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1

    寂灭峰的偏殿可比外门弟子的大杂院环境好多了。


    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棠梨进了屋,长空月就走了。


    毕竟是个女弟子,处处都需要把持一个好的分寸,避免她会觉得受到“冒犯”。


    他走之前告诉她,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跟他说,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地方了,偏殿里的陈设可以随意修改。


    不但给了她确定的主权,还非常体贴。


    棠梨扒着门边目送他离开,这次他没有化光离开,只是慢慢走着离开。


    棠梨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收回视线。


    她站在门边望着殿内,虽说是偏殿,但因为是寂灭峰的偏殿,所以格外的大。


    殿内设有书柜,桌椅,水镜和一张大床。


    ……真是好大一张床!


    还是圆床!


    雪白的纱帐围在圆床周围,床榻上被褥整齐,质地柔软丝滑,比棠梨穿书之前重金购置的现代产品好多了。


    她摸了一下就舍不得放下,那点子能苟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愈发坚定了。


    这么舒服的地方,多睡一天是一天!


    棠梨立马脱了外衣和鞋子,躺到床上发出舒服的喟叹。


    这才像是人过的日子啊。


    真好。


    然后又因为太好了,她几乎算是“不劳而获”,继而开始不安。


    不行棠梨,清醒一点,配得感不要那么低。


    就不能真的是她天赋异禀,让长月道君觉得适合收为关门弟子吗?


    要相信自己。


    棠梨捂着脸纠结半天,最终还是沮丧地坐了起来。


    一个开门诀他演示了好几次她都没学会,真的很难相信自己啊。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反正事情都这样了,再坏能坏到哪儿去,大不了就死呗。


    人一旦不怕死,那真是什么都不会怕了。


    棠梨瞬间不再内耗,把所有的顾忌抛得远,开始尽情享受生活。


    谁知道还能活多少天,既然现在还活着,自然要好好享受。


    把中衣重新穿好,散开长发,拿水镜下抽屉里的梳子梳理好,棠梨舒舒服服地钻进不知道什么制成的轻薄又保暖的丝被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熟悉环境的时间有很多,现在最要紧的是补眠。


    觉没怎么睡就经历了那么多波澜起伏的大事,她都和她的老教授一样精神衰弱了。


    与偏殿不过一墙之隔外就是长空月的寝殿。


    棠梨睡着之后轻微的鼾声,极其清晰地送入了长空月的耳中。


    他手上微微一顿,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面墙。


    修界的建筑用料都是法物,隔音自然是很好的,就算一墙之隔也不该这么容易听见。


    实在是他修为太高,她修为又太低,不懂得掩饰气息和吐纳,这才显得“吵闹”。


    她居然睡着了。


    ……


    修为低,尚未辟谷,自然脱不开睡眠。


    又及……折腾了那样久的时辰,确实该好好睡一觉。


    长空月端坐书案之后,面不改色地继续之前的动作。


    淡淡的金光在他面前展开,之前弟子选拔的问道石阶出现在他面前,其中包含着所有参选弟子的心魔与欲望。他一目十行,快速了解后又将它们一一驱散。


    这里面当然没有棠梨的。


    她要真走问道石阶,这会儿就不可能有机会在隔壁睡觉。


    想到如何费尽心思才逃过其他观赛人的耳目给她作弊,长空月的眼神冷淡了许多。


    须臾,他动作再次顿住,目光定在一段欲念之中。


    他视线下移去看它的主人,是个外门弟子,名唤吴正道。


    他的欲念与棠梨有关。


    可以说棠梨和长空月发生了什么,吴正道就在心底想过要和棠梨做什么。


    他认识她,且知道她中毒的情况。


    棠梨误入散功池前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明显是在被谁追逐。


    如今看来就是这个人了。


    长空月在天衍宗是绝对权威。


    他的身份地位实在太高,对世事的了解也过于透彻,当他想弄清楚什么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调查,顷刻间就能清楚因果如何。


    缠情丝来自天狐族,天狐族派了公主来参加门派大典,那位公主和玄焱颇有渊源。


    在吴正道的心魔与欲念之中,除了棠梨之外,还有另外两人出现。


    狐族公主和玄焱的大弟子。


    几乎不用再去调查,长空月就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纠葛了。


    他神色很淡地驱散了吴正道心底的一切。


    污浊不堪的阴私就这样摆在他面前,他看见了,也就只是看见了。


    长空月没有丝毫的意外和愤怒,也没有任何想要处置这些人的意思。


    他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起身离开了寝殿。


    次日晨起,棠梨早早就醒了。


    不是勤劳,是实在饿得狠了。


    虽然算起来她睡了超过六个时辰,但她确实还能继续睡。


    只是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饿,不知何处飘来饭的香引得她迷迷瞪瞪站了起来。


    好险出门之前她意识到了不对,又钻回来洗漱穿衣。


    穿衣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就做得比之前好了。


    但梳头她真的搞不定,她头发也没人家土著那么长,堪堪到腰罢了,真的不知道不用假发包的话要怎么绾发髻。


    犹豫半天,她就只绑了个低马尾出门了。


    她现在穿的是全新的弟子服,是师祖弟子的制式。


    玄焱办事很讲效率,她醒来就发现床角的衣物换了样子,应该是她睡觉的时候有人放在那里的。


    做这件事的人只能是长空月了。


    自己睡觉的地方别人进来过,棠梨有点些微的不适应,但想想这是爹,是为了照顾她,她现在睡觉可记得穿严实盖严实了,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于是又平衡了。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不能对比从前了。


    走出殿门,棠梨一路顺着阳光和香气来到了前院。


    绿竹摇曳,晨雾未散,长空月素衣乌发,在雾气中摆着早膳。


    骨节分明的手放下玉色的碗碟,碗碟的玉色再清透,也比不过他的手指。


    他袍角沾染了一些凝珠的露水,并不能将他的衣服弄湿,只是挂在上面,好似一排排的珍珠,独有一番谪仙落凡的绮丽美感。


    这么好看的人,要是她亲爹就好了。


    她就能摊上这好基因了。


    不敢想长空月以后真有个一女半儿的,得生得多好看。


    “站着做什么。”


    盯着看了半天,成功得到了召唤。


    “过来用膳。”


    啊哈!


    果然是给她准备的吧!


    现在寂灭峰上还需要吃东西的就剩下她自己了。


    长空月大早上起来忙活,总不会是喂鸟的嘛!


    “好嘞!”


    棠梨喜滋滋地跑过去,速度那叫一个快,坐下的姿势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谢谢师尊!”


    她高兴地道谢,一看桌上碗筷就一副便知道他不吃。


    虽然他肯定不吃,可礼貌还是有的。


    “师尊要吃吗?”


    她仰头询问,她坐着他站着,他高大修长,充满压迫感,而她视角偏低,姿态却落落大方,丝毫不懦弱怯懦。如此对视着,一个如静默的雪原,一个像雪原上跳跃的火焰。


    长空月安静地看她两秒,道:“我辟谷很久了,这是给你准备的,吃吧,不必客气。”


    坐下的时候很麻利,没那么多礼节,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其实很奇怪,一个外门弟子,入了师祖的座下,本身还有些笨拙,睡了一觉之后依然如此兴高采烈,毫不做作。


    她似乎天然地对长空月没那么多敬重和畏惧,对繁琐的礼节也认知得有限。


    ……是因为某种自然而然的亲近吗。


    长空月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领口微微露出的青紫上,倏地蹙眉转开了头。


    外门弟子服较为保守,内门就明显不同了,更追求飘逸和美观。


    棠梨换了新衣服,情况和昨日有些不一样。


    衣领处大约是不合身,他离得近,从上往下看就能看到一些本来不该暴露的画面。


    长空月沉默片刻,慢慢道:“衣服不合身就先换下来改一改。”


    “嗯?”


    棠梨抬起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她在吃东西,早膳看似简单清淡,但吃起来格外爽口美味,棠梨饿狠了,吃得有点急,嘴里恨不得都塞满了。


    她已经在努力加快咀嚼了,很快就吞了下去,但长空月的脑海中还是挥之不去她刚才鼓着脸的样子。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小时候了。


    这么多年来唯有两次,都和棠梨有关。


    他小时候养过一只松鼠,它吃东西就和她一样。


    他那时候还太小了,对这些东西过于留恋,养在家中,悉心照料。


    很可惜,动物的生命比人更脆弱。


    松鼠很快就死了。


    棠梨要是没人管,也很快就会死。


    她的存在在天衍宗也就和一只松鼠差不多。


    随便什么人拿出来都可以致她于死地。


    “衣服很合身的,师尊。”


    把饭菜咽下去后,棠梨清晰道:“这衣服可神奇了,穿到身上会自动调节大小,只是我不太喜欢勒得太紧,把它放宽了一点。”


    她不太喜欢穿束缚感太强的衣服,穿书之前衣柜里大部分都是宽松的裙子和裤子。


    穿书之后吃了睡裙的亏,再不想遇见那么羞耻的情况,所以格外注意穿得舒服方便。


    她说话时习惯看着人,表示尊重,但这项原则在现代适用,在此刻反而显得失礼。


    她刚穿书没几天,不能面面俱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长空月已经转过身去,她看不见他的脸了。


    她就这么盯着人家看了半天。


    棠梨尴尬地摸摸耳朵,放下碗筷低声道:“师尊,我吃饱了。”


    石桌上的饭菜全都吃完了,一点儿没剩。


    虽然吃得急,但吃相很好,也没有聒噪的声音。


    长空月应了一声,广袖轻挥,满桌的碗筷就消失了。


    刚挽起袖子准备洗碗的棠梨:“……”


    羡慕,这个法术她想学!比洗碗机好用多了!


    哪怕她什么都没说,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长空月也是可以感受到的。


    “这是很简单的法术,你想学,很快就能学会。”


    他是这么说的。


    但棠梨不敢这么想。


    “真的吗?”她并不怎么羞耻提起自己的失败,“但师尊,开门诀我都没学会。”


    长空月脚步一顿,居然罕见地梗住了。


    半晌,他道:“我说能就能。”


    “好的师尊,您说了算。”


    棠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没忘记他昨天说熟悉一天环境后就开始学习。


    她把熟悉环境的时间拿来睡觉了,现在也不敢再提要求四处转转。


    不过好像……大概,长空月正在带着她四处转转。


    棠梨怔了怔,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因为方才他出口的肯定,以及此刻这种无声地照顾。


    长空月走在前面,两人相差不过半步远,她一会儿看看他的肩头,一会看看他垂下的衣袖。


    现在她知道不能随随便便盯着他的脸看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过了也没多久,棠梨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太安静了。


    怎么办,嗓子痒。


    好想说话。


    这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棠梨攥着拳头,忍无可忍地打破了沉默。


    “师尊,昨日您为什么不让我修无情道啊?”她找了个话题,“我修什么道法都没关系的,师兄们都修无情道,我也可以。”


    当时师兄们刚提出来师尊就否决了,不同意,也没说原因。


    其实棠梨都无所谓的,反正她也活不长,修什么都不会有成果的,她真不是特别在乎。


    长空月头也不回道:“道法是天性与本心之至,可以天定,可以自己定,唯独不可由别人来替你决定。你要自己尝试过才能找到你的道。”


    “……”


    有道理。


    可七个师兄不都是师尊决定修无情道的吗?


    还差她一个不成?


    长空月转头,盯着她努力掩饰但还是暴露出来的困惑。


    他微微眯眼,凉凉道:“我说得再直接一点吧。”


    “棠梨,你的资质太差,别说修无情道了,你根本就入不了无情道的门,懂了吗?”


    棠梨:“。”


    “我懂了师尊,您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咱们师徒之间谁跟谁,何必还要给我留那点儿面子?”


    现在好了,别说面子了,里子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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