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峰的偏殿可比外门弟子的大杂院环境好多了。
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棠梨进了屋,长空月就走了。
毕竟是个女弟子,处处都需要把持一个好的分寸,避免她会觉得受到“冒犯”。
他走之前告诉她,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跟他说,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地方了,偏殿里的陈设可以随意修改。
不但给了她确定的主权,还非常体贴。
棠梨扒着门边目送他离开,这次他没有化光离开,只是慢慢走着离开。
棠梨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收回视线。
她站在门边望着殿内,虽说是偏殿,但因为是寂灭峰的偏殿,所以格外的大。
殿内设有书柜,桌椅,水镜和一张大床。
……真是好大一张床!
还是圆床!
雪白的纱帐围在圆床周围,床榻上被褥整齐,质地柔软丝滑,比棠梨穿书之前重金购置的现代产品好多了。
她摸了一下就舍不得放下,那点子能苟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愈发坚定了。
这么舒服的地方,多睡一天是一天!
棠梨立马脱了外衣和鞋子,躺到床上发出舒服的喟叹。
这才像是人过的日子啊。
真好。
然后又因为太好了,她几乎算是“不劳而获”,继而开始不安。
不行棠梨,清醒一点,配得感不要那么低。
就不能真的是她天赋异禀,让长月道君觉得适合收为关门弟子吗?
要相信自己。
棠梨捂着脸纠结半天,最终还是沮丧地坐了起来。
一个开门诀他演示了好几次她都没学会,真的很难相信自己啊。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反正事情都这样了,再坏能坏到哪儿去,大不了就死呗。
人一旦不怕死,那真是什么都不会怕了。
棠梨瞬间不再内耗,把所有的顾忌抛得远,开始尽情享受生活。
谁知道还能活多少天,既然现在还活着,自然要好好享受。
把中衣重新穿好,散开长发,拿水镜下抽屉里的梳子梳理好,棠梨舒舒服服地钻进不知道什么制成的轻薄又保暖的丝被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熟悉环境的时间有很多,现在最要紧的是补眠。
觉没怎么睡就经历了那么多波澜起伏的大事,她都和她的老教授一样精神衰弱了。
与偏殿不过一墙之隔外就是长空月的寝殿。
棠梨睡着之后轻微的鼾声,极其清晰地送入了长空月的耳中。
他手上微微一顿,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面墙。
修界的建筑用料都是法物,隔音自然是很好的,就算一墙之隔也不该这么容易听见。
实在是他修为太高,她修为又太低,不懂得掩饰气息和吐纳,这才显得“吵闹”。
她居然睡着了。
……
修为低,尚未辟谷,自然脱不开睡眠。
又及……折腾了那样久的时辰,确实该好好睡一觉。
长空月端坐书案之后,面不改色地继续之前的动作。
淡淡的金光在他面前展开,之前弟子选拔的问道石阶出现在他面前,其中包含着所有参选弟子的心魔与欲望。他一目十行,快速了解后又将它们一一驱散。
这里面当然没有棠梨的。
她要真走问道石阶,这会儿就不可能有机会在隔壁睡觉。
想到如何费尽心思才逃过其他观赛人的耳目给她作弊,长空月的眼神冷淡了许多。
须臾,他动作再次顿住,目光定在一段欲念之中。
他视线下移去看它的主人,是个外门弟子,名唤吴正道。
他的欲念与棠梨有关。
可以说棠梨和长空月发生了什么,吴正道就在心底想过要和棠梨做什么。
他认识她,且知道她中毒的情况。
棠梨误入散功池前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明显是在被谁追逐。
如今看来就是这个人了。
长空月在天衍宗是绝对权威。
他的身份地位实在太高,对世事的了解也过于透彻,当他想弄清楚什么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调查,顷刻间就能清楚因果如何。
缠情丝来自天狐族,天狐族派了公主来参加门派大典,那位公主和玄焱颇有渊源。
在吴正道的心魔与欲念之中,除了棠梨之外,还有另外两人出现。
狐族公主和玄焱的大弟子。
几乎不用再去调查,长空月就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纠葛了。
他神色很淡地驱散了吴正道心底的一切。
污浊不堪的阴私就这样摆在他面前,他看见了,也就只是看见了。
长空月没有丝毫的意外和愤怒,也没有任何想要处置这些人的意思。
他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起身离开了寝殿。
次日晨起,棠梨早早就醒了。
不是勤劳,是实在饿得狠了。
虽然算起来她睡了超过六个时辰,但她确实还能继续睡。
只是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饿,不知何处飘来饭的香引得她迷迷瞪瞪站了起来。
好险出门之前她意识到了不对,又钻回来洗漱穿衣。
穿衣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就做得比之前好了。
但梳头她真的搞不定,她头发也没人家土著那么长,堪堪到腰罢了,真的不知道不用假发包的话要怎么绾发髻。
犹豫半天,她就只绑了个低马尾出门了。
她现在穿的是全新的弟子服,是师祖弟子的制式。
玄焱办事很讲效率,她醒来就发现床角的衣物换了样子,应该是她睡觉的时候有人放在那里的。
做这件事的人只能是长空月了。
自己睡觉的地方别人进来过,棠梨有点些微的不适应,但想想这是爹,是为了照顾她,她现在睡觉可记得穿严实盖严实了,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于是又平衡了。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不能对比从前了。
走出殿门,棠梨一路顺着阳光和香气来到了前院。
绿竹摇曳,晨雾未散,长空月素衣乌发,在雾气中摆着早膳。
骨节分明的手放下玉色的碗碟,碗碟的玉色再清透,也比不过他的手指。
他袍角沾染了一些凝珠的露水,并不能将他的衣服弄湿,只是挂在上面,好似一排排的珍珠,独有一番谪仙落凡的绮丽美感。
这么好看的人,要是她亲爹就好了。
她就能摊上这好基因了。
不敢想长空月以后真有个一女半儿的,得生得多好看。
“站着做什么。”
盯着看了半天,成功得到了召唤。
“过来用膳。”
啊哈!
果然是给她准备的吧!
现在寂灭峰上还需要吃东西的就剩下她自己了。
长空月大早上起来忙活,总不会是喂鸟的嘛!
“好嘞!”
棠梨喜滋滋地跑过去,速度那叫一个快,坐下的姿势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谢谢师尊!”
她高兴地道谢,一看桌上碗筷就一副便知道他不吃。
虽然他肯定不吃,可礼貌还是有的。
“师尊要吃吗?”
她仰头询问,她坐着他站着,他高大修长,充满压迫感,而她视角偏低,姿态却落落大方,丝毫不懦弱怯懦。如此对视着,一个如静默的雪原,一个像雪原上跳跃的火焰。
长空月安静地看她两秒,道:“我辟谷很久了,这是给你准备的,吃吧,不必客气。”
坐下的时候很麻利,没那么多礼节,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其实很奇怪,一个外门弟子,入了师祖的座下,本身还有些笨拙,睡了一觉之后依然如此兴高采烈,毫不做作。
她似乎天然地对长空月没那么多敬重和畏惧,对繁琐的礼节也认知得有限。
……是因为某种自然而然的亲近吗。
长空月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领口微微露出的青紫上,倏地蹙眉转开了头。
外门弟子服较为保守,内门就明显不同了,更追求飘逸和美观。
棠梨换了新衣服,情况和昨日有些不一样。
衣领处大约是不合身,他离得近,从上往下看就能看到一些本来不该暴露的画面。
长空月沉默片刻,慢慢道:“衣服不合身就先换下来改一改。”
“嗯?”
棠梨抬起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她在吃东西,早膳看似简单清淡,但吃起来格外爽口美味,棠梨饿狠了,吃得有点急,嘴里恨不得都塞满了。
她已经在努力加快咀嚼了,很快就吞了下去,但长空月的脑海中还是挥之不去她刚才鼓着脸的样子。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小时候了。
这么多年来唯有两次,都和棠梨有关。
他小时候养过一只松鼠,它吃东西就和她一样。
他那时候还太小了,对这些东西过于留恋,养在家中,悉心照料。
很可惜,动物的生命比人更脆弱。
松鼠很快就死了。
棠梨要是没人管,也很快就会死。
她的存在在天衍宗也就和一只松鼠差不多。
随便什么人拿出来都可以致她于死地。
“衣服很合身的,师尊。”
把饭菜咽下去后,棠梨清晰道:“这衣服可神奇了,穿到身上会自动调节大小,只是我不太喜欢勒得太紧,把它放宽了一点。”
她不太喜欢穿束缚感太强的衣服,穿书之前衣柜里大部分都是宽松的裙子和裤子。
穿书之后吃了睡裙的亏,再不想遇见那么羞耻的情况,所以格外注意穿得舒服方便。
她说话时习惯看着人,表示尊重,但这项原则在现代适用,在此刻反而显得失礼。
她刚穿书没几天,不能面面俱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长空月已经转过身去,她看不见他的脸了。
她就这么盯着人家看了半天。
棠梨尴尬地摸摸耳朵,放下碗筷低声道:“师尊,我吃饱了。”
石桌上的饭菜全都吃完了,一点儿没剩。
虽然吃得急,但吃相很好,也没有聒噪的声音。
长空月应了一声,广袖轻挥,满桌的碗筷就消失了。
刚挽起袖子准备洗碗的棠梨:“……”
羡慕,这个法术她想学!比洗碗机好用多了!
哪怕她什么都没说,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长空月也是可以感受到的。
“这是很简单的法术,你想学,很快就能学会。”
他是这么说的。
但棠梨不敢这么想。
“真的吗?”她并不怎么羞耻提起自己的失败,“但师尊,开门诀我都没学会。”
长空月脚步一顿,居然罕见地梗住了。
半晌,他道:“我说能就能。”
“好的师尊,您说了算。”
棠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没忘记他昨天说熟悉一天环境后就开始学习。
她把熟悉环境的时间拿来睡觉了,现在也不敢再提要求四处转转。
不过好像……大概,长空月正在带着她四处转转。
棠梨怔了怔,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因为方才他出口的肯定,以及此刻这种无声地照顾。
长空月走在前面,两人相差不过半步远,她一会儿看看他的肩头,一会看看他垂下的衣袖。
现在她知道不能随随便便盯着他的脸看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过了也没多久,棠梨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太安静了。
怎么办,嗓子痒。
好想说话。
这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棠梨攥着拳头,忍无可忍地打破了沉默。
“师尊,昨日您为什么不让我修无情道啊?”她找了个话题,“我修什么道法都没关系的,师兄们都修无情道,我也可以。”
当时师兄们刚提出来师尊就否决了,不同意,也没说原因。
其实棠梨都无所谓的,反正她也活不长,修什么都不会有成果的,她真不是特别在乎。
长空月头也不回道:“道法是天性与本心之至,可以天定,可以自己定,唯独不可由别人来替你决定。你要自己尝试过才能找到你的道。”
“……”
有道理。
可七个师兄不都是师尊决定修无情道的吗?
还差她一个不成?
长空月转头,盯着她努力掩饰但还是暴露出来的困惑。
他微微眯眼,凉凉道:“我说得再直接一点吧。”
“棠梨,你的资质太差,别说修无情道了,你根本就入不了无情道的门,懂了吗?”
棠梨:“。”
“我懂了师尊,您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咱们师徒之间谁跟谁,何必还要给我留那点儿面子?”
现在好了,别说面子了,里子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