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如果你愿意,我甘为炉鼎你要的朝暮相……


    临渊眉头一紧,正要开口,玄天赐挤到了临渊身前,咋呼道:“这你不就问对人了吗?”


    临渊冷扫他一眼,想表现也不至于如此性急,浮躁的年轻人。


    清九满意点点头:“好,临渊先说。”


    玄天赐急眼:“不是,我先抢答的怎么他先说啊。”


    清九:“我说了算。”


    谁都想在她面前多得两分,将其余人比下去,玄天赐只好顺从道:“是。”


    临渊对上清九的目光,以一副冷静自持的容色严肃道:“此事机密,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说。”


    清九跟着临渊在雪地里走,积雪深厚,她踩出咕吱嘎吱的声音。


    他抬手试图以灵力化雪,这是很


    基础的术法,可指尖蜷了蜷,伸出的手停在了她面前,掌心朝上。


    “我拉你?”


    他的左臂断了两回,现下已经重新长好,与从前无异。他的指节很长,手掌也比晏七的要大,要稍稍厚一些。


    清九目光停留片刻,自顾自提着裙摆朝前走去:“不要,我是恶毒女人,牵我的手,不怕再断一次?”


    “如果是你砍的,再断一次也没什么。”


    “可是会痛。”


    “那太好了,我征战无数,最善忍痛。”


    清九走在前面,停了脚步回头看他,呵出一大口白雾,袅袅飘远:“我不想你痛。”


    他停在原地,与她隔着三步之遥,在飞雪里凝视着那双澄净的眸子,慢慢笑了起来,笑得很浅,却带着淡淡的哀伤,像薄薄的一层冰:


    “很善良的拒绝。”


    离开雪庐的时间太久,清九脸颊冻得泛红,鼻头也染上了颜色,从芥子袋里取出他从前送她的那条斗篷,递还给他:“物归原主。系带先前断过一次,我补好了,看不出来修补的痕迹。”


    “不必,你留着吧,倘若我不能留在你身边,它替我……”


    他的话断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山洞……后来我去过很多回,有时候……还会去躺一躺。”


    “不是塌了吗?”


    “没有塌,是我用灵力掩盖了。起初觉得厌恶想毁掉,但总是生出不忍。”


    她乌黑的睫毛被雪绒覆盖,默默朝前走着:“走吧,前面有棵树,可以挡一挡雪。”


    他跟着她,踩在她留下的每一个足印上,在高耸入云的松树下与她并排坐。


    “你想问什么?”他先开了口。


    “归寂壑下的髓晶矿脉,究竟是什么来头?”


    “其一,晏七的灵剑出自矿脉,剑灵说它只有五百岁,可那矿脉的成形,少说也要几千年。”


    “其二,九州境我也算去过不少地方了,每处地方的灵气都有着细微的差别,可髓晶矿脉蕴藏的灵气却与玄天家外的仙泉如出一辙,还同样能净化魔气与煞气,这不奇怪吗?”


    她一气儿问了很多,临渊一直看着她,替她拂去发髻上的雪后才认真答道:“我也不知道。”


    清九:……


    脸色一变,再见!


    临渊拉她坐下:“许你气我,不许我气你一回?”


    又清清嗓子回道:“归寂壑的煞气被晏七吸入灵府后,我去过髓晶矿脉几回。那里的灵气温和清冽,九州境少有。我在魔域的年岁不长,先前一直以为髓晶矿脉是被煞气保护的宝藏,不让人靠近。可后来才慢慢想透,髓晶矿脉是镇压了煞气,才成为禁地。”


    “镇压煞气?”


    临渊颔首:“是,几乎整个魔域的亡魂煞气最终都会飘向归寂壑,被矿脉镇压,而透过地脉裂隙散逸的会飘向玄天家的那口镇魂井,想来也是以仙泉之力镇压。你方才说灵剑自称它五百岁,让我想到一个人……五百年前殒身的神女。”


    “这与神女何干?”


    “相传神女殒身后,灵府化为合欢宗的镇山大梨木,连通九州境与魔域,将魔气转化为灵气,自此合欢宗有了立足之地,可她的肉躯却散落各地,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清九脑中的线索逐渐一个个连上:“你是猜她的身躯化作了玄天家族外的仙泉和髓晶矿脉?”


    “是,这样就能解释得通髓晶矿脉为何与仙泉同源,且皆有镇压煞气,转化灵魔之能。”


    清九心中一凛,若果如猜测所言,那神女殒身前,便早已做好将自己每一滴血都烧尽的准备。


    她又加紧追问:“那你还知道她其他的事迹吗?”


    临渊无奈道:“我只知她是传说中的战神,当年只手便能镇压上古妖兽。九州仙舫深牢里镇着的妖兽邪修,好些都是她的手笔。只是她向来管杀不管埋,镇住了便随手一扔,全交由仙舫处置。其余的,我也不曾了解过。毕竟是五百年前便殒身的上神,我如今也不过二百岁。”


    清九更纳罕了,这样修为通天的神,怎么会为了合欢宗便自陨其身?


    “你若真想知晓,不若问问宗主鸣鉴,听闻他曾是受过她恩惠的坐骑,”临渊顿了顿,又道,“不过此人冷心冷血,神女牺牲至此,合欢宗却无一处神女像,更从不歌颂她的事迹,不问他也罢。”


    清九眼神直直的,对着雪地,一言不发。


    坐骑……宗主……小鸡……主人。


    临渊又道:“我倒又想起来一桩,只是真伪不知,你随便一听。”


    在她疑惑的目光里,临渊道:“听闻她作战喜好拿灵石砸对手。”


    清九:……


    行吧。


    “你怎么好好地,想问这个?”


    清九双手托着脸,呆呆地望着雪地里来时的一串足印,无心道:“就是好奇,总感觉我身上有很多未解之谜,不想这么简单地离开。”


    “离开?你要去哪?”


    临渊的声音略急了些,他本不该如此失态,可此刻只有她与他,他不想做那个万魔朝拜的魔君,宁愿自己永远只是洞穴里受她照顾的小哑巴。


    毒药也好,解药也罢,即便他知道吃下会很不舒服,今天这儿痛,明天那儿痛,可只要是她喂来的,他都会一一吞下。


    她意识到说漏了嘴:“没有没有,是……不想当一个脑袋简单的傻子。”


    临渊看自己的靴子上渐渐覆上了一层薄雪,为她披上斗篷,生硬而认真地系上一个难看的蝴蝶结:“你不傻。也不恶毒。”


    “小九,我不该怀疑你从前救我是为了让我做炉鼎。”


    魔头突如其来的深情,她尴尬地摆摆手:“没事,你创伤应激综合症,我这个人很大度的。”


    “我的意思是,”临渊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一双血瞳凝视着她,“如果你愿意,我甘为炉鼎。”


    清九身子一僵,继而尴尬哈哈大笑:“大红眼珠子说什么呢哈哈哈真会开玩笑,我是那种人吗,不道德的事我从来不干啊。”


    她推开他的手臂,提着裙子就要跑:“唉呀妈呀这天太冷了,我回屋去了。”


    他跟在她身后,追上她的步伐,抛掉脸面:“我知道你爱晏七,我可以不要道侣的名分,我只想在你需要的时候在你身边,这样也不可以吗!”


    爱晏七?她才不爱他。


    她咬着嘴唇,在雪地里吭哧吭哧跑。


    临渊咬牙隐忍片刻,冲她喊出心底的秘密:“可是晏七他对你并不忠贞啊!他爱过别人!就在一百七十年前!他的心不干净!你可以贪恋他的身体,你的心怎么可以给他!”


    她捂着耳朵跑得更快了,临渊心如刀割,停了步子在她身后嘶喊:“小九,明明我是最先来的那一个!你难道敢说从来没有爱过我吗!”


    她捂着耳朵停在原地,嘴唇咬得鲜红,回过头来冲他大喊: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也留不下来!没有开始就不会有遗憾的结局,我们的故事早就在你离开山洞的那天结束了!你要的朝暮相对,我给不了!”


    “我不要朝朝暮暮,我只要此刻!”


    清九喊着,大喘着气,升起一串一串白雾:“此刻……此刻……”她看看周围,脱口而出:“此刻……老娘不打野战!”


    说完便又捂着耳朵跑了。


    临渊站在原地:野战?何意啊?打架不都是在野外吗?


    她捂着耳朵一溜烟跑回雪庐,众


    男修不知何意,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脸色这么难看。


    玄天赐都准备好洋洋洒洒两万字演讲稿了,她人却被临渊气回雪庐了,玄天赐朝归来的临渊没好气儿道:


    “你干什么了!是不是没干好事儿了!咱们群里不是说好了吗,谁都不许私下先告白,公平竞争!你信不信我跟我爹说,把你魔域新搭的阵法基站都撤了!”


    临渊心中失落,面上却镇定,周身依旧散发着魔域之主强大的气场,血瞳冷冷瞥向玄天赐:“你随意,如果不想拿到尾款的话。”


    玄天赐愤然哼了两声:“你们这群不检点的人!多么奔放开朗的合欢宗女修,被你们吓成这样!都自闭了!”-


    云海雾池,仙山茫茫。


    晏七原先还思虑着如何锁定师尊的具体位置,谁料远隔百里开外便感受到道吾真君的灵力波动。


    那是一场大乘境修士间的厮杀。


    晏七远远便看得云海间一人持剑,另一人化回鲛人妖形,穿于水雾中。激荡的灵气将他逼退,不得近二人半分。合体与大乘境看似只一步之遥,却是天壤之差。


    道吾真君白衣银发,周身灵光流转,在狂风翻涌起的水雾中衣袂飘飘,有如神明。


    他神色淡漠无波,眼中无它,音色清冷:


    “收手吧。”


    鲛人妖王神情痛苦,发出震天撼地的响动:“你以为我想吗!天道让我为之,我没得选!难道你比我爱她要多吗!”


    道吾真君察觉到晏七的存在,传音道:“雾池外的修士,看到了么?”


    晏七:“看到了,正在围攻师尊的结界。”


    “赶走他们,莫伤性命。”


    晏七不加思量,立即接命。


    从他记事以来,道吾真君的话就是唯一的准绳。无需思虑,一定是对的。


    师尊让他讨伐临渊,他便讨。


    师尊让他修无情道,他便修。


    师尊说苍生苦,须有人来渡,他愿渡。


    哪怕师尊让他立刻自戕,他也不会多问一句。


    可是为什么师尊瞒着他,让他为珩衍开路。


    师尊若直言相告,他断不会对掌门之位起半分妄念。可为何偏要日日告诫他,定要做剑道第一人。


    他横平竖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的脑袋,不明白。


    晏七飞至雾池边,道吾真君的分.身正与一修士缠斗,他灵剑立时化作十二把,加入战局。


    余光扫过,姬无心倚窗而坐,正懒散绕着垂散的乌发看众人打得火热。


    他心头一动。


    师尊这是,让他帮忙打情敌呢?


    这他熟啊。


    他望向道吾真君的分.身,思及远在北境的清九。


    他为何不幻化出一个分.身来,既能日夜陪伴,又能守在雪庐外,免得纯情老实的合欢宗女修,架不住那群花男人的勾引。


    对了,这招在那两册话本里,叫固宠。


    第82章 分.身晏七,远程双修好,分.身晏道……


    清九头埋在被窝里,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身子团得像个鹌鹑。


    好险好险,差点被临渊勾引到了。


    血瞳乌发的魔君蹲下身子那样卑微地仰视她,满眼写着不要拒绝他,还有他的元阳。她的口水都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玉符亮了两下,她取出,投射在识海中。


    【玄天耀祖(181,脾气差,看脸忍了):九,你不想见我。】


    清九皱眉。


    【AAA灵符批发:祖,不想。】


    【玄天耀祖(181,脾气差,看脸忍了):好,你不喜欢,我可以离得很远。】


    【玄天耀祖(181,脾气差,看脸忍了):你想知道的,我在玉符里跟你说,好么?】


    【玄天耀祖(181,脾气差,看脸忍了):不要拒绝我,我只想让自己对你有用一点,别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


    【AAA灵符批发:你正常点,别像个怨夫。】


    【玄天耀祖(181,脾气差,看脸忍了):你说什么!你说我是夫!】


    雪庐外传来一圈一圈的尖叫。


    “小九说我是夫啊!!!是夫啊!”


    “夫——是夫!夫啊!!!”


    清九瘫在床上哀嚎一声,要是让她逮到那个暗中给她设下禁制的王八蛋,她要让玄天赐围着他喊上一天一夜!


    【玄天耀祖(181,脾气差,看脸忍了):好了,我冷静下来了。你要问什么?】


    【AAA灵符批发:好快啊,你成熟了呢,祖。】


    【AAA灵符批发:我是想问,那口仙泉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玄天耀祖(181,脾气差,看脸忍了):忘了,但是我罚背过,你等一下啊。玄天奇门家规第一条,凡于……】


    清九:行吧。


    等了一炷香时间。


    【AAA灵符批发:背到了吗?】


    【玄天耀祖(181,脾气差,看脸忍了):玄天奇门家规第三百五十一条,不得私自……你打岔给我打忘了,我重新背啊。玄天奇门家规第一条,凡于……】


    【AAA灵符批发:zz】


    还不知这玄天赐要背到什么时候,清九切出界面。


    想起临渊建议她去问一问鸣鉴,心念一转,反正眼下也是闲着无事,宗主待她向来还算照拂,并不像旁人传的那般冷硬不近人情,倒不如发个消息过去,试探试探。


    她划拉到宗主鸣鉴的对话框,怔住了。


    密密麻麻的“不要”二字充斥整个识海。


    看时间,正是她与晏七初次双修的那日。在所有因禁制破除而幡然醒转的男子里,他是最早的那一个。


    因为最早,故而被铺天盖地的后来者挤了下去,她全然没注意到他的心意。


    她心情复杂。


    宗主也喜欢她吗?不会啊,明明只几面之缘而已。


    她仔细回忆起初次相见。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了,那时她刚入门,为躲师兄骚扰不慎坠落宗门禁地灵泉之渊。


    渊底深万丈,她摔得厉害,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喉咙里卡了血,一个字也说不出。余光瞥见似有一团烈火缓慢走近,以为必死无疑,抽抽搭搭地掉着眼泪,闭上了眼睛。


    那位师兄修为高,故而摔得不重,跪在她前面,不停地向来人磕头认错,说是受她引诱才误闯禁地。


    脚步声停在她身侧,一个哀愁的声音响起,像渺渺仙山松石间凝涩缓流的清泉。


    “主人,这就是你护佑的子民啊……”


    后来的事她便没有知觉了,直到十多天后在姬无心的洞府里醒来。


    姬无心一边喂她吃药,一边说宗主开恩,念你初犯故而饶恕,灵墟体质宝贵,元阴切不可随意与人,特赠以贴身法器唢呐护身。


    再后来,便是秘境中相见了,宗主说她没有心魔,故以幻象相助。


    满屏的“不要”在识海中孤零零地悬着。间隔的时间太久了,回还是不回呢?


    受宗主关照良多,她还是鼓起勇气回了一句。


    【AAA灵符批发:宗主,我已经结下金丹了,对方是个很优秀的剑修,元阳质量很高,我这应该不算随便吧?】


    玄天赐还在背家规,那头回的很快,直接申请了个幻象通话。


    鸣鉴的幻象显现在她面前,依旧是那身艳丽的红衣,斜倚在深深的椅子里,面色苍白,神郁气悴。


    隔空凝视着她很久很久,才道一声小九。


    清九始终拘着礼,不敢抬头,也只应一声宗主。


    鸣鉴虽则病弱,可这幅病容却丝毫不曾摧毁他的美丽,反而镀上一层异样的情致。


    他扫过屋子里简单的陈列,容色强压着镇定,声音却几乎颤抖:“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和这样的人双修……”


    “为什么不等一等,等一等我。”


    他说多了两个字便喘得厉害,又咳嗽几声,叫人听了不落忍。


    清九大着胆子问:“宗主,你说的等……是让我等什么?”


    鸣鉴长而垂落的睫毛微微颤动,语带哀伤:“等我的元阳。”


    清九猛地抬起头,看向幻象中,坐在阴翳里的病美人:“宗主,你还有元阳呢!”


    这个“还”之一字她咬得很重,自知失言,又捂上嘴,不说话了。


    心里却想着能当上合欢宗宗主,他就算技术不是第一流的,也不能是个处男啊!总不能是尺寸第一流吧?


    他这个宗主也太水了,怕不是走后门当上的吧?


    鸣鉴仿佛能看透她所想,哀戚苦笑,又咳嗽几声:“你可以用你师尊教的来探一探。”


    她自然不敢,他说他有就有吧。


    “小的信了!”她又拜了两拜。


    又迟疑地问:“宗主,你要……把你的童男身交给我啊?”


    “是啊,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很久,我以为快要等到你了,”他垂下头,披散的乌发垂落膝头,自言自语般道,“没事,没事,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安分。”


    他说话时,清九仔细看了看他的幻象,身后似乎不完全是漆黑一片,好像有一长条书案,上头点了一盏琉璃灯,因为光过于微弱,故而几乎瞧不出颜色,书案一角还堆了不少散乱的符纸和朱笔朱砂。


    清九心中疑惑诸多,外头那些男修爱她尚可理解,那都是她年轻时欠下的情债,可宗主不过寥寥几面之缘,又怎会对她有情?


    清九只好道:“宗主,实在不好意思,你前头排着的元阳太多了,我拿不过来……你……你应该早点来拿个号的。”


    鸣鉴的神情变得尖锐,也只一瞬便平和下来,目光盯着她腰后的唢呐,又直直望着她。那双狭长绮丽的凤眸好似能穿透一切,直抵识海:“罢了,既如此,你还是好好炼化灵府内的灵气吧,莫要急着破境。”


    她连声应下,又试探着恭维道:“宗主,您是我见过学识最渊博,资历最深的修士了。”


    “我近日听得些许关于神女的传言,心中好奇,想向您讨教讨教。”


    鸣鉴听得神女二字后沉寂了片刻。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这两个字了,久得他都觉得陌生,此刻才忽然惊觉,原来那个人已经离开他这么久这么久了,可她明明一直还在啊。


    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清九视野外,渊底泉眼滔天灵气凝结而成的人形气团。


    她已经不是神女,很久了。


    他慢慢开口:“她,是天上地下最完美的人,所有的人都爱她,没有人能配得上她。”


    清九问:“这么好的人,啊不神,为什么宗内没有一樽她的神像呢?”


    鸣鉴犹豫了一会儿,注视着她困惑的两只眼睛,徐徐道:“因为这世上无人配瞻仰她,连提起她的名讳都是亵渎,那个至高神圣的名字只配被我一人咀嚼、吞咽。”


    清九不敢再问矿脉和仙泉的事了,宗主这是毒唯啊,恨不能将世界上所有知晓神女之人一概抹除。


    她上回觉着有趣,把宗主的备注改成了小鸡,现下还是抽空偷偷改回来吧,省得被他知晓了以为自己亵渎神女。


    鸣鉴咳得越发厉害,显然灵力不足以维系这么久的幻象通话,她立刻接道:“宗主您好好休息,我一定听您的教诲,少修精修。”


    通话断了,鸣鉴最后淡去的那个笑是极其苦涩的。


    她坐着思索得入神,玄天赐背完了家规,消息进来了几回,也没引起她的注意。


    雪庐里响起轻快熟悉的脚步声,她疑惑的目光这才落向门前,走了几步出去,眼睛睁大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来人正是晏七,穿着素日那身窄袖灰袍,看着她微笑道:“你好,在下是晏七的分.身,初次见面,有不周到之处,还请直言。”


    “分.身?做什么用的?”


    她心觉古怪,别是外头哪个元阳变成晏七的模样来亲近她的吧。


    分.身晏七取出厚厚一册使用说明,递给她:“这是他交代我的,你可以过目一下。”


    她狐疑地接过,看了两眼。


    【分.身第一原则:无条件服从清九道友的命令,保护清九道友的安危。


    每日清单:


    卯时:做早饭,提醒清九道友起床吃饭。


    练剑,监视雪庐外不检点的男人。


    午时:做午饭,提醒清九道友别玩玉符了,吃饭。


    练剑,监视雪庐外不检点的男人。


    酉时:做晚饭,提醒清九道友别玩玉符了,吃饭。


    练剑,监视雪庐外不检点的男人。


    亥时:陪清九道友双修。


    子时:提醒清九道友敷面膜,睡觉。(此项根据双修时长灵活调整。)】


    清九:……


    “这怎么还想着双修呢?ber,这怎么还能双修呢?!”


    “我?你?”


    分.身晏七道:“我就是晏七,晏七也就是我,你与我说的话,他能听得到。你与我做的事,他也能感受到。”


    清九震惊:远程双修啊……


    这也太荒.淫,太纵.欲了吧!


    分.身晏七眉头一皱,瞧见她投在墙上的最近联系人界面:【明月何时归(小鸡)】


    “这是谁?”


    清九不疑有他:“合欢宗宗主啊。”


    分.身晏七传音记录:“半炷香时间前,清九道友与合欢宗宗主明月何时归(小鸡)幻象通话两刻。”


    云海雾池的晏七此刻一心二用,眉心一动:“小鸡?”


    分.身晏七眼神清澈:“小鸡,字面意思,鸡小。”


    清九惊慌:“你乱记什么!乱说什么!”


    分.身晏七:“他说他知道不是那个意思。”


    清九眼珠子一转:“晏七现在在干嘛?”


    分.身晏七眼神依旧清澈,看不出她这个表情意为正在酝酿一肚子坏水:


    “在云海雾池,与师尊道吾真君对话。”


    清九坏笑着点点头:“好,分.身晏道友,我们现在就双修。”


    第83章 分.身play自请逐出师门


    云海雾池。


    幻化分.身是难度极高的术法。境界,领悟力,资质,缺一不可。是以最初相见时,众师兄弟见到自称分.身的清九皆大吃一惊。


    道吾真君从未教过他分.身术法咒要领,晏七也只那夜在藏经阁中匆匆掠过一眼。


    打斗中,他冥想片刻,无数泛着金光的符文在识海中升起,便好似有什么从身体内走出,站在他面前。


    “天才。”分.身看着他,双臂抱在胸前如是说。


    晏七皱眉:“谁教你如此不自谦。”


    分.身两手一摊,吊儿郎当:“我实话实说啊。你平时心里不就觉得临渊虽然胸比你大,但是腰没你细,屁股没你翘。衡岐仙君虽然比你有文化有气质,但是没你五官精致。流清商离火虽然很美,但都是化妆化出来的,李随意是死肌肉,玉罗刹是中二少年,合欢宗宗主是菜花男,珩衍是预备反派,皇帝是白痴,玄天赐更不用提,小屁崽子一个……”


    晏七合目念咒,将分身收回。


    新的分.身二号又出现在他面前。


    晏七一边应付结界外的对手,一边问:“你要说什么?”


    分.身二号拗了个造型:……


    晏七:?


    分.身二号又换了个姿势:……


    晏七:哑巴?


    分.身二号:“在下是你高冷的一面。”


    晏七拧起眉:不像他,又给自己找个新品种情敌。


    收回,幻化,收回,幻化……


    他几乎耗尽灵力,直到第10086个晏七出现在他面前。


    晏七:“你知道要去做什么吗?”


    分.身晏七:“固宠。”


    晏七:“……那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分.身不明白了,他就是晏七,晏七就是他,怎么一个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呢?


    晏七列了长长的日程清单,叮嘱:“好好照顾她。”


    分.身一目十行,大声:“这就是固宠。”


    晏七:……


    分.身更大声:“喂,听到了吗,我说你,这就是在固宠!”


    有了晏七的加入,道吾真君心无旁骛对付鲛人妖王,很快便剑指他咽喉。


    妖王跌落云端,见大势已去,悲恸道:“道吾,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道吾真君声线清冷:“明日?明日我会与她结为道侣,届时将邀诸位来尝一杯灵酒。”


    妖王喉里卡出几个音节,惊得说不出话,重重叹息一声。


    “也罢,也罢,是我命中无缘飞升。”


    “道吾,你好自为之吧!”


    晏七静立在雾池边等候归来的师尊,姬无心斜倚窗畔,不咸不淡地开口:“你就是我家小九儿的美


    味剑修?”


    晏七恭敬行一礼:“小师叔。”


    姬无心一笑:“长得不错,嘴巴也甜,只是叫得有些早。”


    道吾真君翩然落地:“晏儿,你来此处何为?”


    晏七跪在地上不肯起,直截了当道:“师尊,弟子偷看了师尊藏经阁内的手札,知错认罚。但有一事不解,请师尊指点。”


    道吾沉默片刻:“说吧。”


    “何为‘问世间情为何物’?您五百年前便写下这话,一百七十年前也写了这句话,可说的人却是我。我记忆中一百七十年前并未动过情,弟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姬无心听得清楚,心中一动,难道道吾真君当真五百年前便对她情根深种?那他又为何生忍了五百年才来寻她?


    道吾真君:“随手写写罢了。”


    晏七紧咬不放,一定要个答案:“您从不随手写写。”


    道吾真君:“换个问题吧,晏儿。”


    晏七抬头望师尊:“弟子还有一问,何为……为珩衍铺路。”


    道吾真君沉默片刻:“为师要成婚了。”


    晏七睁大眼睛。


    “替为师将消息传晓九州境。”


    “是!”晏七重重再拜,“但是师尊,何为为珩衍铺路!”


    这步步紧逼的话一出口,他与师尊间已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气氛焦灼。


    他忽而皱起眉,传音于分.身道:“小鸡就是年幼的鸡,与那个有何干系!”


    “不行,现在不可以双修,你立刻制止她!”


    他忽然心跳得极快,面色泛红,衣料包裹下皮肤升起酥酥麻麻的痒意,似有柔软的流水淌过:“我让你听从她,不是事事都……呃啊……听从啊!”


    “你让她不要再摸了!”


    “那里不可以!”


    “上面也不可以,下面也不可以!”


    “嘶……你把衣襟拉上!啊!”


    道吾真君就在面前,他伏倒,隐忍着喘息几声,在动情的间隙中识海传音:“你管好死手!”


    “她让你摸你就摸?!”


    分.身晏七传音道:“她说不让她摸,她就出去摸,外面有七个洗干净等着被摸的。”


    晏七只好暗自忍耐,他几乎是蜷着伏在地上,生怕被师尊与姬无心窥见分毫异常。二人也只当他是执意求一个答案。


    淡淡海风的气息弥漫在口腔。


    自然,清新,喜欢。


    “死嘴也管好!”


    道吾真君从未见过他如此针锋相对,步步紧逼,默了一默,只道:“晏儿,有时错亦是对,对亦是错。”


    晏七浑身烧得像火,咬牙道:“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道吾真君只留下一句“倘若进而不得,不若退一步再看。”便掩门而入,任他跪在门外。


    他粗麻的衣料下被啾出一个又一个红痕。


    鼻息急促粗重,汗珠顺着面颊滚落。


    “够了,可以了,让她停下来。”


    分.身传音:“她说你再拒绝她就喂你吃那种药。三颗。”


    晏七握紧拳头,指节攥得泛白,他几乎都能看到清九那副得意洋洋的狡诈坏笑模样。折腾人,她是专业的。


    她、真、的、死、定、了。


    他目光暗了暗:


    “好啊,三颗就三颗。”-


    雪庐里断断续续的哭声持续了很久,雪庐外玄天赐对着玉符等了很久也没已读,一个人蹲在门前闷闷不乐,躲着众男修发了一条又一条语音。


    “小九,很久以前我就推衍过我们的未来。是空的。”


    “我们的命线短暂地纠缠刹那,越来越远,无垠岔开。”


    “那时候,我的手是抖的。”


    “我就想,倘若是我最骄傲的推衍术失灵了该多好。千千万万遍,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答案。我粗暴地在灵网通缉你,想把你捆在我身边,死也不许离开,却反而把你推得更远。”


    “我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人敢不顺我的心。可我如今只想要一个你,天却不许。”


    “前些时候,天相异变。许多推衍的结果都变了,为此,我家赔了不少钱。我立刻重推衍了和你的结局,你别说我咒你啊,我推衍得你的命线断了,连和我纠缠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说说,我这推衍术是不是不精?竟然能推出这样的结果,你怎么会死呢。”


    “你骂一骂我吧,别不理我。求你。”


    玉符闪了闪,是她的消息。


    “我睡着了,白痴。”


    玄天赐抱着玉符嘿嘿傻笑,立刻回:“听到你声音,我心里就踏实了。你看到我给你发的了吗?”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回:“看到了,你说家训里五百年前添了一条誓死守护仙泉?五百年前发生什么了啊?”


    玄天赐清清嗓子,拗了个好听的声音:“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我们家是五百年前才搬到玄天城的。”


    分.身晏七传音:“她躺在床上,不穿衣裳给玄天赐发语音,听到了吗。”


    清九皱眉,踢他一脚:“做饭去!老娘爱给谁发给谁发。”


    分.身晏七:“还没到做饭的时间。”


    她又问:“那你方才说许多推衍的结果都变了是什么意思?”


    玄天赐认真回她:“大概是从魔皇死后变的吧。上回我偷听到我爹跟我娘说他原以为命数尽了,没想到只是灵力耗竭而已,几十年的光景便也补回来了,还说要谢谢晏七。我也不晓得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怎么什么好事都赖他呢。”


    清九趴在床上,翘着脚,托着腮思考。


    慎虚道长所言不会有虚,那么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原先的天意,被改变的,仅仅是这些琐碎的命运吗?


    山雨欲来-


    云海雾池外,晏七跪了七天七夜,好在清九也只折腾了他一回便消停了。


    道吾真君终于踏出了房门,银发在潮湿的水汽里拂动,见徒儿如此执着,心中始终有些不忍,缓缓开口道:


    “晏儿,你要记着,剑心通明者纯粹,最忌为外物所绊。世间永无双全之法,你选了那个人,便要抛弃许多俗物。他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俗物,便会失去那个人。”


    晏七仰头看他,喉头带着气音发颤:“师尊,所以,那个人是谁。是我的……问世间情为何物吗?”


    “我大成的无情道心,我枯萎的情丝,我金丹修为而去,元婴修为而返。”他的声音愈发颤抖,“还有,还有,一百七十年前,我不叫晏七啊,我和篱篱一样姓闻啊!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从前爱过一个人,是不是!”


    “那个人……她是谁?”


    “是清九道友吗?”他眼中噙满痛苦的泪水,“她骨龄不对,一百七十年前,她还没有出生。”


    道吾真君唇动了动:“不是。”


    “那就是有这个人了。”他自嘲而颓然地笑,“师尊,我对她不忠,对被我遗忘的那个女子不忠,我现在觉得我是一个肮脏的人!我根本不配爱她!”


    道吾真君平淡道:“忘了比记着好,愚蠢比聪慧好,晏儿。”


    晏七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石,郑重地叩首三拜,而后脊背挺得笔直,直视道吾真君:


    “实不相瞒,弟子于魔域时已堕魔,这般不堪,有负雁还山弟子之清名。请师尊将我逐出雁还山!”


    道吾真君淡然:“堕魔一事,为师知晓。”


    晏七见师尊不允,再拜,额头沁出血来:“师尊,弟子愚蠢,耽于私情而不明大义。弟子卑陋,困于儿女情长难入无情大道。弟子狭隘,天地浩渺却只愿囿于眼前方寸。如此不堪,深恩负尽。今请师尊将我逐出师门。往后,弟子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与师门再无半分干系。”


    说罢,他再深叩首。


    “请师尊成全!”


    第84章 处男分级对不起,清九道友。我不能和……


    晏七在云海雾池跪了近一月,也没能再见到师尊一面。消失的记忆,所谓铺路的解释,逐出师门的请求,道吾真君一样也没允他。


    期间清九又和分.身双修了几回,他甚至还突破了一个小境界,来到了合体后期。


    若不是雪庐外的男修们闹得太过分,他不会亲自回来。


    最初是玄天赐闲得抽风,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拿着玉符挨个盘问,记录各男修从出娘胎以来的感情经历和身体素质,好以此列出纯洁等级,排出大房二房,侍寝顺序。


    起初临渊等人都懒得理他,但玄天赐将自己评为仙品处男,激起众男修好胜之心,故而也都被套了进去,非要争个第一——


    【仙品处男:灵魄,身体都是干净纯粹的,0情史,身体素质好,没有自渎过。


    代表人物:玄天赐,李随意,流清商,衡岐仙君。


    优质处


    男:灵魄,身体干净纯粹,0情史,身体素质好。


    代表人物:临渊,玉罗刹。


    一般处男:灵魄,身体干净纯粹,身体素质好,但偶有绯闻。


    代表人物:离火


    劣质处男:他的身体虽然是干净的,但他的灵魄是肮脏的,曾有过情史。


    代表人物:从前的晏七。


    药渣:被用过的元阳。


    代表人物:现在的晏七】——


    这样一份十分客观公允的排名发在了韭黄群里,大家也都没什么异议,从此雪庐内外异常地和谐起来,携手对付起分.身晏七,以切磋剑术之名引走篱篱。


    篱篱天资本就高,悟性也极好,在金丹境后期耽误了许多年,这些时日轮番下来,竟破境直逼元婴后期。


    而清九那头,生活就很璀璨了。


    衡岐仙君拉着她的手在雪地里采灵菌,呵出暖气,为她搓搓冻红的掌心,回忆从前在忘忧谷的四季。离火化成原形,摇着九条毛茸茸的火红尾巴在她腿边蹭,流清商在雪庐外吹情歌,李随意捋起袖子默默做家务……


    临渊看着这群男人花样百出地勾引她,怒了。他只会打架,不会这些手段。


    情急下捞过她的脖颈,一把将她闷在自己起伏的胸口。


    软中带硬,富有弹性。


    晏七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她脸闷红了,喘不过来气儿,天旋地转地被晏七扛回了屋子里,故而也没瞧见晏七瞥了一眼众男修,肩膀还内不内扣。


    雪庐里。


    晏七并没说别的,没有怒意,也没有难过,只看着神志清醒的她,声线平平地道:“你的姬无心小师叔要和我师尊成婚了。”


    她与晏七神识共享,又神交过一回,能感知到他一些微弱的情绪。他踏入雪庐前,这份情绪还像崖边细碎的雪坠入昏沉云雾,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叆叇云雾又被初升的晨晖穿透。


    清九睁大眼睛,直到晏七坐在她身边,把她抱坐在腿上。他闭上眼,就这样抱了许久,深深出一口气:“还说要整个九州境都知晓,邀我们都去饮一杯灵酒。”


    “你见到我小师叔了?她情愿的?”


    晏七依旧合着眼睛,额角抵在她肩头:“是。她说,她赌输了一回,要与我师尊再赌一场。”


    “赌他……会不会杀了她。”


    清九双手扭正他的脸:“谁杀谁?!”


    他的眼睑半垂不垂,看起来很疲累。


    “我师尊,杀你小师叔。”


    清九难以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他们进度比我们快,我小师叔已经动情,与你师尊相好了?”


    他没说话,意为默认。


    “天啊!”


    清九呆坐了许久,最后也只震惊地说了这两个字。


    合欢宗最冷艳无情的事业狂魔姬无心竟然会爱上一个男人,还是只差杀妻证道便可飞升的剑道第一人。


    小师叔,你真在玩儿火啊!


    清九心头生出不安,接连狂轰滥炸了几十条消息给姬无心,劝她跑路,还设计了好几条死遁路线。


    入宗百年,于她而言,姬无心是比师尊更亲近的存在,她不可能不管。


    姬无心只淡然回了一句:已死之人,向天一赌。


    姬无心与道吾真君将于下月在云海雾池结契的消息很快在灵网蔓延开来,铺天盖地,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雪庐外的玄天赐嚎着连姬无心都要结道侣契了,怎么他还没被召幸,他明明是仙品处男啊!


    雪庐内,药渣复制出一份药渣,正在陪清九双修。


    她原以为,爱上晏七是件不难的事。


    合欢宗女修都很容易产生生理性喜欢。做一做,爱也许就真的来了。


    就像换回身体前,她追着晏七跑时,看见晏七那副纯真冷情模样,就想嘬他的嘴巴,嘬得他大惊失色,她就开心,可嘬着嘬着,好像就喜欢上了。


    她那时不知那是喜欢,而今懂了。


    她的情窦开得太迟。


    运气也太差。


    汲汲营营元阳一百年,她才遇见那个能抵住禁制,宁死也要吻她的人。


    他的确是不同的。


    可原来心中生出了芥蒂,再次喜欢上他,是这么困难的事。


    晏七几次试图与她神交,都被她赶出灵府,双修完又赶出屋子,她从不曾留他过夜,好像他只是她一时兴起的玩具。


    他落寞地系上衣带,出了屋子,在新开辟的后院里动用灵力挖起土坑,又搬来光滑的青石,一块块码放好,最后取了后山灵泉水注入其中,终于在日落前完工。


    这个小池子他早就想挖了,只是前些日子一直耽于赶走她的那些前任男嘉宾,没腾得出时间。


    他想,她喜欢泡澡搓澡,家里有个这样的小池子,松下听风赏雪泡泉,她应该会高兴吧?


    当然另有一方面原因是,她如今泡澡的那口鼎是衡岐仙君手作,他不喜欢。


    他做这些时,清九趴在窗边看着,看到日落月升,蓝紫的天际星星翕张。


    她不明白,她和人造人077是完全不同的,他既然拿她当077的影子,为什么要琢磨起她的喜好。


    077善战,不苟言笑,她爱吃,爱唠嗑,路上遇到只蚂蚁都能说两句,破了块皮都能嚎半天。


    他与她做下交易,却从没要求过她如何去做,只是任她肆意生长。


    也从没说过那句经典台词:你这样,就不像她了。


    好像这个她,从未存在。


    她趴在窗棂边走神,灵剑晃晃悠悠地飘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唤她:“妈妈。”


    清九递出一块灵石喂它,灵剑却摇摇:“爸爸说邀请你今晚一起泡澡。”


    她本想拒绝,可想想自己还有爱上他的任务,遥遥无期,只好道:“让你爸燥候着,等着坠入我爱情的小池吧。”


    “还有,”她手臂探出窗摸摸剑柄,“我不是你妈妈,你妈妈叫077,是个泛用型战斗人造人,她很能干也很厉害,我和她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长得一模一样,其余的……天差地别。所以,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不要想我,知道吗?”


    灵剑颤动嗡鸣着:“不可能的!你就是她!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感应到……”


    唢呐从她腰后抽了出来,立即打断了灵剑的话:“我都说了这是我一个人的妈妈!我爸爸是合欢宗宗主小鸡,我妈妈是……”


    清九心情本就不太好,听得心烦,捂着耳朵走出屋子,留下两个器灵争吵。


    雪庐结界加固了,声音,灵气皆隔绝开。从外向里看,雪夜月色里,只有一座静谧的覆雪木屋。


    她抱着手臂绕到面对悬崖的后院,晏七已经下了水泡在池子里,两只手指溢出灵气,反复调试水温,月光衬得肌肤越发白,泛起盈盈的蓝,而没过水面的部分却泛起滚烫的潮红。


    听见脚步声,他有些手忙脚乱,道:“再等一下,水温似乎还是偏热了。”


    她抱着手臂,就这样垂目看他笨手笨脚地反复调试。


    很久以来,她一直以为他的好是为了弥补死去的077,完成他遗憾的投射。是为了让她迅速爱上他,好助他证道。


    连他自己都这样说。


    可她想,她好像检测到了真心。


    薄肌大扔子的包裹下,被重重谎言隐匿的真心。


    “好了,清九道友,可以下水了。”他向她伸出手,眼底是舒一口气的愉悦。


    思绪被打断,她望着他。


    是啊,这么久以来,他都只唤她道友,这样一个连最简单的花言巧语都不会说的白痴纯情剑修,怎么会那样早就算计好了让她做自己证道的毕设呢?


    清九褪去衣裙,只着抹胸,在月色下牵着他的手踏入灵池。


    她被温暖柔软的灵池水包裹,面对面凝视着他的双目,沉静而认真地问:“晏道友,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想,他说了,她大约就会信吧。


    晏七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他邀她来此,也正是为了这个,可死死抿着唇好半晌,只道:“恭祝清九道友成为雪庐灵池澡堂主理人。”


    清九蹙起眉,扶着


    他的双肩,逼他看向自己:“你今日若说了,我会信你。”


    晏七逃掉她的目光,垂着眼睛看波澜起伏:“这……这……”


    “这什么?”


    清九以为自己正在迫近答案。


    晏七咬牙,背过去:“这条乳白的鲛纱抹胸下了水真的会变透明。”


    清九:……


    “好吧。”


    她松开手,拨水游去池缘,合目泡着,感受着池水的灵气钻进灵府又顺畅地滑出来。


    池子不大,他和她却好像很远。


    晏七转过头,抬起潮湿的睫毛远远地望着她,喉头哽了哽,终于才将满腹愧疚说出口:


    “对不起,清九道友。我不能和你结为道侣了。”


    第85章 结为夫妻还早,再睡会儿吧,阿九……


    清九睁开眼睛看他,鼻子被热汽熏得痒痒的,发酸。


    “你的元阳已经给我了,我也在尽我的义务去爱你,你要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


    晏七艰难开口:“清九道友,我对你的感情不纯净,不配与你结为道侣。”


    清九心头一动,怎么,拿人做影子的人,也会良心发现么?


    他垂着眼睛,无法直视她:“我骗了你,也瞒了你。我的这颗心,不是只有过你一人。”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的脑海里没有她半点痕迹。但我的心好像记得,我很爱她。她被从我的心脏上剜去,遗留下千疮百孔的伤痕,那些伤痕记得那种痛。”


    “是以……我想,我很爱她。一颗不完整的心,怎么好来爱你。”


    遗忘?


    她回忆起那个幻境,她的视角是追随着077的,在被系统传送走后,她想当然地以为077一直活在了闻长晏的心底,痛得他都改换了姓名,再不提及。


    原来闻长晏与077都埋在了一百七十年前的风雪里。


    清九的唇轻微地动了动,想追问什么,却又没出口。


    “我的情丝因她枯萎,因你而生,我的无情道心因她而成,因你而碎。我因她而死,因你而生。”


    “我爱上你时,心痛的每一下,都是因她而痛。我对她的爱纯洁,对你的爱便肮脏。对你忠诚,对她便是不忠。清九道友,这样龌龊的我,无法爱你。”他自嘲似地呵了一声,“就像玄天赐说的,这样不专的男人,能嫁吗?”


    清九手忙脚乱地安慰起他:“这……从前有过前任也没什么啊,我几百个前任呢。”


    晏七摇头:“不一样的,清九道友,你不爱他们。我虽然只有一个,但爱的质量很高。”


    清九不乐意了:“你说不爱就不爱,我超爱的!”


    “我和临渊那是患难见真情,和衡岐仙君那是相濡以沫,和玄天赐那是……那是……那是和玄天赐。”


    晏七苦笑,手贴在心口:“爱不爱的,这里知道。我很相信,你对我,与对他们是不一样的。”


    清九昂首:“谁给你的自信啊?前些日子还求我让我爱你,怎么走了一个月反而自信起来了。”


    晏七定定望她:“你是爱我的,在很久之前。”


    “只是我意识到得太迟了。”


    “我跪在云海雾池时,透过窗看我师尊与你小师叔。他们每日晨起都会相视轻吻一下,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你很早很早就对我说爱我了。”


    “在玄天城外仙泉你落下的第一个吻里。藏在我们日日夜夜的每一个吻里。”


    “是我太蠢太愚钝。”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或许是在燕归楼,或许是在情侣主题客栈,或许是合欢宗,或许更早,早到第一面,第一眼。”


    “我们有这么多朝朝暮暮,却只在燕归楼中,短暂而袒露地相爱了一刹。”


    清九无法否认,她的爱也藏在一句句剑修天生要被合欢宗骑里,藏在毕设搞元阳里,藏在啵嘴搭子里,双修搭子里。


    他与旁人,终究是不同的。


    倘若是百分百杀心的他站在她面前,她会抱紧他。


    水雾升腾,袅袅白烟里,晏七隔着满池水道:“我很爱你,却不敢触碰你。这种不纯粹的爱,只会玷污你。”


    清九一改素日的嬉皮笑脸,严肃地问他:“所以你想今天在这个池子里,结束掉我们的故事。让你成为我有名有姓的第八个前任。”


    晏七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他希望她答应,却又自私地希望她不答应。


    她咬着唇,不知该不该告诉他,幻境中的077和闻长晏并非晏七与清九的一场幻梦,而是他消逝的过往。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人造人077已死,闻长晏和077的故事已经结束。他晏七以后会是九州境剑道第一人,会顺利渡情劫,飞升,成为传说。


    她慢慢漂到他面前,将脑袋贴在他胸前,牵起他的手,一道覆盖在另一侧:“检测到纯情剑修薄肌大扔子下的真心。”


    他指尖微微发颤,一寸寸极缓地抽回被她握住的手,一字字慢慢出声:“对不起……清九道友,这颗真心配不上你,先前答应你的道侣契……我无法与你结下了。”


    “这是好事,你想离开便离开吧。让你得偿所愿,大约是我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她被抽开的手较劲似地环在他腰上,又被握紧再抽开,她的手便执拗地向下移。


    他呼吸急促,身子烫了起来,隐忍问道:“清九道友你这又是何意?”


    她歪着脑袋恐吓他:“你再动一下,我不保证这只手不会落在更过分的地方。”


    凸起的喉结艰涩地滚了滚,他垂目对上她的视线:“你……还肯爱我?”


    清九双目清亮澄澈,定定地看着他,从未如此认真:“你不是想按照我那个世界的方式与我结为夫妻吗?那么好,此时此刻,无关修为,无关宗门,无关一切。我只问你,你还愿意吗?”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听好了,你愿意和我结为夫妻吗?晏七道友。”


    “愿意的!”


    他的回答略带急切,潮湿的眸子颤动着,盈满水光,手臂不自觉地将她搂得更紧,贴得更近,生怕这是幻境。


    她指尖轻挑,池中飘出两滴剔透的水珠,化作指环模样,落在她和他的无名指上,环绕包裹。透明的水戒映照着月华银辉,不时流淌过一两点灵气的光泽。


    “这是什么法器?”他屈了屈手指,蹙起眉问。


    “这不是法器,戴上这个我们便是夫妻了。不必问天,只问心。不必以道侣契约束,只以爱为契,”她垂下眼睫藏起感伤,凝望着银白的指环,“无论我去了哪里,无论你去了哪里,有水的地方……都见证过你我的今夜。”


    他点点头,试探着问:“所以我们现在是道侣了?”


    清九擦擦被热汽


    熏红的眼睛,弯起眉眼笑盈盈看他:“是夫妻。”


    她大声重复着:


    “今夜起,清九和晏七,是夫妻啦!”


    笑从眼底溢出来,变成一滴滚烫的眼泪,从深邃的眼眶滚落,他声音潮湿地问:“那接下来呢?还有什么步骤吗?”


    她扬起眉来:“接下来当然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晏七纯洁地看着她。


    懂了。


    垂下头,浸入水中,抿着唇屏住呼吸去追抹胸漂荡的透明系带,鼻梁有意无意地蹭着,费了好半天工夫才终于舍得张开口,用牙齿磨蹭了好一会儿,慢慢扯开。


    若隐若现的鲛纱在温水里起伏漂远。


    他又磨蹭了会儿,才出水微微笑着看她,水滴顺着鼻梁和面颊向下流淌,乌黑高束的长发垂在他肩背上,水珠顺着肌肉流畅的线条拉成一条线。


    因过分窒息,他的声音微带喘息:“是这样吗?”


    她也微微喘着气,一只手臂高高伸出水面,嗔怒里杂着笑:“打倒万恶薄肌剑修!好像打不倒,算了……扑倒吧!”


    喊着就冲了上来,双臂挂在他脖子上,腿挂在腰上,反被他就势抱住,抱上岸缘坐稳。腿不老实地搭在他的肩上,被握住。


    生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凸起的骨节,他学着她的模样:“打倒万恶合欢宗女修!好像打不倒,算了……亲倒吧。”


    他埋下头去亲。


    蜷缩的脚趾踩踩他的肩头。


    “你这个人……嘶,你别……,怎么……平日看起来……很纯情,什么都不懂……一到双修……就……啊你手指别抵着啊……变了副模样……”


    “是做爱,不是双修,”晏七埋头苦吃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纠正她,很老实地反问,“我是跟着你给我看的课程,还有你的话本里学的,要怪我吗?”


    她哭唧唧的,好好一个纯情剑修,被她调成这样了。


    灵池内水花四溅,灵池畔积雪消融。


    她腿软地伏在他胸膛上,在温暖暧昧的水汽里,东一句西一句地冒着乱七八糟的诨话。


    什么我要弄死你,弄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加强大!什么已知长度频次和力,求做功。


    ……


    次日清晨。


    灵剑用剑柄拱开一道缝隙,钻进房门来:“爸爸,你该练我了。”


    晏七微微抬起头,安抚着拍拍怀里熟睡的人,嘘了一声,轻声道:“剑啊,你是一把成熟的灵剑了,你要学会自己练自己。去,自己练十个时辰再回来,不到天黑莫要回来,天黑了就更不要回来。”


    灵剑:“知道了!我会好好练自己的!”


    晏七:“还有,你已经学会怎么用玉符接单了,明日起,带着唢呐出去打工去。”


    灵剑:“啊,我吗?”


    晏七肯定道:“你妈说长子求险进城打工,次子求稳在家务农。咱们家不能厚此薄彼,你们都走险去,知道吗?”


    灵剑乖巧点点剑柄:“我知道了!我会赚很多灵石的!”


    “不,你还是不知道。”晏七看一眼熟睡的她,小声强调,“赚灵石是其次,主要是别回来。”


    灵剑乖巧地哦了一声,钻出缝隙,带好门,出去自己练自己了。


    明明还早,可屋外白惨惨的,天光照在雪地上,透过窗将屋子里照得亮堂堂。


    他俯下身亲她,从耳畔一路亲到唇,紫纱帷幔轻轻地晃起来。


    纵然再疲累也很难不醒,她睁开眼,被他更加紧地圈在怀里。


    “没事,还早,再睡会儿吧,阿九。”


    “阿九……”她把头埋在他温暖的胸前,闷得喘不上气儿来了,迷迷瞪瞪地问,“大家都叫我小九,阿九是什么啊……”


    “是……我起的。”他有些迟疑,停了下来“你不喜欢吗?我……不想和他们一样。你若不喜欢就算了……”


    她揉揉眼睛,看他满脸谨慎小心,笑了一下,昂起头亲亲他的唇角:“你叫什么都好,我肚子饿了。”


    晏七退了出去,在她额头吧唧了一口便去做早饭,她也睡不着了,打着哈欠在雪庐里绕了两圈,从芥子袋里摸出那株松苗来。


    在结为夫妻次日的这个午后,她和他在院角种下了这株松苗。


    兜兜转转数月,它还是回到了这里,在两人轮流浇灌灵气下,很快便长到了半人高,枝叶舒展。


    雪庐外的男修们也逐渐接受并习惯一超多强的格局,习惯默默地陪伴,不再明里暗里争风吃醋,只各自在结界外的木屋里修行,偶尔外出处理些琐事。如此静静守着,等待她哪一日想开,同意实行一妻一夫夫夫夫夫夫夫夫制。


    转眼便至姬无心与道吾真君的结契典礼日了,她和晏七穿戴齐整踏上灵剑,飞往云海雾池。


    道吾真君乃剑道第一人,又是九州仙舫现任舫主,虽然性子冷淡,鲜与外人接触,但这场典礼却意外地穷其所能地邀请了九州境大小所有宗门。


    不同于凡间娶亲大操大办,三媒六聘,九州境的道侣结契很简单,割血为引,向天起誓,将彼此一缕神魂随着契约烙入对方灵魄,道侣契便也成了。


    众人不免猜想,剑道第一人折服于合欢宗第一销冠裙下,道吾真君如此大费周章,这是在有意宣誓主权吧?


    清九坐在灵剑上边吃边喝,辣得呵出一大口雾气,蓦然回首望向透明结界里的雪庐。


    足下的雪庐小小的,篱笆、门扉、檐角、阶前都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静谧美好。像极了原世界里,她透过商场橱窗见到的水晶球。在清脆灵动的钢琴乐里,小而温馨的屋子慢慢旋转,天上匀速飘落泡沫的雪,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一旦失手将水晶摔碎,梦很快就要醒。


    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些贪恋水晶球里的生活了。


    第86章 姬无心之死庭宣,你的爱,是假的。……


    清九与晏七还没抵达云海雾池,便感到嘈乱的灵气富集于前,拨开云雾,素来人迹罕至的云海雾池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就好像偏要向天下人强调:姬无心今日是他道吾真君的道侣了。


    二人甫一落地,便听得熟悉的声音,是玄天赐正在与珩衍寒暄。这场结契仪式的迎来送往,道吾真君十分安心地交给了这位爱徒。


    珩衍恭敬行礼问道:“道友是……男方这边的?”


    玄天赐大大咧咧递了一兜子灵石,道:“我今天不是代表玄天奇门来的,我是女方这边的亲友。”


    珩衍收下:“何解?”


    玄天赐道:“我是清九的妾室,清九是姬无心的师侄,我自然是女方这边的。”


    珩衍笑容一滞:“颇是有理。”


    晏七站在两人身后,不悦道:“你怎么就成妾室了,谁允许你这般自称?”说着,将清九揽得更紧些。


    珩衍向晏七问候道:“有些日子没见大师兄了,大师兄近来可好?”


    晏七揽得愈发紧:“甚好。”


    清九:胳膊疼。


    珩衍淡然一笑,大师兄,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目光掠过二人,向隐匿于人群中一黑衣兜帽人压了压眉,兜帽人点头,爬满血丝的双目望向人群簇拥里的姬无心与道吾真君。


    姬无心依旧是一身红衣打扮,美艳不可方物,只是双目中并无喜色。


    玄天赐见势挽着清九另一边胳膊:“我是女方这边的,小九你快去带我见见咱们小师叔吧。”


    晏七冷眼:“松手。”


    玄天赐挺起胸膛:“不松!”


    二人剑拔弩张,清九捂着耳朵遁逃了,隐约听得珩衍那边又收一份贺礼。


    “本君……”那人压低声,“是女方这边的。”


    珩衍:“……也是清九道友的……妾室?”


    那人道:“荒唐!”


    环顾四周后低声道:“姑且是吧,日后未必。”


    珩衍记:女方:师侄清九的妾室二号临渊奉礼xx上品灵石。


    清九坐在问心池边的巨石上躲清闲,妾室2号临渊顺着她的灵气找来,坐在她身侧,道:“这是问心池,池前所言做不得半句假。依九州境传统,双方结为道侣时对此池立下诺言,结下魂契。日后一旦违誓变心,便会受到天殛。”


    清九好奇地问:“什么天殛啊?修为净身出户吗?”


    临渊的确不知,提议道:“不若,你我结契试试。倘若我变心了,修为尽数赠你?”


    清九露出无名指上的水戒:“不行不行,我已经和晏七结为夫妻了,受天殛的肯定是我,我这点修为还不够你塞牙缝的。”


    临渊:“你和他结为夫妻,和我结为道侣,这并不冲突啊。”


    清九捂脸,他说得很有道理,她一时无法反驳。


    玄天赐那头还在与晏七争执,一抬眼见清九被临渊占了去,冲过去火大不已。临渊稳坐不动:“道吾真君结婚,你在这又唱又跳的……”


    又吵成了一锅粥。


    后宅不宁啊,清九抱头哀嚎一声。


    都怪她心太软,若是早些时日快刀斩乱麻狠心拒绝,也就断了。


    可她看这个也懂事听话,看那个也可怜巴巴,想着都是自己年轻时先招惹他们的,自己造下的孽,怎么好伤这些小元阳的心,便拖延至今,酿成今日这种局面。


    “小九儿。”


    忽听得一缱绻女声,清九抬目,还没来得及唤一声小师叔,玄天赐先迎了上去,躬身行大大一礼:


    “小师叔!我与小九今日特来恭祝小师叔新婚之喜。常听闻小师叔您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又从芥子袋中取出两枚灵符,双手递与姬无心:“这是家父亲手所绘驻颜符与生男转女符,悬于室内有奇效,今日特来相赠。”


    姬无心发间的妖丹玉簪隐隐流光,衬得极美,接过符箓,抿唇一笑:“小九儿,这是几房?好懂事啊。”


    清九还没回答,晏七抱拳道:“小师叔,我是阿九的夫君晏七。”


    临渊传音晏七:“错了,你不是应该叫师娘么?”


    晏七传音:“叫小师叔,我与阿九是一家人。叫师娘,我与师尊是一家人,远了。”


    临渊目瞪口呆,见姬无心目光投来,颔首致意道:“小师叔。”


    混杂在人群中戴着兜帽的黑衣人双目沧桑,紧紧盯着此处,握紧了手里的玉符。


    一个堕魔换取修为的弟子,足以让道吾真君这个清高的剑修身败名裂,让他与他的雁还山成为九州境的笑柄。


    他琴无涯已然沦落至此,没什么可失去的,他要谢谢珩衍,偷天换日,助他复仇。


    整个九州境有头有脸的修士尽数到场,人群忽而渐渐肃静,结契的天时已至。


    问心池前人群清空,道吾真君与姬无心并立池前。


    清九身后站着晏七,他手臂圈着她,一左一右站着临渊和玄天赐,挽着她。三面环扔,空气稀薄。没见过结契,三个人都还暗暗兴奋,手心微微发热,想着何时自己能与她结契。


    问心池前,两位当事人却波澜不惊。


    道吾真君牵住姬无心的手,攥得稍有些紧,似乎有些紧张。


    二人一道刺破指尖,滴血相融,在问心池前念出结契誓言。


    “天地为鉴,歃血为凭。姬无心,庭宣今结契魂之约,死生相随。神魂俱灭,方得终了。天地为证,永不相负。”


    姬无心与道吾真君凝神合目,各施法抽出一缕至纯神魂,随着古老的道侣契约烙入彼此灵魄,红蓝灵气交织,二人周身泛起纯白的灵光。


    契成。


    清九伸出双手,兴奋挥舞:“yaho!”


    抬头:“你们三个怎么不yaho?”


    “yaho!”“yaho——”“ya……yaho……”


    宾客中,姬无心的前任们看道吾真君过了问心池这关,知晓此人也是真心爱她,默默流泪,祝她幸福。


    “我们是道侣了,无心。”


    道吾真君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双目中却满是悲怆。


    姬无心敏锐地察觉出,也淡淡笑道:


    “是啊,你可以杀我了。”


    二人的声音很小,灵力深厚,故而在一片泪洒和欢呼里无人听得见。


    道吾真君悲伤的双目从姬无心的脸庞移至她的珠簪。


    “无心,有这一日,我很高兴。”


    “我躲了你五百年,怕的也是今日。”


    “天道有常,无可更改。没有人能胜天半子。”


    他的脸靠近姬无心,轻轻碰了她的额头,神魂交融。


    掌心被塞入一颗握得温热的黑子,她听见他极轻极轻地说:“但我或许可以偷得半子。”


    宾客间好几声惊叫。


    道吾真君的灵剑刺穿了姬无心的腹部。


    “小师叔!”


    清九挣开晏七的怀抱,冲上前,将她瘫软的身体抱在怀里。


    空中降下一道光柱,刺目如日,笼罩住道吾真君的身形,不可直视。


    宾客中不乏姬无心的前任们,手持法器原正打算与道吾真君拼个你死我活,见此光柱,全都停下了手。


    一人喃喃道:“道吾真君杀妻证道,飞升了……”


    “无心!”


    黑袍人悲痛叫一声,欲图冲上前去,被珩衍以灵力封口,强行捆住,拖去人群外,夺回泛光的玉符,静观其变。


    黑袍人涕泗横流。


    姬无心无力地靠在清九怀里,望着半空中悲悯地与她对望的道侣,口角溢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将红衣染作更深的绛红。


    睫毛不住地颤抖,她捏着那枚黑子,咯咯地放肆大笑起来。


    “庭宣……庭宣……”


    “我赢了,我赢过你了……”


    “你的爱,是假的……是假的!”


    “我早就知道……它是假的……”


    口中又涌出一大股血,将她的话截断。


    “可是……明明你……执的是黑子啊……”


    她望着手中晶莹剔透的黑子,将它死死攥在掌心,掉下一滴泪来:


    “明明……是你先……”


    灵剑自行拔出,飞回道吾真君手中,剑刃滑落的血珠滴在姬无心惨白的面颊上。


    他在光柱里低声念了不知什么咒语。


    姬无心的身形自裙角逐渐支离,化作残碎的花瓣,那道光柱里的模糊身形在她半睁的眼眸,刻下最后一笔。


    道吾真君随光柱缓缓飞升,姬无心发间簪着那枚妖丹飞回他手中,无人在意。


    清九摸不到她的身躯了,恐慌地捧着满袖花瓣泣不成声,大喊:


    “小师叔!”


    “小师叔!小师叔你别走!”


    姬无心渐渐合目,最后一根发丝也羽化成花,而后被一阵风刮得满地残红,灵府内的灵气飘洒开,就此陨落。


    众人无不咋舌,他竟然连具全尸都不肯留给她。


    他有多恨她?


    修行无情道之人果然冷心冷情。


    清九拼命地往怀里揽残花,风不停地吹,将花吹高吹远了,她崩溃大哭。


    她抽出腰后的唢呐,抬起泪眼望空中的光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底气。


    “小师叔……我会为你报仇。”


    向光柱飞身而上。


    “以妻为祭……”


    “这样证得的道,与邪道何异!”


    她无边无际的灵府,汲取着云海雾池的天地灵气,远远超出了一个元婴修士所能荷载的容量。


    她凝神尽数挥出,企图截断那道向天的光柱。


    “你骗了她!难道轻易便想走吗!”


    不消道吾真君动手,天道降下的光柱将她挥出的灵力尽数折回。


    飞升的剑道第一人哀漠地望着不自量力的女修。


    当当两声脆响,唢呐坠地。她摔落在地,鼻梁上擦过几道血痕,渗出血珠。


    “你不许走!”


    “我要杀了你!”


    她爬起来,哭喊着还要去追愈升愈高的人,可道吾真君已经升入云中,肉眼无可辨了。


    晏七要来扶她,被她拼死推开。


    “你走开!”


    晏七焦急:“你不过元婴,如何能杀得了我师尊!且不论他已然飞升,便是仍留在九州境,你又奈何得了他么!”


    清九抄起唢呐指着他,身躯颤抖:“难道知道会输,会死!就不去做吗!”


    她再度飞向光柱消失的苍空。


    第87章 夫妻离心晏道友,我来兑现我们的交易……


    晏七御剑追上,传音道:“天行有常,人各有命。你要如何去追!”


    清九:“杀人偿命难道不是天道公理吗!我倒要去问一问天,我小师叔难道就该做他飞升的棋子吗!”


    临渊亦化作一团黑雾腾起追在二人身后,玄天赐在云海雾池望着空中的黑点干着急。


    她骑着唢呐追逐消失的光点,不自量力地越升越高,天穹却好似没有终点。风阻愈发强劲,更有一股无形之力层层阻拦。她心神动荡,灵魄也跟着不稳,纵然唢呐是极品灵宝,此刻也显得吃力,再难向上进半步。


    系统也在识海里不停发出警报。


    晏七终于截住了她


    ,拦在她身前:“阿九,别逞强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望着她冰冷坚决的眼神,他心急如焚,在狂风里劝道:“小师叔已经身消道陨,你再坚持也毫无用处!”


    “你根本就不懂!”她歇斯底里地吼他,猛地挣开他靠近的手,“你这般人情冷漠,懂什么叫同门之情吗!”


    “我刚来宗门时,因为灵墟体被捧到天上又因寻不到元阳跌到地下,受尽同门嘲笑欺凌!师尊身为大长老疲于宗门琐事,只有小师叔帮我,护我!”


    “她把我带在身边教习,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给我灵酒灵丹一点一点提升修为,是她告诉我这世界上只有灵石和修为是自己的!你怎么可以用一句人各有命就轻描淡写带过!”


    “她是看着冷情,而你们,才是真的无情!”


    “你师尊是圣人,我小师叔是祸水!你这样以为的是吗!”


    “她不是!就算所有人都说她是,难道她就该死吗!该成为你师尊飞升的祭品吗!成为剑道第一人的垫脚石,她死得其所,是她的荣幸是吗!是不是还要对你们霄云剑宗感恩戴德啊!”


    “她是我最好最好的小师叔!不是你师尊的药引子!”


    晏七只是一言不发,她的愤怒却越发炽烈。


    “是啊,你是天骄啊!你根本不需要懂我们这种低修为底层弟子受过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你是我的阿九,是我最好最好的妻子,唯一的妻子!”晏七死死地将她抱在怀里,御灵剑折返,穿过云层,“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了!”


    眼看距天愈来愈远,光点已然消失,而他的怀抱扣得极紧,无法挣脱。她大哭不止,张口咬在他肩头,咬得极重极深,鲜血洇湿灰白衣袍,溢满她的口腔。


    他痛得抽吸了一口,轻拍着她的背道:“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可你如今这样做,也是无用。”


    如何反抗都是无力,她被他带到一处无人树林。


    “晏七,”清九慢慢松了口,望着手心攥烂了的花瓣,“你听说过物伤其类么。”


    “你的师尊是无情道修士,你也是。”


    “我小师叔是他的情劫,而我,是你的。”


    晏七缓缓松了怀抱,听她冰冷地蹦出一个又一个字。


    “你的师尊……摔碎了我的水晶球。”


    “一切都大白了,”她从芥子袋里取出湛蓝封皮的《霄云剑宗弟子名录》,手颤抖得厉害,“这东西,是你师尊赠与我小师叔的吧。从那一刻起,我和小师叔已经掉入你师徒二人的囹圄,等着成为你二人证道的引子。”


    晏七一个字也听不明白,他只能看见她很难过。他心如刀绞,却嘴笨不知说什么,只是不死心地抱住清九,试图拍拍她,被赶来的临渊一道魔气拂开,玄天赐也紧随其后。


    清九被魔气卷回临渊身侧,健硕有力的手臂将她稳稳揽住。


    晏七情绪泄在了来人身上,怒道:“临渊,你这是何意!”


    临渊将她打横抱在怀里,足下玄天赐的传送法阵泛出白光,他回首斜睨晏七一眼,冷言道:“你以为她还愿意再见你?”


    晏七横剑挥出一道剑气,阵法白光瞬时消失,剑气空劈树干上,参天巨树吱呀着倾斜断裂,余势裹挟着摧枯拉朽之力蔓延开去,成片林木相继轰然倾倒,在尘埃落定后陷入死寂。


    他沉寂地站在树的废墟中,没有追。


    如果远离她,能让她安心。


    清九三人被法阵传送回玄天奇门,临渊警惕地看看四周。


    玄天赐啧了一声:“我家有什么不好的,他还敢追到我家来欺负小九?”


    她流着泪摇摇头,只攥着手心里软烂的残花。


    临渊软着声音:“要不要回沉渊宫?”“或者忘忧谷?”


    唇颤了颤,她艰难地开口,一说话,一串泪又下来了:“回……合欢宗。”


    玄天赐大声:“那怎么行,你回去不是触景生情吗!”


    “闭嘴!”临渊微微侧目,“结你的法阵。”-


    云海雾池上发生的事很快传遍合欢宗,宗门第一就此陨落,宗门内气氛低迷,皆无心修炼。


    清九躺在合欢宗自己的小床上,视线凝滞在掌心里抢回的残花上,发愣。


    玄天赐岔着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两手抱在胸前:“道吾真君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姬无心。要我说,这哪里是什么见证爱情的结契大典!分明就是见证他道吾真君飞升的证道大典!真没想到,传闻中那么清高冷淡的一个人,杀妻证道也就罢了,竟然还如此炫耀!太过分太无耻了!”


    “他是晏七最亲的师尊,可那也是小九最亲近的小师叔,谁能受得了!”


    临渊在床边坐立不安,正愁不知如何安抚,低声怒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玄天赐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我说错了吗!道吾真君踩着姬无心的尸体飞升上界,晏七自然是顺利登上雁还山掌门之位,说不准还有舫主之座!”


    “姬无心一死,他们个个反倒平步青云。简直就是人渣!邪修!师尊如此,徒弟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一丘之貉!那小九呢!小九怎么办!洗干净脖子等着他来杀吗!”


    临渊动动指尖,玄天赐立刻消音,张口发出呜呜声。


    她双目空洞洞地对着帷幔:“他没有说错,让他说下去……”


    玄天赐能张口了,看她这般,心里堵得厉害:“小九,你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我虽然修为不高,但玄天奇门绝不会怕他雁还山,从今天开始我就好好修炼,我死也不会让你走在我前面。”


    “谢谢……”她的声音喑哑,“你们出去吧……”


    临渊绛红的瞳仁黯淡无光,道:“小九……我在这儿你若不高兴,要不要唤衡岐道友来陪你?”


    她脸色苍白,摇摇头,合上了眼。


    二人看她在被褥里缩成一团,面朝着里侧,呼吸平稳地睡着了,安静出门守着了。


    不知过了多时,她隐隐约约听见临渊与玄天赐在外争执。睁开眼,掌心满手干涸的花汁,花瓣已然被攥成红泥了。


    临渊:“你少危言耸听,清九的命线怎么会断!依元婴境寿数推测,她至少还有二百年可活。”


    玄天赐:“你可以质疑我,但不可以质疑玄天奇门的推衍术!”


    空气安静得可怕,临渊沉默良久:“没人能动她。”


    玄天赐道:“你别在这儿说这种霸道魔君爱上我语录,你防着一个人就够了!”


    临渊:“通知他们,派人轮流盯着吧。”


    玄天赐立刻掏出玉符,在韭黄群中发:【全体集合,来合欢宗保卫小九,防止姓晏的渣男靠近!】


    临渊沉默片刻,以看傻鸟的表情望向玄天赐:“你说的渣男还在群里!”


    玄天赐:“啊?哦,那我把他踢出去。”


    临渊:“他就是群主。”


    玄天赐:“那我后台操作一下。”


    玄天赐对着玉符一阵鼓捣。


    正捏着玉符的晏七随即看见自己被踢出群,而后玉符最近联系人功能也被限制使用了。


    清九睡了一日,脸色好了许多,出门去姬无心的洞府里里外外转了几回,有时候是在她的床上躺一躺,有时候是在桌前坐一坐,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愣神,一愣就是好久。


    几男修虽说是轮流值守,但也几乎是日日守在合欢宗外,万分警惕。


    有了道吾真君的败露,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薄情冷性的晏七接近她这个合欢宗万年吊车尾是为了杀妻证道。如今师尊行径败露,他当然是行动宜早不宜迟。


    今日轮到玄天赐值守她身侧。


    平素爱穿大红衣袍的少年道士怕惹她感伤,特意换了身湛蓝道袍。他手在袖下摸了又摸,才踏进门里来,对她递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囊。


    清九坐在桌前对着姬无心的遗物愣神,抬起疲倦的眼帘:“我不用这个。”


    “小九……这是你小师叔。”


    “那天之后我去云海雾池一瓣一瓣捡的,好多被小师叔的前任


    们捡走了,我从一个黑袍子的人手里又抢了点儿回来,凑一凑就这些了。”


    “我贴了张符在上头,能永久保存,小师叔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他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引她掉泪。


    “谢谢……”她慢慢地抬手,接过香囊,闻着熟悉的香气,眼泪又掉了下来。


    除了谢谢,她不知道能说什么。


    玄天赐眼里再无以往的神采飞扬,踟蹰着说:“那我出去……在外面守着你了。”


    “等等,”她站起身来,忽然抱住了他,合上眼睛,眼泪滑落面颊,“好好听你爹话,好好修炼,别总挨揍了。”


    玄天赐愣在原地,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她松开手,擦擦眼泪,解下芥子袋,递给玄天赐:“这里头是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灵石还有一些药丸,替我交给盏摇师尊吧。”


    玄天赐还沉浸在被抱的喜悦里,哎了一声,不疑有他,拿着芥子袋兴冲冲便走。


    她取出袖中的瞬移符,眸光黯淡-


    不过七日,晏七被宗门长老请回雁还山商议继位掌门之事已有十多回,论天资,论修为,都没人胜得过他,争得过他。


    晏七面色沉静如水,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我已向师尊自请离山,霄云剑宗掌门之位,还请各位师叔师伯另择贤能。”


    长老们急得团团转,再问为什么离开雁还山,他便不说了。


    议事堂乱成了一锅粥,他被围在中间一言不发,珩衍站在一侧,也默不作声。


    篱篱看珩衍不说话,疑惑地问:“二师兄,大师兄当掌门,你不替他高兴么?”


    珩衍许久后才转过头,温和地看着她:“自然。”


    又是一场有头无尾的争论,谁也没能撼动谁,不欢而散。


    他一步步踏下雁还山千层石阶,衣风带雪,窄袖灰袍向西不住翻着卷,晦暗的双目望向茫茫千山,忽有光点闪动,他跃下余下的几阶,踩着雪大步跑向松林。


    大雪漫天,风吹得松枝簌簌,她站在苍绿下,回过头来平静漠然地望着他:


    “晏道友,我来兑现我们的交易了。”


    第88章 清九脱离世界,回到最初之地什么无情……


    雪地里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他一步步向她走去,又在一丈开外停了步子。


    膝头不由自主地曲了又曲,还是没能再迈近一步,将手死死地收在袖下,灵剑也收回了灵府。


    他站在这片初次见面的苍翠松林,望着她。


    最终礼貌道:


    “好久不见。”


    飞雪斜擦过她冻红的面颊,她破开淡淡的笑颜,像滴水转瞬即盛的霜花,长眠在雪域,沦为三千茫白之一。


    “不久,七天而已。”


    干燥的碎雪好似万年不凋的梨花,隔在二人之间,兀自飘零。只一丈之遥,又好似半生风雪。


    心头忽然生出莫名的抽痛,他好像终于在大梨木下等到了她。那是一场姗姗来迟的赴约,他跨越百年风霜,她穿越几个世界的距离。


    十九岁灿如朝阳的闻长晏站在大梨树下,向她大大挥着手:“林萋萋救世主你拯救世界回来了?我等了你一百七十年,要怎么补偿我?”


    077依旧不爱说话,只是笑如春水拥抱了他。


    却穿不透记忆屏障。


    他学会了平静地问候:“阿九,风雪很大,怎么不回雪庐等?”


    她的笑容很平静,像波澜微起温热的海水:“想来晏掌门不会再需要回那个破屋子了,所以便在此等候了。”


    他望向绵延消失在云雾里的山路,道:“是,师尊飞升了……我要继位掌门,有些礼仪还有杂务需得上山处理。”


    “恭喜,晏掌门。”她说。


    下山的石阶上陆陆续续有弟子经过,晏七问:“要回雪庐坐坐吗?”


    清九:“不了,正事要紧,我没有太多时间。他们发现我丢了,应该在赶来的路上。”


    晏七试图挽留:“我们可不可以重新……”


    清九打断道:“晏道友,你听说过对跖点吗。”


    “无情道,是合欢道的对跖点。你,我,是彼此的对跖点。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再来一次,也是枉然。”


    晏七无法反驳她。


    从九州纪年诞生的那日起,无情道与合欢道的结合要么以无情道修士道心破碎,跌落境界为结局,要么以合欢道修士之死收场。


    合欢宗目前常见的一妻多夫制,平分爱意,反而是规避BE结局的最好选择。


    晏七再一次拒绝道:“那件事后,你应该不爱我了,所以我的剑无法……”


    “我很爱你,晏道友,”清九再一次坚定打断道,“这正是我恨你之处。”


    “明明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师徒二人居心叵测的算计,知道那夜灵池里的话是诓骗,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爱你,思念你。爱到没了自我。这样的我,很糟糕。我想结束这样糟糕的,不清醒的,爱你的自己。”


    “一个糟糕的清九死去,一个自爱的清九在另一个世界重新活了过来,而你顺利渡过情劫只待来日破境飞升,这是我们最初商定的,也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不是么?我说过,我是生意人,很讲信誉。”


    晏七很喜欢听她说爱他,常常黏着她哄着她用各种好的坏的不可见人的手段,只为听她说只爱他,今日听见却并不开心。


    只好道:“这样的事,一定要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松林吗?”


    清九催促:“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金光暗去,灵剑在他手中化作实质,着急地嗡鸣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飞雪扑面,他握着剑一步一步迈近,干涸的唇翕张:“你还有什么话要留下的吗?”


    她想想:“有很多,但还是不留了。没有我他们过得会更好。”


    “也没有要留给我的吗?阿九。”


    她的手在小腹上摸了摸,指指:“就从这里吧。”


    他垂着睫毛苦笑,她有多爱他,便有多恨他吧。


    从芥子袋中取出一瓶药,利落地浇在剑刃上:“这样刺进去就不会疼了。”


    清九面上划过一瞬的笑:“早就准备好了啊。”


    晏七:“是啊,我们签订交易时便答应过,不会让你痛的。我也很讲信誉。”


    灵剑冰冷的剑尖抵在她腰带上,闪着冷冽的寒光。她握紧袖下的香囊,闭上双眼。


    “小九!”身后忽然响起数声呼喊。


    “你放开她!”


    一众男修察觉异样,自合欢宗顺着灵气一路追来,见晏七剑指清九,怒喝声撕破雪域呼啸的风声,皆飞身冲向她。


    晏七目光不移,镇定地单手御起结界硬扛众人,另一只手握着灵剑,声音颤抖着最后一次问她:“阿九,你在这里不开心,是吗?”


    “小师叔已死,我再无眷恋。”


    “好。”


    “那让它带你走吧,”他眉头紧蹙,左臂因过度消耗灵气而战栗,带着身躯也颤动起来,“再迟,我撑不住了。”


    雪一直在下,吹得两人发丝乱拂。


    清九缓慢开口:【小肚小肚,任务已完成,请你送我回原世界吧。】


    机械的电流声响起:【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可兑换任务奖励“回到最初之地”。】


    她周身渐渐泛出浅浅的白光,从双足,到裙摆,自下而上逐渐变得剔透。


    剑尖抵着小腹,他手中的剑没有更近一寸。


    结界外,众人眼睁睁看着她的裙摆化作微光消散,灵蕴如萤漫天,个个不明就里,心头恐慌如潮翻涌,当即拼尽毕生修为,凝神运气,齐齐向晏七发难。


    魔气与灵气混杂,发出冲天的爆裂声,天地变色,风雪大作。


    透明的结界绽出第一道裂痕,如蛛网般向四周细密地蔓延,似乎下一刻就要碎裂,岌岌可危。


    “母亲!”珩衍的嘶吼几乎撕破冰原长空。


    雁还山下冲天的灵气拮抗早已引起山上的注意,他望见清九身形渐散的刹那,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飞身而至,加入抗衡的阵营。灵府中奔涌的灵气几近耗竭


    ,衣袍下悄然生出细密的银白绒毛,长发也逐渐变白。


    玻璃罩般的结界裂得更厉害了,周遭苍松受灵力波及,竟连根拔起,向两侧轰然倾倒,扬起漫天积雪。


    她心焦地催促道:“你快杀了我啊!你是要我死在他们面前!还是不想渡情劫了!”


    晏七微微笑着看她。


    嗤的一声,灵剑猝然直刺入厚厚的雪地,淡紫的剑穗打在剑身上。


    清九心中生出朦胧的猜测,语无伦次慌乱道:“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吗!”


    晏七拔出埋在积雪里的双足,终于迈向她:


    “合欢宗那晚,我告诉过你,我会想一个不痛的法子。”


    “就是这样。”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阿九,”握剑的手轻捧着她逐渐淡去的面庞,贪恋地看着她最后的容颜,掉下的眼泪滴入积雪,烫出一个个洞,“这无情道,我不修了。”


    “对不起,我骗了你。”


    粗糙的手指抹去她的眼泪。


    “为了让你爱我,所以骗了你,很无耻吧。”


    “不要怕,这是晏七这辈子唯一对你说过的谎,我爱你,阿九。这是真的。”


    “回到那个让你高兴的世界吧,别再碰见我这样无耻的骗子了。”


    清九的脸庞愈加淡了,透出身后的千山万山。


    他恐慌地泪泗横流,心脏好似被捏碎:


    “阿九……阿九,我的阿九。什么无情道忘情道什么圣人至人剑道第一人,我都不要修,都不要做。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我只要你高兴。”


    清九浑身动弹不得,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重复着骗子两个字。


    “我不要欠你的!”


    “骗子!骗子!骗子!晏七!你是个骗子!”


    他苦痛而满足地捧着她的脸,轻轻吻在她几近透明的唇上:“是啊,你是小骗子,我是大骗子。你骗走我的元阳,我骗走你的心,是我赚了。”


    “回去了你该高兴的,阿九。”


    “骗子!”


    她和他的眼泪混在一起,虎牙死死咬着他的下唇,口腔里溢满铁锈的腥味。


    她像是想起什么,大喊道:【小肚,我拒绝回到原世界!你停下!停下!停下!】


    系统:【好的宿主。我正在申请暂停。】


    系统机械回复:【对不起,宿主。您的请求被造物主驳回。】


    清九坠入惶恐,怎么又是这句!


    077被传送走时,听见的也是这句!


    【对不起,宿主。您的请求被造物主驳回。】


    【正在返回“最初之地”。】


    她的嘴巴也消散了,耳朵也消散了,说不出话,也听不见,只剩下一双眼睛流着泪。


    他的吻颤抖着落在她额心,发顶,发丝。


    “阿九……阿九……我爱你。”


    “把我忘了吧。”他对着她,念出遗忘的咒语。


    最后一句念完,漫天的灵蕴消散。枯寒的北风里空空荡荡,孑然一人。


    晏七的身形愈发佝偻,手无力地垂下,而后支撑不住,摔在雪地里,苍雪覆面。


    结界骤然崩裂。


    众人冲了上来,全无理智地揪着他的衣襟,嘶吼着质问他将清九弄去了哪里。


    他毫无还手之力,也什么都听不清,看不清了,只感到灵府内的灵力正在如水一般流失。


    无情道修士渡情劫失败了,这是他应得的神罚。


    他受着不同灵力的冲击,蜷作一团,呕出大口大口的血,忘了痛是什么感觉,将方才从她指上摘下的水戒死死攥在掌心里。


    几日夫妻,留他一人此生怀念足矣。


    末了,是立在一边的衡岐仙君发了话,他既然渡劫失败,境界跌落的神罚也够了。想来也是清九自己的选择,迁怒于他也是无益。


    众人理智渐渐回笼,在雪地里她消失的地方枯坐了良久,从白天到黑夜,有的擦泪有的愣神。


    玄天赐掐诀,一遍又一遍推衍她的命线。


    没有断,而是一片虚空。


    强行窥探天机本就逆天,他受了反噬吐血倒在雪地里,被衡岐仙君带回医治。剩下的人沉默着对视一眼,终究还是陆陆续续起身,返回合欢宗守着,祈祷会有奇迹。


    雪孤零零下,北境的夜风里,晏七在雪地里醒来,身上盖满白雪。只有化回原形的雪狼在他身侧守着,荧绿的幽瞳直勾勾盯着他。


    晏七修为跌落至金丹境,人也好似苍老了许多,攥紧手里一对水戒,佝偻着身子朝雪庐深一脚浅一脚跌撞走去。


    他看也不看珩衍一眼,对他的妖修之身也不意外,只漠然道:“师尊说,掌门之位留给你,我不会与你争。”


    此生不负师尊,不负我妻。


    雪庐昏黄的烛火近在咫尺,利齿裹挟着一声寒啸背后扑来。


    “师兄,你以为他们饶得了你,我也会放过你么?”-


    幽幽的灯火忽明灭,清九慢慢睁开眼睛,四周昏暝不清。她慢慢绕了一圈,这地方很小,却很空,似乎被某种透明的物质罩住,她敲了敲,像是琉璃。


    她没有回到现代,没有回到学校宿舍,没有回家,没有回到她的来处。


    这是一盏琉璃灯。


    她,还有077记忆碎片的终点,都是同样一盏透明漂亮的琉璃灯。


    “你回来了,小九。”


    空灵的声音自虚无中响起。


    “1,2,3,4,5,6,789,”那声音点着数,指尖敲击着琉璃,声响清脆,在黑暗中勾起唇角,“终于都到齐了。”


    她屏住呼吸,寻到了声音的来向,强压着愤怒,镇定问:


    “你是谁。”


    寂夜里,一盏跃动如鬼的昏黄火苗,照出清九冰冷僵硬的尸体。


    而后上移,深椅里艳红繁复迤逦的衣摆……


    上移,上移……


    “呼……”他吹了吹。


    摇曳烛火里,晕出半张绮丽妖冶的惊世容颜,他缓缓抬目:


    “合欢宗,鸣鉴。”


    第89章 禁制真相把她留在九州境,永永远远,……


    琉璃灯里小小的一团灵魄散发着微弱的光,直视着深椅里清瘦如魅的艳鬼,唢呐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膝头。


    “我早该想到是你的。”


    她的目光掠过鸣鉴,清晰地望见他身后长案摆满散乱的黄符纸,朱笔。


    玄天赐最初与她作对时,还讥讽过她卖的符纸用的不是朱砂,还像是鸡爪子刨的。


    一切都对上了。


    “还要劳烦你亲手画啊?造物主。”


    鸣鉴狭长微挑的眼角夹着笑意:“给你用的东西,自然事必躬亲,不放心啊。”


    “我就是077,对么?你杀了她。”她看向他足边自己的尸体,“也杀了我。”


    鸣鉴慢慢起身走近,拖动地上逶迤的衣摆。“你是她,也不是。我杀了你,也没有杀。”


    烛火投出他神鸟的原形,在地面上滋长。


    她再镇定也还是在琉璃盏中向后退了退,后背贴在冰冷的琉璃灯罩上,灵魄已然不知冷暖。


    他是庞然巨物,她是拘在琉璃盏里任人宰割的残魂。


    他驻足在她面前,居高临下而爱怜地望着琉璃灯盏里这点光晕,双手掀起绣着凰羽的衣摆,屈起膝盖,虔诚而郑重地跪拜行一大礼:“恭迎我主。”


    她摇着头,心头升起无边无际的恐慌和揣测:“我不是……我不是!”


    “你搞错了,我是来自21世纪现代社会大一学生,我还要考四六级,还要写毕业论文,还要读研读博!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你什么主!我完成了系统任务,你要履约送我回去!”


    炽红的凤眸烧着祥和的烈火:“你本就是九州境的神,要回哪里去?”


    她委顿地跌坐在地上,似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只垂头重复着不是的,不是的……


    垂地的烈红长袖一拂,她与他置身另一副天地。


    四周灰蒙叆叇,混沌不清。


    他立在她身侧:“鸿蒙未开,天地抱一。而后有清气上盈,是为灵,有浊


    气下堕,是为魔。


    灵魔本就一体,而你是灵魔相生孕育出的神灵。”


    “你是创世初开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的神女,你的诞生远在这个世界第一个修仙者仰望天空之前……”


    时光迅速流逝,她看见天地二分,混沌中诞育出的女婴汲取着灵气与魔气,在云端欢快奔跑着长大,最终长出了与她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与之同时,众神归位,神的共同意志下诞生了天道。以此治天下。


    她是天道之外的例外,是神之中的异己。


    妖兽肆虐,他们说天行有常,山洪席卷,他们说自有造化。她把这些神挨个打了一顿,说放你的屁。


    是为战神。


    她在烈火途经的荒山捡了只大鸟蛋,放在火上烤,烤出来一只焦黑的凤凰,还没睁开眼就冲她吱哇乱叫。


    她:“嚯,乌鸡啊,大补。”


    凤凰被她扔进滚烫的灵泉里开炖,生出了斑斓的红羽,睁开眼,化成光溜溜的人形,看见了涅槃重生后的第一个人。


    她:“啧,吃人是犯法的。”


    痛心地把他捞了上来,转身要溜。


    他在她身后追着喊:“我可以跟着你吗?”


    她回头上下打量一番,好像也不是不行,他长得还行。


    “那你以后就叫小□□。”


    他想,这三个字也太难听了,喊道:“我有名字的,我叫鸣鉴。”


    她皱起眉:“起个爱称都不行,散伙。”


    鸣鉴认了,从此,成了她的跟班。


    他载着她飞过四海八荒,杀过蛟宰过螭,烧过天神屁股偷过仙果,她指哪儿打哪儿,天地间单纯快活得仿佛只有他和她。


    眼前一幕幕如流水滑过。


    鸣鉴眼中湿润。


    后来,神女插手太多人间事务,改变太多天数,被又惧又怕的天神们联手弹劾。


    罡风猎猎,她坐在凤凰背上,以一己之身,与云端万千天神巍峨法相对峙。


    她捋起袖子,灵气在她指尖凝结,结晶成灵石,把他们砸得抱头鼠窜。


    末了,她挥挥手:“从今日起,天道不管的,我管。”


    潇洒地离开天界,来到人间。


    她摸着凤凰脑袋顶上三根火红的羽毛:“小鸡,以后就剩你我相依为命了。”


    凤凰很乐意,陪着她征战了一个又一个百年。


    凡间的上古魔神妖兽被收拾了个干净,立起一座又一座神女像。


    忽然某一日的清晨,神女坐在山巅看着熙熙攘攘的人间,踢着腿问:“爱是什么?为什么凡人都说爱我?又说我爱他们?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而已。”


    鸣鉴坐在她身侧,用鸡翅膀为她扇风,说:“他们说的是大爱,那是一种敬仰尊崇与守护。”


    她不明白:“爱也分大小吗?那小爱是什么,有多小?”


    鸣鉴:“小到只有一男一女,心中再塞不下旁人。”


    “那我也是时候找个男人体会一下小爱了,”她点点头,却还是很困惑,“但是,怎么爱一个人呢?”


    她孤身来到了魔域合欢宗。


    彼时的鸣鉴还未意识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他忐忑地想,她学会了什么是爱,就会看见跟在她身后的自己吧。


    在鸣鉴鼓起勇气,将满腔爱意诉诸于口之前,她摧毁了自己的身体,灵府化作了合欢宗山门前的大梨木,血肉化作了玄天城外的灵泉,骨骼化作了归寂壑下的矿脉,镇压煞气。


    神女没能求解到何为小爱,但理解了大爱。


    只留下鸣鉴站在大梨树下,发怔地伸手接着她飘散的灵气。漫天灵蕴如萤,凤凰引颈悲鸣。


    在永夜里,独自承受无边无际的孤寂。


    鸣鉴见她看完,缓缓道:


    “后来,为了留在这儿陪着你,我说替你守护她们,被奉为了宗主。”


    “你的死,宗门上下在悲伤了一阵子后,也就不那么悲伤了,她们都很高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整个九州境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我不高兴!你知道我有多恨这里吗!可我不能走!我只有在这里才能感觉到……你从来没走。”


    清九共情能力很强,她能感受到灵泉之渊是冰冷潮湿的,充斥着鸣鉴满溢的悲伤,但此刻她无法原谅眼前的造物主。


    清九望向他,深深呼了一口气:“所以……我的名字是……”


    鸣鉴凝望着她:“你的名字,是上清。”


    清九:“上清?我怎么不叫下流呢”


    鸣鉴:“那是你的思想。”


    清九:……


    “所以清九是什么?077又是什么?”


    鸣鉴再度拂袖,眼前幻境又换了新场景。


    神女陨落后,她的灵魄碎裂,化作九道残魂,散落九州境不同角落。只要残魂凝聚,再为她重塑肉身,她就有重归的那一日。


    天上有神说,不要让她再回来了。


    她孱弱的残魂通过空间的裂隙,被送往了不同世界。


    第一缕残魂落在了丧尸围城的地下避难所里,第二缕残魂投入兵荒马乱的军营……第七缕残魂注入了泛用型人造人077体内……


    绝望的鸣鉴藏匿在灵泉之渊,倾尽毕生修为,捏出了一个和他一样强大的分.身,然后摧毁掉他的肉身。


    分.身睁开眼,看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鸣鉴,问:“主人,有什么吩咐?”


    鸣鉴用从天界偷来的禁术划开空间裂隙,虚弱而欣慰地看着分.身:“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是‘系统’。你的任务是:潜入她的识海,把她的残魂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灵魄有了,还缺肉身。


    神女是灵气所化,肉身也只能以灵气捏就。残魂投生的寻常身体无法盛放她的灵魄。


    他将自己囚禁在灵泉之渊,日日夜夜收集过滤炼化着最清冽纯粹的灵气,她的肉身也逐渐成形。


    日子一年年过去,鸣鉴桌案上的那盏琉璃魂灯投入了一个又一个光团,直到第七个——泛用型人造人077的到来。


    077不同于前六只残魂,她战力强大,极其聪慧,对闻长晏的执念极深,即便鸣鉴什么也不说,她也从他每日的行为中猜出了事情的轮廓。


    可她只是一缕孱弱的残魂,什么也做不到。


    倘若,不止一缕呢?


    在系统将第八只残魂投入琉璃盏的刹那,077与第八道残魂迅速融合,穿过空间裂隙,找到了第九道残魂投生的21世纪大一新生,又与她融合。


    系统紧随而至,她还是没能躲开被寄生的命运,记忆也为之清空。


    她被系统拐到合欢宗的大门前,记忆正在一点点流逝。


    她头疼欲裂,一会儿是077,一会儿是第九道残魂。


    “你休想再将我囚禁起来!”


    “我是谁啊?我是谁啊……”


    “我要回去上学!我爱学习!”


    系统将有关077的记忆清洗怠尽,只留下第九道残魂的一生:【不重要,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是清九。】


    清九捂着脑袋,几乎无法喘息,她听见脑海里造物主的声音了。


    “主人的肉身炼成还要很多年,那就给小九一个自由吧。”


    “还有一个永远也不能完成的任务。给她一点希望,把她留在九州境,永永远远。直到□□寿数尽了,再将她送回。”


    系统冰冷回答:【是。我将发布任务:去斗天道。】


    造物主鸣鉴沉默了,而后念出古老的禁制咒语。


    系统电流声响起,运转片刻后道:【检测到宿主身体中存在新禁制:此生无法被爱选中,爱意无法消失,将会扭转为恨意。即将依据当前境况,生成难度更高的新任务:成为合欢宗被人追捧的尖子生,夺取元阳毕业。】


    幻境消散,清九依旧被囚禁在这只琉璃盏中。


    她冷睨着鸣鉴:“为什么给我下这样的禁制。不许任何人爱我?”


    鸣鉴温柔地捧起琉璃盏,望着里头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残魂:“你是所有人都爱戴的神女啊,每一个人都仰望你,爱你。”


    他眼神忽然变得狠厉:“可是他们凭什么爱你!他们有什么资格爱你!”


    “你是高高的明月,是正午不可直视的日光。所有人都享受着你的福泽!”


    “你的爱,给了所有人!却独独抛弃了我!”


    “我摧毁了凡间所有的神女像,试图让所有人都遗忘你,他们不配,不配爱你!你看,不过五百年,几乎没有人记得你了!”


    “千万年了,只有我,只有我陪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能看一看我!我是最爱你的那一个啊!”


    “没有人可以爱你!只有我!只有我!”


    清九:“疯子。”


    鸣鉴放肆地大笑:“恨又如何不是爱!倘若他们连这样的禁制都无法突破,又如何配说爱你!”


    鸣鉴大肆发泄过后,不停地咳喘着,咳得颤抖着几近闭气,他抱着盛着她的琉璃盏坐在椅子上,温柔而虚弱地说:“主人,你已经爱够别人了,也该爱一爱我了,陪着我吧,就这样陪我。”


    “只有我可以爱你,只有我应该陪在你身边,主人,等我修复好你的身体,我们就走吧,去一个只有我,只有你的世界。”


    清九冰冷望着他:“我只爱晏七。”


    鸣鉴大怒拂袖,桌上的符纸飞扬,可看到那团光,他又悲伤地乞求:“主人,你爱够了,回来吧。你爱了那么多个了!看看我,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一个!你对天下人有情,为什么偏偏对我无情!”


    清九:“你可以摧毁我的记忆和肉身一千次一万次,但无论再来多少回,我都会只爱他一人。”


    “好,”鸣鉴的眼角流下血泪,“主人,我成全你。”


    灵力自袖下轰出,足边清九的肉身化作齑粉,散了。


    第90章 查她ip!小九,我好想你。


    鸣鉴靠在深深的椅子里,眷恋地怀抱着琉璃盏,细长如竹节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抚摸着:“我的主人,安心在这盏魂灯里温养你的残魂吧。不要妄想能从这囹圄里逃出来,一百年了,我给你的自由够多了。”


    “待你的身体炼成,九魂归一,你就能重归神位。再也想不起那些卑贱的凡人。什么剑修,魔君,他们连亲见你一面都不配。”


    清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体慢慢消散,怔了许久,在鸣鉴亲昵的怀抱里说:“其实,你才是最恨我的那一个。”


    “不懂得爱的,是你。”


    “囚禁,占有,摧毁,是你能想到唯一爱的方式。”


    鸣鉴的脸上露出诡艳的笑,又好似在流泪:“我顺着你很多很多年了,也该你顺一顺我了。不过放心,你依旧是我的主人,等你重获神力,我的性命你可以随意拿去。”


    他的声音像沼泽,像污泥,像触手,像黏糊糊的能将她吞没的一切。


    “但现在,你要在这深渊陪着我。”-


    极北冰原,雁还山,议事堂。


    晏七虚弱地站在宗门众长老之间,一边立着珩衍及众师弟妹。


    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不仅境界跌落,且体虚乏力,动不动便咯血,连个凡人也不如,几乎无法御剑。


    今日上山是杵着灵剑一步一步走来的。


    一长老暴怒道:“不行!掌门之位岂能说换就换!晏七啊,你说你师尊属意于珩衍,证据呢!”


    道吾真君的手札隐藏了他太多秘密,师命大过一切的晏七无法拿出来作证,只坚持道是口头所托。


    另一长老好言相劝道:“小晏七啊,你虽然境界跌落至金丹,但以你的资质与毅力,再有个百来年重回化神乃至合体……也无不可能,怎么就非要递与旁人?”


    晏七道:“我实在不善处理宗门事务,难担大任。珩衍管理宗门上下百年无差错,自然合适。”


    又一长老直言道:“珩衍资质平庸,倘若是他继任掌门,那九州仙舫舫主之位必然易主,与我宗再无干系。说句难听的,他于剑心之上的造诣还不如篱篱。这样的人当个管家倒好,掌门那是万万不可!”


    先前为珩衍说话的几名长老也偃旗息鼓了。


    晏七看一眼珩衍,抱拳:“各位师叔师伯,我已向师尊自请离开雁还山,再非雁还山弟子,于情于理我都再无资格了。”


    一长老道:“那怎么行!你若是不肯继任,即便是从我等中选贤,哪怕不是不选,也轮不到他!”


    “我说小晏七啊,你不会是师尊飞升了就想另觅他宗吧?”


    晏七眼见越描越黑,着急辩解得咳喘不已,议事堂里吵得沸反盈天。


    珩衍立在篱篱身侧,虽看似平静,但胸壑之间已是惊涛怒卷。篱篱拉拉他的袖子:“七师叔说话太难听了,你别往心里去,二师兄,你在我心里就是第二好的。”


    珩衍没有回应。


    昨夜雪地里,锐利的狼爪扼在大师兄咽喉上,温热的鲜血顺着尖爪涌出。


    从前那样高不可攀的,漠视他的大师兄陷在厚厚的积雪里,嗓子里发出濒死的呜咽,是那么脆弱。他的尖爪只要再按下去些许,便可轻易割断他的喉管。


    大师兄,你也想过会有今日么?


    大师兄羸弱地艰难开口,却不是求饶。


    他说,他不争,有他的建言,或许珩衍登上这位置会更容易些。


    纵然有夺妻之恨,珩衍还是动心了,松开利爪。


    原来,是羞辱啊。


    这位置即便你不要,也轮不到我。


    即便你踩上两脚弃之,也会有人拾起来捧到你面前。


    即便你落魄到如此之境,修为远不如我,即便你道心破碎为天道所惩!


    什么风轻云淡,你如今很得意吧。


    真是好一朵冰山之上的雪莲花。


    议事堂里还在吵嚷不休,珩衍已然自行回到了寝居,拂去结界,对躲藏的黑衣人叹息道:“姬无心已死,我师尊也飞升了,你的仇无法报了。”


    黑衣人被他以术法捆得死死的,嘴上却丝毫不让:“怎就无法报了!你们雁还山都要给无心陪葬!”


    珩衍道:“你错了,我师尊素来对整座雁还山都淡如水,只有一人深得他心。”


    “你说你师兄晏七?”


    “不错。如今他要继任掌门了,正春风得意。一个踩着姬无心飞升,一个鸡犬升天,即将当上掌门,只可惜姬无心为人骗心骗身还不够,如今落得个香消玉殒的地步。而歹人却没有一丝丝报应。”


    “怎么没有!怎会没有!”


    他攥着姬无心留下的残花涕泗横流。


    琴无涯在九州仙舫洞天的苦刑下已然癫狂,又亲见姬无心陨落,此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即便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清楚地知道珩衍要他去做什么,也如雪中送炭一般,感激涕零。


    玉符再度塞入他手中。


    珩衍垂下沉沉眼眸,俯下身在他耳畔轻道:“为自己寻一个好身份,再找一个好、机、会。”


    九州境的日夜虽也是十二个时辰,于修行人而言却是十分短暂,入定片刻或许便是几日流逝。


    雁还山上的争论无休止,晏七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潜心闭关修炼。他也不再辟谷,学着像个凡夫俗子一般一日三餐,在雪地里采菌子,在冷清的前院种起了一畦一畦的菜蔬,每日为


    那株松苗灌溉他少得可怜的灵气。


    在安静的午后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坐在崖边,听着呼呼的风声,对着玉符里黯淡的对话框,在无尽回忆里,静静等待寿元尽头的到来。


    脾气暴戾的临渊也沉寂了很久,每日像一个机器般处理魔域事务,将自己埋在文书堆里,不眠不休不言语,也再不敢入水镜,成了真正的哑巴。


    衡岐仙君灵府日渐愈合,走遍山岳江河,每到一处便如她从前那般,分享美食美景。


    几人里情绪最激动的反而是素来不言语的玉罗刹,听说不过几日便将悬赏令上的邪修杀穿了,九州境太平了好一阵子。


    她的灵网账号被玄天赐永久保留了下来,又改动阵法,重新撰入咒语,在后台根据她往常的对话口吻,给她设置了个智能自动回复,与她闲聊,就好像她还在——


    【继承者:小九,今天是你离开我的第一百天,我终于设置好后台,可以跟你说话了。】


    【继承者:昨晚做梦梦见你和我对甩灵符了,我最后被你一张哈哈符拍在地上,笑得肚子疼跪着向你求饶,太没面子了。】


    【继承者:小九,我好想你。】


    【狠心抛夫坏九:打扁你!】


    【继承者:……这么智能的??】


    【狠心抛夫坏九:已读。】


    【继承者:好吧,我还以为真是你回来了。】


    【狠心抛夫坏九:已读。】


    【继承者:我有听你的话好好修炼,练习结印画符,我爹最近都不怎么打我了。】


    【狠心抛夫坏九:狗不打我打!】


    【继承者:……】


    【继承者:我给你做了好几场法事超度你,还烧了很多纸钱。结果前夜祖天师托梦对着我竖了个中指,说我是猪脑子,说你没死。那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要我了。】


    【狠心抛夫坏九:叽里呱啦说这么多,打点灵石花花。】——


    玄天赐是小气的,但也没那么小气。把她的账号拉入了韭黄群,这个群自从她走后便沉寂了。前任们因为有了共同的情敌晏七,关系也都日益融洽——


    【继承者】已邀请【AAA灵符批发】加入群聊,请注意【AAA灵符批发】与其余人都是好友。


    已修改【AAA灵符批发】群昵称为【狠心抛夫坏九】。


    【继承者:@狠心抛夫坏九。说句话给大伙瞧瞧。】


    【狠心抛夫坏九:打扁你!】


    【刀了个刀:我咧娘!九这是诈尸咧?】


    【继承者:是智能自动回复,你们也试试,怎么光打我啊?】


    【我这药多好:(图片)小九,这是我在西境看到的落日荒漠,是不是很美。@狠心抛夫坏九】


    【狠心抛夫坏九:仙君——】


    【我这药多好:小九——】


    【临渊: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调情!@狠心抛夫坏九@我这药多好。】


    【狠心抛夫坏九:已读。】


    【继承者:@狠心抛夫坏九。就真只打我???】


    【狠心抛夫坏九:已读。】


    【继承者:@狠心抛夫坏九。你要是真能回来打我也好啊,你回来啊倒是。(;︵;`)】


    【狠心抛夫坏九:你别哭,道簪会掉!】——


    玄天赐正躺在床上没出息地擦眼泪,正要回她,群里大家都哗啦啦地与她对话,一时间错乱得不知道回的是什么。


    玄天赐忽然注意到无数嘈杂的信息中,夹杂着一条不对劲的回复。


    【狠心抛夫坏九:灵符批发,量大从优,一块钱俩俩块钱仨,仨块钱给你送到家!】


    这里没人向她买过灵符,也没人问她灵符的事,这样的回答,很不对劲。


    玄天赐发:【好啊,我家在玄阳观,你发货地址在哪里啊?@狠心抛夫坏九】


    回答卡顿片刻。


    【狠心抛夫坏九:我滴老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啊啊~】


    玄天赐皱了皱眉,想着也许是后台阵法写入的符咒有问题吧,抱着玉符,噙着泪睡了。


    夜半,突然自床上跳坐起来。


    对着【狠心抛夫坏九:灵符批发,量大从优,一块钱俩俩块钱仨,仨块钱给你送到家!】足足看了半个时辰,冲进玄阳观阵眼。


    顺着网线查她灵气接入地址!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