。
虚怀艰难道:“你要、摧毁大结界?”
甘行芳笑意吟吟:“正是。当初九阴差一点就成功了,未必是他做不到,而是他发现了想要摧毁大结界只能使用金丹之力。道长这颗金丹我笑纳了,我要用它让长生降临人界。”
“唔!”抽取进一步加强,虚怀猛地呕
出一口鲜血,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金丹损耗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灵力仿佛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再也没有一丝阻拦。
大结界的白雾一退再退,隐约可见另一侧的魔界。
李恕孤身待在寒室。麒麟死了,就在她马上要成功的时候,麒麟死了,连逍遥仙也感受不到一丝气息。
李恕去过有缺和玄隐门处,洛檀音绑了虚怀不知所踪。孟措告诉任流白,洛檀音可能被邪秽感染了。
邪秽,洛檀音,虚怀,玄隐门……全都该死。
李恕眼底幽绿翻涌,整座寒室温度骤降,晶石上凝出一层冰霜,沾到了李问心的衣摆。
“阿娘。”李恕伏跪在床边,轻轻牵住李问心的袖子,“我把他们全都杀了给你陪葬好吗。”
一如既往地,李问心闭目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
李恕在床边跪了许久,寒室的冰霜凝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她小心清除了李问心身边的冰霜,离开了寒室。
“李恕。”任流白等在门外,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担忧。
李恕问他:“灵犀怎么样了。”
回来的路上灵犀就发起了热,神志昏昏沉沉,一直在说所有人都听不懂的呓语,体内竟然还有紊乱的灵气。
任流白道:“罗刹没在灵犀身上查出内伤外伤,猜测她是看见麒麟……看见麒麟惨死被吓到了。”
“需要怎么医治。”
“罗刹说灵犀是由你我的灵力孕育而生,让我们试着用灵力去安抚她,可能会有用。”
“走吧。”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反而让任流白放心不下,可是现在他能想到的所有安慰都是那么苍白无力,似乎只能保持沉默。
两人回到寝宫,灵犀正在难受地呓语,任流白仔细分辨了半晌还是听不懂,用手试了一下灵犀额头的温度,依旧烫得吓人。
李恕俯身抱起灵犀,让她躺在自己怀里,和任流白分别握住她一只手,缓缓为她梳理灵力。
虽然她是天生灵体,但是毕竟年幼还没结丹,任流白本以为不用花费太多时间,然而真的注入灵力他才惊觉灵犀的内府竟然如同汪洋大海,他和李恕两人都无法填满。
任流白心生讶异,下意识去看李恕。很显然李恕也发现了,短暂的停顿之后,李恕运转金丹,将灵力源源不断送入灵犀体内。
任流白感受到李恕的意图,调整速度顺应她的节奏,两人一起引着灵犀体内的灵力沿着灵脉运转。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灵犀的体温终于随着灵力平静下来,任流白打湿布巾给她简单擦洗一番,又请罗刹过来复诊。
“小少主的情况好多了,不过后续是否还会发热我也不能保证,还望任仙师多留意,若有症状及时叫我。”
“多谢右使大人。”
罗刹瞥了李恕一眼,不敢多言,亲自去了厨房煎药。
灵犀的事总算可以暂时放心,任流白走到李恕身边,轻声问她:“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
“你的眼睛……”
李恕抬起眸子,任流白看着她快要烧起来的幽绿瞳色,心头愈发沉重。
“尊上!”殿外忽然响起喊声,魑魅急急赶来,“属下听命巡视大结界,发现里面白雾没了,景象一览无遗,附近的小结界更是数量骤增,肉眼可见地不停变大,不知道是不是人族在搞鬼。”
魑魅不清楚大结界的由来,所以不知其原因,然而李恕一听便知道,这是因为大结界的法阵要破了。
“洛檀音。”李恕瞬间就锁定了幕后之人,或者说是甘行芳,他想毁了大结界加速人魔两界融合。
“尊上,我们要不要……”
魑魅话没说完,李恕已经出了寝宫,与此同时魔界上空风云突变,本就阴暗的天色又暗了一层,脚下甚至还有震颤。
“怎么回事?”部分魔族感觉敏锐,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忍不住上蹿下跳四处打量,却什么都没发现。
“哎别管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也有魔族浑不在意,该干嘛干嘛去了。
然而他刚说完脚下的震颤就陡然加剧,惊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这下群魔都坐不住了,纷纷提起戒备,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是谁在暗中搞鬼,唯有大地震颤不休。
“是……地在动啊?”
群魔顺着地动遥望大结界所在的方向,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飘在空中的黑云被硬生生炸开一个大洞,而后又被疯狂吸入洞中。
大结界,破了。
李恕呼吸一滞,猛地按住胸口。任流白跟在她身后,见状赶紧上前:“你怎么了?”
刚碰到李恕他便被狠狠甩开了手,李恕的声音冷的像冰:“离我远点。”
任流白心神一震,李恕的眼睛……方才她的眼睛还是绿色,现在竟然变得漆黑如墨。
“你……”
“走!”
李恕扬手打出一掌,冰刃擦着任流白的身侧飞过,深深嵌入宫殿石壁之中。一缕黑影从她的衣领中爬出来,贴着她的面颊哈哈大笑:“大结界破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压制我了!”
自从李恕彻底掌控金丹与魔核,她体内的邪秽便没了声息,仿佛真的成了一道纹身,久而久之李恕都要忘了它的存在。
然而就在现在,邪秽死而复生,像一条真正的毒蛇勒紧李恕的脖颈:“你一定没想到会有今天吧,你的身体终于要归我了。”
人魔两界勉强维持平衡时,邪秽受到压制,无法侵蚀李恕的神志,只能蛰伏在她体内等待时机。可是大结界的破灭打破了平衡,强烈的吞噬为邪秽带来了强烈的力量,哪怕李恕身怀一半魔族血脉,也无法再阻止它的侵蚀!
“闭嘴!”旁人听不见邪秽的声音,只有李恕能听见,她的眼睛绿了一瞬,随即又被黑色压了下去。
黑蛇嘶嘶吐着信子:“李恕啊李恕,倘若你早些听从我的劝告,何至于会有今日?你恨吗,后悔吗?哈哈哈哈哈,晚啦!不过我可以最后帮你一次,帮你杀光所有人!”
“尊上!”魑魅振翅飞向李恕,可惜尚未靠近便被凭空出现的冰刃射中骨翅,直接将他钉在了墙上。
黑蛇钻进李恕体内,冰霜爬满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然后长出无数支如同鹿角一般纵横交错的冰刃,竟是想要绞碎殿中所有活物。
任流白劈开挡在门口的幽冥寒冰,提醒侍从立刻离开,他则迎着冰刃向前:“李恕!”
冰刃刺进他的肩膀,寒冷顺着伤口沁入骨髓,任流白顾不上痛,艰难地伸手抓住李恕:“醒醒,别被它控制了!”
李恕双眼漆黑,即便任流白站在面前,也无法倒映出他的身影。
“找死,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那我就成全你。”黑蛇冷笑,想要催动幽冥寒冰继续深入,却发现刺中任流白的冰刃反而被拔出来了。
李恕退后一步,凝出冰墙隔开任流白。
“带他们,走。”
第126章 动乱战地记者闻歌()
付剑心睁着眼睛,默默在心中倒数。沉璧将她藏在密室之中,并告诉她三日之后点穴自解。
血魔被带走了,付剑心不知道沉璧会如何处置他,只知道沉璧走之前留下了一封信,就放在她身边。
黑暗中没有声音,也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付剑心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好几次她的神志似乎要溃散了,又马上逼着自己清醒过来。
三日过去,付剑心的胸口渐渐变轻,灵力重新开始流动,她顾不上检查自己的状况,第一时间捡起沉璧留下的信。
付剑心试了好几次才托起一团颤颤巍巍的火焰,遒劲的的字迹映入她的眼帘。
误杀沉影之后,沉璧以自己的右臂作为容器留下了沉影的魂魄,并以血肉进行供养。只是此等邪术反噬极强,仅凭沉璧自身无力为继,所以她想到了血魔。
血魔不仅能够吸食鲜血永葆青春,还能凝出血丹为人所用,正是沉璧需要的东西。
一开始沉璧四处猎杀血魔,后又机缘巧合
抓住了钩吻夫人,命她奉上血魔供自己驱使。然而魔族行事到底不够缜密,譬如那个杀了芈严的血魔,不仅连番害人引起了捕星司的注意,还因为触到沉璧的血手印获得了一次偷星转月的能力,尽管沉璧及时将其灭口,却还是让她和李恕有了交集。
或许从那时起结果便已预示。
付剑心在密室看见的血魔,是沉璧采取的第三种办法,由她提供成年男子供血魔吸食。
沉璧在信中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倘若事成,从此以后她就不再需要血魔,这封信也会被收回烧毁;倘若三日之后依然未归,则是计划失败凶多吉少,付剑心应当与她划清界限,接任紫竹峰掌门。
“你在门内素有信力,同门尽皆听从差遣……”付剑心看到此处,颤抖的火焰不堪重负,无风自灭,伴着压抑的啜泣声,火焰过了许久才再次燃起,“……赵灵运之流与邪秽,务必小心应对……唯有一事相求,若我尚有尸骨存留于世,请将我与沉影葬在一处。”
火焰又熄灭了,付剑心握紧书信,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上面。父母命丧魔族之手时,她也是这样蜷缩在黑暗里哭泣,是沉璧掀开倒塌的墙板,带她回了紫竹峰。
她已经知道了沉璧的所作所为,可是她依然忍不住为沉璧流泪。
付剑心离开密室,走出了沉璧的房间。许久不见阳光,她的脸色现出病态的苍白,愈发显得眼圈湿红。
“大师姐?”“大师姐!”
紫竹峰弟子发现了她,蜂拥而至围在她身边,还没把话说完就先哭了起来:“大师姐,师尊她……”
付剑心止住了泪,拍拍同门的肩膀:“我知道了,麒麟在谁手里?”
“麒麟、麒麟死了。”
沉璧出事,紫竹峰群龙无首,付剑心对于要面对的乱象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赵灵运和虚怀竟然也出事了,连麒麟都没能幸免于难。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当然是为师尊报仇!”“可是赤霞派的人说……”
付剑心示意众人安静,用力压下喉头的哽咽:“师尊确实做了错事,她也……付出了代价。我知道大家现在很伤心或者愤怒,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也正是因为人非草木,所以我们有选择。接下来人界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动荡,我们要守好紫竹峰,也要尽力救助百姓。现在我要问问大家,谁想留守宗门,谁想和我一起外出清除邪秽,或者,谁想离开。”
短暂的沉默过后,真意第一个开口:“师姐,我要和你一起。”
很快其他的回答接二连三响了起来。
“我也要留下。”“我不会走的。”“但凭大师姐吩咐。”
付剑心的胸口漫上酸涩:“好,那我们……”
话音未尽,震动突然而至。
“发生什么事了?”闻歌正在清点傀儡,没想到脚下一阵摇晃,震得七八只人傀都倒了下来,好在她身手过人硬是全接住了,这才没有造成损失。
陆风闻声赶来,回答她:“大地在动。”
“我们这种地带也有地震?”为什么啊?
“不是地震。大地在动。”
闻歌一时没听出两者有什么区别,但她已经从奔雷台之事中嗅出了危险的气息,现在清点傀儡也是为了方便跑路——前提是甩掉陆风。
经商这些年来,闻歌也算颇有家资,不过没放在同一个地方,如果这间铺子保不住的话,就要把财产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她在山里辟了一处世外桃源,又从赤霞派重金购买法阵用以防护,可去暂避风头。
“我头好疼。”闻歌按住眉心,一副站立不稳的样子。陆风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什么人啊,不知道来扶她一把吗?闻歌一边腹诽,一边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我感觉我的脑子里好像多了一段记忆。”
说话的时候闻歌一个劲儿地瞄陆风,陆风终于配合地问了一句:“什么记忆。”
“好像是个女人……啊,我想起来了,她就是找我定制面具的人!”
陆风点头:“很好,恭喜。”
“快拿纸笔过来,我把她的样子画下来,免得我又忘了。”
闻歌画工了得,寥寥几笔便能形神兼备,陆风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她画的是李恕。闻歌把纸塞进陆风怀里,假装神志不清:“她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李、李、李恕?”
“我知道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是时候功成身退了,闻歌表现得弱柳扶风,回房的速度却十分之快,同时不忘提醒陆风:“我要休息一下,你快去完成你的任务吧,不用管我。”
尽管感觉不是特别明显,但是震颤一直没有停止,闻歌无心歇息,好不容易熬到深夜估计陆风走远了,马上爬起来收拾东西。
金银财宝倒还好说,可以直接塞进储物袋里,只是那些人傀不能磕着碰着,必须小心打包,各种材料更是金贵,需要不同的储藏条件,希望装在储物袋里转移不会变质。
经过一番痛苦的取舍,闻歌终于收拾好了,锁上大门直奔山中世外桃源。
朝日初升,路上惶恐之人颇多,其中不少还是修士,或者说是赤霞派修士,闻歌特意在歇脚的客栈大堂里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偷听。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跑啊。”
“问题是能跑哪去,五大宗门变成四大宗门,四大宗门又变成……”
“有缺大师还活着,我们去投奔青石寺?”
“让我当和尚还不如死了算了。”
闻歌支棱起耳朵,早就听说赤霞派人心散乱,今日看来果不其然,赵灵运一死他们就树倒猢狲散了。
“那也没办法啊,长老们担心李恕蓄意报复,自己都要跑了,我们不找个庇护怎么办?”
“可惜我们家世不好无人依靠,你看明如月,宗门一出事她爹娘马上把她接回家了。”
“接回家也没用,你们还不知道吧,大结界破了,人魔两界要融合了,到时候大家都得死!”
融合?闻歌心里一惊,这就是地动的原因吗?
赤霞派修士很快散去,闻歌心神不宁地继续赶路,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最坏的情况,她就把世外桃源的财产一块儿带上投奔李恕好了,怎么说也算熟人了。实在不行她在魔界还有个便宜徒弟,总不至于走投无路吧。
闻歌打定主意,加快速度赶路,正巧碰上一队青石寺弟子。虽然他们面色不太好看,但是行动颇有组织。闻歌随口一问,得知大结界确实破了,大量邪秽正从交界处滋生,他们要去尽可能地清除邪秽。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闻歌目送青石寺弟子走远,再一次加快了速度。
路途难行,闻歌从白天走到夜里,终于进了山。夜色寂静,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闻歌悄悄按住一把匕首,她感觉有人在跟踪她。
真是世风日下,闻歌冷哼,专门选了条险峻的山路,又故意留出破绽,只等身后的人上钩。
来者沉不住气,越跟脚步声越明显,就在闻歌弯腰捡东西时,夜色中猛地蹿出一道黑影,伸手抓向她的背心。闻歌早有准备,反手飞出匕首扎中黑影胸口,谁知那人只是顿了一下便再次飞扑过来,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闻歌始料未及,那人的手已经抓到她面门,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杀出一把长刀,直接将黑影劈成了两半。
“陆风?”闻歌惊魂未定,却见摔在地上的黑影迅速爬向彼此,然后融为一体,挺身站了起来。
“邪秽!”闻歌反应过来甩出几张火符,陆风则一刀斩去邪秽双腿,两人合力将其解决。
闻歌摸出一枚内火丹塞进嘴里,想了想又递给陆风一枚,现在内火丹千金难求,他这个穷鬼肯定没钱买。看着地上的灰烬,闻歌忍不住问:“邪秽怎么会在这里?”
陆风回答:“五大宗门自顾不暇,邪秽已经蔓延开了。”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
闻歌抱臂打量陆风:“你不去找李恕,偷偷跟踪我做什么?”
“赵灵运已死,委托自动解除。”
“你的雇主是赵灵运?”闻歌问完马上意识到不对,“这么说在我想起来之前你的任务就结束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赖在我店里?”
“……”
陆风沉默不言,闻歌非要问个明白,终于让陆风吐出四个字:“以工抵债。”
闻歌哈了一声,陆风还真是死脑筋啊,放在之前她肯定很乐意,但是现在不行,遂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想干嘛就干嘛去吧,我要走了……别跟着我!”
闻歌像风一样迅速消失,没过多久又撞上一个被邪秽感染的人,陆风再次从天而降。
“你怎么还没走?”
“你说‘想干嘛就干嘛’。”
闻歌很无语,于是把气全都撒在邪秽身上,一掌把他拍进了山石里。没想到深山老林里都有邪秽作乱,看来世外桃源真不安全了。她对陆风强调:“不要再跟着我。”
陆风还没回答邪秽先吼了一声,吵得人耳朵疼,于是闻歌又赏了邪秽一掌,如此反复几次,现场情况莫名变成了她和陆风轮流拍打邪秽,震得山石簌簌掉落。
“吼——”邪秽肢体扭曲,每次刚翘起头就被拍了回去,忍不住大吼大叫起来,闻歌和陆风对视一眼,忽然生出一股默契,同时砸下一拳。
砰的一声,邪秽安静了,但是周围吵了起来,七八个邪秽接二连三冒了出来,他们竟然还会呼朋引伴。
闻歌毫不犹豫甩出火符,然而邪秽速度奇快,数量又多,反将两人围了起来。
“陆风,我的火符不多了,要
把他们集中起来一次解决。”
“好。”
陆风以身作饵引着邪秽后退,闻歌趁机跃上高处,两手各夹一张火符。等到陆风和邪秽都退上石台,闻歌看准时机射出火符,火焰瞬间吞噬了邪秽,陆风则抢先一步飞掠出去,落到闻歌身边。
“身手不错。”闻歌由衷夸赞,下一刻她便眼前一花坠了下去。
因为人魔两界融合,地形受到挤压,加之方才他们拍了邪秽许多掌,山体竟然受不住塌了。
仓惶之中闻歌来不及反应,完全凭借本能反手一抓,还真让她抓住一截树枝,堪堪稳住身影。瞥见陆风从她身边坠落,闻歌想也不想拉住他的手腕。
甫一用力闻歌就觉得大事不妙,这截小树枝根本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已经隐隐有了断裂的迹象,而他们脚下就是黑漆漆的悬崖,掉下去肯定完蛋了。
闻歌后悔不已,陆风看了一眼树枝,平静道:“你松手吧,下面——”
“真的吗?太好了。”
闻歌果断松了手,然后用空出来的右手抹了把冷汗,刚才她一定是被鬼上身了,差点为了救陆风害死自己。爬上悬崖之后,闻歌回身望了一眼,:“阿弥陀佛,我会给你烧纸的。”
山里实在太危险了,可能之前已经有人把邪秽引进来了,也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闻歌才捡回一条小命,决定就此改道前往魔界,好徒弟给了她一枚磷墟佩,说是拿着它能在魔界自由通行。
闻歌换了去大结界的方向,路上又遇见了一队修士,这次是玄隐门弟子。孟措和应无瑕带队走在前面,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洛檀音被感染,虚怀生死未卜,惊闻大结界被心灯摧毁,长老们立刻带人火速赶往,两人强烈要求同去。
玄隐门的消息不像青石寺那么好打听,闻歌远远跟在后面,至少他们走过的路线是安全的。
应无瑕想了许久:“二师兄,我想去魔界一趟。”
孟措侧目看他:“你想去找大师兄?”
“嗯,虽然不清楚魔界情况如何,但我觉得现在人魔两界必须联合起来。”
“那你觉得李恕会同意吗?”
“我不知道……我想去。”
孟措没再说话,两人都已经做好了决定。
片刻不停地赶到大结界附近,闻歌悄悄打量,玄隐门、紫竹峰、青石寺都派人来了,不过众人没敢贸然靠近,毕竟大结界就是两界融合处,邪秽、震颤都是最厉害的。
三方会面之后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毕竟这个时候再互相指责也没意义了,正在这时,又有十几人赶了过来,红衣烈烈如火,竟然是赤霞派弟子。
闻歌觉得稀奇,赤霞派的人不都忙着逃命了吗,还有谁会过来?
付剑心认得其中一人,是明如月,而在场的人里面明如月也只能跟她说上话:“付师姐,我们是来帮忙的。”
明如月跟着父母离开了赤霞派,只是走到半路她又回去了。既然大结界是法阵,那也许会需要赤霞派修士,所以她拜别父母,问遍宗门,和十几名同伴一起来了这里。
“付师姐,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付剑心郑重道:“不是麻烦,你们来得很及时。”
众人服下内火丹分散开来,商定由明如月等人进入大结界,寻找阻止两界融合的办法,其余人则负责保护赤霞派弟子,并清除滋生的邪秽。
“呵呵。”随着众人距离大结界越来越近,一声轻笑传入众人耳中,甘行芳信步走了出来。
孟措精神一振,扬声喊了一句小师妹。甘行芳瞥他一眼,神情颇为玩味。孟措咬紧牙关,那不是洛檀音会有的神情,再想到甘行芳控制洛檀音做的事情,孟措怒火中烧,厉声喝道:“甘行芳,从我师妹体内滚出去!”
甘行芳笑而不语,只抬了抬手,被邪秽感染的玄隐门弟子走上前来,丢出一人。
“师尊!”孟措睁大眼睛,虚怀口鼻染血,双眼半阖,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挣扎。
甘行芳好心解释:“虚怀道长的金丹彻底碎了,灵脉也已干涸,你若不来扶他一把,他连爬回去的力气也没有。”
玄隐门弟子如何忍得了此等羞辱挑衅,齐齐拔剑上前。甘行芳无意动手,命令邪秽拦住他们,坐观自相残杀的好戏。
其他宗门修士见状纷纷冲了上去,甘行芳啧了一声麻烦,抬手一挥,那些丝丝缕缕缓慢凝结的邪秽骤然浓了起来,随着他的控制喷了出去。
众人大惊,召出五花八门的火焰,有人喊道:“别怕,我们吃了内火丹。”
甘行芳笑意盈盈:“邪秽今非昔比,诸位真的以为内火丹能保你们无虞?”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众人耳中却犹如一记重锤,一时间无人敢轻易上前。付剑心燃起三昧真火:“那就试试。”
“不自量力。”甘行芳身处吞噬最中心的地方,而且随着两界融合他会越来越强,付剑心等人在他眼里与蝼蚁无异。
紫竹峰弟子列阵排开,配合付剑心的攻势,却不想甘行芳身如鬼魅,来去自如,众人甚至无法近他的身。
“你们这群小朋友根骨不错,不愧是沉璧培养出来的好苗子,随我同享长生可好?”
真意啐道:“去死吧,老怪物。”
甘行芳丝毫不恼,衣袖轻挥,众人只觉得头顶飘来一片黑云,再仔细看,那云竟然是由邪秽凝聚而成。
“事到如今可由不得你了。”
邪秽随着甘行芳的话音一起落下,纷纷扬扬,细如丝雨,令人防不胜防,在场修士无不大惊失色。
闻歌同样震惊,下意识退后好几步,瞥见一名玄隐门弟子冲破邪秽阻拦,闪身进了大结界。他要去魔界?闻歌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正好甘行芳被牵制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闻歌一路溜过去,身后忽然飞来一支邪秽所化的利箭,甘行芳冷笑:“你们想去找李恕?可惜她已经自身难保了!”
闻歌头也没回,跑得更快,甘行芳控制黑云在她身后紧追不舍,不知怎地忽然面色一沉,用力按住眉心:“别挣扎了!”
他只用一瞬间就压下了洛檀音的神志,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闻歌成功进了大结界。
扑面而来一阵地动山摇,闻歌差点没站稳,慌乱之中她看见了那名玄隐门弟子在前面不远处,马上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结界,应无瑕回头看了一眼闻歌:“你是谁?”
闻歌不认识应无瑕,对他心存戒备,应无瑕见她这样也怀疑起来:“别跟着我。”
闻歌反唇相讥:“又不是你家的路。”
魔界环境陌生,而且两界融合的地方都是废墟,并不仅限人界,难怪甘行芳说李恕也自身难保。不过来都来了,自然没有回去的道理。
两人互相防备,也不知道具体该往哪走,没多久就被巡防魔兵拦了下来,应无瑕举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我找魔尊大人李恕。”
魔兵没有耐心听他说话,直接将他和闻歌划为敌人,提刀围住两人。闻歌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而且凭魔兵的体格,怕是被匕首插中了也不会有事,情急之下她忽然想起了那枚磷墟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了出来,没想到效果出奇得好,魔兵一见便齐刷刷地住了手,散开了对她的包围。
应无瑕两眼放光,眼巴巴地凑到闻歌身后:“道友,捎我一程!”
闻歌乜他,原话奉还:“别跟着我。”
应无瑕向她讨饶:“我错了,道友大人别记小人过。我找李恕真的有事,她和我大师兄是道侣呢,咱们交个朋友没坏处的。”
闻歌将信将疑:“既然如此魔兵怎么不认识你,而且也没个人来接你?”
应无瑕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那什么,我第一次来魔界。”
两人都不知道方向,魔兵只管放行,其余一概不理,闻歌思来想去两个人
总比一个人好,遂决定捎上应无瑕,谁知魔兵坚持一佩一人,半点也不肯通融。
闻歌摊开手:“这可不怪我了。”
“别呀。”应无瑕急得团团转,想再求求魔兵,一抬头却被晃了眼睛。只见遥远的魔界腹地上空不知为何现出了一点雪亮,再仔细看好像是什么物体的反光。
应无瑕与闻歌面面相觑,还是魔兵先反应过来:“那是尊上的幽冥寒冰?”
整座宫殿结满了冰,每一条砖缝里都沁着寒气,每一扇门窗都冻得严严实实,李恕置身其中,连睫毛上也染着一层冰霜。
邪秽挥出一掌,打得冰屑漫天飞溅,怒道:“没用的,你想把自己困在宫殿里,好让外面那些人逃命,可惜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李恕睁着黑漆漆的眸子,凝出新的幽冥寒冰填补方才被邪秽打出来的窟窿:“闭、嘴。”
“你除了说这句话还能如何?”邪秽嘻嘻怪笑,控制李恕的身体一连打碎好几面墙,在宫殿里横冲直撞,只是殿内已经空无一人,无法满足它的杀戮欲望。
“我要摧毁磷墟!”邪秽狂性大发,李恕的身体实在太完美了,金丹与魔核都是那么充盈,足以让它破坏眼前的一切。
“轰——”
爆炸声不绝于耳,邪秽打塌了一座宫殿,马上钻进另一座继续破坏,随意使用它心念许久的身体,破坏到第四座的时候,邪秽忽然灵光一闪:“哈哈哈李恕,你光顾着救那群废物,却把你最重要的东西忘记啦,我现在就去彻底杀了她!”
大殿之外裹着寒冰,阻止任何人进入其中。任流白听到李恕让他带着众人离开,立刻救下魑魅请他代为执行,可是李恕的下一句话是“带灵犀走”,任流白决定先送灵犀出去,然后马上回来,却没想到李恕把整座宫殿都冻住了。他试了很多次,若想强行破开通道,恐怕会让宫殿坍塌。
灵犀终于从发热中醒了过来,趴在任流白怀里小声呢喃,冥冥之中她仿佛有感应:“……阿娘。”
任流白抱紧她:“别怕,别怕。”
魑魅一刀劈在冰上,一道又深又长的裂缝应声裂开,还没等他再劈,那条裂缝转眼又冻上了。魑魅气急:“该死的,我们都进不去,还有谁能去帮尊上?”
无人回答,意味着没人能帮李恕,魑魅意识到这个事实,疯了一般砍起幽冥寒冰。
忽然之间,一团光晕降临在众人眼前,待到看清那人样貌,魑魅转手刺向逍遥仙:“都是因为你!”
任流白拧眉,逍遥仙几次三番与李恕作对,如今李恕深陷危机,任流白不得不防:“前辈为何会在此处?”
逍遥仙面色凝重,没有回答任流白的质问,也不在意魑魅的攻击,只是看着面前的寒冰宫殿。
麒麟没有死在李恕手里,人界也没有变得更好,他又做错了吗?
良久之后,逍遥仙道:“我要试着唤醒李恕,通过她最在乎的人。”
第127章 再见别怕,睁开眼睛。
黑蛇一路闯到寒室,这是整座磷墟最坚固的地方,里面躺着对李恕最重要的人。
“轰隆——”
一击落下,寒室的门应声裂开,黑蛇闪身掠到门口,充盈的灵气扑面而来,瞬间又被寒气浸透。
“寒室能够挡住别人,唯独挡不住‘我’。”
“住手!”
黑蛇探出的右手落了空,李恕用左手死死扼住右腕,阻止黑蛇进入寒室,然而那只右手顿了片刻,便又继续往前。
“正好,你可以亲眼看我如何毁了李问心的……”
“闭嘴!滚开!”
黑蛇的话被打断,李恕与它争夺身体控制权,争吵时断时续,其中还夹杂着石门碎裂声。约摸过了半炷香时间,石门终于承受不住轰然洞开,门后景象一览无遗。
黑蛇单手扣住门框,灵气与寒气以它为界进行交锋,凭空激起一股罡风。李问心安静地躺在晶石床上,风从她的身侧刮过,掀动她的衣摆。
李恕瞳孔扩散,仿佛被困在无边沼泽之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与此同时她的视线愈发黯淡,邪秽肆意侵蚀她的神志,以至于她看不清楚,只能在模糊的光影中依稀分辨出李问心的衣角在动。
不行,绝对不能让邪秽靠近阿娘。李恕只剩下一个念头,用尽全力收回右手,黑蛇则执意要杀李问心,两股力量互相较量,只听咔的一声,李恕的手臂竟然硬生生折了。
痛感早已随着神志一同溃散,李恕无暇顾及伤势,只想拦住邪秽,然而黑蛇只是绕着伤口爬了一圈,她断掉的手臂便恢复如初,继续伸向李问心的脖颈。
李恕心跳停滞,呼吸困难,混乱的光影中她好像看见李问心微微转头看向了她。
刹那间,李恕的眼睛睁到极致,然而等待她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趁她恍神,邪秽更进一步,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阿娘,是你吗?李恕嘴唇翕动,她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在心里追问,阿娘,是你吗?是你吗?
没人回答李恕的问题,她的身体彻底脱离掌控,被邪秽驱使着走向晶石床榻。忽然之间,她的掌心传来一点冰凉,带着柔软,好像、好像有谁握住了她的手。
“李恕。”有人在说话,声音平和,与黑蛇截然不同。李恕瞬间湿了眼眶,再次张开嘴唇,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阿娘。”
这是她无数次在梦中听见的声音,而今天的梦要比以往所有都更加真实,让她忍不住再靠近一点,再听清一点。
阿娘……真的是你吗?李恕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却听黑蛇大叫:“放手,你找死吗?”
“李恕。”那道声音又响起了,穿透喧嚣直达李恕心底,下一刻,有人抱住了她。
寒室早已被寒气浸透,因此这个怀抱并不温暖。李恕紧紧反抱住面前的人,舍不得松开一丝一毫。滚烫的泪汹涌而出,困住她的黑暗被泪冲淡,李恕睁开眼睛,看清了那张深深刻在她心底的面容。
不是梦。不是梦。
“阿娘。”李恕泪如雨下,邪秽从她眼中褪去,清晰地倒映出李问心的身影,“我终于……”
李问心轻抚李恕的面颊,任由湿热的眼泪打湿掌心,说出那句没说完的话:“……见到你了。”
“阿娘……呃!”李恕猛地按住眉心,邪秽在她脑中勃勃跳动,试图将控制权再夺回来。李恕咬紧牙关,推开李问心仓惶后退:“离我远些,我、我控制不了……”
李问心追上去抱住李恕,曾经那个还不及她胸口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你可以的。”
“不,是邪秽,它在我体内……”李恕的眼瞳时黑时绿,她能感觉到邪秽又变强了,杀戮欲望席卷而上,幽冥寒冰随之成型,让她想要摧毁一切,包括李问心。
“快走……”李恕双手抱头,喉头漫上浓烈的血腥味,“离开这里!”
幽冥寒冰乱如急雨,尽数避开李问心落到地上。李恕呛出一口鲜血,然而这样并不足以遏制邪秽,新的冰刃紧随其后凝结成型,再次对准了李问心。
“阿娘,出去……求你了!”李恕用力挣开李问心的怀抱,一手握住飞射而来的冰刃,一手轰出排山倒海的一掌,寒室登时塌了大半。
李问心受到气流冲击,被风割得面颊生疼,再看李恕眼中粘液翻涌,又把那双幽绿的眸子吞噬了。
“快,时间不多了。”逍遥仙的声音出现在李问心脑子里,祂在赌,虽然李问心沉睡多年,但是神魂一直被李恕小心呵护着,或许还有一丝神志,所以进入李问心的识海唤醒了她。可惜逍遥仙自己亦是强弩之末,等祂元神耗尽,李问心就会重新陷入昏迷之中,到那时就真的再也没有一点儿机会能救李恕了。
李问心与逍遥仙共享记忆,已经得知了事情原委,当初邪秽是她亲手放在李恕身上的,现在也该由她收回来了。
“李恕。”李
问心运转金丹,破开幽冥寒冰追到李恕身边,结出清心印点在她眉心,“看着我,别让邪秽控制你。”
“不自量力。”黑蛇猛然抬头,黑漆漆的眼睛盯住李问心,扬手抓向她的面门。
李问心早有防备,略施巧劲,扣住黑蛇手腕反剪到它身后。黑蛇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忽然转头作出可怜之态,啜泣道:“阿娘,我好疼。”
李问心一时恍惚,被黑蛇抓住破绽抽回了手,飞射过来数道冰刃。李问心闪身避开,又唤了几声李恕的名字,那双漆黑眼瞳颤了颤,始终无法恢复清明。
黑蛇咧开嘴角放声大笑:“人族实在太愚蠢了,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都会因为感情拖累变得不堪一击。”
李问心压下眉头,她必须接近李恕。
黑蛇眼前一晃,李问心已经欺身到它面前,如此迅速的动作倒是和李恕不相上下,可惜,它就算站着不动李问心也下不了狠手。
“阿娘。”黑蛇故技重施,挤出楚楚可怜的嗓音,面对攻击完全没有闪避。
果不其然,碰到李恕的前一刻,李问心收手落在李恕肩上,不曾伤它分毫。
黑蛇桀桀怪笑,满脸都是得意:“阿娘,我为了救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忍心杀了我吗?”
李问心面色凝重,压住李恕的手迟迟没有动作,黑蛇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悄悄凝出一把冰刃,从背后瞄准李问心的心脏。
它早说过,人族只会一次又一次被感情拖累,李恕这么多年都无法放下复活李问心的执念,就让它来给李恕一个解脱吧。
幽冥寒冰凝聚成形,锋利,冰冷,径直落下。
“呃!”冰刃并未如同预料那般插入李问心的心脏,黑蛇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问心,却见那把冰刃定在半空不得寸进,而它则被强行拉出了李恕的识海。
逍遥仙唤醒李问心时告诉了她两个法子,倘若李恕不能靠自己压制邪秽恢复神志,那就只能把邪秽引到李问心身上。
很显然,第一种方法根本不成立,从来没人能被邪秽寄生依然保持神志,更何况两界融合使得邪秽愈发强大。
为今之计,只有第二种方法。
李问心一手施展逍遥仙教她的法诀,一手燃起三昧真火。黑蛇面容扭曲,尖声嚎叫:“别做梦了,只要我没彻底离开李恕体内,你就杀不了我!如果你把三昧真火烧到我身上,李恕就要和我一起死!”
李问心神色冰冷,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火。”
“你、你这个疯子!放开我!”意识到李问心打算和它同归于尽,黑蛇忍不住破口大骂,它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怎么能就这样死在李问心手里,“你一定是疯了,活着不好吗,竟然自己找死。”
李问心不为所动,掌心紧贴李恕额头,一缕黑色粘液沁入她的体内,正是被强行拔除的邪秽。
见势不妙,邪秽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哈哈哈哈哈李问心,你以为你在救李恕吗?恰恰相反,你在害她!你也不想想如果李恕醒过来发现你死了,而且是为了她被活活烧死,她能原谅自己吗?不能!她会永远恨自己!”
李问心怔然,她在逍遥仙的记忆里看见了许多事,李恕走到今天的每一步都是因为她,可她却把所有都错过了。
邪秽读懂了李问心的迟疑,趁热打铁蛊惑道:“我们这样不好吗?如果你舍不得李恕,我也可以和你共存,我们就是最亲密的家人。”
只要能赶在李问心催动三昧真火之前侵蚀她的神志,邪秽就有把握全身而退。平心而论,李问心的身体固然不如李恕,但也是一具不可多得的绝佳躯壳,而且控制了她就相当于控制了李恕的命门,划算得很。
“阿娘。”邪秽小心试探,轻轻推开李问心的左手,“收起三昧真火,这样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李问心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然而三昧真火黯淡了些。邪秽见状狂喜,主动钻进李问心体内,它没意识到,李问心手中的三昧真火始终不曾熄灭。
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成了困住李恕的枷锁,李问心知道,如果她死了李恕一定会痛不欲生,可是枷锁不该存在,痛苦过后会是自由。
李问心抬起左手,熊熊火焰腾空而起,只要邪秽完全进入她体内,她就——
忽然之间,一切都静止了,不仅邪秽没了动作,连三昧真火都凝住了。
“阿、娘。”李恕的眼睛还黑着,但是李问心很确定,那不是邪秽,而是李恕在和她说话。
极寒降临。
法诀被打断了,邪秽重新回到李恕体内,这本是它最熟悉的躯壳,然而此时此刻,黑蛇惊恐地发现它控制不了李恕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黑蛇试着操纵幽冥寒冰,却又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它连自己也控制不了了。
“不!”黑蛇目眦欲裂,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咽喉,用力撕扯揉捏,直到它的身体寸寸碎裂。
“不!!!”黑蛇长声惨叫,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可能,不。
寒室终于安静下来。
“我绝不会让你……”李恕扣住李问心的手腕,三昧真火如雾消散,“……为我受伤。”
李问心抢上前去,接住李恕下坠的身体:“你把邪秽……”
李恕仰头,双眸幽绿如同深潭:“阿娘。”
感情从来不是人族的弱点。
李恕比邪秽以为的更强大,也比李问心以为的更爱她。
磷墟的冰慢慢开始消融,李问心捧住李恕的脸:“出去吧,你还有事要做。”
李恕无比贪恋这一刻的相处,埋首在她怀里不愿抬头:“阿娘,我不想离开你。”
“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可是麒麟死了,我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跟你说说话了……我还没有告诉你,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李问心的胸口一片濡湿,她也想流泪,只不过逍遥仙的元神已经开始溃散,她正陷入黑暗之中,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李问心轻抚她的发顶:“分离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不是,我不能没有阿娘。”李恕紧闭双眼,似乎这样就能让时间慢一些,就能让她永远不离开这个怀抱。
李问心用力抱住她,两颗心脏紧紧相贴:“我们只是没有好好告别。”
上一次一切都太过突然,这一次,我可以用眼泪,用心跳,用言语,表达我对你的爱意。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李问心亲吻李恕的额头。
“别怕,睁开眼睛。”
第128章 终章(上)你什么都不是。
李恕眼前一片明亮,幽冥寒冰覆在晶石之上,目之所及全都晶莹剔透、光芒璀璨。她抱起李问心,轻轻放在晶石床上:“我不害怕。”
有阿娘在,我就不会害怕。
逍遥仙的最后一缕元神烟消云散,连同祂曾反抗、臣服的命运一起归于天地。
李恕走出宫殿,她还有事要做。
两界融合仍在继续,之前只能看见天色突变,现在站在磷墟都能隐隐看见大结界。相较于人族的惶恐,魔族则在发现异样之后兴奋起来,个个摩拳擦掌想去一探究竟,被罗刹强行喝止住了。
只是李恕始终不曾现身,消停没多久群魔再次骚动起来,更有一名风魔上前挑衅:“右使大人,你说尊上不许我们轻举妄动,尊上在哪?”
“幽冥寒冰就在你眼前,你觉得迦楼罗大人身在何处?”
风魔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又扬起头,他当然知道幽冥寒冰只有李恕才能操控,可是李恕现在好像出事了啊。
“既然如此,还请尊上出来主持大局。”
魑魅本就一肚子火,闻言怒气暴涨,二话不说劈出一刀:“尊上想做什么轮得到你多嘴?”
风魔闪身避开,他并不觉得害怕,眼中反而亮起嗜血的光芒:“我只是在关心尊上,你却要杀我灭口,是想掩盖什么?还是说你早就跟人族勾结在一起了?”
魑魅最讨厌人族,哪里忍得了这种奇耻大辱,提刀就要把他大卸八块,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呼唤:“大师兄!”
应无瑕与闻歌看见了磷墟上空的幽冥寒冰,但是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赶过来,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了任流白,应无瑕赶紧喊了一声。
群魔齐刷刷回头看向两人,应无瑕满心欢喜奔过去,闻歌则定在原地,她怎么觉得这些魔族的目光很不友善……
“大师兄,几大宗门都派人去阻止大结界融合了,可是甘行芳太难对付,尤其是他能操控邪秽,只靠我们根本不行。你能不能带我去见李恕,劝她联手,这个时候我们必须齐心协力。”
任流白眉头紧锁,他担心李恕的安危,又不能贸然说出真实情况,遂道:“我知道了,我会转告她的。”
应无瑕以为像他这种闲杂人等无法面见李恕,又因为大结界的事实在火烧眉毛,忙追问:“好,那你什么时候去说?”
“……尽快。”
“别尽快啊,现在去不行吗?”
应无瑕急得不行,风魔抓住机会火上浇油:“看吧,人族都跑到我们眼前了,谁还敢信你们的话?我们要见尊上!”
在他的煽动下,几个魔族跟着喊了起来:“我们要见尊上!我们要见尊上!”
魔族崇尚实力,倘若无法压制他们磷墟定然会起动乱,也不知李恕现在情况如何,眼下只能先尽力争取时间了。打定主意之后,罗刹压低声音告诉任流白:“你带灵犀回避一下。”
“右使大人,你想……”
罗刹捻住银针:“杀了挑事的魔族。”
魑魅在这方面倒是和罗刹颇有默契,任流白把灵犀护在怀里的瞬间他就动手了,骨刀所过之处鲜血与残肢齐飞。应无瑕被惊到了,魔族怎么这么……狂野,一言不合就自相残杀?
风魔一边接招一边扫视全场,单凭魑魅还不足以震慑住他,恰恰相反,此举让他更加确定李恕出了问题,正好人界大乱,就让这把火烧得更猛烈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需要拿住把柄防身,风魔锁定灵犀,足尖点地扑了过去。
任流白早有戒备,自然不可能让他偷袭得手,两人单掌相接,只听风魔惨叫一声,狠狠倒飞出去砸在墙上,背后凝出蛛网一般的冰晶。
“李恕!”任流白猛地转身,方才那一掌他并不想要风魔的命,因此留了余地,然而李恕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往他体内灌了一股灵力。
“尊上!”“尊上!”“迦楼罗大人!”
群魔欣喜若狂,一改先前的躁动,七嘴八舌叫了起来,却见李恕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幽绿至极,通身仿佛霜雪铸就,令人不敢逼视,不由得纷纷哑了声。
任流白浑然不觉可怕,上前抱住李恕:“……你没事了。”
李恕嗯了一声,问他:“灵犀怎么样了。”
“她也没事。”
李恕摸摸灵犀的额头,她的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眸子水盈盈的,小声叫了一句阿娘。
远处亮起灵光,看起来像是紫竹峰的术法,随之而来的还有震颤。应无瑕被震得脚下趔趄,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忍不住道:“魔尊大人……”
李恕知道他要说什么,递给罗刹一个眼神,罗刹立刻答了声是。
大结界的范围已经大到不见边际,明如月努力稳住身形,询问同门:“师姐师兄,法阵还能修复吗?”
赤霞派修士个个灰头土脸,左支右绌防备邪秽攻击,闻言颇为丧气:“难,根本找不到阵眼。”
甘行芳利用心灯强行破阵,导致整个法阵支离破碎,即便赵灵运在这估计也只能束手无策。
明如月想到情况会很棘手,又问:“那我们能再设一个法阵阻止两界融合吗?”
“怎么可能,我们哪有那个本事!”
“可是现在必须试试。”
“就算我们愿意拼命一试,也没有东西能做阵眼。”
明如月咬住唇,默默在心底重复:“阵眼……”
正说话间,邪秽围了过来。原本甘行芳手下只有那一批被感染的玄隐门修士,半个时辰过去,各个宗门都折了数名弟子,看着方才还跟自己并肩作战的同门成了邪秽,众人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同时还有一股深深的绝望。
“我记得大家都吃过内火丹了吧,为什么他们还是被感染了?”
“邪秽变强了……内火丹作用有限。”
“那我们岂不是也凶多吉少?”
话音落下,绝望的氛围更加浓重,付剑心沉声提醒众人:“内火丹并非完全无用,收敛心神,切勿动摇。”
甘行芳闻言笑起来:“是这样的,诸位千万不要因为灵力耗尽、同门相残、两界融合、邪秽变强而有心神波动,一丝一毫都不要有。”
他故意慢慢吐字,分明是为了激起众人的惶恐,付剑心与孟措看出他的意图,双双提剑迎了上去。
甘行芳四两拨千斤地荡开两人的剑势,随手招来被感染的紫竹峰和玄隐门弟子:“两位仙师好身手,在下自愧不如,就请这些小友替我与你们过招吧。”
他的用心实在险恶,孟措忍不住骂出声。付剑心咬紧牙关,并起两指划过剑身,剑上随之燃起一层三昧真火,向着紫竹峰弟子挥去。
甘行芳目露赞赏:“仙师倒是狠得下心。”
火焰落在邪秽身上,很快裹住了它的全身,紫竹峰弟子满地翻滚:“不要杀我,师姐我好痛啊!救救我!付师姐……付剑心!”
惨叫声在三昧真火中尤为凄厉,付剑心握剑的手不自觉发颤,甘行芳隔空轻点射出数十道邪秽凝成的利箭,语气颇为玩味:“仙师,稳住心神。”
他越是强调,付剑心越是不受控制的气血翻涌,道理她都知道,可是谁能看着亲近的人身死魂消而无一丝波澜。
“亲手杀了同门感觉如何?仙师若是心痛,何不放下长剑回头是岸,和你的同门一起享受长生。”
“是你杀了她们。”剑上的火愈燃愈烈,一如付剑心的愤怒。
甘行芳面上浮起笑意,轻飘飘道:“仙师,你露出破绽了。”
利箭径直射向付剑心的胸口,就在付剑心横剑去挡时,它竟然又如同水波荡漾,避开长剑游向付剑心的脖颈。
“成为我的一部分吧。”甘行芳手势一转,邪秽变形成了毒蛇,张嘴探出獠牙狠狠咬下。
咔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周遭蓦地静了一瞬,甘行芳沉下目光,却见邪秽停在付剑心身前,保持着张嘴的姿态一动不动。
就像死了一样。
可是邪秽本来就不能算活物。
电光火石之间,甘行芳猛地惊醒过来,一连退后好几步,堪堪避开擦着他落下的幽冥寒冰。
“李恕?”
甘行芳眼中划过一抹不可置信,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她为什么没被邪秽控制?
付剑心调转剑势烧了被冻住的邪秽,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李恕抬手示意,早已急不可耐的魔族四散开来加入打斗,他们既不受邪秽威胁,也不被感情挟制,很快就扭转了场上的局势。
甘行芳冷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长生降临吗?除非你把所有人族都杀了。”
李恕嗤笑:“是不是坐享其成太久,让你忘了内火丹到底是谁研制的。”
甘行芳脸色微变,这才注意到李恕身后还站着一名女子,面容素净,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眼熟。随着李恕的话,女子取出一枚色泽鲜红的丹药夹在指间,一碾一弹,射出一蓬药粉。
被射中的邪秽双手抱头,惨叫连连,如同被火星溅中,身上现出星星点点的坑洞,很快就化成了一堆灰烬。
那丹药分明是内火丹的样子,但又比众人从前服用的更加厉害,在场修士一时间都被震惊到了,紧紧盯住罗刹。
过了片刻,有人试探着问:“你是……慕容诺吗?”
杨璞死后,白羽观重金发出悬赏,慕容诺的画像贴的到处都是,所以有人认出她不稀奇。
甘行芳被点醒,难怪他会觉得慕容诺眼熟:“这些年来你一直杳无音信,我
还以为你死了,原来是当了魔族走狗。看来你不仅杀了杨璞,还偷走了内火丹的炼制方法。”
慕容诺没戴面纱,面上清晰地浮起不屑:“你的话说反了,是杨璞骗了我。”
“他是天纵奇才,被人爱慕何错之有?与其说他骗了你,不如说你狭窄善妒,心狠手辣。”
“那个废物也配让我嫉妒?内火丹是我研制出来的,我本想将方子交给你过目,却因外门弟子的身份连见长老一面都没机会。因为杨璞与我是同乡,所以在他提出帮我转交时我相信了他,可是他却将方子据为己有。”
说到这里,慕容诺取出一把匕首,指尖沿着锋利的刀身划过:“我多次找他理论,反被他造谣成感情纠葛,从那以后,我的百般辩解都成了无理取闹,而他却摇身一变成了宗门天才——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割断了他的喉咙,就用这把匕首。”
甘行芳静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反正杨璞已经死了,你想怎么给他泼脏水都行。”
慕容诺举起瓷瓶:“邪秽变强了,我研制的内火丹也变强了,是不是泼脏水一试便知。”
她把瓷瓶丢出去,面向她的修士下意识接在怀里,却像接了一个烫手山芋,迟迟没有打开。
甘行芳早有预料会是这种结果:“我说过了,仅凭你的一面之词如何叫人相信?”
“给我一枚丹药。”付剑心伸出手,握着瓷瓶的修士愣了片刻,这才取出一枚丹药给她。
付剑心毫不犹豫吃了下去:“我信。”
内火丹入腹,她的体内腾起一股热火,原本大量消耗的灵力竟也变充盈了。有她以身作则,又有几名紫竹峰修士要了丹药塞入口中,随即欣喜道:“我的灵力变多了?”
甘行芳的笑退了下去,漆黑的瞳仁向外扩散,直到两只眼睛都变成了黑色,瞧着宛如恶鬼一般可怖。
付剑心想要上前,被李恕拦住了:“明如月需要你。”
付剑心瞥了眼大结界,郑重应了一声,带着同门迅速离开,全程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甘行芳没有拦她,他很清楚,李恕才是他的对手。
“你用什么压制了体内的邪秽?”
“我没有义务回答死人的问题。”
既然如此,甘行芳也不必再多言,他站在融合的中心,最后的胜者一定是他。
漫天邪秽凝聚,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李恕孤身站在阴云之下,身形修长犹如出鞘长刀,乍看起来竟像是在渡劫。
见此情景,在场众人心跳如雷,几欲冲破胸腔。孟措下了决定,对着手握瓷瓶的修士大喊:“把内火丹分给大家服下!”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唯有拼死一战。
“休想。”甘行芳扬手一挥,邪秽直追各宗修士而去,尤其是拿着内火丹的那人。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邪秽并未落下,众人仰头一看,李恕凝出一层幽冥寒冰罩在他们头顶,将邪秽尽数拦了下来。
不等甘行芳再有动作,漫天冰刃席卷而来,和他对付修士的手段如出一辙。
“你便是刺中了我又能如何,我又不会因此丧命。”
李恕无意与甘行芳多言,冰刃始终从四面八方追着他,不消多时,甘行芳身形一顿,被一道冰刃射中小腿钉在地上。
下一刻,火符紧随而至。
“不要!”孟措一剑挑开火符,挡在甘行芳身前,“魔尊大人手下留情。”
“她已经不是洛檀音了。”
“她是,我会看好她的,我发誓。”
李恕再次射出火符作为回答。
甘行芳得了片刻喘息机会,硬生生扯断小腿避开,转眼又将伤口恢复如初,反手射出邪秽攻击李恕。
两人都想抓住对方破绽一招制敌,孟措被裹在幽冥寒冰与邪秽之间,一时难以动弹。
“小师妹!快醒醒!”“魔尊大人,求你不要杀她!”
无人回答他的呼唤。甘行芳面色凝重,渐渐落于下风,不得不把被邪秽控制的修士召过来替他抵挡攻击。
幽冥寒冰锋利无比,触之便将邪秽斩成一地残肢。甘行芳不怒反笑,从天降下邪秽裹住满地残肢,竟是将他们拼了起来。
但是眼前的东西已经没了人的形状,放眼望去躯干交融,肢体交错,有些脑袋拼在了一起,张开嘴时除了层叠的牙齿,还有密密麻麻的眼球嵌在口腔里,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就是这样一只庞然大物,速度竟然奇快无比,“七手八脚”变成了现实,对着李恕轰出一掌又一掌。
孟措头皮发麻,向李恕求情的话堵在喉咙里,直勾勾地盯着甘行芳。
她真的不是洛檀音了吗?
李恕的招式同样迅捷无比,只是火符一旦落在融合的庞然大物身上,它便会立刻舍弃被点燃的肢体,重新组合形态,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掉它。
孟措屏住呼吸,悄悄退出战圈,趁乱绕到甘行芳身后。擒贼先擒王,必须先控制他。
李恕察觉到孟措的意图,配合他吸引甘行芳的注意。除去怪物的几条手臂之后,孟措终于找到了机会,纵身往前一扑,紧紧将人锁在怀里,喝道:“小师妹!”
他这一声振聋发聩,怀里的人愣了愣,好像真的被喊醒了,艰难地回答他:“二……师兄?”
孟措欣喜若狂:“是我,小师妹你坚持住,千万不要被邪秽控制,我一定会救你的!”
李恕飞身过来,孟措赶紧挡住她:“魔尊大人且慢,他不是甘行芳,她是我的小师妹,她有意识,不信你看。”
洛檀音从孟措怀里艰难地转过头,眸子里黑色退去,泛起些许微光:“李、恕。”
她的脸上全是挣扎,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麒、麟……对、不、起……”
李恕抬手,孟措躬身将洛檀音严严实实护在怀里,急切道:“麒麟是甘行芳杀的,不关檀音的事,而且她已经知道错了。”
洛檀音低垂着头,发出痛苦的呜咽,其中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对不起。
孟措心如刀绞,洛檀音是他的师妹,更是他的妻子,如今虚怀出了事,除了他再也没人能保护洛檀音了。所以他一定要救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洛檀音的挣扎渐渐小了,手臂贴在身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以至于孟措不得不揽住她的腰,借力让她站稳。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哪怕不能清除邪秽,只要能压制它让洛檀音保持清醒也行。孟措不停地安慰自己,他感觉到洛檀音的手在往后摸索,轻轻贴上他的腹部,像在寻求一个拥抱。
“小师妹……唔!”
孟措瞳孔骤缩,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腹部出现一只血洞,洛檀音手臂反折,穿透他的身体攥住李恕的小臂。
“你……”
咔咔几声,洛檀音身子没动,头转了过来。她背对着孟措,却面对着他说话:“你叫错人了。”
她不是洛檀音。他是甘行芳。
李恕斩断甘行芳的手腕,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仍旧紧紧攥住她,指甲嵌进她的肉里。
甘行芳哈哈大笑,抽回断臂,孟措的身体晃了晃,缓缓抬头看向甘行芳。
“把我的……小师妹……还给我……”
在他涣散的目光中,甘行芳的嘴唇动了动。孟措听不清声音,随着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脸贴在地上,眼前只有一片红色,是他的血,慢慢凝固。
甘行芳绕过孟措的尸体,退到李恕面前:“就算你吃了内火丹也没用,你的伤口里面不仅有邪秽,还有我的碎魂,既然你不愿接受长生,那就成为我的傀儡吧。”
李恕神色如常,扯掉断手,小臂上登时出现几道深深的血痕。她看着甘行芳,催动火诀将断手烧成灰烬:“那又怎样。”
甘行芳也看着她,静默的对视中,甘行芳的表情越来越扭曲,直到黑色再次爬满他的眼睛:“为什么你没事?”
李恕的伤口渗着鲜血,这表明她没被邪秽侵蚀,仍是血肉之躯。
甘行芳崩溃大叫:“不可能,天道选择了我,我就是天道,不管你是人族还是魔族,都不可能与我抗衡,不可能!”
李恕一掌拍下:“你什么都不是。”
甘行芳双腿折断,匍匐在地,七窍之中粘液翻涌。忽然之间,他像疯了一样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杀不了我的,只要人魔两界还在融合,邪秽还存在于世,我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活过来,直到长生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
人族会死,魔族会死,唯有长生永恒。
甘行芳不停地笑,不停地笑,他不用呼吸,却笑得好像快要断气。李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种淡漠的眼神令他生气,令他发疯!
“世界毁灭的时候,我们会再见的。”甘行芳声音嘶哑,邪秽一滴一滴从他眼中滑落,让他的表情似哭似笑,状若癫狂。
可是,李恕轻轻提起唇角:“你没发现震颤已经停止了吗。”
第129章 终章(中)带来死亡,也带……
甘行芳猝然睁大眼睛,仅剩的一只手抠进土里,却只摸到硌手的砂石。震颤真的、真的停止了。
为什么会这样?
甘行芳扭转脖子,极力看向大结界所在的方向。
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影,明如月站在最中心的位置,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体内是前所未有的充盈灵力,这是在场修士毫无保留分给她的。
逍遥仙作为飞升大能,祂设下的法阵,想要修复实在难如登天,所以明如月决定重新设阵,用她自己作为阵眼。
尽管赵灵运曾对她的想法表示反对,斥她心术不正,但是明如月并未因此放弃,她用的是自己的身体,绝无害人之心,何来心术不正之说?
在那之后,明如月一直坚持查阅典籍,请教同门,私下勤加练习,已经能够熟练使用不少法阵,不过阻止两界融合这样的大阵她必须竭尽全力。
好在她成功了。
与融合一起停下的还有邪秽,甘行芳目眦欲裂:“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啊!”
他的话没说完,整个人忽然变得极度扭曲,上一刻左手狠狠掐住自己的喉咙,下一刻又用力甩开,最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滚出去!”
甘行芳控制了洛檀音的身体,可是洛檀音的神志并未彻底消失,如今邪秽重新受到压制,甘行芳心神大乱,竟让洛檀音清醒了几分。
“这是我的身体,我绝对不会离开……去死吧!”甘行芳在废墟中翻滚,抓起一块石头砸在自己头上,伤口迸溅出黑色粘液,随即又变得完好如初。
他的言语和行为互相对抗,已经难以分清此刻的人到底是甘行芳还洛檀音。李恕托起一团火焰,在火光的映照下,甘行芳眼中的粘液愈发沸腾。
他试图起身逃跑,双脚却不听使唤,刚站起来便又摔倒在地。李恕跟在甘行芳身后,一步一步,不紧不慢。
“快走,我们现在是一体的,我死了你也活不成。”甘行芳恨声斥责,头顶悬着的火焰让他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洛檀音身上,“麒麟已死,除了我再也没人能帮你了。”
洛檀音握着石头的手松开了,似乎被甘行芳戳中了痛处,开始在地上爬行。
甘行芳抬起头,前面不远处就是孟措的尸体,他的血沁湿了土地,以至于洛檀音每爬一步都会留下印记。
“别管他了,他只是个没用的废物而已,活着帮不了你,死了更帮不了你。”
洛檀音不为所动,执意要往前爬,甘行芳与她争执,反而拖慢了她的爬行速度。
“该死!”甘行芳无能狂怒,然而洛檀音爬到孟措身边时并未停下,而是径直爬了过去,在身后拖出一道由深至浅的血痕。
“你要去哪?”甘行芳试了一下,仍旧无法完全控制身体。前面除了孟措还有什么?停止融合的大结界、四大宗门的修士、神志全无的邪秽……以及,一团小小的火焰。
那是付剑心的三昧真火,世间最炽烈的火焰,在将邪秽烧成灰烬之后仍然没有熄灭,扎根在废墟里迎风盛开。
洛檀音爬向它,没有一丝犹豫。
“你疯了吗!”
甘行芳从未有过如此恐惧,那一瞬间,他甚至感受到了心跳停滞,呼吸困难,那是他早已失去的人族特征。
洛檀音的爬行速度越来越快,火焰倒映在她眼里,邪秽顿时如同潮水退去,露出一双明亮的、决然的、人族的眼睛。
“我给了你长生,你不能这么做——”
“停下!快停下!”
“你不是想变强吗,难道甘心就这么死了?留下我,我可以听你号令!”
……
洛檀音恍若未闻,直勾勾地盯着三昧真火,那团跳动的火焰仿佛有股神奇的力量,让她觉得,她从前求而不得的东西终于触手可及了。
“谁都别想控制我……你也一样。”
洛檀音用力握住火焰。
三昧真火烈烈燃烧,带来死亡,也带来新生。
当一切喧嚣归于平静之后,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压抑的啜泣,随后又变成大哭,眼泪肆意流淌,从一个人脸上到另一个人脸上。
付剑心仰起头,天空白茫茫一片,那是大结界内重新凝结的白雾。
“师姐。”“付仙师!”
明如月扑进付剑心怀里,眼泪打湿了她的面颊,但是她很开心,特别开心:“我们成功了!”
真意迟了一步奔到付剑心身边,没止住动作把两人都抱进了怀里,不过这一次她对明如月已经没了芥蒂,而且她也忍不住喜极而泣,和明如月一起欢呼。
白雾越来越浓,大结界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在场修士陆续离开,真意拉住两人的手:“师姐,明仙师,我们也快走吧,不然就看不见路了。”
付剑心点点头,明如月被真意牵着走了几步,轻轻抽回手站在原地。
“怎么了,快走啊。”
“你们走吧。”
“为什么,你不走吗?”
明如月眨了一下眼睛,尽力不让眼泪模糊视线,可是一开口还是有眼泪落下来。
真意不明所以:“到底怎么了,你说呀。”
“我不能离开这里。阵眼是我,如果我走了,法阵就会消失。”
“什么?”真意愣住了,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的用自己当阵眼是这个意思?”
明如月别无选择,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付剑心问:“如果我找到了可以用作阵眼的宝物,能够替代你吗?”
明如月没说话,答案显而易见。
真意难以接受:“那你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待在这个地方,不能离开半步?”
两界融合会有什么后果,众人才亲身体会过,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法阵消失。可是维持法阵就意味着,所有的代价都要由明如月一人来承受了。
“没关系,我没事的……”明如月擦去眼泪,努力露出微笑,“外面有很多比我厉害的人,也许他们能再设一个新的法阵……就算不行,我待在这里挺好的,没人打扰,多清净自在啊……”
明如月说不下去了,付剑心和真意都看着她,让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付仙
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我没法回去见我阿爹阿娘了,麻烦你跟他们说一声,别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真意泪如雨下,冲上去抱住明如月:“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的,我发誓!”
“谢谢你。”明如月用力回抱真意,然后将她推到付剑心身边,“你们快走吧,再晚就出不去了。”
白雾渐渐遮住视线,连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掩去痕迹。
明如月将掌心贴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她不后悔,即便如此,明天仍是新的一天。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