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抉择 就能夺人之妻?
十里坡上, 宣睿与京城来的使臣会面,出面的却并非锦家公子,而是一个据说出身世家的随行官,名唤姬陵。
横竖都是京里的公子哥儿, 宣睿打量那一身细白的皮肉, 心里暗暗掂量, 这种是否就是小东西过去喜欢的类型。
宣读完圣旨后,姬陵瞥见宣睿波澜不惊的脸色,想起好友锦城的嘱托, 便主动说起宫中近来发生的一桩秘闻。
“陛下卧病多年,太子殿下四处托人求医问药, 花重金请来多少名医都未能扭转。”
“直到星象司张天师进言,需用至亲之血祭祀上天,当天晚上,最受陛下宠爱的三公主便跳下城楼, 以活躯生祭上苍。”姬陵背出早已准备好的话,暗暗观宣睿脸色, 心中不禁十分好奇,对方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陛下的旨意刚才双方都听到了,皇家最常用的手段, 恩威并施, 凡事都讲求个“拿捏”。
表面上封了宣睿为大都统,将边防营跟赤羽军一并收归镇北军麾下,却又同时给陆湛洗冤, 留下镇北王这根倒刺在西北,与宣睿互相制衡。
这两人之间关系已是不容水货,但凡有一丁点行差踏错, 都会被对方抓住把柄往死里整。
姬陵私心里认为,这样的做法对于戍边的将领来说,确实是有几分刻薄了。
但诚如阿城所说,若舍了这番惊天动地的功业,最后能够抱得美人归,倒也是值得的。
思及近来太子府的一番布置,姬陵其实不看好他们这段。
平心而论,太子是更加适合的人选。
且面前那张刻板又凶悍的脸,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直视。
也不知阿城是从哪儿看出来的,非说公主跟他在一处比跟着太子殿下好。
一边是滔天的富贵和皇权,一边是留在蛮夷之地性命堪忧,公主那样冰雪聪明的人儿怎会不知道如何抉择。
但想到阿城那厮自己去找公主,将把这烫手的山竽丢给自己,还嘱咐他就京里的事多提点几句,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跟对方周旋。
姬陵打起十二分精神,从三公主跳下城楼舍生取义,一直说到太子因思念亡妹过度重病了几场。
见对方仍是一张冰块脸,接着说上个月张天师跳出来言道,三公主一片赤诚感动上苍,如今已位列仙班,为感念上天恩德,陛下得找寻一名与三公主容貌相似,年龄也相仿的女子收为义女,令其永享皇室尊荣,方可告慰上天。
这番无稽之谈,他说得声情并茂,见对方面上已经浮现出不耐烦,亦是感到有些难堪,轻咳了两声说道:“瞧瞧我,这些都是宫廷秘闻不提也罢,倒是宣统领这次升官,统领西北三军,着实值得好好庆贺一番,不如让锦大人做东,在城里摆几桌宴席,正好趁此机会——”
姬陵有心想试探对方,估摸对方不敢发难,道:“正好趁此机会,让宣统领与镇北王重归旧好,共同统辖西北,也不失为天下间一桩美谈。”
宣睿微昂着下巴,半身往后仰着,半闭着眼眸缓缓应声:“大人这趟是替太子办事,还是替陛下——”
“宣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姬陵面色变了变,被对方这番轻慢的态度,以及大逆不道的言辞惹出几番怒意。
心里骂了一句‘边关野人’,板着脸义正言辞道:“宣统领慎言,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与陛下乃是一条心,这两者之间何来分别。”
宣睿没作声,眼中划过一抹冷峭,站起身准备离去:“宴席就不必了,本将军与反王势同水火,此中关系,待回京之后,本将军会亲自禀明陛下。”
“回京?”锦城挑了挑眉,一直被对方压制的感觉,此时终于消散了些,睨着他道:“陛下口谕,北方年末战事动荡,宣将军就不必回京了。”
宣睿眉心一跳,回头静静看着他:“你说什么?”
“本官说的是,陛下口谕,将军无召不得回京。”姬陵挑衅似的的扬起下巴,语气笃定道。
宣睿本就心情烦躁,听闻此讯,面色更是沉了沉,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京里来的公子,说话颠三倒四,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之前那些事,与探子回报的别无二致。
但他不曾预料,陛下会不允他与公主共同回京。
一直就觉得奇怪,今天这样的场合,锦城为何没有露面——
姬陵见他要走,想到好友嘱托,咬咬牙接着道:“就在前几日,太子殿下惹怒陛下,生生受了四十九戒鞭,宣将军猜想是为了什么。”
这人还在拿皇城中的事刺激他——
只一瞬间,姬陵竟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方才还面色沉肃,瞧着极沉稳老练的新任大都统,面色忽然变得阴蛰莫测。
眼神间充斥着暴戾,阴冷,以及足以让人心生胆寒的嗜血残暴之色。
姬陵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再细看对方,发现那张冷沉的脸已重新变得平静无波。
他松了口气,更加质疑起锦城的决定。
这么个野人,怎配得上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呢。
“为何。”隔了张四方檀木茶桌,宣睿身材高大,把玩着玉扳指,眼眸始终冷冷垂着。
早知太子的心思,但如此摆在明面上,是连脸面都不要了吗。
陛下是有多昏聩,才会默许亲生子这般。
可她呢,如若知道了太子的心思,会如何抉择。
是仍想着要回宫,或是信守承诺,陪自己留在大漠。
若知自小如手足的兄长,一直怀有那般龌龊的心思,她应该会心生厌恶吧。
终究还是自己太优柔寡断,未能先下手为强!
让公主提前知道太子心思不纯,才更有把握些。
如今也是证据确凿,她是那样懂得趋利避害的性子,不该回去自投罗网才对。
不,自己还忽视了一件事——
之前之所以确信,她不会回去太子身边,因为那人无法给她名分。
可现在呢,太子竟要将此事摊开。
卿卿,你会如何选。
胸口处那股细密的刺痛,几乎将他心脏撕扯开两半。
宣睿啊宣睿,你真是可怜,事到如今,竟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
他眉头微微牵扯ʟᴇxɪ了下,料定了姬陵不会回答,唇张了张,终究没将那句话说出口。
挨了四十九戒鞭,就能夺人之妻?
凭他是太子,是天潢贵胄,演出这么一场大戏给天下人看,想堵住悠悠众口。
真是……莫大的笑话。
从聆听到圣旨的那一刻起,他脑海中便有几个念头挥之不去。
纷繁杂乱,几欲将他心态逼至绝境。
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词……谋反……谋反……不能……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留下来,她会如何。
跟着一个没有前途的傀儡统帅。
日夜独守大帐,时不时还要面临镇北王的偷袭,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
皇城中的那人是她的父亲,镇北军也不能背上谋反的罪名,可是受着反王的牵制,在西北亦无法真正保全她的安危。
此生从未有过如此旺盛的杀念,想要跟白王部众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屠尽北方欺压百姓的铁蹄,诛杀反王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一场会面不欢而散,宣睿带着人一路策马回营,迎着烈烈寒风,身上煞气却是越来越浓烈。
半路上,收到军营来的传书。
萧子戚猜想是关押反王的暗牢有了动静,面色难看道:“将军,陆湛那边怎么办,要不我们现在派兵过去,抢先将人杀了算了。”
他办事一向稳妥,这次却提出如此冒进的建议,足见镇北军上下对反王通敌卖国,残害己方将士的行径有多么愤怒。
宣睿摇了摇头,看向镇北军营的方向,面沉如水:“留着他在西北,陛下才能放心。”
恍然想起那一夜,小公主躺在自己的臂弯中,睁大的眸子里透着几分惶惑,可怜巴巴问他会不会谋反。
傻瓜,怎么会呢,他其实从未想过——
宣睿喉中一哽,将手中字条揉碎了——
作者有话说:回宫之前还有一章虐生虐死作者已经心绞痛几回了……
第62章 噩梦 老子是来讨债的。
拿着天子御赐的令牌, 一行人很顺利出关,只是天气实在恶劣,考虑到女眷受不得颠簸,原计划半个月内赶回皇宫的, 只怕要再拖延小半个月。
过了漠河之后, 暴风雪渐小, 但路上却结满了冰,马儿根本跑不快。
一连续摔了好几匹马后,姬陵提出原地休整一晚, 等天晴冰化了再走。
赵则原本不同意,但听锦城说起公主身体微恙, 才带着他们来到汾城一处皇家别院,打算先住一晚。
距离皇城已经不远,总归不会再出什么意外才是。
且这一路上,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顺利。
队伍安顿下来后, 锦城让姬陵去支开赵则,自己去到位于别院最里侧的东厢房。
这里有一处天然温泉, 活水温热剔透,舟车劳顿之后最适宜解乏。
这趟同行的,除了太子埋在镇北军中的心腹赵则, 还有过去近身伺候公主的两个侍女, 苏紫和桃嫣。
鎏裳殿里的内侍宫女都被太子发落得差不多了,唯独公主平素用惯的这两个,一直好吃好喝养着。
太子平日里处理公务, 应对各方势力,还要在陛下面前积极表现,已是忙得昏天黑地, 但在有关公主的事上依旧心细如发,事必躬亲。
这次如非陛下严令他去调查盐矿之事,恐怕接回公主的差事,也落不着自己头上。
可世事就是这般讽刺,有时越想得到,便越得不到。
锦城行至廊上,已是心沉如水。
见紫苏端着托盘从厢房里出来,走上前去敲了三声门。
里头传来懒懒的一声‘嗯’,他推门进入,毫不意外看见一张苍白没有生气的脸,正坐在窗边发愣。
从三日前自己出现说明一切原委,公主便是这样一幅恹恹的样子。
一方面是因为皇家事,另一方面,是因为那个人吧。
锦城轻轻叹了口气道:“已行至汾城,公主考虑得如何了。”
李幼卿这几日确实想了很多,有关自己的身份,京中散播的传言,以及皇兄对自己的感情,还有……
“父皇,是真的再不愿见我了么。”她沉郁良久,最终只能失魂落魄的问出这么句孩子气的话。
锦城在她对面坐下,苦笑道:“陛下是因为真心疼爱您,才给了另一种选择,若您愿意抛弃一切,跟那人浪迹天下,臣便放你们走,如若您愿意回宫,一样是享不尽的尊荣,这怎么能说是不愿见您呢。”
即便是九五至尊的天子,亦绕不开恼人的家务事。
“恐怕,他是更不愿大梁储君与像我这般血统不明的女子牵扯不清。”李幼卿蹙眉看向院落中红梅,一只寒鸦落在枝梢上,发出一声不详的哑啼。
“公主若非要这般钻牛角尖去想,臣也无法,只望公主早做决断。”锦城心中纠结,只能尽可能理智客观的道:“单看公主这辈子想跟谁厮守一生了。”
“你真的如此想?”望着那只寒鸦飞走,李幼卿眼中寒芒一闪,纤长手指轻轻抚过右手腕上戴着一枚九眼天珠。
她过去喜欢跟锦城这样的贵公子在一处,亦是因为他心性单纯,从不将人往坏处想,做事率性而为十分合她的胃口。
但经此一遭,她才发现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自己。
父皇给自己留的另一条路,前提是宣睿会悄悄跟着她出关。
之所以暗示锦城放任宣睿带自己走,或许是为了能给他安上罪名,或许是怕自己回宫耽误太子前程,又或是在试探自己的想法。
无论是出于哪一种目的,都绝无可能让他们再回到西北。
“阿城,你这样的心性,本公主劝你,将来还是不要做大官为好。”李幼卿抬起眸,见他面上浮现几分难堪,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圣旨上写得很清楚,命宣睿统帅三军,镇守西北无招不得回京。”她摇了摇头,笑得更加讽刺:“阿城你有没有想过,为何父皇不让你在西北就放我走,而要等到出关之后。”
锦城怔了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戍边将领私自离境便为反叛,他适才执掌三军根基不稳,如若出现在此处,不止才得的封号没了,简直一夕之间失尽所有,届时镇北军也会四分五裂,阿城,你说他真的会来么……”
“你好天真啊……”
“公主,有得,便会有失。”他仍旧觉得,只要为了所爱的人,便能放弃一切。
“小时候你便是这样,不计较得失,只遵从本心活着。”李幼卿单手托腮,打量他俊雅中透出少年青涩的面容,忽然有些感怀。
“人活一世,短短数十载,臣太自私,只会考虑自己和……所爱之人。”他皮肤本就白得通透,此刻泛起些微一点红晕,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少年的可爱。
李幼卿看着他,脑海中控制不住想起另一个人。
那个刻板的,冷酷的,时而又温情脉脉,会将她捧在手心的男人。
“况且这十几年,我已受够了有关自己跟母妃的流言蜚语,阿城,即便我不是公主,也绝无可能就这么灰溜溜的跟人私奔。”说这话,她无端觉得唇齿发寒,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过去她不明白,为何母妃不喜欢自己,单单对黎真王的女儿黎媛宠爱有加。
此刻依稀有些明白了。
有过那么一刹那,她诚挚的期盼过宣睿能带她走,远离皇城中那些纷纷扰扰的事。
去找个山水清净之地,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是真的想过,要一走了之。
曾经思念无比的皇城,已然像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亟待将她吞噬。
曾经亲近无比的皇兄,一次次出现在她的噩梦中,被吓醒后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那个能给她温暖,将她拥入怀中的人并不在,她已失去庇护,犹如一叶孤舟漂流向前。
对她而言,皇城中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呢。
父皇不是父皇,兄长不是兄长,母妃更加……
她甚至一点不好奇自己的父亲是谁。
过去,她以为皇兄要将她卖给镇北王,连夜潜逃,如今皇兄成了那个买主,她反而不敢逃了。
怕是就连父皇都不知道,镇北军中还埋藏着一个赵则——
谁能想到,白姹偷袭那次,曾经保护过自己的年轻军官,竟然是皇兄的心腹。
“阿城,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她眨了眨眼,目光中透出几分狡黠。
锦城听明白对方是在笑话自己,也不生气,只忧心道:“公主,倘若他真的来了,你会如何。”
“阿城,你记住,他绝不会来——”
~
锦城回到自己房间时,已近傍晚,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压沉在屏风上,无ʟᴇxɪ端让人感到窒息。
“宣统领,久等了。”他绕过屏风,蹙眉道:“按照我们原先的约定,倘若公主拒绝,你便该自行离去。”
“你可有告诉她,我来了。”宣睿定神打量眼前细皮白肉的少年郎,从没想过,最后肯帮自己的竟然是他。
锦城回忆起当时公主的态度,摇了摇头:“我没说,但公主的意思很明确,她不会跟你走。”
饶是已预料到她的态度,宣睿仍旧胸口痛胀难忍,只淡淡道:“多谢,他日锦大人若有难处,本将军必当报还。”
周围一片黑暗,锦城不通武功,只听见窗口风声一滞,屋子里就只剩他一人了。
他没点灯,独自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思绪杂乱,一时间脑子里全是公主那句“你好天真啊……”
枯坐了小半个时辰,他自嘲的笑了笑,拎起灯笼重新往东厢房去了。
~
李幼卿最近总是做噩梦,梦见父皇一脸厌弃的望着她,梦见太子哥哥要将她关进华丽的金笼。
但这些都敌不过另外一个。
她梦见宣睿,睁着一双凉薄的眸子,将她推倒在床上,声声质问她为什么要走。
这个梦虽然可怕,但事后回想起来,居然是旖旎的成分居多。
或许是他于那事上实在太不节制,以至于两人只要在一起,不是在椅子上接吻,便是被他半推半就在床上……
这些事,她想起来便脸红心跳,倒宁愿梦里的他再凶煞一些。
这夜,当房中烛火突然间一齐熄灭,她被一阵阴冷的风裹挟着推倒在床上时,只以为自己再次身在梦中。
面前是一双阴冷的眸,男人面上的神色犹如发怒的狂沙,钩沉着她的心起起伏伏。
“将,将军……”她试探性的唤了声,回答她的,是手腕被狠狠握住的痛感。
原来,不是梦,是真的……
“怕什么,没叫错。”宣睿挑眉,额角一道细长的疤痕,显出几分狰狞意味。
李幼卿嗅到了浅浅血腥味。
想来他追过来这一路,并不十分顺利。
也说明除了同路的赵则以外,在队伍后面,仍有皇兄派来的人在监视着。
“你最好现在放开我,否则等来了人,宣统领恐怕难以全身而退。”李幼卿被他死死压在床板上,目光里满是不甘,尽可能强势的语气说道。
“老子这趟是来讨债的,公主不会忘了,你这里还欠着债。”他右手捏住李幼卿明显瘦了一圈的脸,略微用了些力道,直到那双清澈眼眸里慢慢蓄起泪水,他指尖下滑,语气慢条斯理的道:“又忘了,相公教过你,有什么话直说,不许哭!”——
作者有话说:进入状态了~再说一下更新时间哦,每周二四六日的晚上八点,不超过八点半。 感谢在2023-01-31 20:06:36~2023-02-02 20:1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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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路途 一年,又一年。
“宣睿, 我杀了你。”李幼卿已经很久不曾见他这般穷凶极恶,比在梦里都要恶三分。
心中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憋屈的感觉更大些。
“试试。”男人粗粝的指腹继续下滑,挑开她的衣扣:“过河拆桥, 公主玩得挺溜。”
“真不想回去, 本将军不介意就在这儿——”宣睿语气散漫, 眸中却是一片赤红,毫不犹豫用膝盖分开她的双腿。
动作熟稔,一如从前。
“畜生!”李幼卿扬起手, 手腕却被对方抓住,对上那双没甚情感的冷眸, 她终是将眼里的泪一点一点憋了回去。
是自己先背叛的,早就知道对方的性子,如今这种反应亦在情理之中。
“什么时候开始跟赵则勾搭上的,嗯?”他依旧慢条斯理的, 不疾不徐用指尖去磨她的锁骨。
第二粒盘扣开了。
“你说什么?”李幼卿双颊禁不住泛起红晕,目光忿忿的瞪着他。
宣睿笑着摇了摇头, 语气讽刺:“罢了,本将军不跟个死人计较。”
李幼卿听清楚他这句话,又闻见了他身上血腥气, 一时不由怔住, 讶然道:“你,你竟然杀了他。”
“他是宫里派来的人,你就不怕——”李幼卿话未说尽, 唇上已被人用力咬了一口。
然而,吻却并未如预料中落下。
抬眸,却见他神色冷峻, 心也跟着一点一滴冷了。
宣睿微微眯了眯眼,嗓音似有点哑,捉着她的手腕放在近前细看:“你说你养得这样瘦,回去那些人岂不觉得本将军亏待了你。”
“你肯放我走?”李幼卿睁大眼睛望着他,想从那张脸上窥探出些什么。
奈何对方实在藏得够深,叫人无从揣测。
心中隐隐觉得有些难堪,原来,他并非如自己所以为的那般……
也是,事到如今,自己若留下反而对他而言是个麻烦。
第三粒盘扣开了,露出几寸丰盈,夜色里简直白得发光。
“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物,公主未免太抬举自己。”他垂下眼眸,面上竟有种不知死活的寡廉鲜耻。
李幼卿不禁愣了愣,奇怪的是,对方这般态度,她心里反而不怕了。
她撑起上半身,甚至还往前挺了挺,说道:“不是说来要债的么,还磨蹭什么。”
宣睿喉中梗了梗,从怀中掏出一枚制作精巧的匕首,塞入她手中:“各物归各主,日后,我们也算两不相欠了。”
说罢,便抬手将曾经被当作生辰礼物送出的九眼天珠,从对方腕上褪了下来。
李幼卿忽然便笑了起来,语气透出几分讽刺:“大统领一路辛苦追过来,就是为了讨回这个。”
两不相欠……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偏偏面上笑靥如花:“宣统领,你可真厉害啊。”
“谬赞,比不得公主,翻脸无情,遇事跑得比谁都快……”他大掌摸了一把,眉心不禁蹙了蹙,抬手放在她头顶顺着发丝摸下来。
触感滑腻,从他指缝间倾泻下丝丝缕缕,他无所谓的笑了笑。
李幼卿深深吸了口气,一只手扯着他的领子,另一只手往下探了进去。
还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自相识以来,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所以,他是真的对自己失去兴趣了吗。
纵然是自己先离开,但这男人变脸也实在太快了些。
竟还敢讥讽她翻脸不认人……
胸口突如其来一阵绞痛,她咬唇忍着,又再用手试了试。
“看来,这里的债是讨不成了。”宣睿捉住她的手,翻身坐了起来。
李幼卿抽回手,眼睁睁看着他将手钏收进怀中,冷静道:“你就这么笃定,将来我们不会有重逢之日。”
“公主或许该替你更亲近的那一方祈祷,不会有这一日。”宣睿站起身,语气里不无威胁意味。
满屋寂静,李幼卿只听他一字一句道:“陛下既命我统帅三军,本帅必不会让你们失望。”
“好。”她只淡淡的回应了一句。
“卿卿,你要好好儿的。”他却丝毫不讲情面,接着道:“等着本帅兵临!”
‘啪’的一声脆响,这次他没有防备,结结实实挨了李幼卿一巴掌。
门外忽然传来响动,似乎有侍卫在巡逻,过去之后又安静下来。
宣睿整理好袍子下摆,瞟了眼床上面如死灰的女子,淡定的翻窗离去。
约莫过了半刻钟,廊上再次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锦城提着灯笼直接推门闯进来,见她独自睡在床上,赶紧转身避出去,忧心道:“公主,方才有刺客闯入……您,您这儿没事吧。”
“我没事,明日不管路上的冰化了没,我们都要启程。”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手中还握着他塞来的匕首,她握得紧,指关节都微微发白。
宣睿,狗东西,你可真行。
~
回去途径最后一站,洛水之滨。
气候已明显有所好转,沿途能看见高大的绿树,还有开得热热闹闹的红梅。
锦城见公主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忧心道:“公主是在为甚么事而烦心,不妨说出来,让臣为您分忧。”
“阿城,回宫之后,我还是住旒殇殿么。”李幼卿双手托腮,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
之前一直在为狗男人最后赶来放的那些狠话伤神,无暇顾及别的,眼看快到了,才想起皇城中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自己。
“不是。”锦城心里有些难受,明白有些事再逃避不了,只得直言道:“年底陛下允了太子单独辟府,将前朝荣亲王的宅子赐了下去,这段日子工匠ʟᴇxɪ们一直在修缮。”
“太子建府,跟我有什么关系。”李幼卿感到几分莫名。
锦城皱眉道:“陛下已经允了太子请求,公主回京后,先入住太子府。”
李幼卿愣了半刻,一时间心绪复杂,恨不得再在外面游荡个一年半载,不回去才好。
锦城看出了她的心思,半晌,憋出句算不得安慰的话:“公主,太子殿下兴许,会是那个良人。”
“太子明年也该娶妻了。”李幼卿闷闷的靠在马车壁上,脑海里浮现一张芝兰如玉的面孔。
撇开这件事不谈,太子其实是个极好的人。
性情温润,为人谦和。
小时候若没有他的那次善举,恐怕自己早就生病死了。
可怎么会——
只要一想到李景对自己那些心思,李幼卿心里便觉得别扭极了。
想起十五六岁的时候,自己还曾跟他睡过同一张床塌,更加懊恼不已。
她是喜欢太子,但一直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从来没有过别的。
“太子是该娶妻了。”锦城顺着她的话,道:“至少得有个一儿半女,陛下才能放心,像现在这般,满朝文武盯着,又有司马家在旁虎视眈眈,总不是个事。”
“阿城,我有一事相求。”李幼卿眼巴巴望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这两天想了很久才做的决断。
既然皇兄有那样的心思,那她绝不能进太子府。
父皇虽明面上还认她这个女儿,私心里必是不希望她成为太子枕边人的。
一来母妃是司马家的人,二来她的生父说不定是——
想到这里,李幼卿心情更是烦闷不安。
若真是她自己猜想的那样,就算父皇不杀她,若执意留在太子身边,满朝文武亦不会放过她。
纵观整个皇城,如今只有锦家横插一杠,这事才能有所转机。
“公主说‘求’就见外了,臣的心思,您还不明白吗,从小时候开始我就——”
“阿城,算我求你,去在父皇面前求娶我好不好。”李幼卿眨了眨眼,虽说这样的行为很恶劣,但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锦太傅是太子少师,又最得父皇器重,自己与锦城亦是青梅竹马。
此事若是能由锦太傅出面,便有八成胜算……
少年面上浮现出红晕,欢喜之意将将浮上心头,就听得对方说道:“我知道,这样做不仅会耽误你的前程,也会耽误你的婚姻大事,但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只能先拖个三五年,等皇兄他娶妻生子,那份执拗的心思慢慢淡了,我们再解除婚约,到时我再求父皇放我去守皇陵,或是出家做姑子去……”
“不耽误。”锦城微微一笑,温和道:“什么都不耽误,一切但凭公主吩咐。”
“真的么。”李幼卿仍是有些自责。
阿城一直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待她好的人。
可这次,她为了保全自身,却毫不留情的利用了对方。
包括赵则的死,阿城亦答应替自己隐瞒,将此事粉饰成一场意外。
她比谁都清楚,这趟回宫,一切都将翻天覆地。
历经这么多事,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还不知会怎么踩她。
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那些人的眼神,听到那些脏污的话语。
生父不详,被兄长觊觎,被生母憎恶……
所有这些如同一张阴云密布的网,一直在她头顶笼罩着,令人无所遁形。
猛然想起,宣睿说过的那句“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物……”
这一路,就是靠这句话支撑着的。
想着他那晚的可耻与凉薄,其他的那些,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锦城在旁边陪了一会儿,见她肯吃东西了,眉头舒展开来,念叨着:“公主十七岁生辰在外面过的,臣没能给您好好庆祝,明年定要办场大宴会,将这次的一并补回来。”
李幼卿听他在耳畔絮絮叨叨,对方究竟说了些什么又都没听清,只感觉从窗户里传入呼呼的风声,熟悉又陌生。
一年,又一年——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2-02 20:10:49~2023-02-04 23:5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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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漩涡(上) 关于太子殿下的一桩秘事。……
今年比往年冷得早些, 又新添了锦妃娘娘有孕,内务府一早便开始张罗炭火,以及皮草等防寒的物件。
前两年皇后娘娘殁了,后宫大事小事都是姝贵妃打理, 但不知怎么的, 从陛下身子好转起, 便不再踏足姝云宫,转而宠幸这些年始终默默无闻的锦嫔跟玉嫔。
如今两位都被晋了位份,一同协理后宫诸事。
前头陛下身子不好时, 太子占据嫡长身份,又有长公主的婆家东临崔氏支持, 宫中上下都将他视作未来的储君,威信极高。
然则随着锦妃娘娘有孕,时局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过了今年冬,四皇子也已年满十岁, 如今离了生母,养在玉妃娘娘膝下, 十分之聪慧可爱。
如此一来,锦妃与玉妃各有依仗,在后宫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到年关时, 两宫门槛都快被踏破, 更衬得曾经门庭若市的姝云宫如冷宫般,无人问津。
傍晚时,清玉宫又来了桩麻烦事。
两个年纪轻的小贵人, 为了几个银碳跑去找玉妃娘娘评理,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随意几句话便可打发了。
偏偏这几日陛下又不曾涉足后宫, 李玉致心中牵挂,又无聊至极才会听这两人争吵。
没想到,却意外听到一桩不得了的事。
是关于那位丰神如玉,却又如明月星辰般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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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云宫,紫苏正在打水给姝贵妃擦脸,然而这水竟然是凉的。
李幼卿冷冷站在一旁,双手抱怀看着小丫头在桃嫣的指挥下跑前跑后,打点殿内的一应事务。
自姝贵妃失了圣宠,身边人做猢狲散,贴身宫女杜若被寻个由头打发去盥衣局。
最后剩下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不甚聪明且老实巴交,任人拿捏搓磨。
“公主,内务府那帮人实在太过分,竟然不给娘娘宫里送炭火,咱们连水都烧不热。”
床上已经病得有些糊涂的司马姝低低喚了声:“是紫苏来了吗。”
紫苏眼圈儿一红,立马跪在床边上,握住姝妃冰冷的手说道:“娘娘放心,是小公主回来了,往后她会照拂您的。”
姝贵妃手指轻微弹动,紧接着便翻身朝里,语气僵硬道:“她来这做什么,平添些糟心事,还不赶紧将人给本宫轰出去!”
“娘娘,小公主如今已经长大了,又与锦家公子订了亲,您不用再担心那些事了。”紫苏又往边上膝行几步,扯住李幼卿的衣摆,抹眼泪道:“公主明鉴,当年娘娘苦心孤诣,找机会将您送到长信宫中,实则为了您的将来着想,您是娘娘十月怀胎生下的,娘娘怎么可能不疼您啊!”
李幼卿一直淡漠的表情,在听闻这句话后微有些松动,整个人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十月怀胎——
“啪——”的一声脆响,姝贵妃用尽全力爬起来,狠狠扇了紫苏一耳光,抬手指向隔间的碧玉珠帘道:“贱人,给本宫滚出去!”
“母妃何必动怒。”李幼卿淡淡抬眉,看向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
漠北一年,在感华寺一年,相加起来,母女二人已有两年不曾相见。
午夜梦回,无数次回想去曾经与生母的恩怨,原以为伤痕已被抚平,纵使再见也能全然不在意。
可是方才紫苏的话,无论是真心,还是这两人合起来在她面前演苦肉计,都让她心中不可抑止的再次泛起涟漪。
沉思片刻,李幼卿语气里透出几分无力:“既然病了,就躺着好好休息,今后宫里吃穿用度我会去想办法。”
“你曾流落漠北,是承蒙锦家不弃,陛下开恩上天垂怜,才得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出嫁前这段日子千万安分守己,切莫……切莫再往姝云宫来了!”姝贵妃坐在床头,一气说出这么长段话,已是脸色苍白如金纸,胸膛止不住的起伏着。
“行了,我有分寸的。”李幼卿语气里几分不耐,径自转身离去。
走出这冷冷清清的殿宇,正看见两个身穿狐裘皮的小贵人坐在院中围炉饮茶,各人身后都立着三五个丫鬟伺候,形容好ʟᴇxɪ不风雅。
她想起来,这应是三个月前那次大选新入宫的,安排住在姝云宫的偏殿中。
主殿中没有丝毫人气儿,刚站了一会儿她已是冻得浑身发冷,这小院里倒是比殿内还暖和些。
见她出来,其中一个身穿纯白色狐裘的小贵人斜斜看去一眼,鼻子里冷嗤一声道:“当是谁这么荒唐,来探望罪妃呢,原来是那位死而复生的公主。”
另一位贵人闻言笑着接话道:“姐姐怎还喚她公主呢,一介罪妃之女也配。”
按照以往的脾性李幼卿必要让人撕烂她二人的嘴,此刻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心中默默记住这二人模样。
自西北回来,自己就被安顿在感华寺居住,虽日日被人锦衣玉食养着,却根本未有机会与父皇和皇兄见上一面。
久而久之,她心里越来越没有底气。
这诺大的皇宫,本就没有多少她的位置,如今母族失势,连这两名小小贵人都敢当面议论自己。
李幼卿心中有更重要的事,看都未多看她们一眼,径自离开姝云宫上了软轿。
今儿一早,御前的裴公公就来传话说,年关将至,陛下对她甚是想念,特派人接她入宫相见。
回京已近一年了,陛下真的还记得,曾有过自己这样一个女儿吗。
还是,已经把她当成一道耻辱……
不管怎么样,她都想进宫见一见父皇,向他问个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
她不要再回到感华寺,被人当作宠物一般豢养起来了。
“裴公公,不知现下陛下可得空了,若还在议事,我就站在外头等着也可以的。”她一只手微微掀开帘子,看向轿边那面色阴柔的男人。
裴涯垂着头,态度恭敬道:“小公主稍安勿躁,咱们还得先去趟长信宫。”
“长信宫?”李幼卿不由露出错愕之色。
那里是皇后娘娘过去的住处。
忽然之间,她后脊背感到一阵发冷。
皇兄处心积虑的接她回宫,故意暴露她并非皇嗣的身份,到底想做什么呢。
若是按之前锦城所告知的,他对自己生出非分之想,又为何这一整年都对自己不闻不问。
自从宣睿大败黎真族,外祖家也失了势,如今人人都对她比之唯恐不及。
她虽回到了皇城,却被切断了和过去一切联系,唯有锦城隔三差五的来看望,与她说些宫廷跟朝堂上的事。
锦城……她自觉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这世上唯一对不住的便是阿城了。
“天色不早,太子爷与锦公子大概已经开席了,就等着小公主参加呢。”裴涯在旁侧淡淡补了一句。
李幼卿浑身僵直,默默攥紧了裙摆。
第65章 漩涡(下) 太子哥哥,永远是我最重要……
长信宫灯火通明, 几名宫娥端着热水盆正从里面云步行出,边小声议论道:“太子殿下醉得不轻,身边又没个体己之人,真的不需要传唤太医么?”
“瞧锦侍郎那形容, 比殿下醉得更狠, 眼下这气氛咱们还是先别多事, 小心太子殿下怪罪都吃不了兜着走。”
两名宫女渐行渐远,李幼卿从帘子后面走出,望了一眼长信宫深处, 那深不见底又氤氲着暖光的屋阁。
儿时她总是雀跃的奔跑过这一截长廊,满怀期待的去往皇后与太子住处。
可她从未感觉这段路如此漫长, 四周围静悄悄的,她的每一个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哐当”一声酒杯落地,随着一声熟悉的低吟,她心中越发焦虑, 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着往前去。
一进内殿,便见锦城上半身已整个趴在了桌上, 脸颊升起坨红,双眸难受的紧闭着,一看便是喝得不省人事了。
李幼卿盯着他沾染了酒渍的竹青色衣袍下摆, 双手紧紧攥着两侧裙摆, 轻声唤道:“皇兄,阿城他喝醉了,我来带他回去。”
如同死寂的长信宫仿佛被这一声‘皇兄’惊扰, 伴随长长一声呼吸,那人起身间衣袍发出细碎的声响,刹那间万物复苏。
李景抬眼看她, 目光含了一丝玩味。
曾在感华寺附近小住一月,远远看过她几眼,倒是没怎么变化,仍是那股娇滴滴的劲儿。
为了图谋将来,他隐忍着未曾露面。
担心一旦见了面,所有自制力都会坍塌,随她所求什么都无法拒绝。
此时此刻,见她自始至终都只关注锦城的死活,眼里压根没自己,李景冷笑一声:“还未成婚,妹妹就这般关心他。”
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眼前,他忍不住走近几步,英气逼人的面容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凌厉,语调不疾不徐:“孤该感到高兴才是,至少这一年时间,你已忘掉那个野蛮人。”
“什么野蛮人,皇兄你喝醉了——”李幼卿退后一步,眼圈儿已经红了。
李景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她仍是会用哭这一招来对付自己。
看来,与她谈论这些根本毫无意义。
这个小骗子根本没有半分真心对自己。
李景垂放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想到父皇连日对自己的训诫,咬紧牙关说道:“是啊,孤喝醉了,孤根本就从未清醒过一日!”
李幼卿睁圆了眼睛,神色里透出些希冀:“皇兄,父皇他终于愿意见我了!”
李景见她这副高兴模样,眼神里射出几分异样,犹如毒刺:“妹妹终于有机会见到父皇,想对他说些什么呢。”
李幼卿抬眼,触目是强势逼人的一张脸,眉目间尽是阴暗情愫,犹如山雨欲来。
高高悬挂天际矜贵清冷的月,本就阴晴圆缺不可捉摸,又似被一层浓重的夜雾笼罩。
“皇兄,父皇他有没有在生我的气?”李幼卿敏锐的察觉到,此番进宫似并非他所愿,于是试探性的询问。
“父皇一向疼你如珠如宝,怎会生你的气。”李景又往前逼近一步,触手可得的心跳声,让他整个人几乎开始发抖。
父皇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疯得不轻……
“我不是父皇的——”李幼卿话未落音,桌上一只茶盏被扫落在地,发出哐当脆响。
一直醉酒昏睡的锦城突然醒了,费劲的站起身来,急急忙忙走向李幼卿:“公主别怕,陛下要恢复您尊位,赐金鳞台,以后再也无人敢乱议论!”
周遭气氛一阵冷滞,李景的宽衣大袖扫来,蓦然将李幼卿包裹在自己怀中。
锦城皱紧了眉头,向前急行几步欲阻止这一切,却因先前醉得太厉害蹒跚跌倒在地。
熟悉的檀香味,让她猛然想起小时候,那时她总在太子哥哥怀里睡觉,好安逸——
可是现在——
太子哥哥,他到底在做什么?
唇上吃痛,献血的味道混杂着甜美,让李景思绪更加混乱。
他深知帝王的期许是什么,自己的责任担当又是什么,让她离开去面见父皇又意味着什么?
“乖,再让哥哥抱一下,就一下——”李景双眼红了,许多从前的记忆涌上头,心疼她流离失所自责未能保护好她。
你可知晓,哥哥一直以来有多爱你。
小人儿不再挣扎,似乎能从他话音里感知到什么,联系之前锦城所说,竟奇迹般的在他怀里安定下来。
“哥哥,我们会一直好好儿在一起的,是不是。”李幼卿低声询问,奶声奶气的一如儿时撒娇。
李景不答,微微勾唇落寞的笑了笑,松开禁锢她的臂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这算是默许了吗。
李幼卿自己都感觉奇怪,明明之前那样抵触太子哥哥,讨厌他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但此刻又有点可怜他。
她踮起脚尖,反过来摸摸太子的头:“哥哥永远是幼卿最重要的人,谁也比不了的。”
李景目光微微有些错愕,眼底的阴霾逐渐散去。
是么,做不了爱人,却是最重要的人。
他的妹妹这么好,可他却想过折断她的双翅,将她一辈子禁锢在自己身边,做个一生见不得光的禁脔。
这是父皇骂他时的原话,当时他决不承认,但此时此刻看着她的眼睛,心中竟开始发虚。
待日后他当上皇帝,即便给了她皇后之位,她这一世都不可能再做李幼卿……
她连跟宣睿那厮私奔都不肯,怎么会愿意,舍弃名姓见不得光的跟着自己。
“你说的,我永远是你最重要的人,谁也无可取代。”李景缓慢的松开手,一面觉得自己即将失去他,一面又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拥有她。
“倘若日后谁比我更重要,我杀了他。”他彻底暴露眼底的疯狂,不再在她面前伪装。
高悬在天的明月,跌落泥泞,满身肮脏。
英明仁德,风光霁月的太子是大梁百姓的,眼前这个小ʟᴇxɪ心眼要争地位的男人是专属李幼卿的。
“哥哥要稳坐储君之位,日后才能想杀谁就杀谁。”她心眼明亮,目光越过他,看向后方形容显得有几分落寞的锦城,朝他感激的点了点头。
她刚才说了,太子哥哥将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恋人都只能排其次,是真心话。
因为没人能取代少年李景在年幼无依无靠的小公主心目中的地位,那时太子哥哥就是她的天。
“孤明白了。”李景亲手给她整理好仪容,温声说道:“现在去面见父皇吧,别怕,他会给你想要的。”
“多谢皇兄成全。”李幼卿冲他一笑,双眼微微眯起,犹如两弯新月。
回来一年了,她本以为自己一生都将暗无天日下去。
她以为自己要仰赖父皇的宠爱活着,但是这一刻她才明白,真正能让她在大梁皇宫立足的是什么。
从小到大,庇佑着自己的,永远都是那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男主马上强势回归.
第66章 金麟台 佛说,贪嗔痴怨皆为妄念。
大雪纷纷, 很快掩盖住地上蜿蜒蔓爬的鲜红血渍。
内务府的人动作也快,不到半日光景,就将姝云宫偏殿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接着,又派了人来悄悄的焚香超渡, 连一丝儿血腥味都未留下。
整个过程做得悄没声息, 甚至都未惊动住在主殿的姝贵妃。
听闻那两个小贵人被刺死, 李玉致惊出了一身冷汗,决定先将那几句有关太子的闲言碎语彻底烂到肚里去。
皇城中从来没有秘密,不知何时说的哪句话就会被有心人听了去, 她实在心慌得很。
傍晚,天边要坠不坠的夕阳, 圆圆的一轮没得半分光彩,就跟这房檐下被冻住的灯笼似的。
她忽然就觉得这样被人完全掌控的生活,过得很没有意思。
入宫已经多年了,见证了很多人和事的变迁, 可越是心眼明亮越禁不住怀疑,这宫里到底有什么是真实的。
两年前, 一直身份饱受争议的三公主忽然坠楼身亡。
一年前,圣上收了名与三公主一模一样的女子做义女,安置在感华寺为皇室诵经祈福。
这件事整个皇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最为轰动的便是此女回京的第一日, 便引得锦家嫡公子跑去御前求娶。
呵,这些天家贵胄,包括钦天监编造的那一套说辞, 简直是把世人都当傻子不成。
说什么小公主跳城楼是以身祭天,为陛下祈福,陛下感念其孝心, 特寻到与她模样相似的女子收归义女。
即便满京都见过她的人都知晓,那压根不是什么义女,而是那位名血统不正的小公主回来了,又如何呢?
对方已经从感华寺搬进圣上御赐的金麟台,所获尊荣比起往昔更甚,背后还有太子殿下跟锦家撑腰,满京谁敢开罪于她。
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上,戴着象征皇宠的鸽子血红宝石,李玉致自嘲的笑了笑,若非今儿这两名小贵人的死,她恐怕也还如锦妃一般,沉醉在这虚幻的恩宠里毫不自知。
如今陛下身子有所好转,只仍是不能太过劳累,因此宫里宫外大小事务,都是交给锦太傅跟太子殿下打理。
锦家这般清规的人家,最是重礼仪孝道,陛下将小公主赐婚给锦家嫡子锦城,恐怕就是想拿锦家这般积威甚重的世家压制着太子,使他不得乱来。
陛下对她们这些后妃向来薄情寡义,唯独对太子,可谓是一片慈父之心。
玉妃心中越细想,越觉得不甘心呐——
锦妃的胎儿尚在肚子里,能否平安诞下都是两说。
如今能与太子相争的,其实就只有养在自己膝下的四皇子。
那孩子到自己身边不到一年,性子稳重又会察言观色,着实是个讨人喜欢的。
自己每逢晚上过去探看,他都在伏案读书,十分勤勉。
且每回陛下来清玉宫考校他学问,也都表现得极为出色。
只要陛下的身体能再多坚持几年,等到四殿下长大,再有自己的家族鼎力扶持——
现今这位太子殿下虽恪尽完美,却是白玉有瑕,恋上个来路不明的公主。
若把这件事公昭天下,他哪儿来的资格继任大统,怕是要被文武百官及天下人唾弃。
哼——
一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偏就这么让陛下压着,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否则,便是那两个贵人的下场。
“来人吶,给四殿下挑拣几套鲜亮的衣裳,让他明日一早来见我。”她站起身,从窗外看去,夕阳已经彻底燃尽了。
趁着陛下身子康健,若有机会,兴许能挣得一个前程。
“娘娘,明天上午四殿下有马术课呢。”贴身宫女瑶儿提醒道。
四皇子平时最喜欢骑马,且教他骑马的师傅是特地从西北遴选来的,十分严格。
“告诉他,明日本宫带他去金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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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麟台,是位于皇宫西南角的一处高台,与太子所住的长信宫隔水相望。
相隔不远,却因为并无桥梁可通,所以需要绕路,没有小半个时辰到不了。
回宫的第一日,李幼卿整夜都未曾合眼。
闭上眼,脑海里就会出现那人穷凶极恶的一张脸,男人按住自己叫嚣,骂她过河拆桥——
睡不着,她愤愤坐起身,扔掉床上所有的枕头发泄。
凭什么,凭什么现在自己过得好了,还要想起那个混蛋。
临别那日,分明他对自己也是那么无情。
他特地追来恶狠狠的退还匕首,收走送给自己的生辰礼九眼天珠……
他自己亲口说的,从此以后,谁也不欠谁。
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按照父皇的意思,三个月后,她便要跟锦城成亲了。
马上就要嫁给别人……想到这件事,她心脏莫名有些发疼发紧。
宣将军曾经说过,有些事,只能成亲的那一晚做。
她不想与别人做这件事。
可是父皇说,她应顾全大局,尽快嫁给锦城断了太子哥哥的妄念。
父皇还告诉她,宣将军如今在西北行军很好……他收服了白王所有部众,威势远超过了镇北王。
父皇想她好好的待在京都,早些嫁人,别让宣将军生出不该有的念想,再与太子哥哥为敌。
照这个说法,自己原来就是个祸水吶。
所幸这一年来,她日日在佛堂诵经,心里面已经想得很清楚。
她与宣将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在一起的。
佛说,贪嗔痴怨皆为妄念,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妄念多了害人害己,唯惜取眼前人,才是对所有人都好啊。
道理都懂……只是,仍会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清早,她顶着一对乌青的熊猫眼,强打起精神去接见锦妃跟四皇子。
会客厅的装潢古朴大气,跟长信宫的风格颇为相像。
李幼卿昨日搬进来,还没有时间好好打量一番自己的住所,只是周遭淡淡的檀香味道让她感觉很熟悉。
紫苏给她挑选了一条素底苏绣百鸟戏花长裙,勾勒得身段玲珑窈窕,几个新来的丫鬟眼睛都望直了。
李玉致亦是没想到,两年过去,小公主已从过去精致灵动的少女,绽放为这般霞姿月韵的女人。
如月清迷,又如海棠醉月般令人见之忘俗。
自己是个女子,都几乎为之倾倒,难怪太子殿下会那般——
回过神来,玉妃温和的笑了笑:“三公主安好。”
“玉妃娘娘安好。”李幼卿淡淡一笑,不露声色。
目光移向站在她身后的少年,对上一双阴郁的眼眸,整个人不由微微一愣。
离宫的时候,弟弟只有八岁,一双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见到她会奶声奶气的喚姐姐。
可此刻,男孩整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
“小安。”她轻轻唤一声,心中仍生出一股亲近之感。
对方是这个世界上,与自己血缘相通的人,她不由自主的伸过手去。
四皇子李卿安几乎立时就缩回手,同时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很抵触姐姐的触碰。
玉妃面色变得难看,不轻不重斥责了一句:“四殿下,不可无礼。”
李幼卿也觉得弟弟态度有些反常,刚想说什么,却没想到,下一刻男孩已经转身跑了。
“三公主,四皇子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玉妃亦是大吃一惊。
分明来的路上都是好好的,她所交待的事情,四皇子都一一应下,为何见了面会变成这样。
还是自己大意了,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说不定,还听过些关于三公主的流言蜚语……
李幼卿面色ʟᴇxɪ云淡风轻,笑了笑说:“娘娘不必介意,我与四皇子长久未见,他有些认生也属寻常。”
说罢,她邀玉妃同坐,垂着眼眸柔声道:“不怕娘娘笑话,我虽是他皇姐,关系却向来疏远,哪比得上娘娘跟他母子情深。”
玉妃笑着道:“天下打不散的是血缘,吵不散的是姐弟,往后我多多带他来走动便是。”
“那便多谢娘娘了。”李幼卿十分乖觉,不再就此多言。
两人坐下吃了半盏茶,玉妃说了些宫廷里近来发生的趣事儿,李幼卿是惯会捧场的,这小半天也算相谈甚欢。
“公主乔迁新居,本宫没什么好东西,前儿个我那做刑部尚书的兄长从南海带回一对夜明珠,正好拿给公主赏玩儿。”玉妃招了招手,瑶儿双手奉上个鎏金八宝匣子走上前,甫一打开盖子,整个室内便充斥着盈盈柔光。
这般上乘的夜明珠,正适合夜晚放在卧室里当照明用。
“娘娘有心了。”李幼卿抬手让紫苏拿进去,笑容更加甜美:“我这儿还未安置妥当,待过几日,定去娘娘的玉清宫拜会,顺便看望四弟。”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作别了。
出得金麟台,玉妃嘴角笑意散尽,心底浮起几分鄙夷。
前年太子殿下主持修缮金麟台,她们还只当是普通的宫廷修建。
如今三公主搬进去了,才知道太子这份龌龊心思,简直已经昭然若揭。
隔着迢迢虞秋池,长信宫巍峨的宫檐尽收眼底。
只可惜啊,缺了一座桥……便是成不了——
作者有话说:复习过61章再写的!
第67章 回京 携聘礼入京……求娶三公主。……
小公主乔迁之喜, 有玉妃这般特意登门拜访的做在前头,其余各宫也都纷纷效仿,送来了不少礼物。
李幼卿面子上迎来送往礼数周全,心里不由得自嘲的想, 后头跟风这些人, 打的主意恐怕跟玉妃完全相反。
她心中明镜似的, 司马家从来不是自己的后台,东宫才是。
回宫半月,搞准了自己的身份定位后, 李幼卿适应得很快。
每日晌午去跟父皇请安,带去自己亲手制作的点心, 有时被请进去说会话,她会开心得将每样点心先尝一口,再请父皇吃。
若是建帝不得空见她,便将食盒交给裴公公, 说几句关切的话语让公公带到。
这是她作为“女儿”的义务,无论天子还需不需要, 她都要做给阖宫去看。
深夜独自躺在锦绣堆砌的雕花乌木大床上,那种静谧之感,让她时常会有种还置身佛寺的错觉。
木槿花在窗外簌簌落下窗棂飘进清甜的香味, 她深抒一口气, 将这种寂静的潮湿吸入肺里。
她的心,一直在想念一个人。
一个绝不该再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人。
在她的生活中有父皇,太子哥哥, 未来夫君锦城……以及彻底失宠的母妃。
却唯独,不会再有西北执掌三军的宣大都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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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连日降下甘露,边陲的老百姓都说这是吉兆。
五十二年秋, 西北战事终于平定,大梁建国以来最年轻的统帅,这一年来如有神助,率军将白王部众尽数歼灭,一统西北大漠。
原先用来制衡他的陆湛,名义为镇北王,实际已是枚不中用的傀儡,连同党羽一直被软禁在王府。
西北不断扩军,且在延边小城发展农业,粮食自给自足,如今已有精兵强将四十五万,三军共计八十万。
年前,朝廷收到西北大都统发来的折子,建帝当即爆怒如雷,召集锦太傅及太子秘议了许久。
折子上清楚陈列镇北王陆湛外通白王,内勾司马家的详细罪证,以及……刚打完胜仗的宣大都统,打算班师回朝。
陆湛反叛跟宣睿要回京,这两桩事,亦不知哪件更触到建帝的逆鳞。
且回京就回京,还带了四十五万大军,这难道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未免有所不测,建帝急招了镇守南疆的严良大将军回京,并迅速扩充禁卫军保卫皇城。
当初留下陆湛就是跟宣睿这头野狼互相牵制,哪里知道他这般无用,一年来写信无数回京,皆道无事……
说起来,西北还留有数十习作,竟然都在极短时间被宣睿一一拔除。
“无诏回京视同谋反,陛下,宣统领此举是该杀头的罪行。”锦太傅气得不轻。
师出必有名,武将虽不如文官那般重气节,但自古也从没哪个将领,连脸面都不要了,直接把谋反二字写在脸上!
“景儿,你怎么看。”建帝自病愈以来,精气神大不如前,转头征询的看向太子。
李景站起身,目光坚忍:“父皇,儿臣誓死保卫皇城安危。”
建帝目光中一丝欣慰,同时,心中又泛起了愁绪。
太子再是英武聪慧,都未经历过真实的战场,宣睿那厮,可是自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历练起来的……
“儿臣麾下有铁卫军五万甲兵,加上严良将军带来的二十万兵马,倘若宣睿真要谋反,也该掂量掂量。”
“况且父皇乃明君,依儿臣看,他不见得愿意背负千古骂名。”李景是知道那人此番回京,还抱着何打算的。
正因为如此,他必不能叫那贼人如意。
建帝似乎陷入沉思,过了半盏茶功夫,忽悠悠说道:“镇北军兵强马壮,宣睿却生出反心,且他手中兵符是从陆湛那里夺过,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在他回京路途中就将其诛杀……”
“又倘若镇北军诸将士,只听他宣睿号令,不认兵符呢。”西北将士们跟随宣睿出生入死,早已视他为主君,眼中哪里还有皇权。
李景正色道:“若不能一击将其诛杀,将士们只怕会坐地而反,且令父皇落下口实,寒了边陲将士的心。”
“太子仁义,考虑得周全。”锦太傅刚要开口,又被太子冷声打断:“儿臣担心,我朝中亦有宣睿眼线,不如就待他回京,松其防备,顺带将他的眼线一一拔除,再以南夷进犯为由,派他离京支援严良将军,到时他再抗旨便能名正言顺对其进行惩治,夺其兵权,将西北兵权收回朝廷。”
“还有最坏的一种情况,倘使宣睿宁愿遗臭万年也要进京逼宫,那儿臣便率五万铁卫与严良将军,与他殊死一战。”
锦太傅听得一怔,只觉得这两年太子变化太多,失却许多年少时的仁厚,却也变得……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帝王。
帝王无情,杀伐决断。
陛下体弱,边陲将领又生出野心,储君之位绝不可再生事端。
此前,甚至建帝都曾与锦太傅商议,待三公主与锦城完婚后,便主动传位太子,自己退居太上皇之位安享晚年。
“宣睿狼子野心,绝不可留。”皇帝将折子重重摔在地上,因情绪过于激动,俯身剧烈的咳嗽起来。
“父皇龙体要紧,切莫再动怒。”李景关切的上前,被建帝牢牢握住手臂,察觉到父皇兴许还有话要说,他侧身对锦太傅说道:“太傅也年事已高,先回府休息吧。”
待整个殿中只剩下他们父子,建帝坐下喝了口热茶,似缓过来一些,徐徐道:“国事要紧,三公主的婚事也不可忽略了,你身为太子多看顾些,锦家一门纯臣,城儿也是朕看着长大,想必日后必不敢造次。”
李景目光晦涩,垂眸道:“儿臣不会叫任何人欺负皇妹。”
建帝又道:“那野崽子的心思,朕何尝不知,他既放不下三军大都统的兵权,又肖想我朝公主,难不成真让你妹妹下嫁,再生个不三不四的孩子出来兴风作浪。”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自古就没有武将娶公主的先例,单只听到“孩子”这两个字,李景便不由心神俱裂。
目光移到滚落在地的折子上,他忽然想到什么,大跨步上前捡起那道折子——
一笔一画,遒劲有力的几个字,除了押送反王之事,竟还堂皇写着:
“携聘礼入京……求娶三公主。”
“狗玩意儿!”李景终于失控,当着建帝再也忍不住。
“父皇,当初您分明答应过儿臣——”
他满心欢喜的挨了七七四十九道戒鞭,满怀期待的修缮荣亲王府,以为只要迎她回京,便能给予她太子妃的身份,让她风风光光嫁给自己。
曾经,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能得偿所愿的。
“糊涂!”建帝摇了摇头,自己亲自教导的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执拗。
“你可知现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朕为了你处置了多少暗地里嚼舌根的人,你当几大世家都是睁眼瞎,当锦太ʟᴇxɪ傅当真满意这门亲事,当东临催氏未曾想过推你皇姐的孩子上位。”建帝深深叹了口气,道:“选锦城为驸马,正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傻孩子啊,你如今根基未稳何必急于一时。”
李景面上几分颓然,后退一步,俯首道:“儿臣不会给催氏机会。”
“你看得出就好,这些事,自己处置去吧。”建帝挥了挥手,靠在撺金龙纹的软垫上,有些疲倦的闭上双眼。
“儿臣告退。”李景恭敬的退了出去。
裴涯一直候在殿门外,见太子出来,正要进去伺候,却被太子喚住。
“殿下有何吩咐。”他生得阴柔,此刻笑得亦有些诡异。
李景面色已恢复如常,淡淡吩咐着:“锦太傅年事已高,每日前来面圣,孤怕他身子撑不住。”
“奴才领命。”裴涯瞧着太子月白色的袍子,恭顺的转身离去。
离开乾清宫,李景双腿宛若中了邪似的,径自的来到金麟台。
进去之时,里头正在奏乐,歌舞声婉转动听。
看来小妹回宫适应得不错,他心中稍许欣慰,待走进内殿望见铺了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李幼卿正抱着自己送她的那把鎏金匕首发呆。
李景心头不由一热,紧走几步过去,却见下一刻对方惊诧的跳了起来,十分生分的对自己屈膝行礼。
心头火热被浇灭,他无奈的笑了笑,柔声道:“妹妹今日好兴致。”
“下个月,便是皇兄生辰,锦妃娘娘央我帮她张罗个节目,在皇兄生辰宴上演出。”李幼卿之前还在认认真真排练来着,只是看着看着,就想起与宣睿在西北的时光。
“哦?”李景目光又亮了起来,笑问:“那妹妹打算送孤什么生辰礼物。”
“哪有人自己要礼物的啊。”李幼卿凑过来推着他的背出去:“你先走啦,提前看到节目就作废了。”
“好好好,孤不看。”李景挥手让那些歌舞伎和乐师们都退下,转头看见李幼卿眼里一抹惊惶,安抚说道:“妹妹若还认孤这个兄长,跟从前一样与我相处便是。”
李幼卿就是容易被亲情蛊惑,她是打从心底里喜欢李景,只要他再不想那些有悖人伦的事,她也喜欢跟太子哥哥在一起。
“那皇兄,今日要不要留下跟我一道用饭啊。”李幼卿笑起来,双眼弯弯的宛若新月,灿灿的惹人爱怜。
李景一撩衣摆坐下:“早听说你这儿小厨房开得好,姑且尝尝。”
“是臣妹自己找的菜谱,让厨子学着做的,哥哥大可尝个新鲜。”李幼卿趴在玉石方桌上,凑近了跟对方说话。
兄妹二人许久没这般何睦了,李景甚至不敢多往前移动一寸,生怕惊扰了她好不容易放下的心防。
更加不想告诉她,那个人就要来了……
第68章 相见 太子,这是不打算迎本都统回京了……
离开荒蛮的大漠, 映入眼帘的是将士们十多年未曾见到的青绿山水,目之所及就像是一幅幅色彩绚丽的画卷,云卷云舒令人心神激荡。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当年, 他们为保卫中原故土离乡, 这个美丽富饶之地, 是他们梦中之境,是他们在战场上奋力拼杀时心里唯一的信仰。
宣睿对中原的记忆,已经不剩寥寥了, 他没有父母亲人,从孤儿一路摸爬滚打到现在, 心中最看重的便是战友。
此行回京,他带了萧子戚在身侧,将已有妻室的尉迟猛留在都统府处理日常事务。
他亏欠萧氏一门颇多,必须趁此机会把萧子戚的终生大事给解决了, 给老萧家留个后。
队伍中负责押送反王的将士前来汇报,说陆湛在囚牢中已头撞击铁栏杆, 状似寻死。
宣睿瞧了这将士一眼,面色无动于衷,心想死便死了, 老东西自己寻死还省心。
将士看出大都统并不在意反王生死, 正要转去,被萧子戚叫住:“神马眼色,不知道咱这趟回京是干啥吗, 怎能轻易让他死了。”
萧子戚说完,忧心忡忡看向一路上都死气沉沉的大都统:“头,您回京是成亲的, 快活点嘛,别搞得像是去上坟似的。”
队伍里可还载着一百八十八台聘礼,风风光光,极其惹眼,沿途大小驿站官员谁不知道,名镇西北的野狼王宣睿准备迎娶公主。
也不怪他们老大一路上忧心忡忡,阵仗这么大,要是没娶成可真是下不来台。
“滚。”宣睿一路上惜字如金,眼风冷冷扫向多事者。
说来也怪,这一年来,他竟不曾梦到过那个人一次。
自小在狼群中学会的生存法则,唯有做大漠里最强者才能生存,所以当初他怎么可能带他私奔。
掌控不了的局面对他而言,无异于自取灭亡。
可是直至那日分开,他独自回到镇北王府,待深夜回过神来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从那时起就已经死了。
死人怎么会害怕呢,一年的时间,他近乎于无所畏惧的冲锋,歼灭敌人,成为整片西北大漠的主宰。
日复一日的厮杀,让他感知越来越麻木。
这样的一具杀人机器,不知那高居在金麟台上的小公主,可会满意……
建帝企图召集严良军队制衡自己,真是可笑,南疆那群部众,可未曾见识过西北铁蹄的锋利。
严风刺骨,京城已入冬。
不同于在西北的民心所向,万民爱戴,越往京城的方向推进,所受到的欢迎便越少。
中原四大世家催锦韩林,如今权势最盛的便是长公主的婆家催家,最受文官清流推崇爱戴的是锦家,江南韩家又与锦家有姻亲关系,林家这些年日渐衰微,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在云南一带有不小的势力。
越往京中去,百姓们只道太子仁厚,礼贤下士体恤百姓。
虽然亦有部分百姓传颂宣睿在西北的功绩,但是在茶楼、楚馆等人口密集处却是从不许有卖艺说书人提及。
上位者控制舆论,忌惮他功高盖主。
无所谓,宣睿不在意这些。
城门口,太子李景亲自相迎,宣睿眯了眯眼,看清楚了来人。
一身月白色制式朝服,身型比之前所见壮硕了些,佩剑稳稳当当骑于马上,显然这一年没少练。
宣睿骑着赤焰马,一身黑色甲胄装束,高大的身型极富压迫感,居高临下的看着太子及随行诸人。
在他身后,是黑压压的十万先行军,剩余三十五万兵马已在途中驻扎盐城。
随着这些兵马整齐的迫近京城,各个携着西北大漠的杀伐血腥气,与中原将士气质浑然不同。
在太子身后,有文官在瑟瑟发抖,彼此间私语道:“带这么多兵回京,他这是在作死。”
宣睿对这些微词置若罔闻,径自率军掠过太子,见城门仍旧未开,目光慢慢悠悠的晃下来,语气里含着几分混不吝问道:“太子,这是不打算迎本都统回京了。”
不同于太子温如冷玉的高洁气度,宣睿一身匪气,睥睨座下人等,像是天皇老子都未放在眼里。
李景早知他非善类,仅一年未见竟变得更加跋扈,看来是绝无可能让他下马向自己行君臣之礼了。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他耐得住性子,淡淡微笑:“宣都统在西北累下赫赫战功,乃我朝肱骨之臣,父皇特命孤出城来迎,岂有不让进京之说,镇北军将士们路途跋涉亦十分辛苦,便由蒙将军带去营地休整吧。”
吱悠一声,两扇朱漆铁门大开,城头兵朗声喊:“迎宣将军班师回朝!”
二人的马并驾齐驱,入城后,只见人声鼎沸,夹道百姓热烈欢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宣将军威武!”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宣将军威武!”
这里,便是京都。
街道上,热闹非凡,有格调的酒楼比比皆是,达官贵人,贵族小姐们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新鲜。
就连严冬季节的风吹在脸上,都是温柔的。
这样一座富贵鎏金的城,将养出的公子小姐们,呵……这便是她的世界了。
忽然不知是谁起的头,一束扎好的梅花扔了过来,宣睿本能的要挡,待看清是什么物什之后,生生控制住了。
有一就有二,一时间围观的人中,无论千金小姐或是平民丫头,皆拿着事先准备好的鲜花或者丝巾朝他扔过来。
宣睿只觉得香风阵阵袭来,闭了闭眼眸,面无表情的走完了整段路程。
前方,便是朱墙深瓦的紫禁城。
进入皇城前,他抬头往上看了眼。
空落落的城墙上,悠悠白云,似乎在嘲讽着什么-
金麟台,苏ʟᴇxɪ紫有些急迫的跑来,见三公主在镜前梳妆,匆匆道:“殿下,陛下宣您跟锦侍郎上殿。”
李幼卿看了眼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拿胭脂按了按双颊。
祸国公主?她笑了,自己真是何德何能,让那野人如此惦记。
竟如此……大张旗鼓的要来迎娶她。
她从小生长在大梁皇室,即便不是建帝亲生女儿,那份尊荣也已浸透入骨子里。
说到底,她不希望宣睿犯下任何谋逆之事。
他此前也明明答应过不会的。
可很快她又清楚的记起,两人作别那一夜,他恶狠狠按住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好好的,等着本帅兵临!
如今他正兵临城下,一旦触发便是血染京城,百姓流离,不计其数无辜者要受伤害。
宣睿你这个混蛋,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锦城已在外等候,看见她,十分体贴的上前,柔声道:“臣见过公主。”
曾经,李幼卿对这少年郎真是喜欢得紧,喜欢他如玉的风骨,谦和的性情,以及对自己无微不至的陪伴,
她也曾觉得一年前自己是失心疯了,才会愿意委身于一个西北野人。
可是那个野人……
“阿城,待会见了父皇,你什么都不要说,那个人不是好惹的——”李幼卿深知宣睿的秉性,如今他来者不善,当场杀掉锦城都是有可能。
“殿下——”锦城笑了笑,眼中几许无奈和苦涩:“大都统如今风头无两,早已不是从前,连太子殿下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但只要公主还愿意选择微臣,臣就算拼尽性命也会抵抗到底。”青年人朝她伸出手臂,让李幼卿搭在上面。
她压了压心绪,终是什么也没说,同准驸马一道上了马车。
既为公主,便代表大梁皇室的体面,过去她前路未定时尚没有答应与他私奔,如今又怎可背弃父皇跟皇兄。
临进殿前,她刚要将手从锦城手臂上挪开,却忽然被对方大力握住。
“殿下,就这一次。”锦城难得态度强势,目光里含着清浅的柔情:“这一次,您看着臣,只看微臣一人,好不好。”
李幼卿心中忽而觉得酸涩无比,其实两人都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
宣睿带着八十一台聘礼自西北招摇而来,所图人尽皆知。
当初为了让皇兄死心她利用了阿城,如今那人兵临城下,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平息这场风波,但是那人绝不会坐视自己与阿城成婚。
更让她有愧的是,她所爱之人,正是今日逼迫她下嫁之人。
锦城牢牢握紧李幼卿的手,两人并肩走入大殿,看上去无比登对,就仿若天造地设——
李幼卿全部心神都在前方另一人身上,因此并未注意到,锦城在跟太子交换了个眼色之后,又跟李幼卿身体挨得更近。
其实平日里,他们并未有过这样的身体接触。
锦城心中暗暗说了句,对不住……但是唯有如此做才能让那人失态,犯下不尊天子的罪过,为将来事发被诛留下把柄。
“铮——”的一声,殿上光影浮动,太子李景即刻闪身挡在建帝龙椅之前:“大都统这是做什么。”
与此同时,李幼卿也已拦在了锦城身前,与宣睿面对面站定。
她脑子不笨,加上这些日子都在殚精竭虑的猜测宣睿上京后,父皇跟皇兄会如何应对。
见此情形,立即便意识到了锦城方才的不对劲,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是来不及解释了,眼前如冷山般魁梧的男人,正一步步朝她逼近,眼神冰冷无情,一如大漠上空孤飞的鹰隼——
作者有话说:放假了
争取一周五更!
第69章 冲突 整个人犹如一只幼鸟般任他舔啄。……
一年未见, 那双眼睛如此陌生,神色冷硬,无情……
李幼卿浑身如坠冰窖,许多想法划过脑海, 纷乱的思绪停留在最初相识时, 他毫无感情看向自己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 想叫他住手,却发现被对方这样冷酷的盯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快来人啊, 护驾!”锦城大喝一声,握住李幼卿的手, 将她拉至自己身侧护住。
“宣睿。”李幼卿有些莫名的委屈,随即另一只手被人大力握住,对方只轻轻一拉便让她整个人朝他倒去。
与此同时,殿外宣睿的亲卫鱼贯而入。
宣睿另一手持剑指向锦城, 目光不屑一顾:“卿卿,瞧他这副孱弱的样子, 能护得住谁。”
“宣睿,陛下面前,容不得你放肆。”太子李景大步上前, 正色说道:“孤的皇妹自小金尊玉贵, 锦侍郎亦是她亲自挑选的驸马,宣都统即使有什么想法,也不该用暴力强迫公主。”
暴力, 强迫?
李幼卿意识到这是一张网,皇兄他们是在利用自己逼他发疯,然后抓住他的把柄。
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呢……
顺从宣睿, 则是背弃了大梁皇室,背叛父皇跟皇兄,满朝文武都不会坐视她嫁给雄霸一方的武将。
配合皇兄……宣睿他又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本都统千里迢迢进京,可不是为了听太子殿下这番废话。”宣睿仍旧目空一切,目光落在李幼卿慌乱的面庞上,笑了笑:“怕什么,相公来了。”
这种时候,这男人竟还有心情说笑。
李幼卿原本惊惶的心,却因为他这句熟悉的调笑,变得稍加安定了。
他不是有勇无谋的人,既然进京,那必然是已想好了对策。
宣睿放开李幼卿,自袖袍中掏出一枚方印,放在佩剑锋利的那一端,朝上首递了过去。
建帝起身,目光中带着些许不置信。
剑尖直指帝王,横着的剑锋之上,小小的方印光泽莹润,代表西北八十万大军归属。
“你以为,聘礼就只那几十只大箱子。”宣睿剑身一撇,将东西放在建帝身前的桌子上,云淡风轻道:“陛下,现在,臣可做得三公主的驸马。”
李幼卿以为他彻底疯了。
交出兵符,他以为皇室就会放过他吗——
李景目光牢牢盯着桌上方印,倏然之间,觉得自己这一仗输了。
宣睿在西北立下赫赫军功,九洲列国皆有目共睹,哪怕回京后行事嚣张跋扈了些,但是他第一时间主动交出了兵符,表明了他的态度。
所以现在,谁都不能动他。
可是天晓得这兵符对镇北军而言还有多大作用。
陆湛倒是之前一直掌管着兵符,结果被人软禁不说,还作为谋反头子被押解入京。
宣睿这一举动,是让陛下跟他都吃了个哑巴亏。
这么一尊煞神入京,交了兵符表了忠心,都得把他好好供着。
但是,他要做小妹的驸马——
李景觉得自己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
“胡闹!”建帝率先发难,怒道:“你既入了中原,就不要还像个野蛮人似的,求娶公主不是让你像个绑匪在这咋咋唬唬,朕今日不同意难道你还要在殿上公然抢人不成,你这是将公主的名声置于何地!”
李幼卿用力挣脱他的手,朝建帝跪下道:“都是女儿惹出的麻烦,女儿愿意承担恶果。”
宣睿瞥了她一眼,沉默一瞬,便也跟着跪了下来。
说起来,这还是他回京以来,头一次行大礼。
“陛下,臣是真心求娶三公主,婚礼一应事务都按中原的礼节来,臣毫无异议。”
建帝面色铁青,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孽障,现在是说的礼节问题吗?!
“陛下,臣告退!”宣睿站起身,还不忘拉上李幼卿一道离去。
锦城想阻止,却被边上宣睿的亲卫拦下,那人用威胁的眼神盯着他,随后也相继跟着离去-
他走得跟风一样快,李幼卿在后面踉踉跄跄额度跟着,整个人都像是麻木的。
直到被他带上马车,脑子里都是晕晕乎乎的。
旁边坐着的人,满身煞气,像个悍匪,比之从前身上杀意更重。
李幼卿盯着他冷硬的脸庞,问:“真的不要镇北军了吗。”
“要。”他回答得毫不迟疑,面对她从未想过藏着:“那些兵跟了我大半生,不是小小兵符能牵制的。”
末了,他还特意补上一句:“老子就是要谋反,卿卿还会继续跟我吗。”
“我什么时候跟你了!”李幼卿脑子一震,心想这什么跟什么啊,他怎么能用这种平淡额度语气,跟她说这种谋逆之事。
宣睿眼睛里冒出光来:“刚才不是你自己跟陛下说,这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愿意承担‘恶’果吗。”
他就是‘恶’,不然怎么能把她抢回来。
马车内,燃着淡淡迦檀香,是她过去在西北闻惯ʟᴇxɪ的,以及……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说不出是哪种气味,总之十分强势,霸道,又有种蛊惑的意味。
李幼卿很害怕自己在寺庙清修一年的定力,在一瞬间瓦解,用力咬了下嘴唇保持清醒。
宣睿哂笑,俯身靠近她的头,唇在她耳边低声:“卿卿,你好好儿的,我就不会发疯。”
不同于此前的冷硬,无情,这一刻李幼卿终于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翻涌的情绪。
“宣睿,你在害怕什么。”方才,竟从他眼睛里瞧出一抹慌乱。
时隔一年,他们都该是变了,从前的亲密变为生疏,动作之间也多有拘谨。
“怕?”宣睿目色又冷了下来,撩开马车帘子看了眼窗外,果不其然有人在尾随。
“卿卿,京城不是我们的安稳之地,我这趟来,势必要带你走。”宣睿没有她那么多敏感的心思,他没有感到生疏和拘谨,只是如今他要防范的东西太多,整个人绷着的。
“倘若你不想回西北,我便带你去江南,总之天南海北我只要你信我,给我一个家。”这番话,过去一年,他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
最终还是只能这样冷冰冰的说出来,说完不顾她的反应,便狠狠亲了上去。
又硬又刺的胡渣,弄得她脸颊生痛,李幼卿无助的往后仰去,后脑被他托起,整个人犹如一只幼鸟般任他舔啄。
他动作有些野蛮和粗鲁,仿若大漠狂野粗粝的风,吹在面上,极富有侵略性。
可是……这还是,在马车上啊……
李幼卿保持着一份理智,用力去推他,两只手都被扣在他胸前。
“你别动,疯了……”宣睿喃喃自语,离开她,目光里恶狠狠的。
“你那驸马也对你做过这个吗。”他想起来刚才殿上那一幕就来气。
李幼卿眼睛里水汪汪的,含着一抹控诉,拿捏他:“没人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老子就是欺负你。”宣睿作势还要来,马车却停了。
外头车夫道:“老大,到了他们给咱们安排的都督府了。”
见里面没动静,那人顿了顿,又有些犹豫的道:“后头有好些人跟着,看来是要接公主回去,要属下去把他们打发了吗。”
“不用了。”宣睿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李幼卿的脸,淡淡道:“你先回金麟台,我晚上再去找你。”
“晚上宫里守卫森严,你别胡来。”李幼卿想提醒他,这里不是西北,不是他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宣睿有些烦躁,扣着她,面色有点凶。
“今晚,等着我。”他放下狠话,率先下了马车。
李幼卿回宫一路上都是怔怔的。
他刚才那一吻,看似热情,其实毫无感情,感觉与一年前两人的温柔缠绵截然不同。
如今的他,对自己充满了占有欲。
他就像是一头恶狼,从西北一路杀到京城来,不择手段也要抢夺自己。
比之对方,夹在中间的位置,让她头脑更加清醒理智。
她无法背弃皇室,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陷入绝境。
或许对所有人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他们二人远走高飞。
只是他说得容易,哪有那么简单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意味着他们一辈子都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那与一年前私奔有何区别。
两方,她必须择其一-
殿上
李景、锦太傅、张良正与皇帝商议究竟该如何处置宣睿。
兵符是真的,但是含金量不大。
宣睿在西北的威望,基本上已等同于坐地为王。
如今他交出兵符,想要迎娶公主,除非——
“或许能用三公主留他在京城,再往西北派去都督,这样过个三年五载,他在那边威望也就淡了。”锦太傅如是说道。
李景面色不善:“太傅的意思是,要答应将小妹下嫁于他了。”
建帝看了眼太子:“也未尝不可。”
“他若能舍弃西北,当个傀儡驸马,寻常找人紧盯着他,防止他逃逸回去,到时三公主生下孩子他便更多了制肘,到时再寻机击杀,一了百了。”
张良献计,自以为智谋,却被太子冷声打断:“张将军当我朝三公主是什么,今后还请慎言!”
锦太傅于建帝对视一眼,最终说道:“公主尊荣自是不容亵渎,此事,或许还需问问三公主自己的意见。”
“就怕我家城儿,终究没有这个福气。”——
作者有话说:今天周三……
第70章 疯狂 她是人啊,不是什么东西——……
深夜, 金麟台。
与长信宫隔水而居,虽无桥梁可至,但这里的风吹草动尽收太子眼底。
近一年,东临崔氏的手越发长了, 几次三番想要劝说李景启用崔家人, 他往几个不紧要的部门安了几个, 其余都压下不表。
长公主一心一意帮衬自己婆家,却不知父皇跟太子早已是一条心,有朝一日势必会铲除这一部分外戚。
当今圣上是仁君, 为了百姓安稳,势必在太子登基之时, 将所有能威胁到皇权的势力全部清除。
如今崔氏跟司马氏都好对付,唯一令人担忧的就是西北,那尊煞神气势汹汹而来,丝毫不讲中原礼数, 得趁早解决才好。
李景的软肋便是这个自小千娇万宠的皇妹,白天那一幕早已让他动了杀心。
宫里宵禁之后武将再入便是死罪, 倘若那人隐藏身份,正好可被当作贼人乱箭射死。
自亥时起,围绕金麟台便布满了弓箭手。
李幼卿不知道自己所住之地已被皇兄围成铁筒一般, 仍心不在焉的在跟他对弈品茶。
“皇兄, 夜深了,明日我们再下吧。”李幼卿轻轻打了个呵欠,装作若无其事看向李景, 眼圈儿红红的,像只发困的猫儿。
李景随手扔下黑子,眉宇间一片柔和, 只眼底藏了丝冷意,问她:“明晚庆功宴,若是宣睿当众请求赐婚,妹妹可会舍下一起长大的阿城,答应这桩婚事。”
“皇兄不是知道答案吗?”李幼卿仰起头,神色一派天真,说出的话却直接刺向他心底:“在我心里皇兄大过天,皇兄想让我嫁谁我就嫁谁。”
“幼卿!”李景崩不住心中一阵恼怒,什么叫他想让她嫁,他何曾有过这样的心思。
在自己心目当中,她又何尝不是最重要的人。
“幼卿,有句话,我要再跟你说一次。”上一回他妥协了,顾全大局应允让她嫁给锦城,可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压抑自己。
这次宣睿杀回来,如此声势浩大的要抢夺她,李景才发现自己其实有多么的懦弱。
难道如今在她心里,自己已成了个会拿她当棋子稳固江山,自私自利的男人。
见对方脸色变了,李幼卿强撑的镇定亦土崩瓦解,颤声道:“皇兄,你不要说。”
她脸色有些发白,道:“我愿意嫁给他,说服他归顺朝廷,若他一旦有谋反之意,我便以死明志。”
眼前李景红了眼睛,宛若一头即将暴露的狮子,李幼卿更加慌张,扯着他的袖子着急道:“哥哥,我是喜欢宣睿,但我也绝不会背弃你,你就让我嫁给他好不好!”
李景胸口一窒,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他抑制着不去碰她,一把甩开李幼卿的手,广袖拂落一地的棋子,噼里啪啦,如同星陨。
宫女太监惊恐的纷纷跪下,头都不敢太,大气亦不敢出。
“滚,都给孤滚出去!”李景咬着牙,冷声说道。
满室静谧,只余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内殿就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
“皇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李幼卿想要安抚李景的情绪,虽然不知从何说起,只想着先将对方当下的情绪压下去:“宣睿曾救过我的命,我感激他,彼此之间也足够熟悉,既然能对社稷有利能帮到父皇跟皇兄,那么让我嫁给他也没什么的。”
“你们彼此之间,已足够熟悉——”李景一字一句复述她的话,长久压抑的情绪,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什么叫做,已经足够熟悉——
像今日在御前那般毫不避嫌的拉拉扯扯,还是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在京中来来去去?!
“太子哥哥!”李幼卿惊呼一声,紧接着便再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那个自小便性子谦和温柔,待自己如至亲的兄长,此刻正一只手牢牢掰住她的下颔,欺身上来将她紧紧压在桌上。
君子如月,不可亵渎?
这是民间思春少女私下里形容太子的话,曾传入李幼卿的耳朵里。
当时她深以为然,认为皇兄ʟᴇxɪ就是紫禁城里的月亮,还跟身旁的紫苏悄悄开玩笑道:“君子如月,何人可掇?”
也不知哪位高门贵女,能被选为太子妃,做她的嫂嫂。
能被皇兄看上的女子,必定是极尽完美。
怎可能如自己这般——
生父不详,流落大漠,满身污秽。
内殿的帐幔不知何时垂落,珍宝架上的烛火噼啪作响,与衣裙被撕裂的声音几乎相融。
“妹妹,你刚才说,孤想让你,嫁,给,谁?!”李景一字一句,压着她,凑近了,盯住她的眼睛问。
这么多年,他处心积虑将对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压抑着内心悸动,不忍触碰一点点,却每夜都入梦来的皇妹啊——
怎么就突然跟一个西北蛮子相熟了呢。
他只恨造化弄人——
两年前他几乎差一步就成功了,就能让她改头换面来到自己身边,只等他登基就能名正言顺成为他的皇后。
他精心呵护长大的小姑娘,怎么会只让她做一个妾室,或者没名没份的跟在自己身后。
“你跟着孤,不好吗?”他已经被对方那几句言语,刺激得完全上头,加之白天在御前,锦太傅明言要将她嫁给宣睿。
李景近乎失智的死死压着她,灼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右手手指在她胸前轻轻一扯——
李幼卿下颔骨仍被他握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倔强的睁大双眼,大颗泪珠含在眼里,却绝不往下掉。
她不信,这是她一直信赖的兄长能对她做出来的事。
曾经她以为,就算天塌了皇兄也不会伤害自己。
可是近年来他究竟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那些有关于她并非父皇亲生女儿的流言蜚语,正是她的好皇兄在背后散播,还有当初要将她卖给镇北王的事情,也是皇兄一手安排,目的就是偷龙转凤安排她假死,然后将她当一只金丝雀般养在他打造的笼子里。
她是人啊,不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要来强迫她,操控她的命运。
她甘愿为皇家牺牲,甘愿做父皇跟皇兄的棋子,这难道还不够吗?!
望着太子疯狂扭曲的面庞,她脑海里突然升起一个奇异而可怕的念头。
如果说,她是父皇的亲生女儿,那么他是不是依然——
疯了,真是疯了!
李景已经扯开她的衣襟,低头吻了上去,鼻端熟悉的馨香让他神志越加疯狂。
他悉心呵护长大的女孩,怎么能够和别的男人亲近,怎么能嫁给别人为妻,给别的男人生子。
正在李幼卿绝望的时刻,殿外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太子亲卫匆匆跑过来报:“殿下,宣都统带兵杀进过了,已经包围了紫禁城,属下们已快抵挡不住了。”
就在李景松劲的一刹那,李幼卿裹着残破的衣裙迅速跑到一旁角落里。
李景看向她的方向,只犹豫了片刻,便提起剑大步离去。
李幼卿不想让宣睿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自己赶紧找了套崭新的衣裙换上,望着那一地狼藉,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
没想到,自己一直信赖的兄长,竟会对她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
呵……她的出生,本就是一个笑话,被蒙在鼓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该清醒了。
父皇不是父皇,哥哥不是哥哥,母亲也没给过她几天好脸色。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每个人都是在满足自己,根本无人在意她的想法。
她厌倦了再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讨生活——
事到如今她才领会了初回京时,父皇不允许她入宫,而是让她在法华寺修行一年的真实用意。
不光为隔开她与太子,更因为她乃反王之女,又与名镇西北的宣睿大将军牵扯不清,要让她在寺庙里诵经洗清一身罪孽。
可是,她究竟何罪之有?!
曾经她最害怕的事,就是宣睿谋反,但若不是他今夜甘冒天下之大不讳,起兵围了紫禁城,自己就会在这张桌子上被太子侵犯,从此沦为禁脔。
她李幼卿从来不是良善之辈,今日之事,她绝不会原谅太子。
外头的打斗声逐渐平息,一人大踏步的脚步声传来,走得急切而笃定。
白天,他说过晚上会来找她,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
李幼卿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慌乱和狼狈,却在见到那人的一刹那,眼泪再抑制不住。
仿佛这一年的分离,在这一刻才被具象化,仿佛白天并不曾相见,此刻才是彼此真正的相聚。
望着男人铁青的脸,满身血腥杀伐之气,她皱了皱眉,而后毫不犹豫的朝他奔赴而去,结结实实的扑了个满怀。
宣睿双拳几乎要握出了血,最终松开,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返身朝外走去。
“你,你怎么知道——”李幼卿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感觉到对方宛若铜墙般的胸膛一起一伏,似乎相当生气。
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不只是金麟台,整个皇宫恐怕都有他安插的细作。
可是他远在西北,当年势力还远远不够强大,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可见在宫里必定有位能布置好这一切的人,与他合作——
“是姝妃娘娘派人传信告诉我的。”宣睿——
作者有话说: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