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太阳雨
直到汽车停在那架摩天轮前的时候,槐蔻都没有回过神。
她有几分疑惑地看看眼前红色的摩天轮,又看看身边的陈默,眼底写满了困惑。
陈默却是神秘一笑,没说什么,只拉着她下车顺着小路走过去。
夜幕降临,美丽的摩天轮依旧在慢慢转动,它巨大的倒影印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海河泛起层层波澜,几艘船划开水面,向着摩天轮幽幽驶去。
周围或站或坐着一群人,纷纷仰头看着眼前这座浪漫又漂亮的摩天轮。
“真大。”
槐蔻在这之前听说过这架摩天轮无数次,但今天才是第一次真正站在它的面前,一睹真容。
“要上去坐坐吗?”陈默没有和周围人一样仰头看着摩天轮,而是侧头看向槐蔻问道。
槐蔻顿了顿,移开视线和他对视一眼。
过了片刻,她才转开视线问道:“你怎么突然带我来这里?不是要回家吗?”
“上车的时候突发奇想,”陈默简短道:“而且,这不是早就答应你的事吗?”
槐蔻迷茫地眨眨眼,好半天才终于在记忆中寻找到了那一部分。
陈默的确答应过要带她来看看这座川海之眼摩天轮,只是没出两天,宋清茉就出了事,然后一切都没了。
她呼出一口气,有点着迷地看着这座缓缓转动的摩天轮。
听说这架摩天轮之所以这么红,就是因为它是横跨一条长河,建在海河之上的,非常特别。
今天一见,的确不负此行。
听到陈默问她要不要上去坐坐,槐蔻有点心动了,她仰头看向正好转到最高处的那一个小车厢。
和陈默坐在那里,位于这座城市的最高处俯瞰下方的都市夜景,想想也觉得很浪漫。
她点点头,道:“我们去买票吧。”
陈默见她答应了,不知为何,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越过她去了摩天轮下的售票处。
槐蔻站在外面等着他,她走近几步,越发觉得这座摩天轮温柔又美丽,就矗立在那里,静静地俯瞰着脚下偌大的川海城。
看着看着,槐蔻忽然想起了一个关于摩天轮的传说。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还是很小的时候听说的,据说恋人坐着摩天轮转到最高处的时候,在摩天轮内接吻,就可以相守一辈子。
认识陈默之前,槐蔻对这些东西向来是不甚在意,甚至嗤之以鼻的,但此刻望着眼前这座美丽的摩天轮,她竟在心底迫切地希望这个传说是真的。
她看了看售票处,陈默还没买完票。
今天来的稍微有点晚了,还有半个多小时川海之眼就要关灯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
直到陈默拿着两张纸质票从售票口出来,对她招手,槐蔻才松了口气,抱着隐隐的期待,朝他走过去。
周围不停有人擦肩而过,大都是情侣居多,手挽着手紧紧依偎着,远处的桥上还隐约飘来悠扬的歌声,似乎是有人在海河边卖唱。
她正和陈默朝摩天轮入口走,就听见身后走过一对小情侣,两个人似乎是在吵架,音量也难免控制不好,引得不少人回头看。
槐蔻也不例外,她侧头望了一眼,果然正好看见一个女孩正抱着胳膊不满地对旁边的男孩说着什么。
“都说了不想来了,你非要来,你到底是什么居心啊?”
男孩拉住她的胳膊,急切地解释着什么,两个人拉拉扯扯,半天说不清楚。
槐蔻扫了一眼,就没再看,只以为是一个简单的小争吵,哪知,还没等她和陈默走到,就听见那个女孩像是终于克制不住,怒吼一声,“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一个川海本地人告诉我你不知道川海之眼是分手之眼,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你不信我信,”女孩一脸认真地和男朋友争论着什么,“有时候这些玄学就是得信,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坐完都分手了呢?”
她男朋友被说得哑口无言,见引来神色各异的打量,急忙拉着女朋友去一边小声说话去了。
围观的人们这才将头转过去。
槐蔻仔细思索了一下刚刚的话,顿时觉得信息量非常大!
她立刻将头转向一边的陈默,对方却依旧神色淡定,仿佛压根没听见后面那对小情侣的争吵声。
但槐蔻却不能也装作若无其事。
她看着马上就要排到他们的队伍,轻咳了一声,故作无意般地开口道:“你刚刚听见了吗?”
陈默扭头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问:“听到什么?”
槐蔻一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知道男人又想捉弄她,她不再委婉迂回,赌气地模仿着那个女孩的话,“别告诉我你身为川海本地人,会不知道川海之眼其实是分手之眼。”
“嗯,我知道。”
陈默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应了。
倒是轮到槐蔻愣住了,她蹙眉道:“那,那你还特意带我来坐。”
陈默抱起肩膀,侧眸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极深。
槐蔻被他看得有点莫名不自在,站直身子,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怎么了?”陈默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道:“怕坐完之后会和我分手吗?”
槐蔻翻了个白眼,有点不高兴起来,总觉得陈默满不在乎的样子,衬托得她好像一个多虑的老妈子。
她硬邦邦地回答道:“我一点都不怕,就是觉得不吉利。”
陈默看着她紧绷的唇角,忍不住勾勾唇,走过来,拉着她往前走。
正好轮到他们了,现在人不多,陈默便直接用翻倍的价格包了一整个座厢。
摩天轮转到身前,不用工作人员帮忙,陈默直接一把搂住槐蔻的腰,将她抱了上去,再自己登上坐进去,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工作人员愣了一下。
槐蔻也怔了怔,在坐到摩天轮里面后,才想起来两人现在勉强算是在吵架,便向后一靠想要躲开陈默的手。
陈默的手一动,没有在摇晃着慢慢升空的摩天轮里面和她争,顺着她的意松开了手。
两人各坐一边,两两相对。
槐蔻看着玻璃窗外慢慢变小的一切,不知为何,虽然陈默松开她了,但她却总觉得腰间空荡荡的,好像更不高兴了。
陈默仿佛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忽而开口道:“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相信我。”
他微微勾起唇角,眼睛一错不错地看向槐蔻。
槐蔻被他这个认真的眼神看得一颤,下意识反问道:“这是玄学,你怎么知道不会?还是说……”
她想起什么,问道:“你是不是不信这个啊?”
她陡然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想想也是,陈默这种脾气怎么看都不是像会相信这些传言的人。
哪知,陈默却摇摇头道:“以前不信,后来信了。”
槐蔻挑起眉,一时间没听太明白。
直到迎上陈默的眼神后,她才猛然意识到陈默和自己一样。
恰好,陈默也适时解释道:“没遇见你之前不信,遇到你之后,我信了。”
“那,那你还……”
槐蔻被他这一副正色模样弄得有点别*扭,皱紧眉开口道。
“五年前的时候,我也不敢带你来,虽然答应你了,但是总想找借口拖着,怕我们真得会分开。”
迎上槐蔻瞪大的眼睛,陈默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但是后来,我又忽然觉得事在人为,就算我们坐完这趟摩天轮,明天就会分手,我也有信心把你追回来。”
“比起虚无缥缈的传说,”陈默定定地道:“我更相信我自己对你的感情,永远不会被任何人和事改变。”
“而且,”陈默看着耳尖微红的槐蔻,笑了笑说:“你不是一直盼着想来吗?总不能在川海待这么久,却连川海之眼都不让你坐吧?”
“那是因为我那时候不知道这个传说。”
槐蔻低声说了一句,却憋不住嘴角的笑意。
“放心坐,”陈默瞟了一眼窗外,淡淡道:“有事男朋友兜着。”
槐蔻立刻挑起眉,“刚刚不还是老公吗?怎么这就降级成男朋友了?”
陈默似乎叹了口气,道:“槐小姐不肯给我个名分,我也不好意思自己上位。”
“……”
槐蔻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一旦面对陈默强忍委屈的神色,就心软,尽管她比谁都清楚眼前这小阎王多半是故意的,压根不需要同情。
但此刻,她还是忍不住心软起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又想起自己和麻团在天台上未说完的话。
“陈默,我听麻团说,当初你回国的时候,孔柏林问了个你一个问题,如果我还继续欺骗你,利用你,你会怎么做?”
陈默看着她,似乎已经猜出了她要问什么。
果然,槐蔻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静静地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心结,“我想知道你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随着话艰难地问出口,槐蔻也感觉自己心里那道刚刚结痂的伤痕,再次被她自己挖开,淌出鲜血。
但她知道,就算血流成河,这个问题她也不得不问。
眼看陈默张开嘴就要直接回答,槐蔻赶紧伸出手制止,“不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陈默挑起一边眉头,才轻飘飘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也没说什么,”他少有地露出几分不自在,低头看着脚下波光闪闪的海河夜景,过了好半天,才慢慢说了一句话,“我说,就算你现在想要我的命,我也愿意双手奉上。”
见槐蔻的睫毛颤动,似乎又有要哭的迹象,陈默有点头大了。
他笑了笑,拉过槐蔻的手紧紧握住,说:“这不就是一句玩笑话么,琳达前两年特别痴迷国内的小说,整天将那句命都给你挂到嘴边。”
槐蔻听着这句经典的霸总台词“命都给你”,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差点噎住。
见她露出几分笑模样,陈默似乎松了口气,抬起修长白皙的手,大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水意。
“怎么长大了五岁,反而更爱哭了呢?”
他轻柔地说,“从我见到你之后,你似乎哭了好几次。”
槐蔻闻言,怕他会多想,便抬起手擦掉眼泪,正襟危坐,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哭。
“和我在一起,让你委屈了?”
陈默挑起眉问她。
尽管知道陈默大概率是又在逗自己玩,但槐蔻依旧认真地抬起头,看着他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陈默看着她,静静地问。
槐蔻没有开口说,却在心里默默回答了他的话。
“命都给你”或许只是一句台词,可对于真得说出这句话的陈默来说,却是一句发自肺腑的话。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得这么想过的。
她最被爱的时候,真的有个人为她买下了一片森林,愿意把命给她。
或许是看槐蔻脸色不好,陈默没有再追问这件事,只是将目光投向座厢外,开口道:“说起摩天轮,其实我还听说过一个传说。”
槐蔻露出一抹笑意。
看她这个表情,陈默就知道她也听说过。
“要不要试试?”他故作随意地向后一靠,笑着看她。
槐蔻蹙眉看了他一眼,不是不在意这些玄学么,怎么这个倒是挺在乎的。
像是看出了槐蔻的想法,陈默耸耸肩,轻哼一声,“你就当我想找个借口亲你。”
槐蔻嗯了一声,点点头,没有说话。
坐在海河的晚风中,看着脚下华灯初上的川海城,一辆辆车如流萤般在街道上穿梭,连成一条灯带,万家灯火,繁华夜景。
所有人都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吃完饭带着孩子出来散步的一家三口,三三两两打闹的同学朋友,入眼望去,皆是人间烟火气。
槐蔻移开目光,看了面前眉目俊朗的陈默一眼。
在国外的这五年,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陈默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瞬间会感到难以言说的孤独。
摩天轮缓缓地向上转着,终于在某一刻,到达了最高点。
那一刻,槐蔻忽得向前一倾,直直地冲着陈默而去。
哪知,陈默没有流露一丝意外的神色,反而稳稳地接住她,握住她的两只胳膊,主动将自己的唇送了过去。
槐蔻丝毫不客气,在缓缓转动的摩天轮之上,吻住了那双薄唇。
这还是第一次,陈默没有占据主动权,而是任由槐蔻抱住他的脖颈,反复亲吻。
直到摩天轮终于转下了最高点,开始慢慢地下降,槐蔻才松开了那双淡粉色的唇瓣。
她喘了几口气,看着眼前那双被她磋磨得满是水痕的薄唇,难得升起一股满足的情绪。
终于有一次,不是她被人亲得气喘吁吁喘不上气了。
陈默看着她略有些得意的表情,不禁笑了笑。
下一秒,他的笑意就愣在了唇角。
槐蔻看着他的眼睛,定定说道:“陈默,我们结婚吧。”
她对陈默莞尔一笑,“我想和你,有一个家。”
陈默怔怔地看着她,神色有几分出乎她的意料。
预想中的欣喜并没有出现,陈默反倒显得十分无措,第一次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看着槐蔻半天说不出话。
槐蔻甚至感觉陈默的眼眶似乎泛起几分红,她猛地瞪大眼,揉揉眼睛,看了半天,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什么时候?”陈默盯着她,终于吐出几个字,“什么时候结婚?”
槐蔻没什么想法,学着麻团的样子挠挠头,道:“你说了算吧,哪天都行。”
“那就明天怎么样?”
陈默干脆地开口道。
“……”
槐蔻目瞪口呆地张大嘴看着他,好半天,她才发出一个音节,“啊?”
好在,陈默似乎终于回过了神,笑了起来,“逗你的。”
槐蔻却不觉得这人是在开玩笑,毕竟男人刚刚的神色十分认真,好像只要槐蔻答应了,他当真明天就要去结婚一样。
她心里一动,开口道:“婚礼明天举办有点仓促,但是可以明天先去领证。”
哐当一声,槐蔻被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探去,问:“没事吧?”
陈默抬手随意地摸了摸自己被摩天轮门框装出的红包,毫不在意地道:“没事。”
槐蔻放下心,低头拿出手机开始查,“领证需要带哪些东西呢?身份证肯定得带,还有……”
“”
不等她的百度页面刷新出来,对面的陈默已经报出了一串。
槐蔻惊讶地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手机,发现陈默说的一字不差。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她不禁好奇地问道。
陈默迎上她亮晶晶的眼神,轻咳一声,望着窗外淡淡道:“以前有朋友结婚弄过。”
槐蔻也不知道为何有点失望地收回视线。
她正开口,就听对面的男人用一种自暴自弃的语气道:“我自己私下也查过,就,就记住了。”
槐蔻忽然有些想笑,但为了照顾小阎王的面子,她还是极力忍住了,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了一声,“好。”
但等摩天轮下降到最低端,两个人迈出去的时候,槐蔻一边被陈默牢牢抱下去,一边再也憋不出,哈哈哈地笑起来。
旁边开着厢门的工作人员不禁将视线投过来,似乎从没见过从这架摩天轮上下来还开怀大笑的情侣。
陈默的耳尖泛起微红,面上却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抬手直接揽住槐蔻脖颈朝前走去。
槐蔻笑够了,抬起头来,一双眼眸亮得令人移不开视线,她说:“陈默,我知道你是真得爱我。”
陈默嗯了一声,虽简短却十分坚定。
槐蔻再次仰起头看他,“你不问我吗?”
陈默没有说话,槐蔻拉下他搂在自己肩头的手,紧紧握住,开口道:“陈默,你是我的初恋,天底下,我最爱你。”
“我有时候觉得,”她微微一笑,说:“自己真得很幸运,第一次遇到喜欢的人,刚巧那个人也喜欢我,刚巧我的结婚对象就是那个人。”
陈默的睫毛颤了颤,握住她的手愈发用力,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永不分离。
说出口的话却是依旧简短有力,“我也是。”
回去的路上两人商量好,明天是最后一天在川海的拍摄,拍完就回沪市去领证。
槐蔻正沉浸在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兴奋里,就被旁边陈默一句话打破思绪。
“在领证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槐蔻疑惑地一挑眉,就听陈默缓缓道:“见父母。”
槐蔻:“……”
哦,对啊,差点把还远在沪市的周霓给忘到脑后了。
还有……陈默的父母。
陈默像是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开口道:“他们在川海的一个陵园里,走之前,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槐蔻认真地点点头,靠在他的肩头,感到一股无法言说的宁静与幸福。
后视镜中的川海之眼慢慢远去,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红色光圈,却依旧漂亮不可及。
槐蔻忽然想到,这也算是她和陈默求婚的见证了。
还挺浪漫。
晚上躺到床上,槐蔻也不知道是因为要和陈默去领证,还是因为要去见陈默的父母,心里扑通扑通的,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
陈默自从回国后,常年失眠的毛病自己就好了大半,再次证明当初医生说他是心病这件事是对的。
他本来已经沉沉地睡着了,被槐蔻一个翻身给弄醒后,也不困了。
槐蔻和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终于把自己说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正想闭上眼睡觉,就见陈默忽然从被子里坐起来,一双乌黑的眼眸在黑夜里极其亮。
她被吓了一跳,赶紧问,“去洗手间?”
陈默却摇摇头,帮她按了按被角,开口道:“你睡吧,我出去打个电话。”
槐蔻只以为是他工作上的事,便没有再追问,哦了一声重新躺下去。
刚要闭上眼,她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赶紧叫住要走出去的陈默,“你真的没有宋清茉的消息吗?”
正沉浸在领证结婚的情绪中的陈默:“……没有。”
迎上槐蔻在黑暗中稍显失落的神色后,他顿了顿又道:“只听说她前两年去了山里,后面的就不知道了。”
“山里?”
槐蔻听着他的语气,也能猜出来不是什么景区的山,而是十万重山的深山里。
宋清茉跑那么远干什么,自己跑去山区里待着安全么……
槐蔻一边在心底嘀咕,一边也确定了宋清茉只是因为联系外界不方便而杳无音讯,人应当是没事的。
她微微松了口气。
她正要再次开口问什么,便见本已经走到门口的陈默,不知何时又走回了床边,低声道:“我们要不要定个规矩?”
槐蔻皱眉问,“什么规矩?”
“在这张床上躺着的时候,不许提起任何人,只能围绕我们两个聊天。”
陈默淡定地说出一串十分不讲道理的话,听得槐蔻是哑口无言。
她知道小阎王那股无法形容的占有欲又犯了,便略带不服气地问:“那要是我违反了呢?”
陈默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看了她一下,随后弯下腰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槐蔻杏眸睁圆,脸红地要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我更要违反了!”
男人站在黑暗中,察觉到自己因为她一句话就燃起的欲望,啧了一声。
他强压住自己的反应,低声道:“睡你的,再不睡,我们先来提前排练一下。”
槐蔻困得眼都睁不开了,闻言,立刻向后一倒,不出两分钟,床上便响起一道平稳的呼吸声。
陈默伸出手细细摩挲了一下她姣好的睡颜,起身去了洗手间。
槐蔻对晚上的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早上起床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不太对劲。
她打开一看,才发现明明充满电的手机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七十几的电量。
槐蔻有点疑惑地去洗漱,在看到微信上显示99+的消息之后,惊得差点把漱口水喷出来。
怕是她最近闹出了什么新闻,槐蔻有点紧张地打开微博扫了一圈,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新闻,她这才松了口气,重新拿起牙刷。
在她挨个点开微信消息,看到清一色的“听说你和默哥/阿默/陈总要结婚了,恭喜恭喜”之后,那口漱口水最终还是喷了出来。
她飞快地洗漱好,站在入门凳前面刷着手机,发现大家发消息的时间都十分统一,早的昨晚一点就发了,晚的几个人今早也给她发来了祝福。
而且发消息的人还十分广泛,从陈默的那群兄弟到以赵意欢为首的一帮槐蔻的娘家人,再加上经纪人陈姐等一堆工作上的关系,全都不约而同地给她发来了祝福。
甚至其中还夹杂着许青燃的消息,“你确定要和陈默结婚?”在一群祝福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她点开许青燃的对话框,正要仔细看看,就听陈默从洗手间出来,催促她上车。
槐蔻只好怀着满腹狐疑先上了车。
车上,陈默似乎非常繁忙的样子,电话一个接一个,消息也不时弹出来。
见状,槐蔻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昨晚有什么狗仔偷拍他们,甚至还偷听到了他们要结婚的消息,才引起这样一场轩然大波。
可转念一想也不应该啊,毕竟昨晚两人是在半空中说的结婚,总不能狗仔还会飞吧,再说了有这么厉害的狗仔,不去跟踪那些大红大紫的明星,揪着他们干什么。
槐蔻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一路思考到了剧组。
今天是最后一天拍摄了,因此大家看起来都比较放松,唯独看到陈默和槐蔻的身影后,纷纷脸色一僵。
不等槐蔻反应过来,陈默已经走上前去,十分正式地和王导握了握手,才道:“王导,请到时候一定空出时间来。”
王导笑着连连点头,看向槐蔻的眼神殷切极了,连声道:“一定一定,必须去捧场。”
陈默嗯了一声,扫视了一圈周遭的工作人员,道:“大家到时候都来吧。”
一大群工作人员也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共识,纷纷跟着王导点头,只有槐蔻一个人一脸懵逼。
直到陈默放下给剧组人们买的早餐,出发去忙工作后,王导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对槐蔻笑道:“槐蔻,恭喜恭喜啊,你们在哪里结婚啊,定了吗?川海还是沪市?”
槐蔻没有急着回答王导,只一脸狐疑地打断问道:“王导,方便问一下您从哪里得知我们要结婚的事的吗?”
现在的狗仔真是不讲武德,挖到了八卦不先找当事人买断,居然就这么散播出去了!
槐蔻正愤愤地想着,就听面前的王导兴高采烈地道:“从陈总那里啊,陈总昨天半夜就给我发了消息,说你们要结婚了。”
说着,王导脸上不禁浮现一丝尴尬的神色,看着槐蔻期期艾艾地说:“那个槐蔻啊,之前我不太清楚你和陈总的关系,跟你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啊,我能看出来陈总是真爱你……”
槐蔻还没回过神,听到这句话,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王导是怕被陈默知道后打击报复,便不慎在意的一挥手,道:“没事。”
王导见她是真不在意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去安排任务了。
只剩下终于反应过来的槐蔻,一个人独自站在风中凌乱。
这算什么,狗仔竟是我男朋友。
槐蔻总算知道昨晚陈默一个人跑到阳台上又打电话又发消息的,忙活到三点上床睡觉,是在忙什么了。
“……”
槐蔻是又好气又好笑,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要怀疑陈默是不是被人夺舍了,不然怎么会干出这么不符合小阎王一贯作风的傻事。
就这么一边拍摄一边回消息回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槐蔻接到了许青燃的电话。
不知为何,槐蔻看到屏幕上跳动的许青燃的名字的时候,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心虚,替陈默心虚。
果不其然,她刚接起来之后,许青燃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槐蔻,你能不能管管陈默?”
槐蔻被他说懵了,下意识带了几分维护的意味,道:“他怎么了?”
许青燃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不复往日那副温文尔雅贵公子的形象,居然爆了一句粗口。
“大半夜不睡觉,特么给我发了一百条你们要结婚的消息,他脑子有病吧?”
“……”
天知道,他一早起来看见被刷屏的消息,气得差点从楼上摔下去,上午开会的时候都心神不宁,越想越气,直接将陈默拉黑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回了他一句祝福,他可倒好,拉着我没完没了得明里暗里地嘚瑟,他是不是吃错药了啊他!当初我就不该通过他的好友申请,”许青燃越说越气,“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槐蔻轻咳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只好干巴巴地说:“嗯,行,我知道了,我一定跟他说。”
哪知道,她这明显回护陈默的态度,把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的许青燃再次气了个仰倒。
“我当初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长得人模狗样,其实骨子里坏得很,早晚……”
许青燃还在那头喋喋不休地抓住一切机会发泄自己对陈默的诋毁,槐蔻却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找出麻团的对话框,给他发消息,“陈默昨晚找你了吗?”
那边回得很快,也没说什么,直接发了一张截图过来。
槐蔻小心翼翼地点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陈默发的消息,无非就是用各种形式表达自己即将与槐蔻结婚这件事。
或许是念在麻团起码是跟了他近十年的小弟的份上,陈默没有像对待许青燃一样折磨麻团,只发了几十条就收手了,还算体贴。
体贴个屁。
槐蔻:“……”
小阎王这是在搞什么大型双标现场。
她忽然开始对接下来的婚礼担忧了。
第92章 太阳雨
等接到赵意欢的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槐蔻接起电话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脱口而出的一句“嗯嗯,是真的,我们确实要结婚了,谢谢……”
“什么跟什么呀?”赵意欢在电话那头大喊一声,“我昨晚喝多了,刚醒酒,我怎么听着你比我还醉?”
槐蔻听见她的声音才意识到是她的电话,下意识松了口气。
“没什么,今天接电话接多了,接出条件反射来了。”
赵意欢在那边一头雾水的问,“接什么电话?说起来我还想问你呢,昨天晚上陈默给我和钱川都发了消息,说你们两个要结婚了?”
槐蔻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今天听到的第几遍,她微微扶额,道:“是,我们的确要结婚了。”
得到槐蔻肯定的答案后,赵意欢不禁有些惊讶地问:“这么快?”
“也不快了,”槐蔻含糊一句,“早就打算了,刚刚通知你们而已。”
赵意欢这才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恭喜恭喜呀槐蔻,我还记得你那年刚入学的时候,就暗恋陈默,当时我就预感他会被你拿下,但我真没想到还有能见证你俩结婚的那一天!”
她忍不住感慨起来。
想到刚认识赵意欢的时候,对方非要帮她追陈默,槐蔻不禁流露一丝笑意。
赵意欢追忆完过去,倒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竟是赶到我前面结婚了。”
槐蔻知道她和钱川之间的事,也不好插嘴说什么,只安慰道:“没事,我已经让陈默帮你向钱川打探消息去了。”
闻言,赵意欢怕影响槐蔻新婚的心情,便转移了话题,“定在什么时候?伴娘肯定是我吧,再加上韩伊。”
槐蔻一愣,下意识回答道:“我,我还真没想过这些。”
赵意欢不禁嗔怪道:“既然打算结婚,那你们得赶紧准备了,我听说结个婚可麻烦了,光婚礼就要准备好多东西。”
听完之后,槐蔻也感到一阵压力,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头萌发。
虽然昨天晚上是她主动和陈默说要结婚,但从别人嘴里听到你们的婚礼这几个字的时候,她却第一次真正从内心意识到……她要结婚了。
她真得要和陈默结婚了,要和陈默组建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家。
结婚啊,这个与恋爱与众不同的词,似乎天生听起来就比恋爱要多了几分庄重与真诚。
槐蔻忽然打心底冒出一股茫然,有欣喜,有紧张,但更多的,则是对将要到来的婚礼的迷茫。
好像做梦一样,迷迷糊糊的回不过神,不敢确定是不是幻觉。
明明一个月之前陈默还远在大西洋彼岸,一个月之后,他们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
赵意欢察觉到槐蔻的走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也叹了口气。
“要是那谁在就好了,说不定你就有三个伴娘了。”
槐蔻知道她说的是谁,其实从昨晚两人说要结婚开始,槐蔻就已经想到了那个名字。
她想起什么,忙对赵意欢说:“对了,陈默前两年听说过她的消息,说她好像是进了山。”
赵意欢愣了片刻,才问:“那现在呢?”
“不知道。”
“陈默现在也没有她的消息了。”槐蔻说。
那头赵意欢不说话了。
“算了,可能咱们就是没缘分吧。”她摇摇头说,“毕竟当年她差点拿刀割到你,别说你了,有时候我回想起来都还害怕……”
话说到一半,赵意欢没再继续,只催促道:“等你们定下酒店之后,一定要第一个通知我。”
槐蔻笑道:“没问题。”
挂断电话之后,槐蔻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他们今天晚上就要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一早先去一趟安葬着陈默父母的墓园,然后就要马不停蹄出发去沪市。
因为陈默的比赛马上就要到了,他作为夺冠预备役,再不过去太不合适了。
槐蔻这两天没少撞见陈默接到国外的电话,电话内容不外乎都是对他的催促。
至于见周霓的事情,也只能等到回来再说了。
晚上,陈默果然又来剧组接她,但这次来还带着一堆东西,槐蔻知道这是庆祝自己成功拍摄完了第一部分。
陈默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镇定自若地走到王导面前,和王导客气了几句。
王导对槐蔻十分舍不得的模样,一方面是因为槐蔻即使有背景,也从来不耍大牌。
从来不迟到,每天都到的最早,拍摄起来也很少和王导对着干,但提出的几个建议都十分有想法。
王导对她非常满意,在询问过她只想走演话剧进人艺的路子之后,也当即表示是个好苗子,并允诺会把她推荐给其他几个相识的话剧编剧和导演。
虽然不知道是客套话还是真心,但这起码也是槐蔻在演艺界迈出的第一步。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陈默的舍不得。
自从陈默来了之后,王导也终于感受了一把什么叫被“包/养”的感觉。
从前听说别的剧组里女明星跟大佬的关系,他都是嗤之以鼻的,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要一个有这种关系的艺人,无论男女。
哪知道陈总真是颠覆了他的认知,原来这个圈子里还是有真情在的。
连带着他们都因为陈总的爱屋及乌,而跟着沾了不少光,拍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有人羡慕,有人佩服,有人祝福……剧组所有人纷纷向站在一起的陈默和槐蔻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为了不给大家留下一个坏印象,槐蔻本来也打算给大家买一些吃的,只是没料到陈默早就想到了,替她把东西买好,拿了过来。
槐蔻跟在陈默身后,两个人一起和大家打着招呼。
大家已经把陈总默认为槐蔻的爱人,和陈总说话的态度也不像是面对大佬的客套,反而像是和同事家属的发自内心的亲切。
槐蔻抬头望了一眼站在她身前,正和一个工作人员说着话的陈默。
三月底的川海还是很凉,陈默今天穿了件黑色厚卫衣外套,衬得他面容冷峻,皮肤很白。
她听着工作人员跟陈默说了一些祝福的话,看着身前那道高瘦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们此时此刻很像在敬酒的一对新人。
不知落到其他人眼里,是不是格外般配。
在收到许多祝福后,两人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坐在车里,槐蔻忍不住扭头望了陈默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地开着车,和往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丝毫没有要解释“给许青燃发一百遍我和槐蔻要结婚了”这件事的意思。
也丝毫看不出来他们就要领证结婚的激动与狂喜——昨晚半夜陈默那波骚操作不算数。
要不是槐蔻早就被“苦主”打电话诉苦过了,就真被陈默这副淡定的样子给骗过去了。
她清清嗓子,开口道:“那什么,我今天接到了几个电话。”
陈默开着车,神色依旧淡然,闻言看了她一眼,疑问地嗯了一声。
“是许青燃打开的。”
槐蔻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个名字,等着想象中陈默横眉冷竖的样子。
哪知,陈默却没有表现出他平时的冷戾,依旧神色如常地开着车。
见状,本想展开一场诘问的槐蔻反倒是尴尬了一下,下意识问:“你不生气啊?”
“生气?”陈默重复了一遍,随后竟露出一抹笑意,问:“许少爷有什么值得我可生气的。”
这语气……
槐蔻瞥了他一眼,说在乎吧,面上又一派冷淡,说不在乎吧,怎么听都仿佛能感觉出一阵怪异。
“你是不是知道他会打过来?”
槐蔻索性也不再兜圈子,非常直接地问。
“嗯。”
陈默也非常不负众望地应了一声,声音十分干脆。
槐蔻轻咳一声,道:“还有麻团……”
陈默也承认了,“对。”
好理直气壮的样子,竟让槐蔻张张嘴,最后又闭上了。
“没别的意思,”陈默淡淡道:“就是提醒他们不要忘记来吃喜酒,怕他们忘了。”
这话听着是挺好听,但落到槐蔻耳里,就不禁有点无语了。
杀人诛心。
被情敌亲口告诉要结婚了也就罢了,居然还被情敌断死了退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槐蔻想起陈默说他以前那副深明大义的样子都是装的,就不禁一阵唏嘘。
现在,这个男人可算是暴露本质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忽然听陈默幽幽道:“希望不要再有第三个男人。”
槐蔻:“……”
她忍不住堵着气反击,“我只是没有给你的追求者发罢了!”
陈默瞟她一眼,带着笑。
“你可不只是三个,”槐蔻煞有其事地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吕蕾,琳达,林依,还有……”
槐蔻没有说宋清茉的名字,含糊地略过去之后,就又不满地叫道:“这都是我认识你之后的,认识你之前的我不说可不代表我不知道,光我听说过的都有多少个。”
“这些都是现实生活中的人,就不提微博上的那些粉丝了。”
槐蔻嘟囔一句,“这我要是挨个给大家发,不吃不喝都得发多少天啊?”
她说够了之后,又有点生气的嘀咕了一句,“招蜂引蝶的家伙。”
这句话可被耳尖的陈默给听到了,他煞有其事的嗯了一下,随后道:“彼此彼此,我老婆也不差。”
“你在川海附属学院待的这半年,不知道有多少学长学弟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陈默微微一笑,说。
槐蔻看着他开车的样子,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两人以后互相警惕对方情敌的模样,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以后你火了,”陈默看她笑了,也轻笑一声,“那我真是千防万防,也不一定能防住了。”
槐蔻本来以为他在开玩笑,直到瞥见陈“默脸上带着淡淡失落的表情,她才意识到这人说的居然是真心话。
人前淡定自若的小阎*王,竟然也会流露出这样怅然若失又无措的神色。
槐蔻不禁轻咳一声,道:“不会的。”
“我只喜欢你。”
她认真的说。
陈默单手打过方向盘,轻声道:“我也是。”
似乎是怕怀扣没有听明白,他又补充道:“不管遇到谁,我只喜欢你一个。”
“我是你一个人的,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槐蔻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的心情都愉悦了起来,吹着夜晚的晚风轻飘飘的。
不管相识多久,这个人似乎永远有某种魔力,瞬间就能让她的心情跌落谷底,也能瞬间让她飞上云端。
“想到我们真的要结婚了,”槐蔻终于提起正话,“心里总有点不踏实,生怕一觉醒来只是一场梦。”
陈默将车停下,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她。
“那不如我们明天一早就去领证?”陈默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笑意,“然后把结婚证放在你的枕头边,每天一睁眼左边是我,右边就是结婚证,再也不会以为是梦了。”
槐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正想问问陈默有没有这种感觉,陈默就又接起一个电话,一脸认真地说了两句什么,才挂断。
槐蔻本以为是陈默工作上的事,便没有追问。
但陈默却主动给她解释道:“是酒店那边打来的电话,和我确认一下日期。”
“什么日期?”槐蔻傻傻地问。
“宴席的日期。”陈默微微一笑,解释道。
槐蔻反应过来了,有点难以置信的问,“你连我们结婚的酒店都安排好了?”
“暂时还没有安排的太妥善,只是弄了一个计划而已。”
陈默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的计划简略地给她说了一遍。
槐蔻听得把嘴巴都张大了。
“这,这还只是简略?”
她称目结舌地说,“我们的阵仗会不会有点太大了?”
陈默想了想,疑问道:“大吗?”
槐蔻看出来他是真的疑问,不禁想起了当年陈默复出夺冠的时候,看新闻上说貌似也只是开了个party庆祝而已,而且陈默只待了一会就走了。
哪有如今陈默说的这么大仗势。
她还一直以为陈默这种性格,应当是不喜欢折腾,不喜欢太抛头露面的。
本想着婚礼从简而办就好,反正她和陈默折腾这么多年,能破镜重圆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了,这些身外之物反而不重要了。
她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陈默却毫不迟疑地说:“那能一样吗?”
“一个只是冠军罢了,一个可是我老婆。”
“意义当然要重大许多,”他淡淡道:“冠军怎么配和老婆比。”
看槐蔻依旧忧心忡忡的模样,他忍不住再次出声宽慰道:“说实话,我恨不得买两台直升机在半空中从早到晚发传单,向全世界宣布我要和你结婚了。”
迎上槐蔻惊恐的眼神,他忍不住笑道:“但是考虑到你以后毕竟也要在演艺圈工作,怕对你造成负面影响,所以才缩小了规模。”
槐蔻松了一口气。
陈默又大概地说了一下自己对于各个环节的安排和布置,条理清晰,规划得体。
槐蔻不禁庆幸陈默这种不做就不做,一做就要做到最好的性格,让自己省了不少心,只需要穿着婚纱幸福地走向他就可以。
听着身旁陈默说话的声音,清冽熟悉。
让她一颗不安分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也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无论她如何担忧,如何思虑,反正总有人给她兜底,总有人默默地替她把一切安排好。
用最好的方式给她最足的安全感,抚慰她的一切敏感。
或许正是因为陈默这个计划,让槐蔻放下心来,知道自己真的要结婚了,第二天槐蔻起床跟着陈默去墓园的时候,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忐忑与彷徨,只有隐隐的期待。
见到她爱的那个少年的父母的期待。
他们出发的比较早,披了一身清晨的薄雾,到了墓园的山脚下。
墓园不允许开车上去,两人拎着东西徒步走了上去。
陈默父母的墓地葬在了一起,都在山顶上。
远远望去山顶云雾缭绕,环境很幽雅,能看出来这个墓园的价钱很高。
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想,陈默适时解释道:“墓园是陈广坚选的,或许也是出于补偿心理吧。”
槐蔻听着他神色淡然地说起那段不愿意提及的旧事,心下也是一痛。
但陈默似乎已经走出来了大半,并没有表现出太过于悲伤或是愤怒的情绪。
槐蔻伸出手去握住了他。
陈默扭头望了她一眼,握紧了她的手,两人会心一笑。
爬到山顶,走过一排排墓碑,来到了最里面的两块墓碑前。
槐蔻还是第一次直接见到陈默父母的照片,道听途说了这么久,她不禁有点好奇地定睛望去。
看清上面两人的容颜后,槐蔻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陈默长得这么牛逼,完全是因为他有一对颜值炸天的父母。
两块大理石墓碑紧紧挨着,其中一座上贴着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
不知道是多大的时候拍的,女人很年轻很漂亮,烫着一头当年时兴的大波浪,五官秾丽,陈默应当是继承了她那双眼睛,潋滟多情,十分招人。
放到当年,显然也是个大美人。
而陈默的父亲,眉目之间十分俊朗,和陈默长得很是相像,只是相比起五官更精致的陈默,他多了几分粗矿。
两张黑白照片放在一起,极其般配,看来在当年也是一对佳偶。
只可惜陈默的父亲最终还是懦弱了,在他奶奶的以死相逼下迎娶了宋秋枝,酿成了家庭祸端。
她走近,蹲在两块墓碑前,发现两块墓碑都非常干净,显然是被人擦拭过的。
她扭头看向陈默,陈默适时解释道:“我刚来川海的时候,来过这里扫墓。”
槐蔻了然地点点头。
两人将烧纸烧掉,又撒下白酒祭奠,槐蔻将在山脚下买的两束白菊依次放在两块墓碑前。
在陈默鼓舞的目光下,淮口慢慢走,上前对着两块墓碑轻声道:“爸,妈,你们好,我叫槐蔻。”
即使没有转身,她也依旧能感受到身后陈默的笑意。
他笑得既骄傲又十分幸福。
槐蔻叫完人并没有着急起身,依旧跪蹲在两块墓碑前,在心里轻声道:“谢谢你们养育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小孩,他这些年一直很努力地在好好生活,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们在天之灵不必担忧,我一定会替你们好好照顾他,一定会。”
有清风无声吹过,两边的树影婆娑,墓碑前的白菊微微颤动,仿佛在对他们微笑着招手。
她轻声说完心中的话,随后站起身来,扭头和陈默对视了一眼。
陈默眼底带着笑意,似乎有话要对他父母说,槐蔻便识趣地走到了一边去。
她站在斜后方,看着陈默跪在地上给他的父母磕了三个响头。
陈默跪在地上,抬手轻轻抚摸着两块洁白的墓碑,似乎在说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等他说完话站起身,朝她走过来,一眼望去,槐蔻就站在群山之间,正向着他微微笑。
那是他的全世界。
他走近之后,槐蔻向他伸出手。
陈默顺势搭住,槐蔻微笑着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一团酸涩在喉咙间哽住,他点点头,轻声道:“好,你带我回家。”
最后留恋地忘了一眼两块并列的墓碑,两人默默地拉着手走下了山。
坐在车上,槐蔻望了一眼俊秀的山峰,忍不住开口问,“你那会和你父母说了什么?”
迎上陈默似笑非笑的眼神,槐蔻陡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她轻咳一声,改口说,“你那会和爸妈都说了些什么?”
陈默似乎被她的改口给逗乐了,这个人从得知他们要结婚的消息之后,脸上的笑容就一直不曾褪去过,他笑起来又极为好看,眼底仿佛有满天星光坠落。
哪里还看得见平日小阎王那冷戾的神色。
“没说什么,就是介绍了一下你,说你是我媳妇儿,”陈默轻声道:“和他们保证我会对你好一辈子,请他们当见证人。”
想到两人的心有灵犀,槐蔻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们很喜欢你。”
陈默一手打着方向盘,一边侧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道。
“真的吗?”槐蔻问。
“嗯。”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因为你很优秀,值得所有人喜欢。”
陈默又扭头看了她一眼,眉目间带着笑意,说:“而且你是我最爱的人,所以他们也会最爱你。”
槐蔻透过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不确定的彷徨,立刻就猜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我相信,我妈妈也会同样喜欢你的。”
她轻声宽慰。
陈默嗯了一声,眉眼间重新染上笑意。
两人回去拿上行李就直奔机场,当天下午就到了沪市。
槐蔻根本来不及再去和周霓打个招呼,只在电话里和周霓简单的说了一声。
周霓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在电话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多说,只说让她回国之后领着人过来。
挂断电话后,槐蔻迎上陈默似看非看的眼神。
她不禁笑着说:“我妈让我回国之后带着你过去坐坐。”
陈默面上虽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眼底却立刻萌生出了笑意。
看他这个样子,槐蔻不禁有点心疼地抱了抱他。
第93章 太阳雨
当天夜里将近凌晨的时候,两人才终于抵达目的地瑞典。
陈默这次来参加的是ROC世界车王争霸赛,槐蔻来之前还特意查了它的相关资料。
ROC世界车王争霸赛,是每年赛车界的压轴大戏,也是一场年度狂欢大宴,名副其实的“武林大会”,往年经常在年初举办,但今年因为各种原因推迟到了三月份。
因此这个比赛广受关注,陈默也只差这最后一场比赛就能拿下属于自己的大满贯,成为历史年度中最年轻的大满贯选手。
这还是在陈默退出赛车圈将近两年的时间之后。
槐蔻看着眼前巨大的比赛预告大屏,眼花缭乱的同时,也再次深切感受到了陈默在赛车圈不可撼动的的统治力。
国外不限制体育**,槐蔻可以清晰的看到支持率,其中陈默的支持率远远超过了第二名50%,达到了惊人的80%以上。
而他的不支持者所持的态度,大都是认为陈默在比赛的前一天才将将赶到赛场,要么是对本次比赛没有太大信心,要么就是没将比赛放在心上,太过狂妄。
而无论是哪种原因,对于这种顶级比赛来说都是一种不容小觑的干扰因素。
也有不少人认为陈默的腿伤一直没有好,而这次比赛是各路高手云集,不乏历届冠军、亚军,以及刚刚在赛车圈崭露头角的天之骄子,一丁点的迟钝反应,可能都会造成落后他人几名甚至十几名的可怕距离。
当然陈默的大部分支持者,将这些舆论一一反驳了回去。
很多他的粉丝,似乎格外欣赏崇拜他这种狂妄中不失尊重的赛车态度,他们刚下飞机的时候甚至还遭到了狂热粉丝的围追堵截。
槐蔻是真没想到陈默在国外居然也这么火,要不是陈默一直伸着双臂护着她,她早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
“一会你去观众台前坐着,我和主办方说了,给你预留了VIP坐席,你不要靠太近,汽车或者摩托车飞过的时候会有涡轮,有点危险。”
陈默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叮嘱道。
槐蔻点点头。
远处传来呼喊陈默名字的声音,有工作人员让他去做准备的声音,也有观众席粉丝激烈呐喊的欢呼声。
夹杂在一起,让人耳边如擂鼓作响,浑身血液都不自觉得沸腾起来,有一种大战在即的兴奋与热血。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证陈默的比赛,她忍不住环视了一圈,然后有些担忧地看向陈默,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要是真的的话,那么陈默的腿伤似乎的确很严重,可她没有听陈默提起过一个字。
想到这里,槐蔻幽幽叹了口气。
陈默走上前双手捧住她的脸,轻声道:“不用担心,相信你男人。”
“去那边坐一会,等我回来。”
槐蔻用力点点头,跟着陈默叫来的孔柏林几个人走到了观众席,在第二排的绝佳位置坐下。
随着比赛拉开帷幕,周遭的呼喊声也愈加热烈,七嘴八舌的叫喊着选手的名字。
槐蔻还在里面听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名,是琳达和艾伦兄妹。
看来他们两个也代表陈默的车队参加了比赛。
这场比赛包括两部分,一个是为个人而战,一个是为国家而战。
陈默两场比赛都参加了,明显对个人赛和国家赛都势在必得。
今天主要是个人赛,为自己挣荣誉的时刻,比起国家赛来,个人赛明显竞争要更加激烈,也更有看头,所以偌大的观众场上可以说是座无虚席。
比赛已经开始了,陈默的车排在第23号出发,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槐蔻和身旁的孔柏林顾不上多说话,纷纷伸长脖子看向出发台。
琳达和爱伦的车都在陈默的更后面,暂时还轮不到他们。
槐蔻不停的做着深呼吸,感觉自己艺考、高考和舞蹈大赛加起来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
成功了,他就是年纪最小的大满贯选手,但失败了,哪怕是亚军,槐蔻都不敢想象那个结果。
嗖的一声离弦箭一般,一辆红白相间的赛车飞了出去,车身线条流畅,蓄势待发如猛兽下山,整个车身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瞬间周遭惊呼一片,随后又响起阵阵叫嚷声,夹杂在一起声势惊天动地。
很快槐蔻就知道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原来上一届的冠军和亚军,正好都依次排列在陈默的后面和前面,非常有节目效果。
三个人咬得非常紧,所有人都知道如无意外的话,本次冠军将会从这三个人中选出来。
三辆汽车已经风驰电掣地消失在视野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大屏幕,看得聚精会神,一错不错。
很快,在驶过第一个弯道之后,跑在陈默前面发车的上一届亚军,明显有些扛不住了,不出两秒就被后面的陈默一个外道超车,远远甩在了身后。
所有人看着陈默那嚣张的车尾,又响起阵阵欢呼。
引擎的轰鸣声划破天际,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陈默开的那辆红白相间的赛车疾驰在赛道上。
一个又一个弯道,很快,他与前面一个车手的距离慢慢缩小,超了一又一个,最终稳固在了前三名的位置。
每经过一个弯道,车辆都犹如失去控制一般猛得向一边甩去,在风中摇摆,随后又拼命地冲上前,超越对手。
大屏幕上给陈默切了一个特写,他极好地控制住赛车,眼神锋利而坚定,充斥着一股不肯罢休不要命的劲头。
车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要飞离地面。
很快,赛事来到尾声,到了最后一个关键弯道。
但陈默在这时的成绩并没能占据第一,一直处于第二的位置。
槐蔻看得一错不错,所以她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不等槐蔻愤怒地跳起来,旁边的孔柏林已经开始大声嘶吼,“作弊!造假!恶劣!煞笔!”
槐蔻听着他甚至还喊出了节奏,虽知场合不对,依旧内心一囧。
很快,场上的其他观众也都发现了异状。
“UG车队的人还要不要脸?”
“就是就是,居然好几个人来包抄陈默,太下作了!
“还有没有基本的体育竞技精神啊?”
“退票,退票!”
“还故意别陈默的车,人家腿可受伤了,你们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Fuck!”
一大堆人愤慨地站起身,用各种语言,挥舞着手臂对着台下的主办方吼叫着。
主办方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一帮人要么往场地跑,要么往观众席跑维持秩序。
槐蔻也在愤怒地挥舞着手臂的一行人中,她正喊着什么,就察觉到旁边的孔柏林坐下了。
槐蔻不禁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孔柏林解释道:“坐下吧。阿默就要赢了。”
她将信将疑地看向大屏幕。
果不其然,不出五秒后,陈默忽然一个大摆尾,一以个十分刁钻又惊险的角度,直接贴着第二名的车辆飞了过去。
将后面包抄自己的两辆车远远甩在了后面。
再次证明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技巧都是无用功。
槐蔻看着他一脸狂妄地将那辆车直接挤到赛道边缘,不由得微微一笑。
果然,无论陈默如何温柔如何变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轻狂肆意,爱恨分明的小阎王。
最终随着解说员的一声大吼,陈默的车飞过了终点坡道,速度与激情在这一刻达到顶峰,红色的计时牌定时在一个瞬间。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瞬间将会镌刻在赛车界的历史上。
从此之后,赛车也拥有了他最年轻的大满贯冠军,一个从北纬海滨城市走出来的天才少年。
陈默再一次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在赛车圈不可置疑的新一代统治大魔王地位。
尽管还是白天,但瑞典天气却不怎么好,天空已经阴沉了下来,隐约似乎还有雪花飞舞,整片苍穹灰蒙蒙的,辽阔寂寥。
陈默的车驶出很长一段距离后才慢慢停下来,两道明亮的车灯打向前方,照亮了他的激情与梦想,照亮了属于他们的幸福之路。
周围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但槐蔻却感觉耳边一片轰鸣,什么都听不到了,满眼都只剩下那个朝着自己跑过来的少年。
陈默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下车,甩上车门就朝观众席狂奔,引来阵阵欢呼和口哨声。
一路上不停有人想拉拉他的手或者与他碰碰拳,庆祝赛车届新的王诞生。
但陈默都没有顾上理会,只一心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奔跑着。
身旁不知道是谁推了她一下,低声道:“去吧。”
去,去哪?
槐蔻只感觉自己稀里糊涂地就下了台阶,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看着降下速度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陈默,她忽然隐约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一分钟后,男人终于站到了自己面前。
随着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盒子,开场所有二丈摸不着头的人都猜到了他刚要做的事。
顿时周遭场地响起了一阵比起刚刚比赛时更加猛烈的呼声。
吃瓜是人类的本质,更何况是刚刚上任的冠军的瓜,是喜闻乐见的感情瓜,大家的热情空前高涨。
不仅仅是在场的所有人,就连各个国家的直播摄像头,都涌入了许多闻讯赶来看第一现场的观众。
但这些却仿佛被自动屏蔽在槐蔻的耳边,她的耳侧只剩下风声以及眼前这个男人半跪在地上,对她轻声说出的那句,“槐蔻,我想和你有一个家。”
她低下头,半是错愕半是惊喜地看着陈默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他的眼里写满了深情与认真。
有寒风吹过,吹得他身上红黑相间的赛车服出簌簌的声音,显得肆意张扬,他下巴微扬,看着槐蔻,下颌线条紧绷着,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围人群不停呼喊着,起哄着,“嫁给他嫁给他,答应他答应他!”
闪光灯不停得闪烁着,争先恐后地记录下这一盛世场面。
本以为不用再求婚了,可她的确没想到陈默会准备这样一场求婚,不禁有些措手不及。
迎上陈默那双坠落繁星的眼眸,她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没有犹豫的点点头,道:“好。”
周遭的叫喊声顿时震耳欲聋,声浪简直能将周围停放的汽车掀翻。
其中属爱伦他们一帮人的声音最大,爱伦操着一口不太熟悉的中国话叫道:“我出息了,mom,我出息了!我居然亲眼目睹了老大的求婚现场!”
陈默没有理会他们一帮人的叫嚷声,只站起身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孩。
槐蔻瞥了一眼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不禁有些好奇起陈默那个盒子里装的会是什么。
总不能是又买了一枚钻戒吧。
下一秒,她就得到了答案。
陈默打开那个小盒子,拿出了一条特别的项链。
说它特别。是因为这个项链有点大,吊坠有点多,足足挂着九枚戒指。
戒指的颜色样式各异,但一摸内圈的花纹就知道,这是陈默从参加比赛以来摘得的九枚冠军戒指,代表着他征战赛道近十年来所有荣誉与汗血。
她低下头,让陈默帮她带到了脖子。
纤细白皙的脖子,坠着九枚样式各异的戒指,看起来多了几分酷炫。
加上她无名指上的那枚闪闪发光的钻戒,十个戒指,齐活了。
当天晚上,车队的一帮人加上陈默、槐蔻等等办了一场party。
爱伦和琳达这次跑得也不错,分别都挤进了前列。
他们也代表着陈默车队冉冉升起的新生力量,能拿到一个好名次肯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因此这次派对,陈默显然想捧他们两个,一直被各路人马叫去交流,槐蔻便独自站在一边和熟悉的几个人说着话。
说话时,几个没有见过槐蔻的外国人纷纷好奇地打量着她,看得目不转睛。
迎上陈默不善的目光,其中一个人赶忙对槐蔻解释道:“抱歉抱歉,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不容易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个女人,都有点好奇罢了。”
“传说中的女人?”
槐蔻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怪异的形容,饶有趣味。
“是啊,”那个人操着一口不大熟练的汉语连连点头,“我们之前都是只得其闻,但没有见过你。”
槐蔻瞥了一眼,正在和几个兄弟喝酒的陈默,下意识轻声问:“可以问一下,你们都听说过我什么吗?”
“那可太多了,”男人笑着抓抓头,“主要就是听说阿默从前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女人,她的名字是个禁忌,谁提谁爆炸。”
说着,他又不忘记向未来的老大夫人拍马屁,“当然今天见到您之后,我惊为天人,一下子也就理解了阿默这么多年的执着。”
“……”
槐蔻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她扫视了一圈宴会。
由于后天陈默还要参加国家队的比赛,为国出征,所以今晚的宴会并没有弄那么大的规模,没有邀请太多人,都是一些亲近的。
但即使这样,槐蔻还是看到了一些值得怀疑的面孔。
长相各异的几个漂亮女人,正围着陈默,有说有笑,不停地给他敬酒,言谈举止之间尽显崇拜与爱慕。
醉翁之意不在酒,谁都看得出来。
槐蔻面色流露出微微的不悦,她轻哼一声,端起酒杯走到一边独自酌酒。
不一会,就有两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走过来,在她背后对她出声搭讪,举止稍有轻浮,调笑着逗她。
等槐蔻端着酒杯转过身来之后,两个人的表情从惊艳一下子转为惊恐,仿佛吃鸡蛋被噎住了一样,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大嫂好。”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地叫道,看起来恨不得当场给槐蔻鞠个躬一样,再不见刚刚撩妹的样子。
听见他们这个称呼,槐蔻已经猜出了两个少年的身份。
也不知道是谁教给他们这个称呼的,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洋不洋中不中的,有点滑稽。
三人正面面相觑,槐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看去,正好和走过来的陈默对上视线。
陈默环视了一圈这个场景,就已经猜出了大概,他走过来搂住槐蔻的腰,以一副正宫的姿态冷哼一声,“还不走?”
两个原本看起来十分嘚瑟的少年,瞬间如耗子见了猫夹紧尾巴跑路了。
“你不和美女说话了?”
槐蔻虽不想找事,却依旧忍不住酸溜溜地说。
“本来也没有说话。”
陈默笑了笑,解释道:“我在那边一直看着你呢,寻到借口马上就过来了。”
槐蔻当然知道他不会做什么,也只是逗逗他而已。
陈默看着她脸上明晃晃的笑意,就猜出了她的意思,不禁哼笑一声。
“逗我玩?”
他逼近槐蔻,顺手将槐蔻手中的酒杯拿下来,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槐蔻看着他越走越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后退着告饶。
陈默却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一路将她拽出了会场,直接拐进了昏暗的楼道口里面。
他将槐蔻推到墙边,轻轻抚摸了一下槐蔻脖子里带着的项链,神色谴倦。
随后,不等槐蔻反应过来,一双薄唇就吻了下来,他的吻铺天盖地,令人意乱情迷,下意识就想搂住他的脖子与他共赴云霄。
或许是今天看了一场赛车,槐蔻只感觉自己现在浑身依旧热血沸腾,不禁也热切地回应着他。
陈默抱住槐蔻的腰,槐蔻搂住他的脖子。
两个人在昏暗的楼道里紧紧依偎着对方,四片唇瓣密不可分,偶尔发出轻微的水声,令人面红耳赤。
耳边似乎传来会场里呼唤陈默名字的声音,槐蔻下意识挣扎,陈默却将她搂得更紧,低声在她耳边道:“乖,别动,让我再亲一下。”
听着那道清冽的嗓音,她乖乖的放弃了抵抗。
楼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下来找陈默了。
槐蔻的心脏砰砰得跳动起来,陈默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吻得越发深,直让她喘不上气来。
终于,那几道声音在楼道口停留片刻后,朝上面去了。
槐蔻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慢慢分开唇,在黑暗中望着对方闪闪发光的眼睛,下一秒,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陈默低声道:“在赛道上,你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槐蔻才终于知道陈默在国内外掀起了一场怎样的轩然大波。
“你是我在盛夏埋下的种子,秋天结出了名为爱意的果实。”
看着微博下面那张照片,她的手指不断在上面摩挲,放大缩小,缩小放大,看了好多遍后才终于收起来。
陈默在一边看完了她的所有动作,对她轻声道:“你的那些情敌,我帮你通知了。”
槐蔻一怔,才反应过来,笑得咳嗽起来。
再打开微博页面,再也见不到那些对她莫名的侮辱和猜疑,有的只是善意满满的祝福和好奇。
他们就是对方名正言顺的爱人。
隔天陪陈默参加完国家队比赛,陈默不出所望的再一次拿下冠军,披着国旗登上了领奖台。
陈默本想一拿下冠军立刻就转机回国,不料却被洛克给拦下了。
弄得陈默一大早脸色就不大好看。
“怎么了?默,”洛克一脸狐疑地问:“你是着急回国有什么事吗?我看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想拉着你好好探讨一下呢。”
当着所有人的面,陈默幽幽道:“的确着急回国。”
“你耽误了我见我未来的岳母。”他说得非常直接,一点都不留余地。
也幸亏洛克已经熟知了中国的文化和称谓,思考了几分钟后,就十分干脆地放陈默离开了。
毕竟他知道陈默为了那个女孩付出了整个青春和全部。
他要是敢耽误了陈默的终身大事,陈默真的敢弄死他。
因此陈默和槐蔻没有遭到什么阻拦得顺利回了国。
一踏上沪市的土地,陈默就急急忙忙地拉着槐蔻去了当地最大的商场。
槐蔻看着车里已经塞满的从国外带回来的各种礼品,不禁有些迷茫,问:“还去商场做什么?”
“买东西啊。”
陈默说得理所当然。
“这些已经够了。”
槐蔻直觉自己再不阻止一下,陈默真的恨不得把整个商场都搬去她们家。
“够了吗?”陈默不大相信地看了她一眼。
槐蔻举起双手保证,“绝对够了。”
“买太多东西也不好,万一会让人觉得太奢侈太浮夸呢。”
她看陈默依旧意犹未尽的样子,急忙出声恐吓。
陈默果然听进去了,望着车里堆满的礼品,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好吧,那就先准备这些吧。”
定好了明天就去周霓那里,槐蔻正要下车,却发现自己的风衣不小心将陈默的手机给带了出来。
她拿起来,下意识想还回去,一抬眼却瞥见上面自动亮起的内容。
“见岳父岳母的十个准备。”
“做好这三件事,保准让你在岳父岳母眼中挑不出错。”
“真诚与尊重是永远的必杀技。”
“……”
诸多内容,细细望去,全是类似的各种中老年式标题。
槐蔻:……
她想起陈总在宴会上和各路人马谈笑风生,镇定自若的模样,给车队开会时不容置喙的威严,当小阎王时不可一世的狂妄嚣张……
谁知背地里居然在网上搜这些鸡汤。
反差陈总。
她不禁有点想笑*。
可当陈默走过来接手机的时候,面上却依旧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看得人心痒痒。
她想起别人都有父母告诉要怎么做,而陈默没有一个长辈能指点他见岳父岳母的注意事项,只能全靠他自己。
她的心又酸了起来,将手机放到陈默手里,轻声道:“明天,我在我妈那等你,你要早点来。”
陈默微微颔首。
尽管提前跟陈默说了让他早点来,但一大早不到八点,槐蔻刚刚起床,一边刷牙一边去拉窗帘却低头望见了停在楼下的车的时候,她还是狠狠震惊了一把。
周霓的屋里还没有动静,应该是还没有起床。
她急忙推开窗户,给陈默打电话。
“你在楼下吗?怎么来这么早?”
陈默在那头嗯了一声,拉开车门走下来,两个人仿佛高中谈恋爱的小情侣,偷偷摸摸地打了个招呼。
“睡不着,就干脆过来了。”
“睡不着?”槐蔻惊讶得反问一声。
她记得陈默世界大赛前一天都睡得非常好,今天见个父母倒是紧张得一夜未眠了。
她有点心疼地看看陈默,又侧头望了一眼周霓房间的方向。
正要说什么,她就眼尖得瞥见陈默脸上的表情变了。
下一秒,身后就传来了周霓的声音。
“让他上来吧,大清早的让人在楼下等着算什么事。”
槐蔻猛得转过身,正对上周霓平静的视线。
第94章 太阳雨(完)
槐蔻面色复杂地和周霓对视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周霓倒是宽慰地对她笑了笑,“快点去吧,把人叫上来。”
见她唇角露出的这个笑容,槐蔻凭借自己二十余年的经验,一颗心也跟着开心得澎湃起来。
一般当周霓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就表示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她惹出什么祸,都可以高高举起,低低落下。
她用力点点头,立刻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楼下。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
陈默正背对着她低头看手机,眉心紧蹙,似乎在思虑什么。
槐蔻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后,正想要猛得出声吓他一跳,眼前的男人就忽然转过身来,反倒是把她自己给吓着了。
“怎么了?”陈默顾不上跟她闹,扶住她的肩膀微微低下头问:“电话怎么挂了?”
“我妈出来了,她看见你了。”
槐蔻煞有其事地说,“她跟我说……”
“说什么?”陈默立刻问。
槐蔻见他少有得眉心紧皱,一脸正色,便不再刻意卖关子,笑意盈盈地说,“我妈让我叫你你上去坐坐。”
“而且,是笑着说的。”
槐蔻对陈默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我有一种直觉,她其实很喜欢你。”
“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
陈默一边从车里往外搬东西,一边对槐蔻说。
“其实还没有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她跟我提起过你,对你很是欣赏,说你前途不可限量。”
槐蔻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妈有很长一段时间认为你是川海的地头蛇,还有点怵你呢。”
陈默一愣,把礼品摆放好之后下意识调整了一下神色,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温柔。
槐蔻却低头看着一地的礼品,愣了一下说:“我怎么感觉又多了?”
“睡不着,又去买了点。”
陈默解释说。
槐蔻扶了扶额,帮陈默拎起东西朝楼上走。
走到家门口,发现门已经开了,半掩着。
他们两个的脚步声一传来,里面就有人开了门。
周霓站在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看见他们两个的身影后,便顺手扶了一下陈默。
她轻声道:“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虽知周霓只是客套性的问候,但陈默依旧恭敬地走进去,先换了鞋才把东西一一摆放。
周霓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动作,眼底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欣赏。
三个人坐到沙发上,周霓拎起放在茶几上的茶壶,静静地给陈默斟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陈默双手接过来。
槐蔻在一边看着,眼尖地发现周霓今天略微打扮了一番。
她这几年一直自己经营着服装店,生意也比较红火,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服饰届老板了,挣得比槐蔻还多。
人也跟着精神了不少,头发染了颜色,坐在沙发上依旧是个美人。
“几点就过来了?”
周霓问。
“五点多。”陈默没有说谎。
“你饿不饿?”周霓看了他一眼,问:“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阿姨不用麻烦,我不饿。”
陈默规规矩矩地回答。
“那中午早点吃饭吧。”
周霓随口说,她想起什么,扭头对槐蔻说,“你穿衣服去小区后面的那个超市看看,买点他爱吃的菜,回来我下厨。”
“刘阿姨今天不来了吗?”
槐蔻问。
尽管周霓的手艺也非常好,但因为周霓每天工作太忙,甚至比槐蔻这个演艺圈的还经常找不到人影,所以家里一直是请阿姨做饭。
就连今天的见面都是槐蔻提前和周霓说的,周霓的助理偷偷告诉槐蔻,周霓接完电话就推掉了好几个供应商,特地把今天空了出来。
她是个爱事业的女人,当然,她更爱槐蔻。
“我跟她说了,让她不用来了。”周霓淡淡道。
槐蔻点点头,有点不想走,怕陈默和周霓有什么冲突。
她推脱道:“现在去太早了吧,超市才刚刚开门,等中午的时候再去吧。”
周霓却说,“现在去,东西都是最新鲜的,你中午再去,都是人挑剩的。”
说着,她抬头道:“快去,别犯懒。”
槐蔻还是有点不情愿,怕自己不在控制不住场面。
一直没开口,静静看着她们母女说话的陈默忽然道:“去吧,槐蔻。”
槐蔻迎上他乌黑的眼眸,心有灵犀般明白了什么。
周霓是在故意支开她,估计要和陈默说一些不想让她听到的话。
其实槐蔻对她要说的话隐约能猜到两分,既然两人都催促她离开,她也就没再坚持,披上衣服拎着包出门了。
下了楼,槐蔻没有着急离开。
周霓这两年年纪稍微大了点之后,开始喜欢热闹了。
买房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套小洋房,一共六层,绿化好,入住的人素质也都比较高,经常能看到三三两两走在一起遛狗的、遛娃的邻居。
这个点,上班族都匆匆走过,途径在楼下转圈的槐蔻时,都好奇地张望两眼。
槐蔻和几个坐在草坪上说话的老太太坐在一起,不时抬头望向她们家所在的三楼。
要是陈默和周霓谈崩了,她还能马上冲上去,化解尴尬的场面。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两个人,一直坐了二十分钟,楼上依旧静悄悄的,听不出什么端倪。
她只好拎着包,真的去了超市买菜。
楼上,周霓喝了口茶,又放下茶杯。
陈默非常有眼色地抬手又为她倒了一杯。
“谢谢。”周霓轻声道。
空气又寂静了几秒,周霓才冷不丁道:“你觉得她走了吗?”
她说的不明不白,陈默却非常自然地接了上去,“还没有,估计还要等五分钟。”
周霓笑了笑。
过了片刻,周霓站到窗边朝下一看,“走了。”
“看来你比我还要了解她。”
“她之前不这样,什么事都不在乎,每天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冷冰冰的。”
她靠在窗边,望着楼下的绿茵地,低声说。
“这两年倒是变了,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周霓听不出什么语气地说。
“不是瞻前顾后,也不是犹豫不决。”
就当她以为陈默会默认的时候,就听见一道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她只是太在乎罢了。”
周霓扭过头,和坐在沙发上的陈默对视了一眼。
陈默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直视着她轻声道:“她很在乎您的感受,所以才会这样犹豫。”
周霓先是一怔,随后抿唇笑了起来。
“你这是觉得我生气了,在回护她吗?”周霓挑眉问。
不等陈默说话,她已经自顾自地开了口,“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表达我的谢意。”
陈默挑起一边眉,看着周霓,没有说话。
周霓适时解释道:“我知道你帮了她很多,就像我说的,她在沪市的时候总是不快乐,虽然永远是别人家口中的好孩子,可我知道她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跳舞,为什么要考第一。”
“但是家里发生意外,我们去了川海之后,不出一个月我就发现她变了。”
周霓从窗边离开,走到陈默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怒气冲冲的,有时候又看起来很不开心,但我能察觉出来她身上多了一股生命力,像是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周霓的眼神越过陈默,飘向无边无际的远方,她回忆道:“那时候我只能意识到她的改变,却怎么也想不出原因,还以为是因为家里的变故让她一下子长大了。”
陈默没有开口打断,只是静静得听着。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还要参加一场高校舞蹈大赛,说实话,我当时非常震惊,因为我甚至以为她这辈子不会再跳舞了。”
周霓回忆着曾经的往事,轻声道:“直到我在现场看到了你,她从台上往下看你的那个眼神,还有你看向她的那个眼神。”
“我就什么都懂了。”
“陈默,你知道吗?”她定定地望着陈默,道:“你当时看向她的那个眼神,我太熟悉了。”
“曾经她父亲还在的时候,她父亲去看她表演,坐在台下,就是那个眼神。”
饱含着骄傲与爱意,根本藏不住。
她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她们两个的关系。
“如果不是你,我觉得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登上舞台了,”周霓淡声道:“而且你们分开后,我知道她复读的所有钱都是你拿的,包括那些辅导老师和活动。”
“又出钱又出力。”
周霓轻声道:“你对我们家槐蔻的帮助,我感激不尽,无以回报。”
“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当初的确是我们家对不起你,是槐蔻她做了错事,利用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眼看陈默想要开口说什么,周霓一个眼神制止了,示意他听自己说完。
“你怪她,也是应当的。”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过了片刻,才抬起脸来直视着陈默。
眼睑微微颤动,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那句一直堵在嗓子里的话说了出来。
“陈默,对不起。”
说完之后,她像是放下了五年来的压力与枷锁一般,又望着他重复了一遍。
“真的对不起。”
再抬起头来时,一张纸巾已经举到了她的眼前。
“谢谢。”
周霓知道自己失态了,伸手接过来,在眼眶按了按。
再抬起头来时,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不好意思。”
她正要在说些什么,就被陈默直接打断了。
“那件事我已经和槐蔻说过了,”陈默定定地望着她,居高临下地轻声道:“她从未要求过我什么,是我自愿给她那支录音笔的。”
“所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您没有必要再这样介怀。”
周霓有些仓皇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可,可是……”
陈默声音虽轻,却不容置喙道:“阿姨,我说过去了,那在我这就真得过去了。”
再一次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周霓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原来想说的话。
“感情毕竟是你们自己的,你们也都还年轻,不要因为……”
说到一半,她不知为何又顿住了。
她改口道:“我知道槐蔻这孩子是真喜欢你,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好像她的一颦一笑都与你有关。”
陈默说:“阿姨,我知道。”
“我知道她喜欢我,您放心吧,我只会比她爱我更爱她。”
这句话但凡换做其他男人口中说出,周霓都觉得十分轻浮。
但从陈默嘴里说出来,她却感受到了男人的笃定。
或许天底下,也只有陈默有说这种话的口气。
“所以阿姨您放心,我回国就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没有任何想要报复的想法。”
被陈默这样直白得将她内心的话说出来,周霓难免有点尴尬。
她正欲开口,大门咔嚓一响,槐蔻买菜回来了。
一进屋里,她连鞋都顾不上换,就急忙看向沙发的方向。
好在,陈默和周霓面色都十分淡定,只是两人一坐一站隔着一个茶几,看起来有些微妙。
她将手里的菜放到门口的鞋柜上,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活跃一下气氛。
她看着眼前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两人像是谈崩了。
“你们……”
她面色犹豫,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陈默。
陈默看着她有些惊慌的样子,不忍心让她再受到惊吓,便适时开口安慰道:“没事。”
尽管他说着没事,槐蔻依旧将目光投向周霓。
迎上她的眼神,周霓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朝他们两个走过来。
槐蔻下意识挡在陈默身前,陈默低头看了她的发顶一眼,眼中流露一丝无奈与藏不住的笑意。
注意到她的动作,周霓摇了摇头,轻声道:“还没嫁出去,已经开始护着人家了,是吗?”
“妈……”
槐蔻半是尴尬半是急切地看着她,隐约也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好像不是她想象中那样。
周霓无奈地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拉住她,又伸出另一只手朝后拉住了陈默。
槐蔻一惊,陈默倒是神色如常地看着周霓。
周霓拉过他们两个的手,轻轻得放在了一起。
她低下头望着槐蔻和陈默握住的手,颇有几分感慨地笑了笑。
再抬起头来时,槐蔻注意到她的眼眶微红,她也不禁跟着声音哽咽起来。
“你长大了,”周霓拍拍她的手,又拍拍陈默,说:“你们都是大孩子了。”
“既然决定在一起了,以后就互相包容对方,携手前进吧。”
说着说着,她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槐蔻走上前,轻轻抱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她。
陈默站在她们身后望着她们,眼神中满是温柔。
三个人又在家里吃了中午饭,周霓下厨做了许多菜,槐蔻细心地发现很多都是川海的菜系。
周霓神色自然地给陈默夹着菜,示意他快吃,陈默也没有推脱,十分干脆地就接下了。
见状,槐蔻更加怀疑自己出去买菜的时候,这两个人背着自己说了些什么。
席间,周霓问了问两人对婚礼的打算和以后的安排。
槐蔻一问三不知,而陈默却对答如流,显然早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我的公司和车队都开在了沪市,槐蔻的职业注定了她要在全国各地飞,我在沪市和川海都有房产,都可以落脚,如果长期居住肯定还是在沪市,至于川海那边,我有事情过去处理就行。”
周霓听出陈默的意思来了,知道他要为了槐蔻定居在川海。
她本来也是这个想法,便赞同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周霓就开始轰他们走,说她下午还要飞去广州开会,顾不上他俩了。
两人拎着周霓硬是塞给的一大堆东西,下了楼。
槐蔻本想拒绝拿走周霓这些补品,但陈默却没有推脱,直接接了过来,淡淡道:“过两天再过来。”
周霓点点头。
槐蔻站在楼下下意识扭头看去,周霓跟着他们走了出来,正站在单元门口对他们挥手。
撞上她的目光,周霓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谴倦温柔。
陈默拉开车门,将东西放好,两人坐进车里,看着周霓纤细的身影越来越远。
明明她明天就能可以再过来,想什么时候过来什么时候过来,但槐蔻却不知为何,忽然在心头升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或许之前离开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现在身边却多了陈默。
似乎看出了她的感受,陈默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力道轻柔中带着安慰。
就这么一下,槐蔻就明白了他的安慰,刚刚一颗还飘忽不定的心,稳稳地落回了地。
因为她知道,她并不是离开了家,而是世界上多了一个能像爸爸妈妈一样爱她的人。
她侧过头,看着窗外已经成荫的绿树,午后的阳光透过枝丫间隙斑驳地撒到地上,树叶随着清风微微晃动,下面趴着两三只懒懒睡觉的小猫咪,见有人过来也只是翻翻肚皮,丝毫不怕人。
周遭的一切,安静又幸福,她做过无数次的美梦,终于成了现实。
六月份的时候,他们结婚了。
婚礼日期、地点……都是陈默一手挑选做主的,槐蔻只负责到了日子去拍一组美美的婚纱照。
婚礼具体时间选在槐蔻的生日那天,陈默说是特意找人看的吉时良日,对此,槐蔻保持怀疑态度。
周霓倒是挺认可的,对槐蔻说:“这是双喜临门,正好不用再折腾回来给你过生日了。”
鉴于她现在是全国飞着指导别人服装店的周老板,槐蔻十分怀疑她主要是因为不用跑两回,才说这是个好日子。
周霓坐在一边,认真地看着槐蔻化妆,神色间多了几分感慨。
最后,她亲手给槐蔻披上了头纱,洁白的头纱上坠着一颗颗满天星一样的亮钻,一眼望过去,衬托得她美艳不可方物。
“真漂亮,”周霓看着镜子中的槐蔻,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妈妈觉得我小蔻就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孩。”
槐蔻在镜子中和周霓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她简短话语下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你爸在天有灵,肯定特别为你骄傲!”她轻声道。
“他一定会保佑你们,祝福你们的。”
周霓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
“我知道。”
槐蔻低下头去,轻轻地却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婚礼分成了两场,要不是槐蔻拼命拦着,陈默怕是得办好几天,恨不得昭告天下。
白天主要是凤冠霞帔,两人拜了天地,尽管二拜高堂时稍有些特别——接受他们鞠躬的只有周霓一个人,和三块摆放整齐的牌位。
但宾客们的热情依旧不减,拜完天地后,周遭顿时响起阵阵响亮如雷的掌声。
其中以赵意欢和韩伊最为激动,两人上蹿下跳地来回鼓掌,看起来恨不得跳到台上去了。
两个人将所有宾客都带动起来,现场掌声雷动。
槐蔻和陈默手里各拉着红线的一端,她没有盖红喜头,鞠完三个躬,抬起头。
周霓坐在红木椅子上,笑着看着他俩,眉目间带着一丝欣慰,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改口钱。”
周霓将一个红包放到了陈默的手中,拍拍他的手背。
霎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
陈默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红包,微微一笑,坦坦荡荡地朗声道:“妈。”
周霓笑得开心,点点头,应了一声。
后来再次传来阵阵掌声,槐蔻扭头望过去,正好和站在人群中的韩伊对上了视线。
她和赵意欢站在一起,两人俱是一脸笑容。
钱川站在她们后面,正一脸认真地看着赵意欢。
槐蔻想起早上陈默偷偷告诉她的话,不禁微微一笑,有些期待晚上的好戏。
倒是韩伊,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见她看过来,笑意盈盈地对她一扬杯。
“恭喜。”
槐蔻看清她的口型。
她也回之一笑,为自己唯一一个十年的好朋友。
只是……尽管她暗示了来宾可以带家属,但韩伊依旧一个人孤零零得来了。
槐蔻不知道是那个男人不愿意来,还是因为对方的身份不方便直接出席。
她也没问韩伊,毕竟他们的关系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韩伊既然自己来了,那么肯定是有缘故的。
不知道韩伊说的她要有小婶婶了,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槐蔻望着独自酌酒的韩伊,心情不太美妙。
拜完天地,一大堆年轻人立刻就你推我我推你得要闹洞房。
年纪稍微大一些的长辈已经提前去休息了,将时间和场合都留给了他们年轻人。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得看了半天,谁也不敢当出头鸟先去招惹陈默。
最后还是不太懂中国习俗的外国人爱伦惨遭孔柏林的毒手,被兴高采烈地推出去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看过你们中国的电视剧,接下来就该闹洞房了!”
迎上陈默杀人一样的目光之后,爱伦终于后知后觉自己被亲爱的孔哥坑了。
本以为默哥会直接踹他的屁股,哪知道在赵意欢和韩伊等几个女生推着槐蔻回了房间,把陈默拦在门口的时候,陈默脸上的神色却十分淡定,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一出,甚至看起来摩拳擦掌,十分有信心的样子。
顿时,一大群兄弟立刻涌到门边。
陈默今天显然心情大好,放任韩伊和赵意欢几个人不停地整蛊。
就是苦了他的那帮好哥们,陪着他被折腾得够呛。
说是要拦新郎,但几个人也没有闹得太过分,倒不是因为怕陈默翻脸,纯粹是对陈默的那种敬畏实在太刻骨铭心,不敢随意玩笑。
当然,也是因为晚上陈默和槐蔻还要在教堂举办一场西式婚礼。
陈默选的教堂就是他原来那座小洋房被推翻重建后的教堂。
那个地方对于他和槐蔻来说,都有别样的意义。
槐蔻戴着头纱,手里捧着一束有些眼熟的花。
外圈是一串串雪白雪白的槐花,里面一圈则是娇粉色的桃花,最里面夹杂着几朵开得正好的海棠。
现在川海早已不是海棠花开的时节了,还是陈默找了几个搞植物研究的朋友帮了忙,还是弄出了和四月份一样娇嫩美丽无二的海棠花。
红粉配佳人,绝世无双。
恰逢海棠花开,故人重聚,他们就是对方永远的春之深爱。
她一边握紧那束手捧花,一边抬头打量了一圈这个教堂。
华丽的穹顶和漂亮的雕画,似乎天生就带了某种庄严感,在这里发现的誓言海枯石烂,永远都不会改变。
五年前,她和陈默在这里度过了彼此人生中最幸福的几个月,他们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一起靠在落地窗边的小沙发上喝酒,一起在楼顶的露台上看这座城市的落日。
而现在,那座小洋房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他们的心中,见证着守护着他们这份感情。
将近六年的拉扯奔波,他们终于得偿所愿。
“丢花,丢花,快丢!”
“丢给我,丢给我,槐蔻!!”
几个穿着礼服裙的女孩在她身后蹦蹦跳跳,纷纷笑着举手示意槐蔻将手捧花抛给自己。
槐蔻背对着她们转过头去,高高扬起手中的手捧花,作势一扔。
几个人纷纷伸出手去接,不料槐蔻只是搞了一个假动作。
她笑着将手捧花拿下来,转过身面对着她们。
然后,提起裙子,慢慢走到了赵意欢面前。
韩伊穿了身紫色的小礼服,身材十分火辣,她瞟了槐蔻一眼,又看了看赵意欢,似乎猜到什么,露出一个笑容,后退了半步。
“赵意欢,”槐蔻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花,对已经愣住的赵意欢示意道:“接花吧。”
赵意欢一脸错愕地看看她,又看看那束手捧花,反应过来后抿起唇,眼眶泛起微红,颤抖着双手接了过去。
站到一边看着的陈默和伴郎团忽然有了动作,陈默直接推了钱川一把,让他一下子站在了人堆的最前面。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目光都投过来。
钱川也不再扭捏,直接大踏步走到了已经整个人呆住的赵意欢面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后撤一步,向着赵意欢单膝跪了下去。
他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个绒面小盒子,不用打开,所有人都已经猜出了盒子里面是什么。
钱川跪在地上,抬起头望向赵意欢,眉目间带着舒朗的笑容。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似乎一切千言万语都只在两人眼波流转之间。
槐蔻想起陈默和她说的话,钱川并不是不想和赵意欢结婚。
恰恰相反,他在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想成为赵意欢的合法爱人了。
只是他家里基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父母各自在高校任教,而他本人目前也在top前五的川海大学读研,还兼职着其他副业。
与之相比,尽管赵意欢现在已经是年入百万的小老板了,但她的学历和文化程度显然就稍微欠缺了一点,所以钱川一直在努力和家里交涉。
他知道赵意欢那个狗脾气,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赵意欢,免得平白惹她生气。
但他忘了赵意欢也会自我怀疑,有时候也会自卑。
不过,他一直是个聪明人,经陈默一提醒,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没有再纠结,直接借着陈默和槐蔻的婚礼,在朋友们面前求婚。
赵意欢也几乎没有怎么犹豫,便笑着伸出了手,轻声道:“我愿意。”
韩伊立刻带头发出起哄声,所有人瞬间开始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赵意欢和钱川都被起哄得面红耳赤,钱川本就性格内敛,赵意欢一看这架势,瞬间就不干了。
她马上“恩将仇报”地指向槐蔻和陈默,叫道:“新郎新娘先亲一个,给我们开个头!”
专心看戏,笑得正欢的槐蔻猝不及防被她指到,顿时一脸懵逼地看向陈默。
陈默却显然不是会被威胁到的人,他半是玩笑半是挑衅地看了一眼赵意欢和钱川,便直接走到槐蔻身边。
槐蔻看着他,眼睛在华丽的大吊灯下亮晶晶的。
两人相视一笑,凑上去,槐蔻勾住他的脖子,陈默搂住她的腰,两人站在高台上,深深得吻在了一起。
赵意欢见自己没话说了,只好轻笑一声,和钱川对视了一眼,没有矜持直接上去亲了钱川一口。
剩下台下站着的三三两两的男女基本上都是男女朋友或者已经结婚的关系,都是十分捧场的年纪。
见状,大家都丝毫不扭捏,很快得接完一个吻。
只有槐蔻皱着眉,看向韩伊站着的方向,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人影。
她一惊,四下扭头张望了一下,正想提起裙摆去找,就被陈默拉住了胳膊。
他扬扬下巴,示意槐蔻看过去。
槐蔻一抬头,正好撞见韩伊朝她走过来,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样子。
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影,男人穿着挺括的西装,神色淡定冷峻,一点都没被韩伊那个臭脸所影响。
一直快走到她们面前的时候,槐蔻才听见韩伊说:“你来干什么?”
男人瞥了她一眼,先是礼貌地对槐蔻和陈默点点头,招呼道:“抱歉,白天没能过来,新婚快乐。”
槐蔻一听韩伊刚刚那个话,就知道她压根没告诉她小叔今天的婚礼。
陈默也对男人微微颔首。
打完招呼,男人才转过身回答了韩伊的问题。
“你把请柬落家里了,请柬上写了,可以带家属来。”
他语气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和韩伊阐述一个事实。
韩伊却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笑道:“家属?请问您是我的哪种家属?”
“哦……我想起来了!您是我……”
她做作地一拍手,正要笑着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眼前男人便再次凉凉开口。
“我是你小叔,记得叫人,不要一口一个您,不好听。”
韩伊:……
她顿了半晌,总算找到由头,再次和她小叔愤慨地争论起来。
槐蔻和陈默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开了。
两人走出教堂,安静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一起在夏夜繁星下望着对面的那座小区。
曾经槐蔻住过的姑姥姥家。
看着看着,槐蔻就忽然道:“我们在这里买套房吧。”
陈默连眼都没眨,就直接应下了。
“好。”
槐蔻扭头看他,轻轻捧起自己身上还穿着的漂亮婚纱,道:“你能不能别答应得好像给我买个大白菜一样。”
“好歹也算是我们在川海的家呢,总要有点想法,你不同意我们可以商量。”
陈默一手搭在椅背上,扭头看着她,忽然*一笑。
槐蔻暼了他手上的动作一眼,随口道:“想抽烟?”
陈默轻轻嗯了一声,又看了她一眼,没有动。
槐蔻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领神会地轻咳一声,慢慢凑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亲一口,就不想抽烟了。”
她轻笑着说。
“嗯,不想抽了。”
陈默侧目望着她,抿唇道:“你还记得?”
“一直记得,”槐蔻移开视线,低声道:“从来没忘过。”
“那就好。”
夜色弥漫在他们身边,为陈默平添了几分温柔。
坐在教堂门口的花树下,头顶的花开得很灿烂,微风不燥,拂落几朵白花。
一片片飘落在他们的头上,远远望去,好似一夜白头。
两人抬头看看,又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个同一句话。
白头偕老。
“我想吃汤圆了,”槐蔻忽然轻声道:“要黑芝麻馅的。”
陈默一挑眉,露出一个笑,“好,一下我们去超市买,回家给你做。”
他们结婚的当晚,两人如平日一样,去超市买了黑芝麻馅汤圆,坐在餐桌前吃了普通的一顿晚餐。
那个初次见面丢给她一包汤圆的桀骜少年,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也会这样陪伴着她,度过属于他们的一日三餐。
太阳雨是太阳对乌云隐忍的情话。
太阳雨是乌云只为太阳绽放的烟花。
太阳雨是——当陈默遇到槐蔻,当我遇到你,我们有了一个含泪带笑的家。
第95章 最后一片玫瑰
冬雪飘飘,早上才刚刚七点的时候,地面已经铺满厚厚的一层雪,放眼望去触目可及的皆是皑皑白雪。
路上偶尔路过的几个行人纷纷缩紧脖子,双手抄进口袋里,脚步匆匆地踩碎一地雪片,嘎吱嘎吱地朝前走去。
槐蔻站在窗边,拉开半边窗帘,打量着枝头的雪。
忽然哗啦一声,树梢的雪越积越多,最终还是把树枝给压断了。
雪花扑簌簌得撒了一地。
她啧了一声,有点烦躁。
今年年初的时候,槐蔻破天荒考上了中国人艺。
可以说是集天赋、努力和运气于一身。
她本就因为去年和陈默的那场婚礼而饱受关注,再加上她也很拼命地投简历去试镜,参与话剧的配角和龙套演出,因此连续一整年话题不断。
今年年头更是一举进了她梦寐以求的人艺,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话剧演艺之路。
她参与了一位话剧编剧的新剧,是一部别开生面的古装戏剧,改编自最近大热的一部古代穿越小说。
槐蔻本来还担心会不会形式太新,而影响了观看度,受众狭窄。
但面对对方女主角的邀请,她犹豫了两天,在陈默的鼓励下还是进组了。
从那之后,她就开始了疯狂地串词、妆造、排练……没日没夜得忙,就连过年都没顾上回家。
还是陈默去了周霓那包完饺子,然后又开车带周霓去了剧组看槐蔻,顺便包了整个剧组的年夜饭。
让槐蔻在剧组里的人缘再次上升一个台阶。
好在,付出也算有回报,上个月,他们剧组第一次登上了舞台,在观众前亮相。
一开始,还没什么热度。
但很快,随着话剧的一场场开办,网上开始出现了不少讨论的声音。
尤其是在年轻人里,大家赞不绝口,纷纷在网上玩话剧的梗,让他们的剧狠狠火了一把。
剧组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带着他们一帮人马到全国各地去巡演,在外面奔波了整整一个月,一共在家也没待几天。
不过相应的,这部话剧也算是在年轻人圈里留下了不小知名度,甚至有不少人连夜跑去排队,场场爆满。
同时,她这个女主角也跟着涨了不少粉丝,不再是被陈默吸引来的那些人,而是货真价实喜欢她支持她的真粉丝。
槐蔻非常开心,也格外珍惜他们,就更不愿意在演出时辜负远道而来的人们,从来没有请过一天假。
好在陈默最近也忙,他手下新培养的两个车手都到了参赛见见世面的时候,陈默不放心,亲自跟着征战南北。
槐蔻盯着树梢停下的一只鸟,在心里这么一算,他俩居然也有足足二十天没好好在一起待着过了。
从前五年不见似乎也过来了,但这次短短二十天,却十分难熬。
电话、视频,陈默每天一个不少,只有一有时间一定会联系她。
现在好不容易巡演告一段落,给他们放了半个月的假,居然下了暴雪。
哪也去不了了,只能在家里躺着睡觉。
槐蔻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寂寥苍白的冬色,便拉上了纱帘。
沪市的三月已经不会下这么大雪了,她现在在川海陪陈默。
槐蔻伸了个懒腰,啪嗒啪嗒下了楼,去餐厅吃陈默给她放锅里的早点。
其实她今早情绪这么低,也不全是因为下雪导致了她和陈默的游玩计划告吹。
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和从前的一位故人有关系。
槐蔻这一年来并未完全放弃,当然也没有什么非要找到宋清茉的意思,就是总牵挂着。
说不出是什么想法,或许是总念着从前的友谊,她不愿意放弃这个朋友。
她朋友不多,每一个她都很珍惜。
或许是因为担忧,怕宋清茉一个人在外面跑了五六年,离开时又是精神分裂已确诊,这样的小女孩会不会在社会上受到伤害。
或许是因为当年宋清茉离开时的时机不对。
那样复杂的情况,那样仓促的境地,让她始终念念不忘,想站到她面前,问问她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
前阵子去南方那边演出的时候,槐蔻本来没往这一出想。
直到有一次她在剧组的休息室里吃饭的时候,忽然听见身边人在聊天。
编剧助理小声和旁边人说:“听说最近山区那边又来了一批支教的老师,都挺年轻的小姑娘,唉,不知道怎么就跑那穷山恶水去了。”
另一个摄影师叹了口气,说:“不然呢?大山的孩子们想走出山可太难了。”
“还真是,咱们这次出来巡演,路过好几个地方,看到好多小孩儿连衣服都穿不好,真是可怜呐!”
摄影师点点头,低声道:“不过啊,前两天我表妹非要去支教,被我舅妈给拦住了,死活不让去。”
“为什么呀?”编剧助理好奇地问:“你表妹是学什么的?师范吗?”
“不是,学跳舞的,想要去山区教小孩儿跳舞呢。”
摄影师啧了一声,摇摇头,“才刚二十出头,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山沟沟里,说不清遇到什么坏人,家里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也是,而且前阵子下大雨,山区又泥石流又洪水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编剧助理感叹道:“像他们这种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那种世面?一个人在山里真出点什么事,谁也帮不上。”
摄影师点点头,赞同地说:“就是说啊,唉,看人家去山里教跳舞,她也就想去,也怪我,前两年给她看了那个支教老师的照片后,一下子让她着迷了,铁了心要去,这下我舅妈可怪死我了。”
槐蔻一开始听着他们说话,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越听她心里那种直觉就越强烈。
终于,听完这句话之后,她忍不住开了口,“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下。”
她现在是剧组的女主角,更是这场戏剧的顶梁柱,因此两个人都不敢怠慢地听她说话。
槐蔻蹙眉问,“刚刚听到您说拍过一张山区支教老师的照片是吗?”
摄影师虽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点点头道:“是的。”
“请问方便给我看一下那张照片吗?”槐蔻诚恳地双手合十,对摄影师道,“谢谢。”
摄影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急忙解释,“不好意思,那张照片在我原来的摄像机里一直没导出来,摄像机现在在老家呢。”
槐蔻闻言怔了怔,不禁有些失落。
但她依旧礼貌地对摄影师笑道:“那能麻烦您回老家的时候给我发一下那张照片吗?”
摄影师见她对这张照片这样好奇,也不禁奇怪地问:“难道小蔻你也想去支教不成?还是说你下一个戏剧和支教题材有关系?”
除了这些,她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槐蔻摆摆手,低声解释道:“不是的,只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就是跳舞的,她去山区了,我们已经断联六年了,我非常担心她……”
摄影师明白了她的意思,哑然一笑。
“哎呀,小蔻,山区多了去了,而且你这个朋友也不一定就去支教了,我那张照片上估计不会是你想找的人。”
话是这么说,但迎上槐蔻恳切的目光后,她还是安慰道:“那这样吧,咱们巡演结束后我得回趟老家,一回去,我就给你发过去。”
槐蔻急忙站起来,感谢地对她鞠了个躬,她突然开始万分感谢自己参演的这个戏剧,不仅给她带来了事业上的突破,居然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就算照片上的人不是她想找的那个,好歹也能提供一点线索。
而今天,就是摄影师回老家的日子。
她昨晚告诉槐蔻,今天早上一到,就给槐蔻发过来。
结果就在刚刚,她又跟槐蔻说,遇到大雪停飞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去了。
槐蔻难掩失望,但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
一来那个人也不一定是宋清茉,二来六年都过去了,她不急这一两天。
不过被影响的心情是肯定的。
陈默一大早就出去处理事情了,她吃完早饭躺在沙发上,正想将这件事说给陈默,手机就震了两声。
槐蔻以为是什么垃圾短信,正想将手机放到一边,余光就瞥到了一张照片。
这一瞥,让她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无他,这张照片上的人格外眼熟!!
槐蔻抓起手机放到眼前,盯着那张照片放大仔细看了看。
照片拍摄地在山区,背景是一座高大的青山,不是寻常的景区山峦,而是名副其实的十万大山。
重重叠嶂,层峦浸染出葱郁的绿色,照片上的女人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身边还站着两个小女孩,紧紧得抓着她的裙摆,怯生生的。
年纪不大,应当是她的学生。
女人穿了条绿色的长裙,站在万山之间,眉目清冷,正是宋清茉。
尽管她的面容似乎成熟了一些,沧桑了一些,但槐蔻依旧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宋清茉的确变了样子,但槐蔻透过这张照片,总觉得自己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似乎是一种向上的生命力,一种生气勃勃。
而这种蓬勃的感觉,在从前的宋清茉身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那时候的她,满身皆是孤僻,仿佛蹲在角落中默默生长的小蘑菇,看起来不起眼,却能在关键时刻将人毒死。
槐蔻看着这张照片,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其实她在听到编剧助理和摄影师的谈话后,内心也升起几分担忧。
但如今看到宋清茉站在山雨清风间,舒朗而立的模样,又觉得去山区支教或许对于曾经的宋清茉来说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山水养人,能将她养的很好,连眉眼间久久不散的哀愁都消了不少。
摄影师告诉她,她会摄影的表妹回家了,她就让表妹帮她操作了一下,把照片拷了出来。
槐蔻向他表达感谢之后,问了一下这个地点的具体位置。
问清楚之后,槐蔻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望着外面还在不断飘落的雪花。
她忽然有点犹豫。
原本想着一问到地址,就直接赶过去见宋清茉一面。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却又纠结起来。
倒也不是说因为曾经的那段爱恨纠缠,而是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宋清茉当年一个人跑到深山里去,又连续六年与外界没有联系,杳无音讯,其实会不会是她根本就不想再出山了,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在山中疗伤。
那自己这样贸然跑过去,是不是会打扰到她,掀起她那个不愿提及的旧伤疤。
槐蔻陷入莫大的纠结中,她坐在落地窗前听着窗外扑簌的落雪声,一直做到了傍晚陈默回来。
“在这坐着干什么?”
陈默走过来,从她身后抱住她,与她一起看着外面的雪。
槐蔻将照片举给他看,陈默看清照片上的人后,眯起眼睛。
不必再问,他已经知道了槐蔻在纠结什么。
“这个地方我有点印象,”陈默淡声道:“她应当没有离开,还在这里。”
“你想去吗?”
槐蔻犹豫地移开视线,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我……”
“想去就去吧,我们可以不打扰她,站在远处看一眼就回来,好吗?”
陈默扶住她的肩膀,轻声说。
他一句话,让槐蔻的纠结也烟消云散了,她点点头。
说走就走,正好两人也都有假期,第二天便直接飞到了那座山。
槐蔻没有叫赵意欢,毕竟不确定宋清茉到底还在不在这里,而且赵意欢也要结婚了,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她就打算等确定下来之后再告诉她。
到了深山脚下,槐蔻停下脚步,环视了一圈四周巍峨峻秀的青山。
山清水秀,是个很美很清新的地方。
但由于地势太险,交通不便,农作物也种植不了,槐蔻一路走过来,看见了不少衣着褴褛的小孩。
个个看起来营养都不太好,怯生生地看着他们这两个外来人,一路偷偷跟着,被陈默扭头看了一眼之后,顿时吓得鸟兽群散。
槐蔻有些无奈地对他说,“我们好像吓到他们了。”
陈默嗯了一声,在注意到几个路过村民或是好奇或是异样的眼神后,拿出帽子来让槐蔻也带上了。
两人知道宋清茉一定会在附近的小学里,便打算问问路。
不料,还没等槐蔻朝一个村民走过去,迎面就看见一个正急匆匆朝这边跑来的女人。
女人脚步很急,看来的方向似乎正是冲她和陈默来的。
尽管知道不太可能,但槐蔻在远远看见她身影的时候,还是期望了一下,希望是宋清茉。
不过等人影走近后,她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不是宋清茉,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女人直奔他们,站到他们面前,才半是警惕半是好奇地说,“请问你们是……?”
槐蔻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本来是想低调得离开,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人。
这么小的一个山村,想必宋清茉用不了几分钟,就会知道有外人来了。
见他们没说话,女人连忙自我介绍道:“我是希望小学的校长,同时还兼任着村里的书记等工作,看你们面生,是从城里来的吧?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
不等槐蔻开口,陈默就已经直接道:“我们来找人,麻烦了。”
女人明显一愣,看着他们眨眨眼,问:“找人?”
她狐疑地来回看了他们两眼,忽然猛得一抬手,想起什么来道:“啊,我知道了,你们是来找茉莉老师的吧?我们这儿,也只有她看起来会和你们认识了。”
“茉莉老师?”
槐蔻一怔,明白过来,点头道:“是的。”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后,她注意到眼前女人的神色变了变。
似是欣喜,似是尴尬,又夹杂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悲切。
见她这复杂的神色,槐蔻的心,猛得提起来。
陈默在她旁边,适时问道:“怎么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吗?”
女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没有没有,茉莉老师还在这里的。”
那这是什么意思?
槐蔻有点着急地看着她。
难道是生病了吗?
“两位先跟我来学校里吧。”女人说完,便径直转身向前走。
槐蔻看见她这神秘的样子,更是疑惑,和陈默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两人走进希望小学,槐蔻看了一眼锃亮高大的校门,和这里偏僻穷苦的环境格格不入。
“坐,坐。”
女人对他们极为热情,一进办公室就招呼他们在座位上坐下。
“不好意思,我们不会影响你们学校上课吧?”
槐蔻抬头问。
“不会不会,”女人扶了扶自己滑落的刘海,笑道:“现在是放寒假期间,刚也是娃娃们看见你们在街上转悠,跑来告诉我,我才去找你们的。”
“要是他们知道你们是茉莉老师的朋友,肯定会很开心的。”
说完,女人又拉着他们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迟迟不说到正事上。
槐蔻几次开口想打断,又被拦了回来。
终于在女人第三次要邀请他们去吃午饭的时候,陈默直接起身开口道:“麻烦带我们去见一下宋清茉,谢谢。”
女人愣了愣,想说什么。
但迎上陈默那双乌黑锋利的眼眸后,只好低下头,叹了口气。
“你们跟我来吧。”她说。
两人跟在她身后朝外走,越走槐蔻越觉得不对劲。
直到三人走出了希望小学的大门,甚至走出了这个山村,还在一直往山上走的时候,槐蔻终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宋老师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槐蔻忍不住问道。
校长支吾两声,没有说话,走在前面低头带路。
三人在山路上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小山头上停了下来。
饶是槐蔻每天都去健身,此刻也是累得有些气喘吁吁。
走在她前面替她开路的陈默忽然停了下来,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槐蔻顾不上喘气,环顾了一圈四周,问:“怎么在这停了,这不还在山上吗?”
“到了。”校长却说。
槐蔻感觉站在自己前面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随后陈默转过身来让出路。
槐蔻看清他脸上淡淡的神色,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快走两步,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这,这里是……”
她皱紧眉头,扫视了一圈四周。
山头平阔,青芜尽染,林立着三三两两的土包,轻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饶是槐蔻没见过,却也能看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一处墓地。
她张张嘴,想问什么,却发现自己仿佛失声了一般,无论如何也发不出音节。
她的腿一软,被身后早已注意到她的陈默一把扶住。
陈默扶着她的胳膊,安抚地按了按她的肩膀。
迎上槐蔻惊惶的目光,校长也不再兜圈子,低下头轻声道:“茉莉老师已经去世了,那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开口,抱歉。”
“什么,什么时候?”
槐蔻出声问。
“是前年的事了,我们这边下了大雨,发洪水导致了泥石流。”
“泥石流不严重,村民们基本都跑出来了……”
校长慢慢讲道。
“那她呢?她为什么没有跑出来?”
槐蔻扶住陈默的胳膊,才没有让自己腿一软倒下去。
“茉莉老师本来也跑出来了,可偏偏当时有一只受惊的猫进去了,我们都劝她不要再返回去,但是没拦住。”
女校长深深地低下头去,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悔意与痛苦。
“茉莉老师抱上猫朝外跑的时候,突然又来了一波,当时谁也来不及反应,她再也没能回来,被泥石流埋在了底下。”
再抬起头来时,女校长的眼眶通红。
她颤着声音说:“我们以前都不知道茉莉老师这么喜欢猫,眼看泥石流要下来了,都要折返回去把猫抱出来,结果自己也没了……”
“我们当时把她挖出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送去医院的路上就……”
女校长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背过身去抹眼泪。
槐蔻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再也站不稳,一下子坐倒在山坡上。
她揪住自己的头发,脸色慢慢苍白,一股无法言说的巨大悲伤席卷了她的全身。
让她一时之间发不出任何音节,手脚一片冰凉,全身都冒起了冷汗。
宋清茉死了。
这也太突然了!
她离开的时候也不过是二十二岁,花一样的年纪,她好不容易摆脱了宋秋芝那对吸血鬼父母,摆脱了自己痛苦的前十八年。
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来到了山里,在这里做了那么多好事,教给了那么多小朋友跳舞,修养好了身心,变得平静温和。
她的这一生过得太黑暗。
槐蔻接受不了宋清茉死在她马上就要看到曙光的时候。
“我听茉莉老师的意思,本来那一年的夏天她是打算趁着暑假出山一趟,听她说要去看什么朋友,没想到出发的前一天就遭到了这样的天灾……”
女校长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转过身来继续和他们说。
“当时我还奇怪,茉莉老师在山里一待就是四年,哪里来的朋友?现在看来应当就是你们吧。”
槐蔻感觉到什么水痕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随手一摸,突然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泪。
“就是那个位置,”女校长伸手给他们指方向,“从这里可以看到那棵树,当时猫就挂在了那棵树上,她去够,泥石流就下来了。”
槐蔻仓惶地站起身眺望,果然在山腰上看到了一棵分叉的树。
她站在山顶,久久地凝望着那棵树。
“猫啊……原来是想去救猫。”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救什么都好,可为什么偏偏是去救猫!”
女校长听不懂她的意思。
只有陈默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也带着藏不住的无奈与悲伤。
“对了,这里还有茉莉老师的一些遗物,我们本来想一起下葬下去,后来还是留下打算做个纪念。”
“正好你们来了,就交给你们保管吧。”
女校长带他们走到附近她的家里,从房间的书柜里拿出一个很厚实的小木盒。
她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擦去眼角的泪水说:“茉莉老师在的这几年对孩子们特别好,孩子们都很喜欢她,每天都要来看一看她留下的这些东西。”
槐蔻打开一看。
里面零七八碎得什么都有,小发卡、发绳、笔等等,都被学生和女校长保管得很好。
放在最底下的一个东西,吸引了槐蔻的注意。
是一个小小的编织布袋子。
手触碰到那个袋子的一瞬间,槐蔻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她已经猜出了里面的东西。
打开结一看,果不其然。
是她曾经在她们三个参加高校舞蹈大赛之前,送给宋清茉的练功服。
几年过去了,练功服却依旧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袋子里,甚至一丝褶皱都没有,只是被水洗得有些发白了。
可见主人对它保管得用心程度。
“这个衣服我们都知道,茉莉老师可宝贵了,平时她的东西大家都随便动,只有这身衣服和这个照片,所有人都知道不能碰。”
女校长在旁边适时解释道。
“什么照片?”
槐蔻压下喉咙涌起的那一团酸涩。
“就是这个,您看一下。”
女校长帮她从箱子里翻出来,果真是一张照片,外面被塑胶封住了。
“实不相瞒,我刚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您和上面的一个女孩长得特别像。”
校长指了指照片说。
“那就是我,这是我们的合照。”
槐蔻轻轻摩挲着那张她们夺冠之后,赵意欢拍下的照片。
照片上的三个女孩正值十八岁的年纪,笑得青葱灿烂,青春靓丽,无人可敌。
当时谁也没想到,六年之后,她们会物是人非,天人永隔。
手指摸到什么,槐蔻将照片翻过来一看。
后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娟秀的小字,一看便知是宋清茉的字迹。
字迹已经有些年头了,有几个甚至和照片融为一体了,模模糊糊得看不真切。
槐蔻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终于认出来这句话。
“我口袋只剩玫瑰一片,此行又山高路远。”
下面的落款日期是六年前。
槐蔻知道是她离开川海,选择来到大山里的时候写下的。
而她口中的玫瑰,正被槐蔻拿在手上。
不想让泪水打湿这张被宋清茉珍惜的照片,槐蔻将照片放回盒子里,脚步匆忙地走出了屋子。
过了片刻,陈默出来了,递给她一张纸巾。
“校长问我们要不要将她的骨灰带回川海?”
陈默站在她身侧,轻声道。
“你是怎么想的?”槐蔻低声问了一句。
眼前的陈默,居然已经是宋清茉在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了。
同样的,陈默最后一个算得上是亲人的人也离开了人世。
“我拒绝了,就让她留在这里吧。”
陈默向远方眺望,却只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绿。
槐蔻点点头,“好,她的遗物,也留给孩子们吧。”
她站在山顶上,山风吹过,带着寒凉的雨丝,吹得她有点冷。
槐蔻缩紧肩膀,下意识想找个地方避一下雨。
但她环视了一圈四周,青山上只有几座孤零零的小坟包。
一处能供人躲避风雨的地方都没有。
两年后。
山村里又建起了两所希望小学,学校的名字叫茉莉小学。
资助人:槐蔻、陈默、赵意欢、宋清茉。
第96章 迷迭香(1)
“闻砚池好像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韩伊正在一个热带雨林里徒步。
本来这个热带雨林里是收不到消息的,奈何她的领队给她装了一个信号加强器,还扬言带着这个信号加强器去大西洋里游一圈都能收到消息。
当时韩伊对此嗤之以鼻,还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才把这玩意儿背身上。
现在看着这条消息,韩伊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好不容易腾出来的几天假期能出来探险玩玩,现在因为这条消息,所有的心情都直接报废了。
“草。”
韩伊骂了一声,直接将手机关机,走出两步去越想越气,直接将手机狠狠砸在对面的树干上。
手机重重得反弹回来,掉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韩伊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些,将手机捡起来装进随身的垃圾袋里,以免破坏环境。
“怎么了这是?”走在前面的领队听见动静,急急忙忙地折返回来。
看她将手机往袋子里放,领队愣了一下,问:“你手机摔坏了?”
韩伊不想多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领队挠挠头,道:“怪不得我在前面走着,隐约听见你在后面骂什么,还以为是你摔了呢。”
“怎么可能。”
韩伊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
“也是,你可是野外徒步小女王,”领队笑了笑,言语间透出几分暧昧,“怎么可能在这小小雨林里摔跤呢。”
韩伊扫了一眼,看出他眼底对自己的浓浓兴味。
这个眼神她不陌生,她曾在很多男人眼里见过这种神色。
饶有兴致的,欣赏的,充满暧昧与挑逗的,还有渴望征服她的……
种种情绪构成了这样一个复杂的眼神。
韩伊抱起胳膊,靠在树干上。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挑眉问:“谁说我是野外徒步小女王的?”
“大家都这么说。”
男人迎上她的笑容,似乎觉得自己更有自信了,朝她走近两步,说话间更加暧昧。
“你不会不知道自己是野外徒步圈里鼎鼎有名的韩大美人吧!”
说着,男人已经打破了应有的社交距离,从刚刚半米的距离缩进到了三步,一抬手就能摸到韩伊的脸。
“我知道前面三百米左右有一个小瀑布,那里的溪水在夜里非常美,要不要我们……”
领队对她暗示性地挤挤眼。
“我们什么?”韩伊装作听不懂地问。
“你说呢?”
男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几乎要贴上她。
“好啊。”
韩伊打量了一眼身前男人高大健硕的身材和透出的整齐腹肌,轻轻一笑,答应了。
“正好今晚天色不早了,我去备点吃的,我们先吃饭吧。”
领队见她答应了,顿时大喜。
男人顾不上放下身上的背包,便大踏步朝深处走去。
韩依靠在树干上望着他的背影,眼底一片寒光。
月亮刚划过茂盛的树梢,男人就有些急不可耐地将背包解下来,扔到溪水的一边岸上。
他当着韩伊的面将外面的迷彩夹克脱下来扔地上,又十分暗示性地把自己背心也脱下来丢到一边。
见韩伊只是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抱着双臂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男人不禁有点急了,目光在她火辣的曲线上来回扫视,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一样。
“你不来吗?”
韩伊终于站起身,抬起一只笔直修长的腿踩在石头上,惹得男人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你先去啊。”韩伊笑了笑,说。
“给我展示一下你的胸肌,还有……怎么样?”韩伊若有所指地眨眨眼。
男人的脸微微泛红,透出掩饰不住的兴奋。
“好,没问题。”
他直接当着韩伊的面,将自己所有的衣物都一一褪去。
“你先进水里。”韩伊昂昂下巴,指着水里说。
现在她说什么是什么,男人没有半分异言,听话地跳了进去,在水里抬头看着她,目光里带着藏不住的兽性。
韩伊却像没看到一般,只是懒洋洋地说了一句,“闭上眼,三分钟后再睁开。”
“你要干什么?”
男人先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像懂了什么一般笑了笑。
“情趣嘛,我懂的。”
他咧嘴一笑,听话地背过身去闭上了眼。
韩伊看着他在月光下发光的肌肉,冷哼了一声,“蠢货。”
等男人终于数够三分钟转过头来的时候,却错愕的发现自己丢在岸上的装备、食物和衣服都不见了。
但当看到韩伊依旧笑吟吟的身影后,他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这是哪门子情趣?快把我东西放下。”
“不给。”
韩伊直截了当地说。
“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见她穿着自己的衣服,拎起自己的装备,就朝丛林深处走去,终于着急起来,大声叫喊:“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疯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朝岸上走,想要把韩伊追回来,抬起脚来时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都麻痹了,根本动不了。
韩伊走到距离溪边五六米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还是什么有名向导呢,狗屁!”
韩伊看着他在水里狼狈的身影,嗤笑一声,“骚扰女客人,强迫诱惑人家跟你发生关系这种事没少做吧?看起来很熟练呢。”
“那是她们自己愿意的,送上门来的,关我屁事!”
男人如同被踩了痛脚一样,咒骂个不停。
“韩伊你到底要干什么?把我东西放下,我可没有惹你,是你自己同意的,而且你也别把自己说得多清纯,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吗?”
男人恼羞成怒地叫道:“我听说你有性/瘾,看见一个身材好长得好的男人就主动贴上去,现在装什么无辜!”
“哇哦!”
韩伊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你也说了是身材好,长得帅,你觉得你哪里符合呢?我这个人是好/色了一点,但也不是什么垃圾都要的。”
“哦,对了,还有一点你忘了说。”
她满意地看着月光下男人被气得扭曲的脸,红润饱满的唇一张一合,气死人不偿命。
“除了身材好,长得帅,还得……”韩伊的眼神慢慢下移,笑道:“大。”
男人的脸青白交织,煞是好看。
“如果你再敢故意在我面前脱下裤子尿尿,”韩伊收起笑容,冰冷道:“我就把它切了。”
“你,你敢!”男人已经被气昏了头脑,大叫。
“你知道的,”韩伊对他嫣然一笑,“没有我不敢的事。”
说完,她对着狼狈的男人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便踏碎一地叶子,带着男人的所有装备离开了这里。
她脚步迈得又大又急,韩伊这个人是个刺儿头,没什么怕的东西,但是这片热带雨林她不熟悉,一会男人缓过劲来追上以后,难免是个麻烦。
等到东绕西绕,终于将那个小瀑布远远甩在身后之后,韩伊才慢慢停下脚步,坐在大石头上把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
她拿走了男人所有衣服,连内裤都没给对方留一条。
除此之外,她把男人身上所有的设备包括指南针什么的全都搜刮走了。
男人是这个热带雨林知名的向导,一个月往返这个雨林很多次。
没了衣服和装备,他死在这片雨林的可能性倒是不大,但是社死和吃点苦头是肯定的。
韩伊冷嗤一声,强迫自己将刚刚短信上的那行字忘掉,带着报复男人成功的快/感踏上了出去的路。
但第二天早上日出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迷路了。
韩伊从十八九岁就开始玩野外探险,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主要是这片雨林到了早上起了很多瘴气,烟雾缭绕得什么也看不清。
她又是第一次来,面对被树挡住的太阳,也难免有些束手无策。
其中,昨晚几次都差点和终于从瀑布里爬出来的男人撞上,好在都被韩伊机智地躲过去了。
就这么又走了半天多,韩伊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
不然她面对的要么是蚊虫叮咬感染病,要么是体力不支,脱水晕倒。
她选择了一块平整的石头,撒上驱蚊驱虫粉,在上面坐下,打算今晚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她又走了一天。
饶是她这个户外运动小达人也不得不让自己对这片雨林低头,承认是自己太菜。
前一天偶尔还能听到领队的脚步声,今天则是一点动静没有了。
韩伊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在这片原始雨林里迷路了。
她知道谁也不怪,要怪她自己在看到那条短信后发疯,一下子失去了冷静和分寸。
韩伊没有再乱走,她在那驻扎了一天,研究四周的路线。
算算日子,现在已经过了她约定好出雨林的时间了。
韩伊在确定这一片比较安全后,选择了原地停留,以免如果真的有救援队伍,会加大救援难度。
她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是从领队的身上搜刮来的,刀身闪着寒冷的光,她朝上一抛。
刀尖落下,自动插到了土里。
虽然说要等救援队伍来,但韩伊知道这个希望不大。
知道她进热带雨林的,也只有领队、槐蔻和闻砚池三人而已。
领队自不必说,自己走出雨林还难以保证,别提回来救她了,不给她下陷阱,把她困死在这片雨林里就不错了。
至于槐蔻,并不清楚她到底去了哪里的雨林,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女孩罢了,指望不上。
这么一算,她也就能指望指望闻砚池了。
不过,她小叔现在忙着迎娶白富美小婶婶,哪还顾得上搭理她,怕是根本不会注意到她没有出雨林。
所以她很有可能会死在这片原始雨林里。
而且死得悄无声息,世界上根本无人知道,无人在意。
韩伊不怕死,但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这,用不了两天她的尸体就会腐烂,成为这里所有参天大树的养分。
好一个舍己为人。
她可没有那个胸怀。
尽管知道不能睡,但韩伊还是倚着树干慢慢得睡着了。
当听到一阵巨大的螺旋桨风声的时候,韩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或者是已经死了到了天堂。
不,不对。
韩伊在睡梦中对自己说,在那帮基督徒的教义里,她这样的人死了之后是不能进天堂的。
因为她有背德行为。
她喜欢她小叔,不是什么叔侄长辈后辈的那种尊敬,是想和闻砚池睡觉的那种喜欢。
哦对,她还勾引过她小叔,只不过失败了没脸再待在家,才跑出国来而已。
韩伊闭着眼,唇角勾出一个冷漠的弧度。
直到感觉自己身前模模糊糊投下了一道身影,对方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弯下腰。
“韩小姐?韩伊小姐,您还好吗?”
听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正在试探地看着她。
韩伊伸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很疼。
不是在做梦。
她猛地睁开眼,手中的匕首一下子举了起来。
眼前的男人急忙后退两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韩伊看清他的长相后,愣住了。
她盯着对方,又仔细看了一眼,才慢慢吐出一个名字,“庄特助?”
她小叔的三个特助之一,也是三个特助的头头,放到京北,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之一。
是闻砚池最看重的手下,性子和他一样,又冷又硬,韩伊见了他都得绕着走。
不过由于他能力十分出色,性格又谨慎而有城府,所以平时负责的事情都是闻家极其重大的事务。
此刻,看到这种应该在华尔街的精英突然出现在这个原始雨林里,韩伊还真有点没缓过神。
庄特助点点头,示意自己帮她拿东西,对着上面一指,道:“韩小姐,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韩伊知道闻砚池发现自己失踪了,她也不想再在这待着,便跟着庄特助顺着云梯直接上了直升机。
坐进去后,直升机慢慢升空,在空中平稳的飞行。
韩伊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无边无际的葱郁丛林,想起那个试图对她不轨的领队,冷哼一声。
“闻先生本来昨天就意识到您失踪了,但由于这片原始雨林的归属权有点问题,所以又和周边几个国家来回扯皮,最后闻先生直接让我们开着直升机过来了。”
庄特助坐在一边给她解释道。
韩伊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服和装备,没应声。
看见庄特助的那一刻,她以为闻砚池也会亲自过来的。
不过,显然是她多想了。
韩伊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拂了一把自己有点儿乱的大波浪卷发,整个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看不出半分往死里逃生的激动。
也是,要结婚了,总要多陪陪未婚妻的。
就闻砚池这种人,居然也会有想结婚的女人,韩伊还以为他天生不近女色呢。
放到她前一阵子爱看的网络小说里,简直就是修无情道,会杀妻证道的那种仙尊。
不是人。
韩伊不想承认自己吃醋了,不过是因为想钓男人没钓到而产生的挫败感罢了。
“坐直,坐好。”
耳边响起那道清冷的嗓音的时候,韩伊吓得差点窜到机舱上,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在座位上坐好了。
回过神来之后,她立刻扭过头去,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闻砚池正坐在她身后的座位上,一身笔挺昂贵的西装衬得他整个人高不可攀,宛若一朵高岭之花。
矜贵,清冷又漠然。
和坐得四仰八叉,头发乱七八糟,脸上甚至还带着泥巴的韩伊一比,整个人就像天上的谪仙一样。
“你怎么来了?”
韩伊受到了惊吓,瞪着他大叫了一声。
闻砚池眉头一蹙,不等他开口,韩伊便认命地举起双手投降道:“好好好,我知道,我错了。”
“你错哪了?”
男人支起一只胳膊撑着下巴,静静问她。
“您是长辈,见到您要知道叫人,小叔好,给您请安了。”
韩伊满嘴跑火车地嘟囔了一句。
闻砚池瞥了她一眼,没和她一般见识。
韩伊背过身去,满脸不在乎,掩饰着自己疯狂的心跳。
她随手整理了几下装备,试图缓解这种尴尬。
背包里掉出来了几个东西,她也没在意,直接弯下腰去捡。
不料手伸到一半,地上的东西就被一只皮鞋踩住了。
韩伊低头看着那双擦得脸都干净的皮鞋,慢慢抬起头来和皮鞋的主人对上视线。
“什么垃圾都往家里捡?”
男人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东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韩伊只以为他嫌自己脏,有男人有非常严重的洁癖。
她翻了个白眼,依旧低头去捡。
哪知离近了之后,她才看出来,掉出来的是那个男领队的衣服。
她也没好好弄,团吧团吧丢包里了。
好巧不巧,掉在两人脚边的,还刚好是他的内裤。
就是让傻子来看,傻子都能猜出来这是一条男士内裤。
韩伊第一次产生一种百口莫辩的冤枉感。
“谁的?”男人冷冷吐出两个字。
“向导的。”
韩伊没骗他。
闻砚池深深看了她一眼,抬起了自己的皮鞋。
同样都是男人,向导的衣服被丢在地上,韩伊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闻砚池只是鞋底碰到了他的衣服,韩伊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被弄脏了。
好像闻砚池这种人,天生就只适合高处不胜寒,不沾染人间一点尘埃。
尽管韩伊知道,这个男人城府极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你和他在这片雨林里做了?”
就在韩伊以为这件事过去了之后,身后闻砚池冷不丁再次开口。
韩伊听着他用那副矜贵的嗓音轻飘飘的说出“做”这种词语的时候,突然隐约冒出一股说不出的爽感。
就像是把高岭之花从高处拉下来,按在身下狠狠亲的那种感觉。
特别反差。
而她小叔闻砚池,就是这样一个反差的男人,让她十八岁那年就疯狂上头。
“你猜。”
韩伊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随口说。
本以为闻砚池会理睬她,不料,对方竟当真开了口。
“我猜没有。”他说。
“你怎么这么确定呢?小叔?”韩伊笑意盈盈地说:“他们可都说我有X瘾,一秒都离不了男人,是个男人就贴上去呢。”
听到她嘴里吐出那两个字,闻砚池眯起眼睛看向她。
“谁说的?”
闻砚池淡淡道:“那个向导?”
他抬头给了副驾驶上庄特助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韩伊没注意他的动作,自己低头看着脚下的大树,有点烦躁。
烦躁得是自己又被这个男人一眼看穿了。
从小到大,似乎自己每次撒谎,最终的结局都是被闻砚池轻易拆穿。
好像就没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成功撒谎。
但韩伊就是不死心,还想挑衅一下,便侧过头问:“小叔,你好像对这种事很了解,一眼就看出来到底做没做过了。”
她本意是想阴阳怪气一下,为自己找回点面子。
哪知,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倒是先想起了什么。
男人看着她,薄唇一张一合,淡淡道:“我对床/事谈不上了解,只是比较了解你罢了。”
韩伊的手猛得握拳捏紧,老老实实转过身去,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在那一刻,想起她十八岁那年那个疯狂的雨夜的人,不只她一个。
那个意乱情迷,食髓知味,背德的夜晚。
第97章 迷迭香(2)
闻砚池不是她的亲小叔。
京北圈子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
其实只看两个人的姓也能看出来,韩伊当年是被她爸爸收养的,继父,也是养父。
收养她的原因不是为了做好事,更不是看她可怜,纯粹是个意外。
她当年是个孤儿,亲爸亲妈不知道什么原因都死了,她两三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一直在福利院长到了五六岁,也没有能被领养走。
其实只看脸的话,韩伊从小就是个美人,但并不是那种端庄正统的美,而是透着一股子野性浪荡的风流美。
几个老师和抚养员对她的印象也是一般般,就算在福利院里,也是有明争暗斗的。
孩子们没有父母,没有钱,没有家,那么几个老师、几个抚养员、两片面包、一盒牛奶就成了他们争斗的物资。
老师们都喜欢乖巧的不给自己惹事的小孩,喜欢长得可爱的、会说话的小孩。
而韩伊与这几个词都不怎么沾边。
她从来不主动找事,但只要有人敢惹她,她一定不会放过对方。
从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没事的时候也不喜欢跟小朋友们玩耍,经常独自一个人坐在一边发呆。
虽然她在老师们忙不过来的时候,会默默地站起来去帮忙,会把自己吃完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会在有小朋友发脾气咬老师的时候冲上去打对方。
但她还是不讨老师喜欢,轮不上特别好吃的零食,更别提女孩都喜欢的漂亮裙子。
当然,这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她们四岁那年,福利院带孩子们去做了一次全身检查,主要是为了有人来领养的时候,能有健康证明。
却没想到,韩伊居然被查出了一些问题,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本来体检项目里是没有这一项的,但韩伊当时落了单,自己跟着指示牌跑到了其他科室,阴差阳错被里面的主任看出了问题。
主任说她有一点轻微的人格障碍,不会影响生活,智力也非常正常,但等长大之后可能还是会有与正常人有一些不同的地方。
虽然也说不好是哪里不同,但这依旧引起了福利院的注意。
有问题的小孩总是不受欢迎的,因此每当有人来领养的时候,韩伊哪怕长得再漂亮,看起来再聪明,都不会被考虑。
不过她也不在乎。
韩伊记事很早,她能清晰记得自己那时候的想法。
每天晚上的六点半到七点半,是福利院规定的放映时间,平时老师都会给他们放一些流行的动画片。
类似《喜羊羊与灰太狼》、《哪吒闹海》等等,每天韩伊身边的小朋友们都非常期待这个环节。
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们期待,所以福利院规定表现不好的小朋友会被剥夺这一权利。
韩伊就曾经被取消过两三次看动画片的活动环节。
她很讨厌这个奖惩措施。
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看那些动画片,而是她讨厌这种被别人管控的感觉,这种吃喝拉撒都要被别人掌握在手里,生杀予夺的憋屈。
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她渴望自由,渴望那种一切都能被自己牢牢攥在手中的安全感。
其实仔细想想,或许她几岁时的这些想法就已经暴露了主任医师说的那些人格障碍。
那就是过早得成熟。
早熟并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身体上的早熟还是心灵上的,当然,韩伊两者都有。
每个年龄都有自己的使命,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应该无忧无虑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但韩伊发育得太过早熟了。
而刚好有一天晚上,福利院破天荒地应上级要求没有播放动画片,而是改成了一部教育片。
主要内容就是讲的小朋友会遇到的各种安全问题,诸如被拐卖、遇到洪水、还有遇到“怪叔叔”等情况,以及该如何保护自己。
韩伊那天坐在第一排,对电视里那个可怕的怪叔叔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从那之后,就算有夫妻来领养,即使那些叔叔阿姨看起来都和善又温柔,她也远远得躲在最后面一个。
在其他小朋友还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早熟的韩伊已经知道了男人尤其是成年强壮男人的威胁性,甚至隐约意识到什么叫“性”。
但对于那么小的韩伊来说,意识到不代表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陌生又懵懂的概念,带给她的只有恐惧和没有安全感。
很多接收到的外界信息,她都无法接受,也不能理解,但她找不到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途径,福利院没有图画书,没有电脑,就连一台电视都是被老师严格管控的。
更没有人能给她做最正确与科学的科普。
韩伊本以为自己会像之前的几个哥哥姐姐一样,在福利院一直待到上小学,然后上高中上大学,最后出去找工作,然后每个月定期把钱汇一些回来。
直到有一天,随着一帮西装革履、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出现,她的人生轨迹一下子被改变了。
确切得说,是被两个男人改变了。
那两个男人就是闻砚池和他大哥闻栾,也就是韩伊的小叔和养父。
当时,闻家的家主是闻栾,还不是闻砚池。
其实那天他们不是为了收养孩子去的,而是为了做公益。
以闻家的身份和地位,原本完全没必要用这点公益来维持名声与形象。
只是赶上了那阵子福利院是社会的热门话题,再加上闻栾三十岁的年纪结婚好几年之后,一直没有一儿半女,而他养在外面的小三小四也没点动静,是谁的问题昭然若揭。
媒体虽不敢直接宣扬,但背地里的舆论却是声音不小。
这种家族如果没有继承人,导致的后续不良影响将不可评估。
往小的说,是闻家长兄无能,背地里被人耻笑,或许会影响闻家的外在形象,进一步影响股价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一些名声倒是无所谓,可要是真没有个可以培养的下一代继承人,闻家可就垮了。
越是这样的家族越是看重香火的延续,钱再多也得有人继承才行啊。
而且当时的闻栾其实也藏着一点私心,对他的弟弟。
当时谁人不知闻家大公子的弟弟闻砚池是个非常优秀的人物。
长相清俊矜贵,智商高,小小年纪聪明得很,身边人的评价又是出奇得好,完全是所有人印象中该有的贵公子模样。
要不是他年纪太小,又在几岁的时候就出了国,消失在大众的视线里,否则闻家这一任的家主之争怕是就有好戏看了。
饶是如此,随着闻栾隐疾传闻的愈演愈烈,再加上闻家二公子闻砚池今年年初突然回了国。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而比起前几年闻砚池的矜贵风度,长大后的闻砚池多了几分冷漠与居高临下的威严,宛如一块不可融化的冰。
年仅十七岁的他,比起贵公子这个形象,似乎看起来比闻栾更像闻家的家主。
那种高坐明堂上,漠然似风雪,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为之动容的气势。
比他大了十三岁的闻栾,竟然都隐隐被他压了一头。
闻栾虽然和弟弟的关系一直不错,但生在这种家庭,比起手足之情,家主的位子显然更重要。
因此,闻栾那几年对孩子这个话题十分敏感,他想过试管,想过收养,不过迟迟没有做下决定。
那天他们办完事回来,路过这个福利院,闻栾顺手就让司机拐进来了。
那时候闻栾正好萌生出了收养的念头,来这家福利院也只是试试水,想看一下具体的情况。
然而刚一踏进福利院的大门,闻栾就皱起眉头。
他叹了口气,摁了摁自己因为这几天连轴转而抽痛的额角,知道是自己累得神志不清,病急乱投医了。
就算真打算收养一个孩子,也不用跑来这种低级的福利院,自然有的是人给他提供更加聪明可爱的孩子。
但是,闻栾自己心里也清楚,现在盯着他的人可不少,难保就有人会在孩子这里动手脚,利用他,暗算他。
所以,这种令人出其不备的福利院,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来都来了,直接转身出去实在是有点掉面子,闻栾干脆打着做公益的旗号,跟在院长身后逛了逛。
院长见过最大的人物,也就是这个区的副区长了。
像闻栾这种只在新闻上出现的名字,一说出口,就让院长头晕眼花,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韩伊清晰得记得当时那个院长也是个人精,他结合最近的新闻以及眼前的这个男人,一下子就隐约猜出了闻栾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院长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当然也知道像闻栾这样的男人不大可能在他们这种小破福利院里挑选孩子,这些小孩根本不配。
但是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炒作一番,万一他就被哪个贵人看中,调离这个福利院去更好的地方工作。
就算不成,哪怕是吸引一点投资和公益也是赚的。
因此韩伊记得那天,他们被分成了女孩和男孩两波,分别被不同的阿姨带走去洗澡,换衣服。
大家都已经熟悉了这个流程,知道是又有要收养孩子的夫妻来了。
但当时的韩伊还是从老师和阿姨们脸上的神色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这次来收养孩子的人有大来头,和平时不一样。
年仅七岁的韩伊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都跟她没关系,越是有大来头的收养人越是不可能看上她。
韩伊百无聊赖地走在队伍的最后,到达了活动室。
一帮小孩儿熟练地玩皮球的玩皮球,看连环画的看连环画,还有几个小朋友则跑到一边去做游戏。
这是老师早就给他们分配好的,每次有收养人来的时候,他们都会自觉跑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表演。
像韩伊这种不讨喜的小孩,一般都会被分到人最多的游戏组,混在一大帮小孩里面跑来跑去,根本就不会被人注意。
不过这次,阿姨却重新给他们分了组。
韩伊很快就发现,这次分组明显更加偏向小男孩。
福利院里仅有的几个小男孩都被安排在显眼的位置,剩下的一大堆小女孩则是明显的陪衬。
韩伊那时候不懂什么叫豪门继承人,她只知道这次的收养人不喜欢女孩,重男轻女。
福利院的小孩子们对这四个字是很敏感的。
意识到这是个重男轻女的收养家庭后,韩伊对他们更加没有了好感,一个人缩在最后面看书。
其实她不喜欢看书,福利院的这几本书也早就被她翻烂了,但她从小就拧,院长叔叔越是让她们讨好收养家庭,她就越喜欢躲起来。
从小,她就是个高敏感的女孩。
没过多久,院长、副院长以及几个老师果然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来。
仅仅是院长、副院长那如临大敌的表情,就已经足够让敏感的孩子们察觉出紧绷的气氛。
而当闻栾、闻砚池兄弟二人出现在狭小的活动室时,词汇匮乏的韩伊却忽然明白了自己前天在书上看到的那个词——蓬荜生辉。
他们一进门,原本光线很暗、空间有限又有些老旧的活动室,仿佛突然亮堂起来,档次都提高了不少。
韩伊看着他们身上穿着的只有电视里才见过的“西装”,甚至看起来比电视里明星身上的质量还要好,样子还要好看,看得人眼前一亮。
那时候她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高端定制”的服务。
尽管他们都是看起来笑着的,听院长说话的时候也时不时点点头,非常亲和的样子,但韩伊就是莫名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不是福利院阿姨和老师们生气时的咆哮和冷言冷语,也不是院长叔叔那故作高深的严厉,而是一种发自内在的高人一等的气势。
令人不容小觑,不敢在他们面前开口,生怕自己说错话。
就连一向自诩福利院最成熟,总是觉得身边小朋友都幼稚没出息的韩伊,都忍不住在这种光芒万丈之下低下头。
她故作冷静地翻着手中的书,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听着周围的动静。
院长先是简单的给两个男人介绍了一下活动室,在看出对方的意图明显不在这里之后,便识趣地将几个小男孩拉了过来。
面对着眼前两个长相高大又英俊的叔叔,几个已经排练过很多次的小男孩明显也紧张起来。
韩伊坐在角落里,听着几个小男孩介绍自己。
不仅说话支支吾吾,一点都不干脆流利,而且在那个年纪略大的男人问话的时候,还紧张得连不成句子,回答的问题更是令人发笑。
即使不抬头,她也能感觉出来院长和副院长那焦急的样子,恨不得上前自己变成小孩子回答问题。
不知为何,手中那本她最喜欢的漫画书,突然失去了吸引力。
她半天迟迟翻不动一页,只将全部身心都投放在这两个突然闯入的外来男人身上。
见几个小男孩不给力,院长只好将他们换下来,转头给两个男人介绍起了这批小女孩。
虽然心知小女孩被挑选上的可能性更小,但看着两个男人只是匆匆扫过,没有对这些小孩表现出一丁点兴趣,院长心里不禁还是有点落寞和失望。
而闻栾早已对这些小孩完全没有了耐心,但他当然不能就这样走掉,不然闻家会被骂上天的。
他只好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便配合着周围几个人拍摄了两张照片。
眼看着前面的小女孩一个一个得介绍完毕,口齿清晰伶俐,比起几个小男孩表现得都不错。
让闻栾和站在他身后的闻砚池面上都流露出不动声色的欣赏,闻栾更是生起两分兴致。
见状,院长心底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
终于,轮到了站在最后面角落里的韩伊。
韩伊张张嘴,正要开口说话,负责她们女孩的两个老师便已经拍拍手,离开了队伍。
丝毫没有理会韩伊还没能在领养人面前露露脸。
她个子矮,又站在队伍的最后,自然被人群给淹没了。
而院长和周围的一行人神经都高度紧绷着,因此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两个老师的公权私用,甚至都没人看见她。
院长已经开始笑着和那个年纪稍大的男人说起话来,想要邀请对方赏脸吃一顿便饭。
韩伊干脆地闭上嘴,她知道这又是一场惩罚。
一场因为她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又剩下了半个鸡蛋黄的惩罚。
尽管韩伊当时已经努力往喉咙里吞咽,却依旧噎住,咽不下去。
但没办法,谁让她又做错了事,这是老师对她的惩罚。
反正她也不希望真得被领养走,要是真得碰到电视上那个“怪叔叔”,她宁愿在福利院老死。
不过……
韩伊借着书本和周围人群的遮挡,悄悄地仰起头看了那两个被人围在中间,众星捧月的男人一眼。
年纪稍大的那个,身材高大,眉目俊朗,微微一笑时有股逼人的气势,看起来稳重成熟,凌宇轩昂。
而年纪看起来稍小的那个男人……
韩伊将目光移过去,只感觉他的身形似乎比另一个男人要单薄一些,但也高挑清瘦,腰很细,腿很长。
目光渐渐上移,想要看清对方的容貌。
下一秒,一道清冷的目光却与她对视上了。
韩伊一愣,看着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居然下意识出了神,还是在周围纷纷将目光投向她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哦,这里还有一个小姑娘呢!”
原本已经要离开的闻栾,留意*到弟弟的视线,也跟着望过去,正好看到了角落里的韩伊。
他原本对韩伊没什么兴趣,但见闻砚池竟然注意起了一个小姑娘,他也就跟着多了几分兴致。
看见被他注意到的人是韩伊,院长和周围几个老师的神色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是谁不好?怎么偏偏被闻家二公子注意到的是这个不起眼的惹祸精。
一点都不讨喜,小小年纪总是一个人阴沉沉地待在角落,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童心和开朗都没有。
这样过于早熟的孩子一点都不可爱,是不会被领养人喜欢的。
他们脸上的神色虽然一闪而过,但在场的闻家几个人哪个不是人精。
闻栾的兴致又提了几分,走进几步,弯下腰轻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韩伊。”
韩伊平视着他的脸,轻声说。
“几岁了?”
“七岁。”韩伊干脆地回答。
闻栾看了一眼她瘦弱的身板,想起自己大伯家的侄子今年也是七岁,几乎是眼前女孩两个那么大了。
她要是不说自己七岁,闻栾还以为她只有四、五岁。
结合刚刚老师对她的故意忽略,以及她所看到的福利院老旧的设施,不难猜出,这个女孩在福利院的日子不太好过,起码营养不良一定是有的。
年纪也大了,想领养出去估计很困难。
闻栾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里有些犹豫,是出钱资助她,还是干脆将她领养出去。
闻家继承人的身份她是不用想了。
但在外面弄个小房子,请两个保姆,随便养个小孩,对于他来说,那都不叫事。
毕竟对于现在的女孩来说,他随便从指头缝露出一点的帮助,都远远比这家福利院能给她提供的好一百倍。
只是不可能上闻家的家谱罢了。
闻栾看着眼前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的小女孩,眼底划过一丝赞赏。
胆子够大,说话也干脆,即使被老师排挤,依旧看起来不卑不亢。
虽然是女孩,但也是个好苗子,好好培养,以后作为他的亲信进闻氏,也是个不错的路子,能给他增添一点助力。
他正在心里衡量着这个决定,一边随手伸出手去想摸摸女孩的头,表示一下自己的温和与耐心,好让旁边拿着摄像机的人再多拍两张照片。
却不想,女孩竟然皱眉看了他一眼,随后抬起了胳膊,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虽然没有说话,却是一个明晃晃的防备动作,仿佛下一秒就能举起胳膊来给他一下。
这样微妙又防备的姿势,不禁让在场的人都多想了起来。
闻家一行人扭头看了院长和副院长一眼,意识到他们的想法后,院长不禁有些慌乱。
他尴尬地看了看闻栾和闻砚池,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孩子误会了,我们福利院平时不会打孩子的,顶多就是用一些奖惩措施来教育他们……”
说着,他下意识走上前,伸手抓住韩伊的胳膊,想要把她的胳膊拽下来,嘴上一边笑着和闻栾道歉。
却不想他的这个动作,反倒是让韩伊更加想起了教育动画片里的“怪蜀黍”,一下子挣扎得愈发剧烈起来。
她现在丝毫不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有多么吸引人,反倒是抵触心理越来越强烈。
兵荒马乱之间,韩伊的手一扬,却正好划到了突然走过来站在她面前的闻砚池。
给少年养尊处优的手上留下了一道红痕,渗出两滴血珠,不深,但搭配着他白皙的皮肤,显得有几分狰狞可怖。
唰一下,院长和副院长的脸都白了。
福利院没有被闻家挑走小孩是小事,反正不管怎样,闻家大公子都会资助一笔钱。
但福利院的孩子伤了闻家二公子,这可就不是小事了。
比起他们两个苍白的脸色,和望向韩伊时眼底的怒不可遏,受伤的闻砚池反倒是看起来淡定许多。
闻栾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哪怕这个小孩再聪明,以后前途再不可限量,只有她有伤人的意图,性格暴躁或是有什么缺陷,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更何况她已经伤了他的弟弟。
不管他背地里和闻砚池关系到底怎么样,闻砚池明面上始终是闻家二公子,被一个福利院的小孤女抓伤了,传出去影响也不好。
因此只需用了几秒,闻栾就干脆地放弃了刚刚那个收养女孩的念头。
反正天底下等着被他收养的小孩子数不胜数,也不差这一个女孩。
到时候孩子没培养好,说不定还会坏了自己的好事,给自己惹一身腥。
七岁的韩伊根本想不到,不到一分钟,自己的命运就这样像坐过山车一样草率地改变了两个来回。
而最终的结局,是她被留在福利院,失去了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
闻栾身边跟着的人都是了解他的亲信,只需从他眉目之间的神色变化,就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随行的两个助理为闻砚池简单地收拾好伤口后,就有一个特助站出来对院长说:“刘院长,我们出去商量一下资助的事情吧。”
闻言,刚刚还愁眉苦脸的院长,神色之间立刻飞扬起来,连连点头,急忙殷勤热情地送闻家一行人朝外走。
周围的几个小女孩不约而同地向韩伊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韩伊知道她们为什么同情自己。
先是因为老师的“惩罚”,让她失去了很多个被其他家庭领养走的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改变命运的时机,又因为她的一时莽撞,招惹了闻家不说,以后她在福利院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经过这件事,恐怕老师会给她最高的惩罚——关小黑屋。
就连院长,想必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但这些孩子担忧的这些事情,这些让他们会害怕得在夜里辗转反侧的惩罚,在闻家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闻栾根本就不会想到他这样一走了之之后,他放弃的那个小女孩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
也许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对于闻家家主来说,就是福利院院长也不过一只蝼蚁而已。
更别提这样一个瘦巴巴的小姑娘了,都不用明天,上车的时候他就忘了。
韩伊站在角落里,很神奇的,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担忧自己之后在福利院的日子,而是有一点愧疚。
这是她短暂的七年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名为愧疚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有点后悔,有点抱歉,对那个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少年。
韩伊回想起了少年白皙的手背上伸出的那串的血珠,滚落下来,落到人眼中,猩红得触目惊心。
她总觉得那样的颜色,那样狰狞的伤口,不应该出现在少年白皙修长如雨后青竹的手上。
太刺眼了。
不怪他身边那个成熟的男人有点生气了,那么可怕的伤口现在这种美人身上,就是懵懂的她,也觉得不应该。
好像她打碎了一片非常漂亮珍贵的琉璃一样。
没有任何原因的,韩伊就是突然有一种直觉。
另一个男人他不清楚,但这个少年,她莫名觉得对方不是那种“怪叔叔”。
不是因为对方太过出色的容貌,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一种雨后天晴般的干净纯粹,仿佛万古冰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她觉得有这种气质的人,是不会也不屑成为“怪叔叔“的。
她内心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冲动,让她迈开瘦弱的小短腿,推开挡在她身前的几个老师。
一鼓作气地冲到那个少年的身后,炎热的夏天,对方依旧穿了一件青俊挺拔的白衬衣,没有一丝褶皱,白得让韩伊根本没有能伸手抓住的地方。
她伸出手去,犹豫了几下,都没有找到落手的地。
眼看对方就要跟在人群后面,走出活动室的大门。
韩伊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幼小的身躯整个扑了上去,抱住了眼前少年的大腿。
她实在太矮了,闻砚池又长得高,她只到少年的腰那里,使劲全身力气扑上去,也只能抱住人家的腿罢了。
一个老师惊呼一声,引得周围所有人都看过来。
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一下子,一群人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立刻就有无数双手伸过来,想要将穿得土里土气的她从闻家二公子身上扒下来。
如果说刚刚院长只是脸白了,那么现在他的脸色就只能用死一样来形容了,恨不得立刻给闻砚池以死谢罪。
但韩伊这么瘦小的身躯,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死死抱着闻砚池的腿,不肯撒手。
眼看着她的胳膊被一个粗鲁的老师拽得青白起来,被她缠住脚步的闻砚池忽然开了口,“住手。”
他嗓音低沉冷冽,音量也放得很低,但在场的所有人依旧都听清了。
正拼命拽韩伊胳膊的那个老师一愣,急忙松开手。
闻砚池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以他的视角,只能看到这个女孩的发顶和她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的头发。
“怎么了?”他轻声问。
韩伊知道他在问自己,她有点沮丧地看着少年的腿。
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但依旧弄脏了对方的白衬衣,让对方笔挺的西裤也留下了褶皱,打破了对方一丝不苟的模样。
听到问话,她抬起头来,尽量鼓起自己的音量,认真地一字一顿道:“对不起。”
随着周遭人们露出怪异的神色,闻砚池也轻轻挑了一下眉。
“对不起什么?话要说清楚。”
他声音虽缓,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回答。
“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
韩伊有些别扭地说着阿姨交给他们的礼貌用语。
听到叔叔这个称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少年似乎又跳了一下眉。
但很快,她便迎上了对方夸赞的目光,让她内心有一种怪异的错觉,仿佛对方一直在来等她道歉一样。
“没关系。”
闻砚池看着她,轻声回答,“我原谅你了。”
韩伊第一次被人这样认真又郑重其事地对待,一时间,也傻傻地愣在原地。
“先放开我的腿,怎么样?”
不等韩伊说话,他就又淡淡道:“这样抱住别人的腿,不太礼貌哦。”
不知为何,其他老师连恐吓带惩罚地交给她礼貌,她都从来不往心里去。
但当眼前这个少年说不礼貌的时候,她却小脸一红。
或许是因为对方轻柔耐心的语调,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让她急忙松开手站好。
少年没有理睬周围各异的目光,而是直接走到了韩伊刚刚站着的角落里。
“你很喜欢这本书吗?”
他扭头问韩伊。
“嗯,”韩伊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迎上对方的目光后,她又急忙加了一句,“是的。”
说完之后,她暗自懊恼地移开视线,懊恼自己怕这个漂亮的少年生气,回答得那么快,很没有面子。
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闻砚池笑了笑。
“大哥,您来看一下这个。”
闻砚池给闻栾展示了一下手中那本破破烂烂的书。
闻栾看了看自家弟弟,又低头看了看韩伊,似乎觉得格外有趣,嘴角噙着笑走了过来。
翻了两页那本书,他就明白了什么。
“刘院长,福利院对于小朋友们的教育倒是做的不错。”
他对福利院院长笑了笑,院长急忙笑着走上前,瞥了一眼那本书。
看了半天,他才终于想起来这书是怎么来的。
严格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书,就是一本连环画。
不是他们福利院提供的书,是韩伊当初去医院体检出问题的时候,那个和蔼的女主任医师塞给她的。
上面仅有的几个字都标着拼音,用可爱易懂的插图告诉女孩自己和男孩的区别,也告诉女孩要如何保护自己。
韩伊一直拿这本书当宝贝,这是她的私有财产,谁也抢不走,老师们也只好默认她拿着一本这样的“禁书”到处晃悠。
而闻砚池打开的那一页,正好就是如何防范“怪蜀黍”。
闻栾也意识到自己是被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误会了。
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看了一眼闻砚池,对韩伊问道:“为什么我是怪叔叔,他不是呢?”
小韩伊不懂什么城府和情商,但她对人的情绪很敏感,顿了顿,她才说:“因为他是哥哥,你是叔叔,没有怪哥哥,只有怪叔叔。”
闻栾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他笑了,周围的一行人这才跟着哈哈笑起来。
闻栾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这次韩伊没有推开他。
“刘院长,我们出去说话。”他微微一笑,对院长点头示意。
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什么,望向韩伊的眼神纷纷发生了变化。
有艳羡,有抵防,有狐疑……
只有闻砚池站在她经常站着的那个角落里,神色如常地将书递给了她。
在韩伊立刻将书抢过来,抱在自己怀中之后,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话却是对一边的助理说的。
“出去之后买两个书皮回来。”他淡淡道。
助理看了一眼韩伊怀里的书,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退了出去。
原本正习惯性将书揉成乱糟糟的一坨往怀里塞的韩伊一顿。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天开始,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而引导她改变的这个男人,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种别样的方式提醒她要爱惜书本。
教给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道理。
第98章 迷迭香(3)
那天出了福利院,在车上,闻栾一直在考虑将韩伊放到哪里养着。
让她进闻家是不可能的,但既然已经把孩子从福利院领出来了,肯定也不能不管不顾。
想来想去,闻栾在余光中瞥见正盯着他弟弟看的韩伊,忽然心头一动。
“把小孩送到望京那边的房子吧。”
他对他的特助说,“找两个育儿师,还有厨娘、老师等等都配齐了。”
闻砚池听见他说话,抬头看了他大哥一眼。
“小池,我看这孩子和你投缘,正好你最近也在望京,帮我多看着她点,把孩子交给你教育,我放心。”
闻栾拍了拍他的肩膀。
闻栾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想用韩伊维持和闻砚池的兄弟关系,亦或是想分散闻砚池的注意力,防止对方升起夺权的心思。
即使是已经二十五岁的韩伊,也猜不出来他当时的想法。
可惜闻栾已经深埋黄泉之下很多年了,不然倘若他知道自己的养女和自己的弟弟搞在了一起,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
闻砚池看了他大哥一眼,没多说什么,直接干脆地应下了。
但话是这么说,其实被领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韩伊都没有再见过闻砚池和她的“养父”闻栾。
她被带到了一座只在电视上见过的豪华漂亮的大房子里,大房子有好几层,亮晶晶的水晶吊灯看得她眼晕,柔软的沙发几乎能将她幼小的身躯整个埋进去。
房子后面还有一个非常大的花园,她来的时候正好是夏天,粉白黄绿花团锦簇,争奇斗艳,时不时有两只粉白的蝴蝶飞过,烂漫美丽。
车子刚一停到大门口,就已经有得到消息的几个佣人围上来,有条不紊又十分利索地将她带进房子里,给她洗澡,做饭,又照顾她睡觉。
而闻栾和闻砚池兄弟二人甚至都没有下车,更没有陪她进屋子里转一圈,直接离开了。
韩伊第二天一觉睡醒,只觉得自己仿佛躺在天空最柔软的云朵上,整个人懒洋洋的,根本不愿意爬起来。
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睡过最安稳最舒服的一觉。
但想到什么,她还是很快下了床,自己穿上拖鞋,就开始满屋子找衣服。
房外听到动静的阿姨急忙推门进来,想要帮她穿好衣服,却被韩伊拒绝了。
阿姨为她准备的是一条天蓝色的公主裙,是放到福利院里能让小朋友们争得头破血流的一条漂亮裙子。
她从来没穿过这种裙子,自己绕了半天也不会拉拉链,系带子,反倒是把自己的头发缠进去了。
几个女佣围着她,七手八脚的给她解头发,拉拉链,又不时出声劝她:“小姐,您不要着急,以后起床叫我们帮您整理就好。”
韩伊听着他们对自己那陌生的称呼,以及“您”这个称谓,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各种不自在。
就好像眼前这条天蓝色的泡泡纱公主裙一样,很漂亮,很华丽。
但她不喜欢。
看到这条裙子的第一眼,她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这条裙子是她偷来的一样。
不属于她。
同样的,她也不属于这条公主裙。
但她知道,她做不了主,能够走出那家破破烂烂的福利院,能够住到这个城堡一样的房子里,能够吃上香甜酥软的小馅饼,已经是上天对她的恩赐了。
她的头发太长时间没有打理,她刚刚给自己拉拉链的时候动作又太粗暴,彻底和拉链缠在一起打成了死结。
女佣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没有能解开。
韩伊不忍心让她们着急,开口道:“姐姐,您直接帮我把头发剪了吧。”
几个女佣一愣,纷纷摆手,“不行不行,不可以。”
迎上韩伊疑惑的眼神,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解释道:“没有经过家主的允许,我们不能擅自给您剪头发。”
年仅七岁的韩伊傻眼了,她想了想,哦了一声说:“那只要经过他的允许就可以了,是吗?”
女佣点点头。
“那您可以告诉我他的电话号码吗?”韩伊操着稚嫩的嗓音道:“我想问问他可不可以剪头发。”
一堆人登时怔住了,过了片刻,韩伊见他们都不说话,以为是那个成熟一点的男人她不配见。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联系那个大哥哥可以吗?”
虽然两个男人相比起来,她确实对年纪稍小的那个大哥哥更喜欢一点,主要是他长得更好看。
但真要有什么事,韩伊还是有点发怵他。
尽管那个年纪大点的叔叔看起来很威严,周围的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也是毕恭毕敬,但韩伊就是敏感地察觉出,真正不好说话的是那个穿白衬衣的少年。
叔叔只是看起来比较凶罢了,但韩伊知道,对于自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的要求,对方根本不会当回事。
但那个大哥哥就不一样了。
尽管他昨天什么话都没说,但韩伊知道他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风轻云淡。
恰恰相反,来自小孩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非常难缠的人,虽然才十七岁,却已经能初见日后不苟言笑的老古板模样。
他不会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小孤女,就不认真对待,这种人一般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原则,仿佛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没人能打破。
所以,韩伊打算能不找他就不找他。
听完她的话后,年纪稍大的那个女佣,也就是看起来像是她们中领头的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蹲下身,扶住韩伊的肩膀,认真道:“小姐,您已经不是原来福利院里的那个小朋友了。”
“既然家主收养了您,那么您就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不能给闻家蒙羞。”
她将韩伊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是家族派来照顾您的,会提醒您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比如在称呼上,您应该称呼家主什么呢?”
迎上几个人希冀的目光,韩伊眨眨眼,想了一下,说:“叔叔?”
领头的女佣摇了摇头。
“爸爸……?”
韩伊又想了想,试探地叫出了七岁来的第一声爸爸。
面前的几个女佣脸上顿时浮现一抹复杂的神色,像是同情,又像是无奈。
“不可以。”
蹲在她面前的女佣摇了摇手指,轻声解释道:“家主只是将你从福利院带了出来,但是并没有让你进闻家的家谱,对外也不能声称您是他的养女。”
“所以一定要记住,在外面的场合千万不可以叫他爸爸或是父亲,会给家主带来不好的影响的。”
女佣不放心地叮嘱道:“要叫他闻先生或者闻叔叔,不管周围有没有人都是如此。”
韩伊听明白了,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低下头去的一瞬间,她又突然想起了昨天在活动室的一幕。
于是,她又抬起头来乖乖地说:“谢谢阿姨和姐姐们。”
年纪稍大的女佣一顿,随后和身后几个人笑了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蛋,自我介绍道:“我姓吴,叫我吴阿姨就好。”
“那……那个大哥哥呢?我要叫他什么?”犹豫一下,韩伊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大哥哥?”吴阿姨想了想,反应过来,哑然失笑道:“他不是大哥哥,是家主的亲弟弟,闻家二公子。”
“以后不要再叫他大哥哥了,辈分会乱的。”
吴阿姨解释说:“叫他闻叔叔就好。”
听着这个没有什么特别,又十分生疏的称呼,韩伊总觉得自己似乎比刚刚被禁止叫闻栾爸爸的时候,还要失落。
说完话,几个女佣将她带到餐厅,让她坐在高高的餐桌椅上,端过来几盘早点。
早点倒是挺丰盛,而且都是孩子爱吃能吃的点心,看得出来很细心。
就是椅子有点不合适,她够起食物来有些费劲,还掉了一些在盘子周围。
她一边吃着,吴阿姨一边在后面帮她整理头发。
吃着吃着,韩伊想起了一件事,昨天闻叔叔说让那个大哥哥照顾自己,那他今天是不是会来。
她好奇地扭头问起吴阿姨。
吴阿姨示意她将头转回去,提醒道:“食不言寝不语,小姐先吃完再说。”
韩伊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三下五除二地把碗里的饭吃完,又问了一遍。
吴阿姨却摇了摇头。
“二公子刚刚回国,接管了家里的一部分事情,很忙,不一定能过来,小姐不必老牵挂着这件事了。”
她话已经说的十分委婉了,如果不妨碍从小就敏感着长大的韩伊听出她的话外之意。
那只是大人之间的客套罢了。
她默不作声地把桌上的所有食物都吃干净,又跳下椅子,想要帮女佣姐姐把餐桌收拾好。
却被吴阿姨制止了。
“这不是您该做的事情,”她抓住韩伊的胳膊,轻声说:“家主给您安排了几个老师,看您喜欢什么,今天下午就可以开始上课了。”
一听见老师和上课两个词,韩伊眼前一黑,小小的身子差点撅过去。
她是真没想到,都被人收养了还要上课了。
她苦着一张脸,两只小手托着下巴坐在窗边看外面的花园,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落地窗下,显出几分孤独。
头上依旧顶着乱七八糟的鸡窝头。
在吴阿姨和几个女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折腾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宣布她的头发彻底解救不了了。
吴阿姨说稍后会给家主请示一下,看能不能请个理发师来帮她把发型弄一弄。
这些韩伊都不在意,她忽然有点无助,迫切地想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待着。
但放眼望去,这个房子和花园虽然很大,却到处都有人看着,连一个能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她趁着吴阿姨她们没注意,一个人站起身迈着小步,在四五层高的房子里转悠起来,想找到一个绝密的私人空间。
但这栋房子实在太大了,韩伊用小短腿爬上爬下,一直走到了顶楼的阁楼处,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符合她要求的地方。
是一扇看起来很厚重的大门,她尝试着推了推,没推开。
不知道是因为她力气太小,还是门是锁着的。
韩伊只好转身往回走,但走到走廊的一半处,她忽然停下脚步。
她好像迷路了。
韩伊有点迷茫地四处看了看,这条走廊有好几个房间,长得又都一样,她有点忘了从哪个楼梯上来了。
她正一个人皱着眉头看来看去,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微弱的声音,听着动静好像是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楼下就传来了呼喊她名字的声音,声音穿过五层楼传到耳朵里,变得很小。
她怕吴阿姨她们着急,有点急了,连忙应了一声。
但她声音太小了,楼下的人似乎根本没听清,随后她就听见一堆人叽里咕噜上楼梯的声音,明显是上来找她的。
她闷头朝楼梯口跑,还没跑到,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但她并没有真得摔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反倒是在摔倒的前一秒,被一只手直接拎了起来。
真得是用拎的方法,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
随后她整个人腾空而起,被对方稳稳地放在了地上,免去了一场血光之灾。
“不跑,不着急。”
对方看着她,轻声道。
听到这略有熟悉的嗓音,韩伊惊喜地抬起头来,和眼前的男人对视了一眼。
“大哥哥?”
脱口而出之后,她又忽然想起吴阿姨告诫她的话。
她舔舔嘴唇,有点不好意思地改口道:“谢谢,闻叔叔。”
听着她生疏地叫出这三个字,闻砚池仿佛猜出了什么,侧头看了吴阿姨一眼,没说话。
“你自己在楼上做什么呢?”闻砚池好像一点儿都不急着走,抱起肩膀问她。
韩伊刚想说话,又觉得实话实说有点丢人,便转转眼珠,挺起胸脯道:“我阿姨说我下午就要开始跟着老师上课了,所以我想找一个可以好好学习的地方。”
她打小心理素质就好,在福利院已经练出来了,撒起谎来从来不眨眼,就连从小把她带大的老师都看不出来。
但此时此刻,面对着以前才十七岁的少年,她竟然在对方平静的视线下,陡然升起一股心虚之感。
“是吗?”
闻砚池笑了笑,引得旁边对他比较了解的吴阿姨忍不住看过来。
“那你找到了吗?”他出声问。
韩伊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在明知故问,看自己这傻乎乎的狼狈样子,也知道没找到啊。
她也不跟对方兜圈子,直接伸手一指那道厚重的大门。
“找到了,但是打不开。”
见她手指的方向,吴阿姨几人连忙走过来想要按下她的手。
却被闻砚池抬手制止了。
“我帮你打开。”
说着,他走过去在门把手上随意摁了两下,厚重的大门在韩伊面前应声而开。
韩伊第一次见识到指纹解锁这种东西,顿时眼睛都瞪大了。
她身后的几个女佣眼睛也瞪大了,却不是为了什么指纹锁。
“不进来看看吗?”闻砚池扭头看她。
韩伊还没有意识到眼前人给自己挖的坑,闻言立刻就兴高采烈地走了进去,四处看了看。
这里果然是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一张大的能睡下两个韩伊的办公桌静静地摆放在偌大的窗边。
坐在桌前,朝外眺望的时候,白天可以看见花开蝶舞的小花园,夜晚则可以看到附近繁华美丽的夜景。
两边还摆着两条厚实的沙发,沙发后面的墙上挂满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书法作品,地板一尘不染,亮得能照出她的每一根头发丝。
韩伊强撑着没有让自己漏怯,用力点点头,小大人一样对闻砚池说:“我喜欢这里。”
“那以后,你就在这里学习吧。”
闻砚池没有理会吴阿姨的视线,只是走过来牵起她的小手,把她的指纹也识别在了门锁上。
以后,这间宽大无比的办公室就是独属于韩伊的学习间了。
“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韩伊正高兴地摸着跟她一样高的办公桌,就听到身后男人的问话。
“嗯?”
韩伊奇怪地看着他,注意到对方视线停留的地方后,她也跟着下意识抬起手来一摸。
摸到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后,她终于想起了这件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小姐的头发在穿裙子的时候被拉链缠住了,我们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反倒打成了死结。”
吴阿姨在旁边帮她解释道:“我正打算打电话请示一下家主,看能不能把小姐的头发剪去一部分,正好小姐的头发也该修理了。”
韩伊能感觉出来闻砚池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那条天蓝色的公主裙上打转。
她再次产生那种偷穿别人衣服的感觉,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
闻砚池收回视线,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她那不合礼仪,上不得台面的动作。
“不用问大哥了。”
他摆摆手,示意韩伊跟着他出来,一边对吴阿姨淡淡道:“这么缠着太伤头发了,我带她出去修剪一下吧。”
有了闻家二公子作担保,吴阿姨惊讶闻砚池竟要将韩伊带出去之余,自然也高兴自己少了一个责任。
韩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吴阿姨牵着手,送到了一辆高大的汽车上。
本以为吴阿姨也会去,却没想到最后车上只有她、闻砚池和司机三个人。
闻砚池和*她坐在宽大的后排,她又瘦又小,安全带都快勒不住了,只好懒洋洋地半躺半坐着,和旁边正襟危坐的闻砚池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向注重礼仪风度的闻砚池只是扫了她一眼,破天荒地没说她。
韩伊也顾不上和他说话,不停的扒着车窗看外面川流不息的车,飞快地向两侧划过去的绿树。
她很少能出福利院,仅有的几次要么是体检,要么是有公益活动带他们出来透透风。
所以韩伊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好奇和期待。
坐在她一边的闻砚池看了看那颗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小脑瓜,慢慢移开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没什么话可说,闻砚池就这么让韩伊一个人静静地欣赏了一路。
一直到从一家韩伊根本认不出名字的沙龙店出来,闻砚池才对正拿着镜子照个不停的韩伊问了一句,“这个发型可以吗?”
韩伊看着镜子里可爱的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
她一直就不太喜欢过长的头发,因为梳起来很费劲,福利院的阿姨给她们梳头发的时候都会拽得很痛。
本来以为闻砚池进去之后,会直接告诉工作人员给她剪一个什么样的头发,但她没想到,对方竟然示意店员拿来图册,让韩伊自己选一个喜欢的。
最终韩伊选了自己一眼就看中的那个发型,最重要的是这个发型的三个字她都认识。
韩伊就坐在沙发上,指着那三个字一字一字地读道:“水母头。”
读完后,她有点不自信地抬起头看向闻砚池。
倒是旁边的店员立刻捧场地鼓掌道:“小妹妹认识的字真多!”
于是韩伊就这么成功地理了这个十分独特的发型。
剪完之后的效果她也很满意,又可爱又酷,很漂亮。
韩伊有点臭屁地看了闻砚池一眼,想得到对方肯定的评价,又不想直接开口问。
下一秒,闻砚池却仿佛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没有丝毫吝啬地直接道:“很可爱,很适合你,审美不错。”
虽然韩伊根本听不懂什么叫审美,但她知道自己被夸奖了,一颗臭屁的心立刻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然而,闻砚池的下一句话就将她拉回了现实。
“今天下午的老师擅长的方向都不一样,你想好要学什么了吗?”
一听见学这个字,韩伊又蔫了,默不作声地把镜子收起来,不说话了。
“你可以先看一下。”
说着,闻砚池递给她一个平板。
她接过这个有点重的平板,用自己微薄的识字功底看了看。
什么钢琴、马术、游泳、书法……一大堆介绍看得她眼花缭乱,更别提再去看那些老师的荣誉,在她眼里都是一个又一个长得相似的小字。
尽管这些老师放到外面,都是数一数二的金字招牌,随便一个想请来,都要七位数打底。
她灵机一动,乖巧地将平板还给闻砚池,说:“我听闻叔叔的。”
闻砚池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才突然问:“哪个闻叔叔?你养父还是我?”
韩伊下意识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急忙伸出小手去捂住他的嘴。
“嘘!”
她小声说:“吴阿姨说了,不可以叫闻先生养父,尤其是在外面的时候。”
闻砚池拉下她黏糊糊的小手,先是拿出手帕给她擦干净手,才放她离开。
“在我这里没关系,”他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端正的姿态,对她说:“周围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小叔。”
“爸爸的哥哥是大伯,”韩伊立刻掰着手指背起了自己唯一会的那首儿歌,“爸爸的弟弟是小叔。”
她明白这个辈分关系了,只是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闻砚池。
“真的吗?”
她问。
“真得。”闻砚池干脆道。
韩伊也觉得这么大一个人没有骗自己这种小孩子的必要。
但为了巩固一下信任程度,韩伊还是伸出小拇指问:“可以拉勾吗?”
闻砚池明显愣了一下,伸出比她大一圈的小拇指来勾住了她。
“拉勾。”
他说。
韩伊急忙和他晃了晃手指,把后面的誓言补充完毕。
“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王八……”
跟福利院的小朋友们学的话说到一半,还依旧陡然意识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起头来,被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看了一眼,顿时整个人仿佛跳进了冰窟里,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立刻改口道:“谁变谁是小狗。”
闻砚池眉目间染上了一丝笑意。
“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是听你养父的还是听我的?”
闻砚池松开手,问。
“听小叔的。”
说实话,要是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韩伊估计自己都已经忘了自己养父这个人了。
“我觉得可以学一下书法,又可以识字,还能从小给你打好基础,这位毛笔字老师是一流大师,现在已经不收徒弟了,所以你要是学书法的话,估计你就是他的最后一位弟子了。”
闻砚池状似满意地看了她一眼,给她介绍道:“游泳也有必要学一下,但是要适度训练,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过度训练会长不高的。”
因为自己明明已经七岁了,但在福利院里依旧是最矮的几个女孩。
所以韩伊对身高这两个字格外的敏感,一听到可能会长不高,立刻瞪大眼睛。
“想要长高,我们可以练练单杠,或者去打羽毛球,都可以长高。”
韩伊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厉害了,连自己在想什么都猜得一清二楚,帮她挑选的这些都是她喜欢的。
“除了这些之外,有必要请家教老师给你做一下幼小衔接了。”
韩伊根本听不懂什么叫幼小衔接,在那胡乱点了点头。
闻砚池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什么也没听明白,便用更通俗的语言解释道:“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会有老师来测试一下你现在掌握的识字量和算术能力,然后查漏补缺,帮助你更好的进入小学。”
“……”
韩伊听明白了,人也蔫了。
闻砚池一早就看出她根本就不是个爱读书的好苗子,此刻见她整个人蔫儿吧唧的,也没有戳破她“爱读书”的人设。
“那间书房本来是我的,现在它是你的了,明天开始我会不定期过来,希望到时候能看到你的一部分学习成果。”
韩伊一听,登时瞪大双眼,用一副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坏的表情看着他。
然而她无声的眼神反抗没有任何用。
当天回家之后,韩伊刚吃完午饭午睡醒,就迎来了几位登门教学的老师。
第一天下午,闻砚池没有走,但也不会出声打扰她和老师的交流。
有这尊大佛在旁边坐镇,韩伊和老师都像鹌鹑一样,配合得非常默契,教学效果也让闻砚池很是满意。
当天晚上他离开的时候,不知道都吩咐了些什么,第二天韩伊起床去书房时,惊讶地发现,不仅宽大的办公桌换成了更适合小孩子身高的多功能书桌,就连楼下的餐厅座椅也全都换了。
她坐起来正正好,非常舒服,再也不用像昨天一样费劲地够着纸和笔,恨不得站起来用筷子夹菜了。
就连她衣柜里的那些公主蓬蓬裙都被人换掉了,换成了更加方便小朋友活动的衣服,她自己就能穿上,不用再麻烦阿姨和姐姐们,穿着也特别软,特别舒服。
第二天闻砚池没有再来,只是打了别墅里的电话,在电话里告诉她自己已经从老师那里得知了她的摸底测试情况。
于是这一天下来,不用任何人提醒,韩一学习得非常认真,
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韩伊也没想到自己霸占的居然是他的书房。
要不说闻砚池打小就克她。
这个人不打她也不骂她,偏偏就是能牢牢抓住她性格里的柔软,不断揉搓,让她毫无招架之力,收起爪牙,认真去做他吩咐的事情。
当然最重要的,也是因为韩伊虽然不懂事,却能从身边人的态度中明白,闻砚池为她做的都是对她好的事,是别人十辈子也求不来的机缘。
她要学会珍惜。
就这样上午学文化课,下午练大字陶冶情操加游泳,晚上再由吴阿姨给她读一两本故事书。
过了半个月后,韩伊觉得自己简直像电视里的人一样,能文能武,厉害得很。
这二十天里,她学会了很多东西,虽然说毛笔字老师似乎不太喜欢她,总是被她日复一日滴满墨点的大字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是,游泳教练却很是喜欢她,因为她似乎在游泳上格外有天赋,仅仅用了不到十五天,就学会了蛙泳和仰泳。
每当她终于练完大字,迫不及待地冲进后花园,跳进清澈的泳池里的时候,教练都说她欢快地像是一条本就生在水中的小鱼。
灵动活泼,生机盎然。
吴阿姨和几个姐姐也会拿着午后点心和水果,在泳池边为她鼓掌欢呼,不停地鼓励着她,让她能一鼓作气,再游一个来回。
韩伊自从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一天像现在这样为自己骄傲过。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闻砚池的身影了。
只有她刚搬过来的时候,对方来的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韩伊心里有点没底。
但想起自己和对方拉过勾的约定,她就又放下心来,觉得可能是人家太忙了。
这半个月她也已经了解了不少闻家的事情,福利院的院长管着那样小一个福利院还每天忙得看不见人影。
闻砚池作为闻家的少爷,怕是会更忙吧。
韩伊终究也是小孩子心性,不来就不来,没人管,她更乐呵自在。
反正吴阿姨和家里的一堆佣人都对她非常好,只是在她实在太懒的时候会提醒她安慰她,大部分时候她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就是那种她曾经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小朋友的生活。
当然,她始终都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小姐,只是运气好罢了。
因此,韩伊在每天学习结束之后休息的空挡里,也不忘记像在福利院里一样,给吴阿姨和几个姐姐帮忙,浇浇水,拔拔草,这种活她都能干。
而且因为以前经常给阿姨帮忙,所以她干起活来又快又好,一点都不矫情。
在几个姐姐的帮助下,她还成功地烤出了香香软软的松饼和散发着奶香的甜甜蛋挞,荣获小小厨师家的称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韩伊学会的东西越来越多。
游泳教练甚至表示会去找闻砚池,继续发掘她的游泳天赋,说不定以后能够当一名游泳运动员,为国争光。
她和吴阿姨还有几个姐姐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吴阿姨比起她刚来的时候的严肃与紧绷,变得活泛温柔了不少。
韩伊自己能感觉出来,大家也是越来越喜欢她的。
尤其是吴阿姨,听说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完全是把韩伊当自己女儿一样疼,有时候看她学习太辛苦,也会忍不住偷偷给她开个小灶。
所以她刚来这边一个月,家庭医生为她量身高的时候,就惊讶地宣布她已经长高了四厘米。
虽然最近几天,姐姐们都说她长高了,但实际听到这个具体的数字后,韩伊还是兴奋地一蹦三尺高。
吴阿姨也自豪地点点头。
韩伊也不再是原来瘦弱的模样,因为每天都在游泳池里泡着,她的皮肤黑了一点,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许多,气色非常好。
韩伊对自己的这些变化都很满意,她能感觉出来,自己真的在慢慢变好。
唯独有一个小小的遗憾,那就是她的这些变化,带给她这些变化的那个人却没有看见。
闻砚池一直没有来,只有隔三差五的一个很短的电话提醒着韩伊这个人的存在。
中间,闻栾倒是来了一次。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起韩伊来的,韩伊注意到他刚见到自己的时候愣了好大一会,像是没认出她来。
注意到她的变化之后,闻栾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像走流程一样问了她几个最近过得怎么样的问题,就离开了。
韩伊被吴阿姨拉着手送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出门,却正好听见闻栾对身边人说“:“小池昨天特地告诉我,让我来看看她,要不是他提醒,我都把这孩子忘了。”
“二公子记性好,又喜欢小孩。”那个人笑着附和道。
汽车发动,很快离开,从来到走,她的养父在她这里都没有待超过二十分钟。
不过,韩伊也不在意。
比起闻栾,她更加不开心的是闻砚池的消失。
又过去半个月,已经立秋了,花园里的花都败了不少。
就在她已经开始攻克最难的蝶泳的时候,闻砚池突然来看她了。
只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陌生的大哥哥,和一个很漂亮的姐姐。
第99章 迷迭香(4)
那是闻栾离开以后的第五天,也是闻砚池消失的整整第四十天。
那天早上,韩伊破天荒起晚了,平时八点她就准时起床,结果一睁眼竟然已经是十点了。
她打了个哈欠,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慢慢开始懈怠了,文化课上着上着就走思,就连她最爱的游泳也像碰到了瓶颈一样,蝶泳怎么都游不好。
这让一个多月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韩伊觉得备受打击。
所以即使在闹钟响起之后,她已经睁开了眼清醒了过来,她也没有起床。
反倒是放任自己窝在柔软的被子里发呆,就这么愣着愣着居然又睡着了。
而且这个回笼觉睡得特别好,不像昨天晚上一直在做梦,梦里都是昨天吴阿姨问她的那个问题。
“小姐,你以后真的想游泳吗?打算游泳一辈子?”
听到这个问题后,韩伊下意识就想点头,但点到一半,她又犹豫了。
这是她第一次开始思考长大以后的事情,尽管这个词语距离她是那么遥远。
但韩伊已经感觉到迷茫了。
她知道身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也有。
她每天都要学习,要看书,要游泳,要练字。
但是这些对于以后来说有什么用呢,从小在福利院的经历,已经让她意识到钱的重要性。
如果当了游泳运动员,能够为国争光,应该就再也不需要担心钱了吧。
韩伊这样想着,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也想不出来。
临睡前,面对着刷成淡粉色的墙壁,她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迷茫,还有对那个人的愤怒和委屈。
那个带给她这一切生活与烦恼,却又突然消失不见的男人。
她小叔——闻砚池。
韩伊就怀着这样一种复杂的情绪入睡了,直到一睁眼,震惊地发现她已经迟到了一个小时,而且吴阿姨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叫她起床!!
在经过一阵短暂的惊慌后,韩伊很快冷静下来。
没什么的,反正唯一会督促她惩罚她的那个人不在,而且她和吴阿姨关系这么好,相信大家一定不会给她告状的。
这样想着,韩伊慢悠悠地下床,自己把衣服穿好,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这才打了个哈欠,推开门,睡眼惺忪地去洗漱。
直到路过沙发时,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韩伊猛得一扭头,与数双眼睛面面相觑。
她都数不清有多少个人坐在沙发上,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韩伊也愣住了,自从搬到这里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
尽管有好几个人,但韩伊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中间的那个男人。
穿着一件白色半袖,趁着他清隽如冷竹,坐在人堆里格外扎眼。
正是她小叔,闻砚池。
韩伊大脑里顿时发出一阵警报信号,该死的,早一天晚一天都好,怎么偏偏今天他来了。
太倒霉了。
她再也顾不上看看沙发还有谁,直接拔腿就跑,一溜烟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等她洗漱完后,韩伊搬着小板凳坐在马桶上,拖着下巴开始拖延时间。
直到吴阿姨在门外敲门,小声地安慰她说:“二公子只是和同学们在下面坐一会,马上就会走的,没有时间骂你的,小姐快出来吧。”
“你不是早就盼着二公子来吗,快点出来吧,再不出来他真的要走了。”
吴阿姨在门外谆谆善诱着,听到这话,韩伊耳朵一动。
她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原来沙发上坐着的那么多人都是他同学。
有人跟他玩的话,就不会再说自己了吧?
这么想着,韩伊终于踩着小板凳爬下去,跑到门边,打开了反锁的门。
门一打开,就是正一脸焦急地蹲在门边的吴阿姨。
她松了一口气,那口气还没完全呼出来,就在看到身后人的那一刹那憋了回去。
闻砚池!
闻砚池正好站在门和吴阿姨挡住的角落里,非常刁钻的一个位置,韩伊要是不走出来是看不见他的。
等她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跑路了。
她一脸震惊地看向吴阿姨,却看见吴阿姨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居然把人骗出来再鲨。
她一脸认命地耷拉着脑袋,走到闻砚池面前,有气无力地说:“小叔,对不起。”
“仔细想想,”闻砚池看着她说:“你应该跟谁道歉呢?”
“老师。”她吞吞吐吐地说出几个字。
闻砚池摸摸她的头,竟然跟在她身后,一直走到电话机前,看着她乖乖地给几位老师打完电话道完歉。
然后,他才轻声问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晚?”
“做梦了。”
韩伊含含糊糊地说。
“梦见什么了?”他问。
韩伊不愿意说出自己心里那点小秘密,但又转念一想,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她好像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了。
她便把游泳教练和吴阿姨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闻砚池并没有着急给她答案。
他蹙了蹙眉,才问:“你是怎么想的?”
韩伊一怔,没想到他会先问自己的想法,便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挣钱论”说了出来。
男人却没有嘲笑她幼稚,看了她半晌后,突然跟她说:“走吧,上楼去书房,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韩伊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依旧跟着上去了。
上去之前,她不忘看了一眼正在花园里坐着吃点心的几个人。
吴阿姨说他们都是小叔的同学,韩伊只注意到了其中一个。
她长得太漂亮了,像仙女一样。
而且韩伊发现她一直在看楼上,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收回视线,跟着小叔进了书房。
看完她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后,闻砚池点了点头,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不错,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棒,还要聪明。”
听着这样直白的夸奖,从闻砚池的口中说出来,韩伊只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云朵上轻飘飘的。
“要看一些关于游泳运动员的纪录片吗?”
他忽然问。
韩伊点点头,同时恍然大悟自己还是有点傻,居然没有想起先了解一下游泳运动员的故事。
闻砚池打开电脑,一叔一侄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看着视频,说着话。
韩伊看了半天,突然发现游泳运动员的生活和自己想象中的根本就不一样。
“你现在才七岁。”闻砚池的声音适时响起。
韩伊顿时一个激灵,她想象了一下自己要像视频中的运动员一样,游泳二十年,三十年。
忽然发现,游泳运动员的日子根本就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你想当游泳运动员,是因为你现在的生活中只有游泳,”闻砚池关掉视频,开口道:“明天开始我们学点新的东西吧,羽毛球或者觉得你喜欢的什么运动怎么样?”
韩伊顿时惊喜地睁大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自己窝在心里舒服多了,对不对?”
她刚把头落下去,就听到闻砚池对她说。
“以后有任何事情,可以等我来了之后告诉我,也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顿了顿,闻砚池又补充道:“或者联系你养父也可以。”
“可是……你根本就不来啊。”
韩伊不想再装作很懂事,仰起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吴阿姨说你很忙的。”
她明明不想怪闻砚池的,他是个好人。
可是话一说出口,她根本就不懂得分寸,越说越委屈地皱起眉头抱怨着。
“当初拉过勾的,结果你居然整整四十天没有来,差一点就变成小,小狗了。”
说着说着,韩伊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蛋上。
她随意一摸,居然摸到了一把水痕。
韩伊傻眼了。
她这是哭了??
原本在她对面正襟危坐的闻砚池也猛得坐直了身,脸上第一次浮现一种类似慌乱的神色。
韩伊活了二十五年,一共只在他脸上见过两次这种表情。
一次是这次。
一次是她十八岁那年,闻砚池二十八,当他早上睁开眼,发现身边睡着的是他一手看大的韩伊,发现他和韩伊睡了的时候。
韩伊永远忘不了那个表情。
第100章 迷迭香(5)
其实那天闻砚池到底是怎么把她哄好的,韩伊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能依稀想起,闻砚池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
伸出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捧住韩伊小小的肉肉的脸蛋,难得干巴巴地说出几个字。
“别哭了。”
闻砚池显然是个没怎么安慰过人的,平日里再老成稳重,此时也只是个十七八的少年罢了。
怔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不算安慰的话。
好在韩伊也好哄,不用他再多说,自己都好意思地把眼泪擦干了,转眼间就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但她刚刚那两滴鳄鱼的眼泪显然还是给闻砚池留下了不小的冲击。
闻砚池弯下腰,眼睛平视着她,过了片刻,才有些生硬地说:“抱歉,这次是我的疏忽。”
第一次有人这样郑重其事地给韩伊道歉。
她有点儿傻眼。
“答应过来看你的,我没有做到。”
闻砚池认真地给她解释道:“不是故意不来,只是这一个月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我不方便过来。”
那时候的韩伊还太小,不知道闻家的家主之位纷争已经拉开了硝烟,而闻砚池就是这场纷争中的一个主角。
那段时间,闻砚池的生活就仿佛身处遍布鱼雷的汪洋中,一不留神,就会身首异处。
而他自己也打破了自己的原则,手上沾染了这辈子永远都洗不掉的血腥味。
开弓之箭,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但他也不想回头,因为,他不会输。
而这些,韩伊就算知道,也不会明白。
反正闻砚池愿意跟她一个小孩子解释,别管是不是敷衍,韩伊都已经很满足了。
闻砚池半蹲在她面前,脸上带着些不常有的温柔跟她保证,“这个月应该就没有那么忙了,可以多过来几次,而且你马上就要上学了,我……”
一听到上学两个字,韩伊条件反射地头疼起来,但依旧不愿意将视线从闻砚池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上移开。
叔侄两人正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又温和的时光,门突然就响了一声,有人在外面敲门。
韩伊被打断思绪,小身子激灵了一下。
闻砚池一顿,飞速站起身朝门外看去。
韩伊也跟着扭过头,就看见闻砚池的脸色明显就不大好看起来。
他走到门边拉开门,韩伊个子小,正好能从缝隙中看见外面的人。
是跟着闻砚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也是那几个人里面最漂亮的一个女生。
她个子高挑,十八九岁的年纪,应当还在上学,长相清纯,留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穿了一条白色长裙,和闻砚池今天穿的白色上衣有点般配。
韩伊年纪小没什么见识,也是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她乍一看过去,差点被晃到眼睛,没什么见识地仰起头盯着人家看。
想来童话故事中说的公主,电视上的仙女也就是这样了吧。
面对这样漂亮的大姐姐,闻砚池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冷冷的看着门外的女人。
或许是他脸上的神色太过冷淡,让站在门口的女人都有些掩饰不住的尴尬。
她赶紧转移视线到一边的韩伊身上。
“呀?砚池,这是你妹妹吗?长得好漂亮啊!”
女生笑着蹲下去,对着韩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笑着道。
韩伊愣了一下,一是因为这个陌生的称呼。
“砚池……”
她在喉咙里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总感觉听起来怪怪的。
难道这是小叔的名字吗?
韩伊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猛然惊醒,自己竟不知道小叔的名字是什么。
只知道和她养父一样姓闻。
那么看来小叔就是叫闻砚池了,只是不知道是哪几个字。
第二个让她愣怔住的原因,则是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从来没见过她,但又好像和小叔很熟的样子。
虽然不认识,但想到最注重礼仪的小叔在一边,她还是也回了一个礼貌的笑。
正想要开口说谢谢,就被一边的闻砚池打断了。
他直接伸手挡开了大姐姐想要捏一下韩伊小脸的手。
不顾对方愣住的表情,闻砚池低头牵住韩伊的小手,那双大手温暖干燥,舒服得很,让韩伊愣怔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舒小姐,您不该擅自上来。”
韩伊听着一向对她还算温和的闻砚池对眼前的漂亮大姐姐说。
语调冰冷,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对这个漂亮女人没有一丝动容。
这样冰冷又陌生的语气,以及这个明显不应该出现在同学身上的称呼,让韩伊不禁错愕地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几乎以为眼前的小叔被人掉包了。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舒小姐,则比她表现得更加失态。
她杏眼猛得瞪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闻砚池,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冷遇。
但好在这位舒小姐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回过神来之后,她立刻就抿嘴一笑,柔声道:“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只是大家在下面等着你打游戏,等了好久也不见你下来,只好派我上楼来找找人,要是我知道你这里有小客人,一定不会来打扰的。”
韩伊虽然年纪小,听着这话却也觉得十分好听。
小叔整天对她说的有礼貌又不失落落大方,应该也就是这样了吧。
闻砚池面色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疏离地朝前一伸手,淡淡道:“舒小姐,请。”
舒小姐见对方面色无甚变化,脸上的神色更加失落,只是依旧勉强算是镇定地对他点点头,用韩伊一辈子都学不来的优雅姿势下了楼。
闻砚池却并没有将韩伊直接带到一楼的会客厅,而是将她交给了吴阿姨,自己去找他的同学们了。
韩伊远远看着他虽是面色依旧淡漠,可和同学们说话的时候,面上也难得带着一丝笑意,看来关系匪浅。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韩伊没有见过闻砚池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的样子,此刻,韩伊觉得她小叔唇角的那丝笑,有点刺眼。
原来他在外面都是和别人这样说话的吗?
有这么多的人陪他玩,他想不起来找自己也正常了。
韩伊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在膨胀,却并不是因为快乐,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涩意。
仿佛是只属于自己与小叔的秘密,结果发现他还背着自己分享给了第三者。
本来说好了只跟自己玩的小朋友,一转身居然跟另一个人玩去了。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背叛。
韩伊心头突然升起一股说不出也不该有的怒火,正极力遏制着,就看见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一群人忽然纷纷站起身,走出了门外。
家里的几位佣人帮忙打开门,而小叔走在人群的最后面,明显一副送客的姿态。
人群呼啦呼啦的慢慢散了,只剩下最后一个男生留了下来。
而那位舒小姐明显不愿意离开,依旧恋恋不舍地看着小叔。
然而即便小叔背对着她的方向,韩伊也能从他的背影中看出冰冷的拒绝。
最后舒小姐被同行的两个女同学拉走了,只是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有些愤愤的模样。
韩伊见那个男生凑到闻砚池跟前,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而闻砚池也没有往日的生人勿进,甚至还很浅很浅地哼笑了一声。
明显两人非常熟悉,交情很深。
韩伊犹豫一下,还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她趁着吴阿姨没有注意自己,悄悄矮下身体,沿着墙根溜*下了楼,跑到小花园里偷听。
藏在昨天自己和吴阿姨一起修剪好的灌木丛里,韩伊根本不敢抬头,只能听到随着风飘过来的模糊声音。
“别跟我说好不容易休息一上午,你就要全浪费在望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留下来的男生个子很高,一点也不逊于闻砚池,他不满地继续说:“这里到底有谁呀?到底有多么大的魔力,让你一大早上就颠颠的跑这里来。”
闻砚池声音比他要低沉一些,韩伊没有听清楚。
只听见那个男生有点吊儿郎当地道:“连舒女神都让你给吓跑了。”
闻砚池抬眼瞥了他一下,声音没什么波动地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生立刻反驳:“怎么没关系?你是没看见阿池对咱们校花的那张脸,知道的是校花暗恋你好几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是你闻二公子仇人呢。”
说着,男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就不明白了,舒昉差哪了?”韩伊隐隐约约听到对方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她?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关键是还那么喜欢你,足足暗恋了你三年呢,这不你刚回国没多久,她马上就拜托我把你邀出来,看你的那眼神快蹦出心来了。”
后面的话,韩伊没有再听见。
因为,男生不知道想起什么,神色间带了几分揶揄的味道。
他忽然凑近闻砚池,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韩伊年纪太小,实在是看不出口型。
只知道迎上闻砚池冰冷似刀的目光后,对方立刻后撤三步远,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投降认输道:“okok,我错了,我说话不文明。”
男生摸着下巴看看闻砚池,啧啧摇头,“不瞒你说,每次想象一下你和别人**的场景,我就浑身难受,怎么都觉得别扭,有种我在侮辱长辈的感觉。”
闻砚池:“……”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淡淡道:“我不介意你叫我父亲。”
贺郡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没被呛死。
他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好友,明显察觉出对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但很快他就发现,岂止是很不错,要不是知道闻砚池手段了得,他都要怀疑眼前的闻砚池是被闻栾暗杀后掉包来的赝品了。
因为说完这句话之后,闻砚池没有再给他一个眼神,而是瞟了一边的灌木丛一眼。
随后,正在冥思苦想“**”到底是哪两个字的韩伊,就听见男人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响了起来。
“贺郡,你有没有看到一只小耗子?”
叫贺郡的男生一脸迷茫地四处看了看,“耗子?不可能吧?这不是你家的花园吗?怎么回事,吴阿姨最近工作这么懈怠的吗?”
面对他的多连问,闻砚池没有理睬,只是依旧缓缓地说:“我看灌木丛那好像是藏着一只。”
下一秒,两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她这边看过来,韩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闻砚池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奉行“出门不教子”的原则,哪怕她在人前犯了天大的错,她小叔也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下她的面子,只假做没看见。
但等回了家,关起门来,韩伊自然是逃不过她小叔的一番教训。
眼下也是如此。
那天,闻砚池并没有当着贺郡的面把她从灌木丛里揪出来。
饶是如此,贺郡也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
知道真相的他差点跌碎眼睛,拽着闻砚池不肯撒手,“好啊,闻叔叔,我就说每次看见你都像看见我爹,原来你还真是叔叔辈的!”
直到被闻砚池一个眼神过去,才吓得赶紧把手松开了。
从此之后,贺郡没少跟着闻砚池来找她玩,顺便在她面前逞一逞叔叔辈的威风,虽然很少能成功。
当天晚上,闻砚池不是没想跟韩伊算算偷听和赖床还撒谎的账,数罪并罚,怎么着也得罚写几张大字。
不料,韩伊仅用两个字就杀死了比赛。
不等闻砚池先开口,韩伊已经迫不及待地拽住他的手,大声问道:“小叔,**是什么意思?”
霎时间,原本一派淡然的端坐在红木椅上的闻砚池,竟然手一动,直接将手中一口未喝的茶杯放到了桌上。
不过,闻砚池还是闻砚池,就算内心再惊涛骇浪,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微微一挑眉,轻声问:“今天下午听来的?”
韩伊虽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却也明白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冥思苦想了一下,赶紧问:“小叔,这是不是脏话?”
看着韩伊很少流露出的紧张,闻砚池倒是淡淡一笑,重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这么害怕?”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韩伊。
韩伊极力想装作不在意,但奈何天生没有表演天分,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没办法,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小叔就说过说脏话要被打手心的。
那根红檀木戒尺那么长,一尺子下去,手不得断了啊。
虽然其实一直到韩伊成年,闻砚池真正意义上拿那根戒尺对她动手,也只那么一次罢了。
其他时候,基本都是吓唬她。
奈何,有些事情,有一次就够了。
这根戒指给韩伊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甚至韩伊都出国了,看到裁缝店里类似的尺子都打个哆嗦,想起自己手心肿得三尺高,连吃饭都得让人喂的惨状。
就韩伊这脾气,也不是没想过偷着把它掰断,却从没成功。
主要是十几岁的时候不敢。
等有那个胆子和闻砚池叫板的时候,她跟闻砚池却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哪怕她犯了天大的错误,甚至爬到闻砚池头上揪他头发,闻砚池都不会再碰她一下了。
进退有度,亲近却又带着应有的距离,是现在她和小叔关系最好的形容。
螺旋桨巨大的声音,打断韩伊的思绪。
她跟在闻砚池身身后,不用任何人扶,直接纵身一跳,轻快的跃下直升机,动作利落漂亮,引来一阵目光。
而走在前方的闻砚池,却是一路规规矩矩的走下楼梯,脚步不快不慢,是他一贯的从容有度。
更显得走在他身边的韩伊不着调了。
韩伊看着男人西裤下一双修长有力的腿,少有的不甚自在地握紧拳,移开了视线。
其实那天到最后,闻砚池也没告诉她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是从未有过地敷衍了她,告诉她以后不许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两个字。
而如果有人在她面前说起类似的字,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年纪尚小的韩伊被闻砚池这严肃的态度弄得愣住了,连连点头。
而直到早熟的她进入了青春期,懂了那些事,韩伊才终于明白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X行为的粗俗版罢了。
刚刚在飞机上,闻砚池还自己说了那两个字呢。
只不过这两个字从闻砚池的口中说出来,就是让韩伊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很带感,很反差。
让她忍不住在脑海中细细回味了一下。
但就是这一小下,便立刻引起了对她了如指掌的闻砚池的注意。
“在想什么?”闻砚池瞥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道:“那个向导吗?”
韩伊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向导是谁。
但她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将刚刚脑袋里意/淫闻砚池的画面说出来。
她不太敢。
鬼使神差,韩伊一愣神就脱口而出道:“想起你那年打我……”
闻砚池四平八稳的脚步突然顿住了,让韩伊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但很快,男人又继续抬脚朝前走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也就那一次,太记仇。”
对于记仇这个罪名,韩伊没有解释,只是沉默地移开视线。
闻砚池今天却不知怎的,反常地再次开口问:“那次打了你,还恨我吗?”
韩伊一愣,反应过来后,却是摇了摇头,笑道:“我哪敢恨您老啊?生怕您不再揍我一次一样。”
本以为话题到此结束,不料,闻砚池却是唇角微抬,这是声线依旧冰冷道:“知道就好。”
韩伊:“……”
意识到这是个糟糕的话题,她果断闭上嘴。
思绪跟着螺旋桨带来的狂风,飞到了十八岁那年。
其实她没有骗闻砚池,那次闻砚池发怒动了尺子,她却一点也不恨她。
她知道自己找的。
再说了,能得闻家家主两句教诲,也不是谁都能有的殊荣。
闻砚池年纪渐长,位高权重,想教训一个人,多的是手段,也多的是人想帮他动手。
只是,这辈子能把他气得直接抄起尺子来,亲自打人手心的,也就她一个了。
再无旁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