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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入府过后, 颍州府上下官吏就跟闻着味儿似的,卡着点登门贺喜,随行的礼物垒得有小山那么高, 强龙不压地头蛇, 张庭作为一府主君,换了身庄重的常服出门迎客。

    “张大人少年英才,吾辈俯首称叹,有您做本府首官, 颍州府何愁不兴啊!”

    同僚们纷纷应和,笑过之后, 又有人试探问:“大人也是一表人才, 不知可否娶夫?”

    不过在张庭还未来到颍州府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摸清楚了她的来路, 政绩种种, 包括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

    至于她房事萎靡是不是真的,众人都不是很关心, 政治联姻嘛, 交联的是利益,实在不能结出两家血脉的果实, 也不是不能接受。

    “本官年岁不小,只图重整颍州府,以报陛下恩遇。”她浅笑婉拒道, 心里怒骂这些糟老婆子不逆不道,竟然想整死她!

    张庭不晓得别人家里什么样, 但她家有个宗溯仪就够折腾的。倘若再来一个黏人的,家里不知该变作如何一副战场?

    她恐怕躲来躲去都出路无门,只能被妖精来回吸□□气吧!

    见她无意婚娶, 众人打着哈哈就过去了。

    好不容易送走这一批人,本地豪强又来了。

    将将抵达颍州府,才送走大批官吏,又要去应付旁人,张庭今天实在是乏了,但她也只得打起精神出去。

    来的是本府首富,姓刘,名妄。与旁的妇人不同,她身形消瘦,有礼有节,十分年轻。看着不像个商人,倒像个文弱书生。

    刘妄笑了笑,不卑不亢,“谢大人赞誉,不过小人只算得个秀才,不敢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看来贵府诗书传家,文风极盛啊。”张庭挑了挑眉,一个商人却是秀才出身,可见原本的身世就不差,而且短短几年间就做成了首富,这后台更不容小觑了。

    刘妄却摆摆头,“小人与大人一般,出身寒微。考上了秀才难以寸进,得了贵人助益,才有了今天这一步。虽不能报效国家,但小人心满意足。”

    张庭纳闷的看向她,年岁与自己相近,崛起道路也与自己如此相同?但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心里萌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出缘由,但没有过多深思。

    似是而非说了句,“你也是有一番造化了。”没问她的贵人是谁,也不问她有怎样一番奇遇。

    刘妄却毫不避讳,“小人能有今日也是感谢恩人再造。若有时机,真想介绍给大人。”

    这怕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吧,可又有谁值得本地首富失去拉拢高官的最好机会,为她引荐呢?

    张庭并不接茬,只笑看着她。对方既若有所求,那实际主动权就在自己。

    刘妄也不急,命随从呈上美酒,“这是西域贡酒名为仙芝琼浆液,小人意外得此美酒,特邀大人品鉴。”

    贡酒都能落到商人手上?

    张庭皱了皱眉,自己真是混的极差了,府里头连个贡缎贡酒都没有。

    辛辛苦苦干那么多年,越活越回去了。

    她面上平静无波,莞尔一笑:“贡酒只在宫宴上品过一二,不想刘员外府中也备有。”

    “只是不知,您这酒从何而来?”

    刘妄哈哈一笑,“我与西域商人关系甚佳,求个一两瓶有何难度?”仿佛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何等大逆不道之话。

    从古至今,各地或各个国贡品,都只专供于皇室或者宗主国,再由皇帝赐予臣下,断然没有商人自取得到贡品的道理。

    这是僭越皇族,诛九族的大罪。

    张庭觉得她脖子痒了,想找把刀磨磨。

    想死就死吧,可别带上她。

    张庭端茶开始送客。

    随从手里端着贡酒,脸色有些不好,刘妄更是被架在中间不上不下。

    但她并没有被羞辱的恼怒,反而从容一拜,“大人旅途劳累,小人先行拜退,待您休整完毕再来拜会。”说完退着身子出去了,言行当中竟然也看不出半点不悦。

    真能忍。

    张庭欣赏她,但主要是欣赏她送来的礼物。不是什么珍贵的金玉,却是一些可供赏玩的稀奇玩意儿,别出心裁。

    她唤了王五过来,指指桌面上面的摆件,“将这些全部退回去,就说本官无福消受。”

    这意思明显就是,不想和刘妄再有往来。

    张庭为人处事讲究和气,很少这样给人不好看。

    “东家咱们初来乍到,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不会给咱使绊子吧?”王五忧虑的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非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愿如此。”她没有细说。

    张庭也是看出来了,刘妄今日就是试探她的态度,背地里还搞着旁的事情。

    弄不好,就指望着拉她下水。

    其心可诛啊!

    抵达颍州府第一日就碰上这等事,她真觉得晦气,晚上说给宗溯仪听。

    豚豚由金锁带着在偏房睡了。

    宗溯仪在灯下绣着花,贤淑温良,安安静静的,看着和往日仿佛不是一个人。

    乍一下变化,张庭还不习惯。

    “郎君怎么不说句话?”根本不像他往日的作风。

    宗溯仪继续摆弄针线,淡淡的说:“奴家是男儿,这些女儿家的事情,我评论做什么?安安分分在家呆着,相夫教女便是。”

    这段时间,他日日穿针引线,绣了十多张帕子,绣技大有进展。

    今日绣的,是一幅猛虎吞象图(简略版)。

    张庭狐疑瞅着他,寻思着往常你骂这骂那的时候,可没这样觉得?

    她也不是非要宗溯仪挥斥方遒,只是找个话题聊聊天罢了。

    她坐回床榻上,拉住他的手,尽一番作为妻子的关心。

    “郎君何出此言?为妻并未束缚你。你有何心事或不满,尽管畅所欲言。”

    宗溯仪眼皮都不抬一下,抽回自己的手继续绣花,“您是主君,奴家不过是个微乎其微的儿郎,说这些做什么。”

    “您做您的正事,无需理会奴家。”

    张庭这才意识到出问题了。

    不就是躲他躲的厉害吗?这小妖精心里还记恨上了。

    她搂着他的肩哄道:“小仪莫非想着为妻不回马车之事?为妻从京都奔赴漳州府,休整一两日后,又从漳州府奔赴颍州府,室内憋闷,只觉恶心呕吐,不得已才在外头骑马。”

    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却没打动宗溯仪。

    他咬断了丝线,平静回复:“主君奔袭劳苦,是奴家伺候的不是,让您受罪了。”说着他放下手中的绣框,站了起来。

    张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这太反常了。

    “小仪,我……”

    他徒然朝她跪下,膝盖落地有声,“不侍主君,奴家有罪,请您责罚。”耸搭着眼,看不清里头的神色。

    张庭连忙将他扶起,显然意识到出大问题了,“小仪,我不是这个意思。”

    宗溯仪挥开她的手,别过头,眼里笼罩着湿意,“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回正了脸看她,面上满是泪痕,惨白如纸般,“你不过就是欺负我出不去马车罢了……”

    “我除了遣人来催促你,又能做什么呢?拿你没有办法。”

    “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想起的时候,叫过来像器物般摆弄两下,厌恶的时候,避如蛇蝎,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相见。”

    “我十六岁就委身于你,九年光阴似水,现在人老珠黄,比不得少年鲜嫩,百般求爱,也只得来你避之不及的视线。”

    “我除了摆弄这些针线,看你和那些莺莺燕燕搅弄在一起,又能做什么呢?”

    张庭胸口如同压了整块巨石般沉重,她抿抿唇,认真的说:“我从未有过再娶再纳之意,也不曾厌弃于你。”

    “你既然不爱侍弄针线,何必强求自己呢?”她闭了闭眼,“我只是有些累了。”

    她对宗溯仪笑笑,面容有些惨淡,“在鄞州府发生的一些事情,始终令我心存忧虑,倒引郎君不安了。”

    “我只是需要多休息一下,郎君给我些时间吧。”

    宗溯仪走了过去靠进她怀里,紧紧环住她的腰。

    “真的吗?”声音如羽毛一般轻。

    张庭刚扬起的唇角一僵,“那是自然。”

    “是我误会妻主了。”宗溯仪点点头,耳朵贴着她的胸膛,缓缓抬头,认真的说:“可是你每每撒谎的时候,心脏都会漏一拍。”九年夫妻不是白做的,她的每一个习惯都深深刻在他的心底。

    张庭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她干笑两声,“郎君说什么话呢?为妻怎么会骗你。”

    宗溯仪平静的看着她。

    半晌后,张庭屈服了,语重心长解释:“为妻是又骗了你,但也是出于好心。”

    “咱们年纪也不小,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该懂修养身心了。一天天的贴在一起算什么事?”她深情地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往后你我白发苍苍,还身强体健携手,岂不美哉?”

    宗溯仪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字,“你想熬死谁?”

    张庭哂笑,“不愧是郎君,又被你猜到了。”她收了笑意,“好吧,我彻底得罪了五皇女。我看她老娘活不了多久了,为妻怕是得在五皇女手底下过些苦日子。”

    宗溯仪无声钻进她怀里,闻着干净的馨香,默默松了口气。

    不是人不行就好,否则他下辈子可怎么活啊!

    第202章

    家中稳定, 张庭自有法子应对,她不希望宗溯仪想太多以至于惴惴不安,这也是不想坦诚告知他的缘由。

    “为妻是一家之主, 外部一切不稳定因素由我处理, 郎君信我。”她擦擦他微湿的眼角,心头一晒,这多年了,还跟刚认识那会儿一般爱哭。

    宗溯仪从不质疑妻主的能力, 只是朝廷风云诡谲,有人获利就有人成为众矢之的, 针对, 排挤层出不穷,更何况她还遭下任‘皇帝’忌惮针对。

    他不可避免担忧爱人, 睁着水汪汪的泪眼仰面看她, “我一直相信妻主,只是你万事要小心。”他妻主那样好不爱重也就罢了, 竟还针对于她!

    宗溯仪在陈琉身上找原因, 肯定是此人阴险诡诈,嫉贤妒能, 做事下流无耻至极!

    若早知这小人将会上位,他就该找人将其悄悄做掉!

    无论如何后方是稳定了,张庭瞅着他眼睛通红, 可怜兮兮的模样也是心疼,揽在怀里哄着, “为妻往后无论大小事,都不再瞒你了。小仪你别伤心了。”殊不知,可怜的白兔心底竟暗想将敌首做掉。

    宗溯仪娇哼一声, “可不许骗我,今日你这话我记下了。”双臂搂住她的脖颈,衣袖垂落,露出白皙嫩滑的肌肤,温热中散发着独特清香。

    张庭直视他的眸子,桃花眼潋滟生姿,宛若一汪清澈荡漾的湖水,风流之中无比深情。

    她以手捧着他的脸颊,嘴巴下意识就是甜言蜜语,“为妻喜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骗你?”将他的手牵到自己心口,“感受到了吗?”

    掌下心跳始终平缓有力,张庭却不见一丝尴尬,面不改色,稳得可怕。

    宗溯仪被她一通表白,哪还顾及得了其他,羞红了脸,佯怒推搡她一把,“死鬼,老夫老妻还讲这种话。”火速抽回手,像被烫了一般。

    张庭莞尔,一把将他拉进怀里环住,“老夫老妻为何不能说?豚豚又不在?我一直都觉得郎君如多年前一样,令我见之不由自主心驰神往。”小妖精,在她手里还能翻出花?

    宗溯仪感受后背滚烫的体温,身上也似着了火般烧了起来。

    他又羞又怯,“那你何时爱上我的?”这些年他也想了很多,两人初初见面,自己就对她有了好感,但真正托付真心却在那个皎洁美好的晚上。

    张庭皱起眉头抿唇,再抿抿唇,好似面对什么世纪难题。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问这种肉麻的话题?

    宗溯仪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答复,笑脸登时垮了下来,眼神阴恻恻的,“奴家问的很难回答吗?”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张庭心说你怎么还较真了?

    她话术张口就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为妻喜爱你,却分不清何时将你放心上,或许是初见,或许是日日同食,或许是……总之,郎君知道为妻的心意便好。”

    宗溯仪心里宛若被灌了蜜般,说话都甜得腻人,“好一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娇俏低下头,又忍不住痴痴笑了。妻主比他想象的还要爱他啊。

    转过身,娇嗔瞪了她一眼,拿手轻捶了一下她的胸膛,“妻主的心意也不早些跟人家说,瞒得人家好苦啊~”

    把夫郎伺候爽了,张庭暗自抹了把冷汗,心说危机解除。

    她抬起他的手轻轻一吻,眼神温柔似水,深情款款,“郎君今日知道了。”

    宗溯仪心花怒放,眼波流转羞道:“讨厌!”伸手推搡她一把,心绪激动却没控制好力道。

    张庭对他不设防,被大力推到地上。

    “咚——”是屁股落地的声音。

    室内安静的可怕。

    宗溯仪轻咬唇瓣,绞着手指心虚不敢看她。

    他弱弱地说:“妻主,人家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了,要是故意的,张庭保证他屁股已经打开花了。

    只是自己如此威武的大女人,竟被夫郎随手推搡到地上,实在有失体面啊!

    她一脸平静爬起来,垂着眼眸什么都没说。

    宗溯仪却意会到了,急切承诺道:“我也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明亮的眼睛认真看着她,做了一个封口的手势。

    张庭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也没甚大不了的,为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话锋一转,“但郎君愿维护为妻的面子,令我感动不已。”

    宗溯仪走过去,体贴地为她理理衣裳,再次道了歉,“我以后定多多注意。”手指抚平她衣领的褶皱,又回到她胸口打转,想起方才停靠的温暖与柔软,半咬着唇低下头。

    他说:“妻主,我们歇息吧。”

    这个歇息显然不是单纯的歇息。张庭又拧起眉,“方才为妻不是与郎君讲明缘由了?我们……”

    宗溯仪面上红晕未退,心里面羞死了。但他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的幸福踏出这一步,大胆地说:“古人说阴阳和合,禁欲者未必能福寿延绵,房事乃天理人伦,不容有失。”

    他想好了,妻主单数休息双数上他,这样既能修身养性,又能使夫妻和谐,家庭幸福。

    张庭扶额没眼看,谁家修身养性半月都在弄男人?就是淫棍办事都没有那么频繁。

    她抬头肯定地说:“什么时候湿的?”说话这样奔放热情,不过说来晚上就是容易出事。

    宗溯仪闻言,绯红从脸霎时蔓延到了脖子,埋着头,如柔弱可欺小夫郎模样,声如蚊呐:“你说喜爱人家的时候。”又忍不住埋怨两句,“还不是怪你,明知我敏感受不了刺激,还讲那么多,我,我也控制不住的……”

    他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撒娇痴缠,“妻主你就可怜可怜奴家嘛,你离家快一年,奴家一日不落为你守着,旱了那么久需要浇灌啊。你让奴家独守空房怎么受得住!”他双膝紧紧并拢难耐蹭了蹭。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并且夫妻关系非常和谐,妻主离家寄了信回来,他只能借信和她的衣服排宣相思,现在人回来了,他为什么还要守活寡!

    宗溯仪坚决抗议,并且要求张庭满足她的夫郎,尽好身为妻主的义务。

    张庭义正言辞推开了他,她自有她的考量,“郎君可知‘存天理,灭人欲’的议题,旁的且不论,为妻身为天下学生楷模,需要做到表率,节制欲望,政治严明,方为正道。”她的考量就是:二十几的男人如狼似虎,刚回漳州府那几日,宗溯仪日夜缠着她,自己弱、不出力,每每倒是她累得虚得双腿打颤!这谁受得了!

    宗溯仪被坑的次数多了,很难不长记性,又贴过去黏在她身上,“妻主在外面做做表率就行了,在家里就好好做我嘛,奴家也想见识见识张大人的威势。”温言软语,身体力行百般跟她磨。

    张庭说什么都不行,将他从身上扒下来,如同一尊清心寡欲的佛陀,“郎君,你我都应知行合一,断不可糊弄。”她真怕某天弄上头了,宗溯仪还不满足,搞得她肾虚昏死在他身上!

    这可是有关女人尊严的大事,岂能他三言两语就妥协?

    宗溯仪反复被拒也恼了,不要他吃,他还就非吃不可了,“张庭你装什么正人君子?真到床上了可没见你推三阻四,该亲该咬该吃该弄该摸的地方,不该亲不该咬不该吃不该弄不该摸的地方,也没见你不碰啊?”他一把将人推到床上,强硬蛮横。

    “豚豚怎么来的,你不会忘了吧?在生豚豚前你弄了我多少次,玩了多少花样,你不会都忘了吧?”伏过去开始撕扯她的衣裳,冷笑唾弃,“伪君子!本公子今日偏要撕碎你的假面,看你还怎么端着! ”

    张庭护住自己的衣领,力求保全贞洁,“郎君休得胡闹,豚豚还在偏房住着呢,你别带坏孩子。”

    宗溯仪勾起隐晦的笑,打碎她的美梦:“张大人你无需担忧,奴家白日里特意试过,这屋子隔音效果好的不得了,就是你我将床榻弄塌,外头都听不见丁点儿声响。”随意就将她的手束缚住,吐气如兰,哼笑:“奴家今晚要好好吃吃,都快忘记张大人的味道了。”

    张庭自是奋力挣扎,旁的日子随他也就罢了。今日她初到颍州府本就劳累,还应付了两轮客人,然后还花心思安抚他,已是精疲力竭,若被他得逞接着露了怯,岂不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不成不成,万万不成。

    她双腿挣扎,他就压住她的双腿,她双手反抗,他就奋力钳制,她出口劝阻又厉声呵止,他就以唇堵住。

    这样折腾大半天,两人汗水又流了一身。

    张庭反抗无效就放弃反抗,干脆任他施为。

    宗溯仪却不着急享用,至今都未剐掉某人的外衣,他伏在她身上到处乱嗅,仿若捕猎的狼犬,“让本公子闻闻,张大人哪处最为可口?”手指一节节拂过衣料,重重落下按住,故作天真看她,“是这处吗?”

    张庭咬住牙关,一声不吭。

    他浑不在意,唇角带着恶劣的笑,一寸寸往南面移动,时轻时重,搅乱她的思绪,浑身热度攀登,出了满头大汗。

    他这时却徒然停下,反复嗅嗅,是熟悉的味道,当即眼神迷离,像在花丛迷路的蝴蝶,双颊酡红迷醉了般,手指下意识重重摁了下去。

    紧接着,她唇齿间爆发一道闷哼,身子猛烈抖了一下,拳头攥得发白。

    额间青筋直跳,“宗溯仪!!”

    第203章

    刻意挑衅一个女人的代价, 是绝对刻骨铭心的。

    宗溯仪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两日,红肿才消下去,破皮的地方才差不多好全。

    张庭端了药过来, 舀起汤药喂给他喝, “大夫说喝完这副药剂就能停了。”

    宗溯仪使小性子翻身背过去,气鼓鼓地说:“不喝。”

    张庭搁了碗,将他扳过来,很有耐心:“不喝药怎么能好全呢?小仪你不要胡闹。”

    宗溯仪什么都听不进去, 狠狠剜了她眼,“你又骗我!什么力不从心都是装出来的!”爬起床, 拽着她衣领扯过来, 却因动作太大扯到伤处,倒吸一口凉气, “嘶——”疼得他脱力栽倒。

    张庭稳当接住夫郎, 再将他塞进被窝,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为妻也没想到我都那样了, 你还要霸王硬上弓。”体贴为他掖好被角, 拉开手边的抽屉,取出一罐药膏。

    有一点她就不明白了, “重情轻欲有什么不好?”

    宗溯仪耳根透红,慢慢往下缩,将自己埋进被褥里。

    瓮声瓮气答:“就是不好!妻主天生就该让夫郎过上好日子!”

    张庭不理解, “锦衣玉食、妻荣夫贵不叫好日子?”她忙着搞钱又忙着升官,敢情在他眼里都是白干?

    宗溯仪从被褥里钻出来, 白皙的脸被闷得潮红,振振有词:“荣华富贵那些得之既是幸事,没有也不会妨碍什么!”

    张庭玩味哼笑, “那为妻不用去上值,也不用去挣银子,就整日在家干你,不就让你过上神仙日子了?”

    荒谬!

    宗溯仪双眼一亮,坐起身,“求之不得!”

    张庭扶额,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就是娇少爷心态,没过过苦日子。她打开药罐,用手指挖了一勺认真为他上药。

    冰凉凉的触感让宗溯仪猛地抖了下,他又钻到被褥里面将自己藏起来,闷声反驳:“怎么就没过过苦日子,才跟着你的时候天天叫我擦地板!哼哼。”说完小猫般弱弱吟了声,“你轻点……我痛。”

    擦地板就叫苦日子了?

    “你见哪个主家同意仆从上桌跟自己吃饭?好吃好喝供着,千两的衣裳也还由着你,说为妻苛待你?”张庭觉得自己脾气真好,那时竟没教训这胆大包天的小狗。

    好人没好报,她摇摇头,手下的力道难免更大了。

    弄得宗溯仪颤着肩小声啜泣,也不知道在说哪件事,“就知道欺负我……”夹紧她的手,抱着被子坐起,眼睛通红像只气势汹汹的小白兔,“我还要给你们张家生儿育女,弄坏了我,地底下的列祖列宗不把你撕了!”

    张庭摇摇头,“坏不了,郎君身子骨结实。”强行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上面还沾了透明粘腻的东西,像化开的药膏,她净过手又拿帕子擦干才算好。

    幸好提前准备了水盆,她果然足智多谋。

    听她说自己身子骨结实,宗溯仪忍不住害羞,这意思是夸赞他还能给她生好多孩子们?但他也愁,当时怀上豚豚就已是历经千辛万苦了,生了那么多年也不曾避孕,第二个崽就是不来!

    哪个女人后院只有一根独苗啊!

    不能为张家延绵子嗣,宗溯仪对张庭是有些愧疚的,但又不敢跟人说,怕自己是在提醒她纳新人进府。

    可他……

    他咬了咬唇,试探地问:“妻主,咱们何时生二崽?”被褥上的手指不安绞弄着。

    生二胎?张庭摇头,她不打算要孩子。

    有一个张世乐就够了,她没精力教养下一个,或再分同等的心思在第二个孩子身上。她怕一碗水端不平,让小猪伤心,也怕一碗水端太平,让小猪伤心。

    “孩子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咱们一家三口也挺好的。”

    宗溯仪闻言一喜,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当即应下,“好!”他应得太果断迅速,见妻主看过来,心虚找补:“奴家是说,有豚豚一个就很好了。”纳新的借口是彻底堵绝了,哼,他倒要看看谁敢触霉头!

    张庭在收拾药罐,突然想起宗溯仪还没喝药,又端起碗喂他,“有些凉了,郎君将就着用。”

    宗溯仪心里方才晴空万里,转眼却阴云密布,皱起眉苦巴巴的,“可以不喝了吗?”调理滋补身体的汤药,怎就苦成这样!

    “良药苦口利于病。”张庭在这一事上很是强硬,硬是看他整碗灌下才罢休。

    宗溯仪喝完,感觉自己一身都是苦涩臭气,熏得无力倒在床上。

    张庭默默收了碗,没告诉他的是:其实宗溯仪身体好得很,根本不用吃药,但事教人一遍就会,这药是她特意找大夫开的。

    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乱来!

    叫了小厮将东西撤下去,她回到室内,“明日为妻就要去上值了,你在家……”她想了想,好像从没干预过宗溯仪的日常生活,“随意过吧,盯着豚豚读书写大字就成。”

    此外她作为一府首官,上门巴结讨好的人更不会少,颍州府宗室扎堆,不比漳州府民风淳朴。

    “官员家眷就随意应付就是,若是宗亲找上门……”她想了想,想到宗溯仪的身份,宗亲应该是不敢找上门,“若有不怕死的,郎君……就看着办吧。”

    宗溯仪在床上裹着被褥扭成一条长虫,拱来拱去,对妻主的叮嘱视若无睹,还哈哈笑着问她自己扮得像不像?

    张庭:“……”

    她抿唇笑了笑,一巴掌重重呼在他屁股上,以膝盖摁住他,审问:“为妻方才跟你交代什么?”

    宗溯仪顿时蔫了吧唧瘫在床上,萎靡不振。他是真的一点没听。

    嘟起嘴看似埋怨,实则转移话题:“跟奴家在一起,怎还说旁的事?”

    张庭哪里会放过他?先将长虫抱过来摁腿上,让他复述一遍,错一字打一下。

    打得长虫学人语,嗷嗷大叫。

    宗溯仪学着气息奄奄的样子,躺在她腿上,控诉:“不生老二就可以打老二吗?真打坏了,我做和尚去!”

    他就是爱贫嘴,张庭叹一声懒得理他。

    还有一件问题,也是最重要、最敏感的问题。

    她问:“小仪,你想不想跟你外祖母、外祖父见一面?”

    宗溯仪的外祖母是废太女陈珏,外祖父是废太女夫崔氏。

    她被分派到颍州府来,由着宗溯仪的缘由在,很难说不是成泰帝的意思。目的是什么?试探她有没有野心,还是试探废太女会不会复起篡位?

    张庭对此很是无语。成泰帝既忌惮女儿,怕她夺了自己的宝座,又舍不得将她赐死,既要又要能得来什么?

    还强行将她拉入角逐场。

    宗溯仪安静下来,头枕在张庭腿上,目光无神注视着前往,不知破开虚空看向了何处。

    九年了啊。

    他也知此事非同寻常,垂下眸子,“你觉得我该不该见?”

    “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张庭轻抚着他的乌发,顺滑亮丽,手感极好,“皇帝会派人监视我们,但为妻会帮你搞定。”

    “小仪你只需告知我真正的想法。一切障碍我自会为你摆平。”

    他思索良久,还是摇摇头,“也没什么可见的。这么多年了,尘也归尘,土也归土。”

    可即便这样,他话中难免带着几分伤心,“在我心中的亲人,也只有你跟豚豚。”伸手环住她的腰,抱得紧紧的。

    裹挟血脉存世的亲人,却总计较利益谋算,随随便便就能将他推向深渊,这种亲人又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呢?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他不希望再因他的问题,让妻主受委屈、遭受难堪,五年前那件事至今铭记于心,每每忆起都令他沉痛不已。

    他已经找到家了,不需要皇家的虚情假意。

    张庭什么都没有说,将他揽进怀里,搂着他瘦削纤细的腰肢,只说:“往后多吃些饭,小仪你又瘦了。”

    宗溯仪笑哼哼埋进她怀里,“是不是搁你手了?我也没有很瘦吧。”

    她眉宇间带着几分愁色,揩去他眼角的泪痕,印下一吻,“是有点。”下巴顶着他的额头。

    “为妻应该长时间内不会再有升迁或贬谪,以后会有更多的时间陪你和孩子。不要害怕,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和孩子。”

    他的肩膀发着颤,响起小声的哭咽,像羸弱的小兽般依附着她,好似就能汲取生存下去的力量。

    “所有不要怕受伤,不要怕牵连我,我会成为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吧。”

    很久很久之后,宗溯仪手指攥紧陷进了肉里,声音几不可闻:“妻主,我还是想见他们一面……哪怕是做个了断也好。”虽有种种不可言,但这却是他父家唯一的亲人了。

    他捧着脸泪流了满面,哭声声嘶力竭,好不可怜。

    张庭细细拍着他的肩背,“万事万物自有缘法,为妻会一直支持你的决定。”

    “就算决定的走向也没事。”她坚定看着他的眼,牢牢握住他的手,“为妻总能找到办法拨乱反正。”

    第204章

    有过漳州府与鄞州府的经验, 张庭入驻颍州府后,迅速就理清民生脉络,整合吏治。

    她手段圆融, 如水一般柔和又如刀一般锋利, 很轻易就将本地豪强世家、上下官员拿捏在手,使得对方心悦诚服。

    她宽和御下,柔以待人,除了特别疏远本地首富外, 与其他世家豪族都处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而对待宗亲,她也是井水不范河水, 保持一定距离, 但有一点意外的是,宗室子弟虽未主动登门拜见过她, 但对她的态度很客气, 宗老族老态度也很是亲近。

    这倒与最初设想的不同,她想了许多才偶然想起, 或许是因为她接纳了一位宗室子, 保全宗室颜面?

    这样也好。

    却说颍州府身为宗室根基,产物丰富, 商贸富庶,各类名贵珍宝绸缎流转在集市上,好不繁华。

    农事经济极其发达, 倒没有张庭需要多费心的地方,任下的通判也有几分手段, 审理案情明察秋毫,常得百姓载道。

    张庭便从基建与文教入手,完善各大要道, 推进经贸发展,重整县学府学,肃正本府文气。

    原本把持经济农事的官员松了口气,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却不知这把火总爱乱烧,幸好他们知府不是这等昏官,搅乱正常运行的架构,以及……夺了她们的权。

    世家大族们也是松了口气,原本听说她在鄞州府杀了一百多个人,心头还有些犯怵,怕张庭拿她们开刀,这下悬在头顶的利剑倒是放了下来。

    于是,几乎没有任何波澜,权力就平稳移交到她的手上,张庭彻底坐稳一府首官的位置,真正总揽大权。

    日子平平常常的过去,无风无波。

    颍州府步入正轨,皇帝派来的密探盯梢许多天都看不出端倪,渐渐失了耐心,想想也是,一个前途光明、年轻有为的知府,做甚冒着杀头的风险和一个废人来往?

    更何况,这位大人才德名声俱佳,怎么可能做出勾结反臣的事嘛!

    密探今早照例转过一圈后,便撤走了。近来颍州府新起一行娱乐叫做牌九,四人成桌,风气正盛,密探打得热火朝天,爱得要生要死,连男人都不去睡了。

    上值是走着来的,打牌她是跑着去的。

    往牌室里一坐,什么皇权富贵通通想不起来。

    “哎呦!对不起又通吃了!各位给钱吧哈哈哈……”

    窗外杨柳拂堤,绿波荡漾。

    某处陈旧破败的小院,光秃秃的,一只瘦干的鸡在地里啄食,唯一的绿意是旁边圈起的一块菜地,小白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两道衙役打扮的身影匆匆掠过草丛,看着很不起眼。

    鸡咯咯咯哒,展开翅膀飞进篱笆里边,张嘴啄菜吃,啄得又快又准,竟看出一副狼吞虎咽的架势。

    稍高一些的衙役跑过去将鸡赶出去。

    稍矮一些的衙役小步跟上她,柔柔弱弱说:“你赶它做什么?”

    高衙役也就是张庭刚和瘦鸡大战一场,头发上都插了根鸡毛,“不能让畜牲糟蹋菜。”

    菜?

    小衙役呆了一瞬,双眸黯淡,低下头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是专门留给鸡吃的草料。”放眼整个小院,也就只有这一小块菜圃。

    虽说做了决断的心思,可真正见两位长辈过得很不好,他、他还是忍不住揪心。

    张庭牵起小衙役的手,握了握,“走吧,走一步看一步。”

    小衙役眼眶红红的,轻轻应声:“嗯。”

    院里的闹腾声惹得一个中年男子急忙出来,手里握住根木棍像是拿来撵鸡的,他面色蜡黄,双鬓隐有白发,两颊瘦削,身上裹着打补丁的麻布衣裳,风一来就能灌进去。

    人还没到,嘴里骂骂咧咧:“天杀的瘟鸡! 又来啄我的菜地!”

    出了转角,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面前,虽着粗布衣裳,但面容姣好,年轻靓丽,宛若一对璧人,非富即贵。

    尤其是那男子,身材高挑臀翘腰细,肤色白皙盈润如玉,眉宇间带着愁色,不仅不显苍老苦涩,反倒衬得他气质羸弱,我见犹怜,一看就是被女人爱惜保护的很好,未曾见过世间的阴暗毒辣。

    陈澜山驻足观望,情不自禁捂住脸颊,追忆往昔,他也曾是这样的美人,可短短九年,就从如花似玉的少年郎蹉跎成白发老翁……

    他畏首畏尾缩在柱子后面,“两位大人找谁?来此有何贵干?”年前一伙人又来砸院子,还将他打了,陈澜山是真的恐惧这帮人。

    张庭瞥了眼宗溯仪,见他摇摇头。

    她挡在宗溯仪面前,“尊府衙之命巡视庶人,还不速速退散!”

    听到府衙,陈澜山心底松了口气,除了克扣他们粮食外,倒还好相处。

    退到一旁,毕恭毕敬:“大人请。庶人正在里头舂米,保准按时按量完成要求。”他甚至连对方为何带个男儿过来都不敢问。

    张庭牵着人就怎么堂而皇之进去,外头残破荒芜,里边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干净整齐许多。

    陈澜山望着两人的背影,又是艳羡又是嫉妒,还有一丝困惑。这男子竟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

    内院,干瘦苍悴的老翁抱着碗碟出来,抬眸一看,却徒然定住,脚像被粘在地上。

    他霎时间热泪盈眶,“小……”嘴唇激动抖了抖,说不清楚话,“小小小仪……”手上脱力,碗碟哗哗啦啦砸落,锋利的碎片铺了满地,可他无暇顾及,径直就冲了过去,连脚被划伤流血都意识不到。

    “我是外祖父啊……九年了,小仪我的孙儿啊过得好吗?外头可曾缺衣少食?”伸手想去触摸宗溯仪的脸,却猛地收回,恐让他染了脏污。

    宗溯仪愣怔看着面前苍老枯瘦的男子,他是外祖父,他竟是外祖父?记忆中的外祖父,温柔高傲,气质华贵,是举国数一数二的大族崔氏的嫡子,是执掌东宫生杀予夺的太女夫,是未来天下最尊贵的男子。

    多年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却狼狈落魄、垂垂老矣,过去与现在好像隔着两个世界,眼前的只是个形容邋遢的老村夫。

    宗溯仪扑上去拥抱住他,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烫的划过脸颊,“外公……我没爹了。”哭声带着被碾碎后的痛苦绝望,整个人都随悲恸而震颤。

    昔日的怨怼在这刻消散无影,只记得面前的人是他血脉相连的至亲。

    张庭垂下头默默退出去,给祖孙二人腾出相聚的空间。

    她四处转悠,可院子小的很,转来转去不过一亩三分地,比她最开始住的那个破屋还小。

    前方有木槌击打的声音,她拐过墙角缓慢走了过去,茅草庭中,一老一少正在舂米,穿着粗陋的汗衫挥汗如雨,长得干瘦蜡黄。

    老的眉间藏着股锐气,精神气很足,反而小的无精打采耸搭着眼,十分萎靡,倒是稀奇。

    她站着没动,就默默看着,如同一位沉默的监工。

    这想必就是她太岳母、岳姨了,干得很不咋样,手脚迟钝显然在偷奸耍滑。

    性质太恶劣了,若她是监工,一定将……

    这会儿小的停下擦汗,余光瞥到她的表情,瞳孔猛缩,打了个寒噤,“娘……这不会又是京都那边来的吧……”身体忍不住发抖,这些年反复的斥骂打砸,早就吓破了陈延年的胆,只要见穿这身衣裳的人就恐惧万分,更别说这人的眼神还阴冷可怖。

    陈珏停下动作,往前望了眼,视线落在对方身上,没有说话。

    张庭目光与她交汇,宛若了两军对垒,空气都仿佛凝滞。

    短短瞬息间,竟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她知道自己是谁。

    张庭快步走了过来,躬身作揖,眉目温润,“庭见过太岳母、岳姨。”这是开诚布公说明自己的身份了。

    陈延年半张着嘴,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自己如何做了衙役的亲戚?

    “免礼……”久违说着这二字,她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惴惴不安看向母亲。

    张庭直起身,微垂着眼睛。

    陈珏眼中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光芒,也带着郑重的审视,“你是张庭。”她语气肯定不容置喙。

    “正是晚辈,长期外放不曾前来拜见,晚辈问太岳母身安?”

    陈珏往后撤开两步,上下端详她一遍,点了点头,“君子如玉,如切如磋,是很不错。”目光生疏,可看向她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久违的老朋友,既熟悉又陌生。

    她沉声问:“你因何来颍州府?官至何位?”

    陈延年也盯着张庭,原来她就是小仪的妻主,没想到竟然在朝为官?

    张庭老老实实答道:“晚辈来本府赴任,官至知府。”

    陈珏:“……”

    陈延年:“……”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陈珏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可否认自己与外界失联有一段时间,但几个月前张庭还是知州,短短时间内就升到知府了?

    中间三阶被吃了吗?从古至今从未听说有这等晋升速度,实在过于骇人听闻。

    她拧了拧眉,狐疑再问:“你升知府了?”

    “正是。”

    陈延年看看自己手里舂米的工具,再看看张庭,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嘶!好疼。这不是在做梦啊!

    陈珏沉默良久,忽然看向她,叹了一句:“大善。”

    第205章

    “老妇沦落至此, 不想还能与知府结为姻亲。“陈珏眼神复杂自嘲道,又感慨:“小仪能嫁你也算他三世修来的福分,他爹娘泉下有知合该瞑目了。”

    “庭能得遇佳偶, 也是三生有幸。”

    张庭朝她施了一礼, 面色平常,不会让人觉得遭受冷遇,也能令人感知到她的疏离。

    陈延年本想着自家有靠山了,生出几分亲近, 可见对方的态度完全不敢靠近,握着杵臼干站在原地, 一声不吭。

    陈珏瞥到女儿扶不上墙的模样, 目中沉痛,时光如流水匆匆, 九年间她断断续续折了数名子女, 如今仅存于世的,就只有一双儿女, 庶女儿陈延年, 九年来受尽各方屈辱,就被磋磨成这副窝囊怯懦的模样, 至于儿子,更是一身傲骨折损殆尽,见人就怕……

    视线移向张庭, 身姿如松,沉稳自持, 连韧劲都好似融进了她的血肉,陈珏想到她也曾遭成泰帝打压,最后却鱼跃龙门立下一番成就, 过去的屈辱非但没能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反倒成为她更进一步的跳板与垫脚石,祝她青云直上,博取功与名。

    这么多年,陈珏觉得自己也算坚韧了,可对比张庭却仍觉自愧不如。

    陈珏非常欣赏她的气质,极其喜爱。

    邀张庭坐下,甚至亲自为她拉开凳子,语气温和:“大人请。”又唤女儿,“延年,还不快给大人倒茶。”

    “早先不知大人要来,连饭食都不曾多备,实在失礼。”她热情熟络,平易近人,如同乡间妇老般,浑身透出一种质朴无华的气质。

    令张庭都不由恍惚,谁能想到——面前这人曾是睥睨天下雍容华贵的王朝储君?

    “您不必叫我大人,晚辈今日冒昧前来,是为陪夫郎探亲的。”

    陈珏却自嘲笑笑,“老妇不过一介庶人,还身犯大罪,若跟大人攀亲戚就是害了您。”

    “今日您能来看望庶人,已是陈珏之幸。”

    张庭:“您何出此言?小仪的至亲,便是晚辈的亲人。”心里暗道,这人还怪好的,跟成泰帝那个老阴婆不一样。

    “小仪跟着你一块来的?”

    “是。现下正和太岳父叙旧,可要晚辈叫他过来?”

    陈珏摇摇头,“老妇命途多舛,或荣誉加身或跌落泥底,都已是风烛暮年,只求安稳度日了此残生。亲亲友友,恩怨是非,早就不在乎了。”看向她,诚恳说:“你能和小仪和和美美过日子,能飞黄腾达更进一步,才是最紧要的。”

    “老妇声名累累,就不再拖累你们了。”

    张庭感怀此人大义、一身正气,突然想起先前豚豚病重,就是陈珏请了道士来看过才好转,她原本从不信这些的。

    陈珏不以为意,眉头如水化开,显得温柔慈和,“小名是叫豚豚?真是童趣可爱,老妇也是尽一份老者的心意,你别多想。愿豚豚人如其名,能无忧无虑长大。”

    张庭听完也笑了,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可不就是无忧无虑吗?

    陈延年端了两碗水来,碗是破的缺了一角,水是晾凉的白开水。

    陈珏捧了最破的那碗水,惭愧道:“家里贫寒,只得以水代酒,敬过大人!”

    “是晚辈之福。”张庭端起另一碗,与她对饮。

    喝完,她放下破碗还觉得好笑,竟一碗水还喝出了豪情万丈?

    “平安是福,”陈珏长叹一句,又对张庭道:“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为官不易,当以谨慎为上。”

    “晚辈谢您提点。”

    “老妇虽脱离朝堂已久,但尚算有些阅历与见识,大人若遇难题,或可有些拙见……”话到一半,她又强行止住,“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大人今日回去便不要再与老妇来往了,省得遭我连累。”

    陈珏这么说,张庭反倒生出几分羞愧。自己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甫一开头那句居然觉得对方试图与自己攀关系?

    再者,陈珏作为成泰帝唯一的嫡女,从世女到皇太女,师从各大名儒大臣,眼见学识根本不用说,还能以己身压得姐姐妹妹毫无还手之力,谋略决断、大局观更是不差。

    紧要关头,她的话极有可能是致胜的关键。

    自己竟然迫不及待想远离,真是不识好歹。

    当即承诺:“旁的不必说,您若有难处差人来府衙来寻我,晚辈力所能及之事必定全力以赴。”

    陈珏摇头又点点头,以一种无比慈爱的眼神看她,怀虚若谷又极具良知,她喜欢得只恨这不是自己的亲女。

    时候不早,宗溯仪那边怕是叙完旧了。

    张庭请辞离去,模糊道:“晚辈日后再来拜访。”对方身份敏感,明面上自然后会无期。

    “去吧。”陈珏颔首,并不介意。

    张庭朝她拜过之后,便转身飘然离去,路过转角时,忽闻“嘭——”的一声重物落地,她回头看了眼。

    有一女子捂住腰爬起来,咳了咳:“事出紧急,才失了仪态……”拍拍身上的尘土,抬起头,“殿下您……”顿住了。

    院里,一片死寂。

    张庭认出她了,面上悚然大惊,意识到不对,背过身拔腿开溜。

    陈珏无可奈何叹气,“大人,且留步。”

    张庭欲哭无泪根本不敢停,只恨自己闲得慌到处乱逛,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陈珏没动,只是声音冷了些,“张大人留步。”

    张庭脚步停下,僵硬转身,尴尬笑笑:“小仪约莫在等晚辈,今日就先行告退了,改日再回?”

    陈珏坐回原位,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有些话,孤也不想说那么快,可缘分来得巧,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九年的磨砺,她身上的棱角平了又平,却有一样怎么都改不掉——她想要的,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张庭哭丧着脸走过去,腹诽:你都自称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老老实实坐下,神情麻木,宛若一条死鱼。

    陈珏向她介绍:“这是颍州府首富,名为刘妄。”顿了顿,“观大人神色,你应是早就见过她了。”

    张庭麻木地抱紧自己的胳膊,只觉遍体生寒,“不敢不敢,下官位卑人轻,您唤我一声小张便可。”有其母必有其女,姓陈的果然都是老阴婆!

    陈珏颇为有趣笑了笑,转头看向刘妄,“近几月孤练兵繁重,倒对外疏忽了。”

    “外头大体一如往常,又有密探潜入本府,属下就没敢来打搅您。”刘妄瞅了眼张庭,心虚摸摸鼻子,“就是张大人的事……咳咳,智斗贪官,拔除戕害百姓的蛀虫,实为我朝栋梁贤才!”

    张庭心底呵呵,难怪区区小商人就敢随意取用贡酒,什么大逆不道,特喵的她本来就是要造反啊!

    后头,陈珏堂而皇之就和刘妄商谈起谋反大业,什么粮草,兵马,军备……张庭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死脑子,怎么听进去那么多不干净的东西?还有,当着她这个外人讲这些真的好吗?

    张庭讨厌所有没有边界感的人类。

    刘妄赞叹:“有殿下您操持练兵,大业必成!”而后若无旁人直吹太女牛逼,用词之猥琐之恶心,张庭纵观史书、回首前世今生闻所未闻。

    这特喵就是个妥妥的奸诈佞臣!

    今日若不是这狗东西爬墙冒头,她早就平安无事回家了!啊呸。

    “大人听了那么久,可有什么想说的?”陈珏温和发问,眼角褶皱都藏着笑意。

    “下官近来患有耳疾,方才什么都没听清。”张庭结结巴巴糊弄过去,唯唯诺诺:“下官家里还烧了饭,该……该回了吧?”顺势踮起脚尖,准备开溜。

    陈珏摸着下巴沉思,“老妇家贫,确实招待不了大人。”叹了叹,“十万兵马终究太少了。”

    张庭才迈出一步的脚,默默收了回来,端正坐好,“饭哪天不能吃,下官肚里撑得慌,一点都不饿!”有句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陈珏笑意更深,单手撑脸,“大人觉得孤是乱臣贼子吗?”

    “您身份尊贵,勇武盖世,怎会如此呢?”张庭把自己缩作一团,又囫囵说了许多,不仅不会觉得她怠慢敷衍,还会感到心头熨帖,遇到了人生知己,但一个字都没答到点子上!

    陈珏听得心情顺畅,朝刘妄使了使眼色,意思很明显——你要多学学。

    刘妄尴尬擦擦汗,深知自己在拍马屁一道差她远矣,又十分纳罕:这张庭为官不是号称最为清正耿直吗?怎么活像奸佞投胎?

    时间可不能任由她挥霍了,陈珏收了笑意,遇到一个装聋作哑擅长打太极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捅破窗户。

    “你可愿与孤共图大业?”她面色依旧柔和,只是眼神浸染了几分危险,手指无声拨弄,暗处登时冒出一片晃眼的冷芒。

    摆在张庭面前的选择似乎是愿意与不愿意,可实际上却是竖着出去与横着出去。

    张庭微张着嘴环视周围,踉跄站起身倒退两步,她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前途无量的国之要臣,声名广誉,岂能同尔等勾结戕害朝纲?刀刃的银光化作寒意,一寸寸爬到她身上,不由心头悲怆,难道她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她扑通一声跪下,正气凛然道:“微臣张庭甘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为大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话又说回来了,身为一个责任感极强的女人,她不能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小郎君守寡啊!

    左右都是陈家的江山,她左右都是一个卑微的打工仔,跟谁不是跟?

    第206章

    陈珏缓缓收了手, 银光顷刻入鞘,蚀骨的寒意顿消。

    “大善!”她弯腰将新得的贤臣扶起,笑得合不拢嘴, “张卿智谋双绝, 孤得你若齐桓公得管仲,有你辅佐,复兴大业近在眼前!”张庭作为颍州府知府,说一不二的一把手, 有了她暗通款曲打掩护,在这里筹措军备、练兵谋反简直轻而易举。

    张庭振奋拱手, 掷地有声:“微臣遇殿下如千里马遇伯乐, 知遇之恩难以回报,必当肝脑涂地, 为您效死!”

    君臣手拉着手, 四目相对心心相惜,眼中泪光闪烁。

    好一副君臣相和的场面, 感动得刘妄擦拭眼角, 慨叹不已。她就知道,张大人与殿下定能如陨如虎, 关系融洽。

    实际上的君臣各怀鬼胎。

    陈珏:幸好当初没将小仪嫁出去,否则可就错失一条大鱼了!

    唯一且无辜的受害者:真是老太太靠墙喝稀饭——卑鄙、下流、无耻!

    陈珏俨然一副仁君模样,对她说:“张卿来这时间也不短了, 外头怕是已有人寻你,且回去吧。”

    “微臣告退。”张庭如闻天籁, 终于可以溜了。

    她方才踏出两步,“两日后再过来议事吧。”

    张庭扬起的眉毛霎时耸搭下来,无精打采应声, 垮着个脸出去了。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棋差一招她认栽。

    宗溯仪早就和外公叙完旧,在院里苦等了张庭好一会,才见她如丧考妣出来,就跟掉了十万两黄金似的失魂落魄。

    匆匆迎上前,“你怎么了?”

    张庭虚弱地摇摇头,挨着他的脖子蹭了蹭,“没事。”语气隐约透出几分委屈。

    宗溯仪环抱住她的肩,脸贴着她的,话音压得很轻:“没关系,这里让你不开心,咱们就回家去吧。”

    张庭闷声闷气:“嗯。”她垂头丧气的,像一只落水的小狗。

    看得宗溯仪心都柔化了,又是心疼又是喜爱,轻言轻语一路哄着她。

    崔氏隐在门边看着这一幕,默默转身去灶房了。

    老天虽让小仪跌落泥底,却也让他收获了可望而不可即的金玉良缘。

    他垂眼,大儿在地底可以安息了。

    陈澜山见人走了才敢出来,鬼鬼祟祟道:“父亲,那男子真的是宗溯仪?”他不是被贬为奴了吗?合该比自己还凄惨,怎么还有那样美丽强大的妻主护着,那一身细嫩皮子,眼瞅着比未出阁时还要白皙滑腻!

    崔氏抬头看了他眼,冷声道:“不该问的就别问,若出了差池,我扒了你的皮。”

    陈澜山打了寒噤,缩手缩脚退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往后头吐口水,心里骂骂咧咧:还当自己是太女夫、崔家大公子呢!都是庶人的家眷,谁比谁高贵了?

    ……

    今日休沐,官署的事找不上她。

    可张庭脸色不见得好,靠在宗溯仪身上,眉宇泛着愁色。

    宗溯仪像抱小孩一样抱她,还时不时说几句逗趣的话哄她。

    “什么事把咱们张大人难倒了?”拿头发扫她的鼻子玩儿。

    张庭什么都没说,将脸往他怀里埋,她只想快些回到家里。

    宗溯仪见状也止了声,摸摸她的头,紧紧抱在怀里,如同将宝藏圈进最柔软皮毛里的狐狸。

    回到府邸,久不见双亲的豚豚窜出来,张开手要娘抱要爹抱。

    张庭没心情逗小孩玩,让人把她撤走。

    大步向前,穿过漫长的回廊,拱门,花园,终于到了正屋。

    她踢了鞋子就钻进被窝里,感到了久违的安全与放空。

    宗溯仪合拢屋门跟着进来,坐在床沿,面带忧色:“她们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心情这样晦暗。”

    张庭双手叠放在小腹,望着穹顶平静地说:“谈论些不起眼的小事罢了。”

    宗溯仪松了口气。

    “就大家一起小小的造个反而已。”她拉过被褥盖在脸上,对往事不堪回首。

    “?!”宗溯仪瞪圆了眼睛,妻主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是不是被气傻了?可不要吓我。”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关切地望着她。

    张庭掀开被褥,面无表情与他对视。

    神情平常,全然不像开玩笑。

    宗溯仪急得团团转:“妻主你可别想不开,造反可是杀头的大罪!”明明去之前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反贼?他就是最恨成泰帝的时候,也不敢去造反啊!

    张庭何止知道造反要杀头啊,她还知道造反要诛九族呢。

    她将今日的前情与他说了,抱着头感觉头大。

    这事还得怪成泰帝,想不开让她来颍州府当什么知府?完全就是强行把她送上了贼船。

    大雍朝国土广阔,哪个地方的知府做不得,非要她来颍州府?再不济,这个知府她不要了,回漳州府继续当知州也好啊!

    张庭觉得自己命真苦,老老实实伺候老的,结果老的是个贱人,将她送给小的,小的也不是个好东西,要逼良为娼!

    唉!昏君当道,民不聊生,自己艰难游走中间,对着满目疮痍的大地缝缝补补,最后还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这世道就不让好人有出路!

    还是坏蛋好,她还是做坏蛋吧。

    宗溯仪听得火冒三丈,怒骂陈珏不是个东西,将自己毕生所学辱骂人的话都赠送给对方,连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张庭欲言又止,很想让夫郎收着点,别将自个儿也骂进去。

    “她若要谋反,就算不曾牵扯到为妻,可我身为本地知府,却也难辞其咎。”张庭安抚他,“退一万步来说,咱们至少早些知道了不是?”这就有效避免了连死都不知道缘由的惨淡结局。

    宗溯仪坐下拉住她的手,愁眉苦脸劝道:“妻主你不能跟她乱来啊,她老骨头活够了,可你有夫郎有孩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办啊?”

    张庭无奈看着他,“事到如今,这事不是我想为,是我不得不为,已经没得选了。”陈珏一反,凭着姻亲与地缘的关系,成泰帝头一个怀疑到她身上,就算没上过陈珏的贼船,可有谁肯信、敢信?

    反正换作张庭自己,秉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至少给这人安排满门抄斩套餐。

    宗溯仪眉头紧锁,站起身来回踱步。

    张庭眼瞅着夫郎转了一圈又一圈,活像热锅上的蚂蚁,走得越来越快,都快走出残影,她叹为观止,轻啧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夫郎再练什么邪功呢。

    忽然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灵光,提议道:“妻主,要不咱们向朝廷检举她吧!”

    张庭语塞,心说你可真孝顺,陈珏若知道肯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涕。

    这个建议不现实,但她心里很受用,安慰道:“为妻怎么多坎都一个个闯过来了,不就造个反吗?你焉知是祸不是福?”

    这话也个立不住脚,可宗溯仪拧着秀眉沉思良久,成功被说服了,没错就是这样,他妻主最厉害了,全天下第一!!

    张庭看他站在那笑,傻里傻气的,心里却觉一片熨帖,仿佛有温热的暖流淌过,唇梢牵起柔柔的松快的笑。

    第207章

    这日张庭下值, 领着郑二回家去。

    黄昏,余霞满天,映着天边一片橙黄。她坐在柔软舒适的小轿内, 低垂着眉眼沉思, 自那日后,陈珏并未再遣人找她,令人心里不怎么踏实。

    微风拂起车帘一角,商旅行人熙熙攘攘, 热闹嘈杂的话音衬得街道更加繁华,多么平和美好的一幕, 可惜不知多久后就要沦为战争的始发地, 惶惶不可终日。

    软轿微晃,从繁华步入沉寂。

    不知不觉中, 轿妇走过的路线竟与张府截然相反。郑二发觉不对, 拔除大刀横在路中央,冷斥:“挟持朝廷命官, 尔等好大的狗胆!”

    "还不速速停下!"

    张庭撩开车帘一看, 窗外景致陌生,不知到了哪里。

    轿妇们沉默立在原地, 只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腰间,想要掏出什么东西,只那手中厚茧一看就是寻常人能练出的, 张庭顿了顿,“郑二退下, 回去禀告郎君,晚上不用等我用饭了。”

    唉,说曹操曹操到。

    郑二惊异, “东家?”这帮人明显有问题,东家身边怎么群狼环伺呢?

    张庭:“不用担心我,回去吧。”阖眸靠在车壁,陈珏找人也太不是时候了吧?非赶着饭点来。

    老太婆真缺德。

    看出张庭心里有计较,郑二自是信服退了下去,只是仍旧愁眉不展,有些担忧,看着软轿越行越远,她叹了气,长刀入鞘,回府知会郎君去了。

    月明星稀,寒风肆虐,乌鸦吱呀乱叫。

    张庭惨兮兮缩在轿内,肚子都不知道叫了几轮,她的手揣进袖子里,不住的打着寒噤。

    老太婆搞什么呀,见面还挑这么远,这么荒的地方?

    张庭虚弱地嘴巴都泛白,她只想快点到地方,找东西填饱肚子。

    又走了一会儿,软轿在一片林间停下。

    轿帘被掀起,生冷的风霎时灌入,紧接着,一只沧桑的手从外边伸了进来。

    此情此景,差点吓得她惊叫,以为活见了鬼。

    来人出声却温和有礼,“张卿请吧。”

    张庭哆嗦着搭在她的手上,不知是被饿的,还是被冻的,“殿下何须亲自前来,微臣自去便是。”

    陈珏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身体强健,一把就将她从软轿里拉了出来。

    感受到手里微微颤动的触感,因为她被吓着了,笑了两声,“张卿还需得多练练胆量。今夜请人来找你,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旁边的刘妄走过来,“殿下可是久等大人了,这寒风刺骨,扎在身上生疼呢。张大人可要记得殿下对你的礼遇爱重啊。”

    张庭站稳在地,白着张脸,无比感动看向陈珏,“微臣无以为报,事君当如事父母。”心里骂骂咧咧,这老王八选那么远的地方会面,自己不也因她受罪了,竟然还好意思说受委屈了?

    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她真觉得自己差之远矣。

    叙了一会儿旧,在林子旁吹了一会儿冷风。

    刘妄打了个喷嚏,掏出一条细长的黑色布条,要蒙到张庭眼睛上,“时候不早,请张大人随我来吧。”

    陈珏按住她的手制止,“唉,小庭是孤的孙媳,不必如此见外。”

    张庭麻木脸:倒不用这么不见外。

    就这样三人一前两后,往林子深处走。

    刘妄高举火把,靴子踏在草垫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今夜要进行演兵,特请张大人过来一观。查缺补漏,为大业制定良策。”

    越往里走,道越窄。

    张庭浑浑噩噩观察四周,这是一处低洼盆地,最底下平坦开阔,留给练兵的地盘宽广,再加上陡峭的山势形成天然的屏障,完美隔绝外界的视线。

    明堂的火光映在她脸上,衬得她轮廓愈发立体清晰,睫毛轻颤,仿佛又陷入了沉思。

    走了约莫两刻钟,终于抵达目的地。

    一处处立起的火把几乎照亮着军营,士兵挥舞长枪演兵练习,吼声震天,还有牛车有条不紊往里头运送,整个场景严肃规整,散发出势不可挡的气势。

    张庭大致可以肯定,陈珏领兵绝对是有一手的,说不得再练上几年,就能媲美禁军了。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赶来拜见她,“张大人,别来无恙。听说你又高升了,恭喜恭喜!”

    来人是徐秋水,一年多没见,把头发梳顺了,人也笔挺了,看着更是神采奕奕。

    张庭扫了她一眼,拱手作揖,“问徐大人安。”她哪里是无恙,分明是深有大恙!

    张庭感觉自己是落入狼群的小绵羊,一个又一个对她虎视眈眈,只恨不得生吞活剥了。

    还不给她饭吃,这实在太惨了。

    她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还要拖着疲惫的身子跟随陈珏检阅军营。

    陈珏走在前头眉目清朗,气势昂扬,“张卿以为如何?可否与京都一战?”

    徐秋水、刘妄分别立在她左右,闻言目光投向张庭。

    张庭无语,当了那么多年皇太女,造反不该你更在行?反倒问起她来了。

    她张了张嘴,肚里传来一阵抽痛感,到嘴的话转了个弯儿:“军中可还有吃食?”像为了响应她的话似的,腹中陡然响起咕噜声。

    众人愣了愣,吃食?这是什么新型的战略方案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面对这么多人难以置信的眼神,张庭脸不红心不喘与她们对视,理也直气也壮。

    把人家来干活,包个饭咋滴!

    这几人是吃饱喝足了,但她又冷又饿就活该吗?

    在寂静的场面里,陈珏倏然笑出声,“是孤考虑不周,竟让张卿挨饿受冻这么久。”

    回过身吩咐随从,“还不快去备下一桌酒席,孤要与爱臣同食共饮。”

    心里不由摇摇头,外头都说张庭如何豁达机敏,救万民于水火,可实际年龄摆在那,她终究跟小仪一样是个孩子。

    徐秋水与刘妄对视一眼,从主公的态度里看出几分不同寻常的亲近,想到两人的姻亲关系,心里将张庭对主公的重要性再度拔高。

    酒席之上,张庭大快朵颐,吃的那叫一个风卷残云,看得众人乍舌。

    刘妄瞪着她,嘴巴张的老大,下巴都要掉下来,“你你你……怎可如此有辱斯文!”她可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三元及第的状元娘子,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知府,多少人心底仰慕追崇的白月光!

    怎能此番做态?!怎么可以!!

    张庭停下动作,若无其事瞅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清扫席面。

    不就吃个饭吗?跟自己抢了她夫郎孩子似的,莫名其妙。

    在众人惊愕的注目下,张庭终于填饱她像无底洞一样的肚子。

    她矜持地捏着帕子擦拭嘴角,“多谢殿下款待。”皇太女的御用餐就是不错,以后可以常来加加餐。

    陈珏觉得她有趣极了,“张卿喜爱那就多来尝尝,军中随时留你一副筷子。”摇摇头,看来她过得也不咋样,看今日这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往日怕也没吃饱过。

    官儿就做到知府了,还可怜巴巴吃不饱,可悲呀可悲!

    “谢殿下厚爱。”张庭毫不犹豫应下,应答晚一瞬都是不识好歹。

    酒足饭饱,进入正题。

    帐内,灯火通明。

    四人席地而坐,影子随风打着晃。

    “张庭以为我军与京都可否一战?”

    张庭打了个哈欠,这一晃睡觉时间都到了,“启禀殿下,依微臣之见是万万不够的。”

    陈珏说她手里还有五万士兵,可抵寻常精锐部队。

    张庭没再说,只问:“殿下因何要反?”

    陈珏思忖片刻,当着众人说:“母皇狂征暴敛,大兴土木修筑宫殿,将天下视作私库,纵容奸佞贪臣当道,罔顾所有百姓的生死,几乎年年灾荒,孤不忍大雍江山亡于此,不忍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特召集天下英才,清除母皇身边的奸佞,以此报国!”

    张庭颔首,“这便是问题所在了。殿下您这是大义之言,可要知道,你现在还是惨遭囚禁的庶人,兵马从何而来?如何又与外边的人取得联系? ”许多战争的胜利,都可以归结于他们是正义之师,纯粹谋反得来的霸业,终究会遭人唾弃。

    她说话铿锵有力,定定看着陈珏:“若您以此起事,盘恒在您前面的,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阻碍。朝廷只要大手一挥 ,天下讨伐您的军队只会如过江之鲫,远远看不到头。”

    徐秋水坐在角落里,默默点头,赞同她的话。

    一个从山巅跌落谷底的庶人,莫名其妙某天就有了十多万兵马,这谁信?

    陈珏也不由点头,这是她疏忽的地方,若往后顶着这面旗子,确实立不住脚跟,难以服众。

    徐秋水笑意盈盈看着张庭,“张大人不仅治民很有一手,连军务都了解甚多。”转头向陈珏拱手,“恭贺主公又得一贤才。”

    刘妄古怪地瞧了张庭,现在侃侃而谈、指点江山的女人,仿佛和刚才那个大吃大喝的贫苦人大相径庭。

    一时间她差点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嘶!生疼。

    第208章

    昏暗的大帐内, 几枚油灯光影闪烁,将张庭的影子无限拉长。

    她跪坐在席上,昏黄的灯影打在右脸, 另一边隐于黑暗, 漆黑的眸子映着橙亮星点。

    分明真真切切坐在那,分明来历清晰明了,可她身上极其神秘玄妙之感,难以言表, 仿佛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雾中,永远无法真实触摸。

    众人难以描绘的这种感觉, 是来自另一个纬度厚重浩渺的文明。

    “清君侧或可使禁军溃败一时, 却不能使天下俯首称臣,陛下也不止您一个子嗣, 贤德的仁爱的, 朝中势力远甚我等的,应有尽有。我军要成为正义之师, 殿下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将诸多皇女永远踩到脚下,微臣私以为, 还需要一个最重要的理由。”

    张庭俯首一拜,眼睑微垂。人生在世,最忌讳既要又要。

    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 化被动为主动。她哄宗溯仪的那句话,不一定就是谬误, 福祸相依,焉知非福?

    陈珏拧眉,捏着酒樽轻晃, “哦?张卿以为如何?”清君侧这个造反借口,被从古至今的反贼都用烂了,可见其有用程度以及影响力。

    徐秋水目光投向张庭,清君侧这个计策是她向陈珏建言的,数年间深思熟虑,才推出了这个万无一失的理由。

    刘妄眉头微皱,在她看来‘清君侧’已是天人级别的谋略,能支持她们攻占京都以武力震慑群臣,哪还需要进一步完善?

    张庭定定看向陈珏,道:“自古以来正统定国,是王朝长治久安的关键。”古往今来,多少明枪暗箭都是为了正统之争,多少帝王死前最遗憾的不过是‘自己得位不正’。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徐秋水双目圆瞪,张了张嘴。是啊,只要‘正统’二字,再加上有兵有权,谁能比得过她们殿下?那些嚣张叫嚣被众臣拥护的皇女,如何还有资格站在一块儿跟她们殿下比较?

    “正统?”陈珏惊得立身站起,在大帐内踱步打转,“你要孤成为正统?”好处她当然知道,然而她被废为庶人多年,世人皆知,如何还能对外宣称自己是正统?

    “此计是妙,”陈珏长叹一声,无比遗憾,“然而孤……当初事发,声名累累,恐怕难以服众。”当年若不是兵部尚书临头反水,如今坐在金銮殿的人就是她啊。

    张庭却轻笑一声,轻描淡写:“殿下身为皇太女,从前声名为小人所累,遭陛下误解,饱受多年苦楚,更理应为自己洗雪啊。”

    徐秋水站起身,表情惊异,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张庭回看她,目光坚定,“下官的意思是,殿下从始至终就是正统,且是唯一的正统。”

    听得刘妄不由拍案而起,浑身热血沸腾,“妙啊!”有了这个由头,所有皇女都得靠边站,她们殿下将无人匹敌!

    陈珏仰头大笑,上前拉起张庭的手,真心实意说:“孤得张卿,真如齐桓公得管仲,谋取霸业指日可待!”上下打量愈发满意,她家孙崽儿可真孝顺,给她选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孙媳。

    亲手推着她坐到前面,喜不自胜大手一挥,“都给我喝!今夜不醉不归。”

    酒都递到嘴边了,张庭本不该破这个冷水,但明日她还要去府衙上值,面前这几个都是无业游民,自己能跟着她们胡来吗?

    “明日府衙众多官员聚首,微臣怕是要先行离席,免得惹来猜忌。”

    陈珏动作一顿,但这没什么可指摘的,若惹来猜忌,她的造反大计不就败露了?当下不仅不强留,而且还带着一帮人亲自将张庭送到林外。

    “更深露重,张卿保重。”她拍拍爱臣的肩膀,又笑道:“今夜将你借来,小仪指定在背后骂孤了,你得在他面前为孤说说好话啊。”

    张庭扯出抹笑,“小仪温柔贤淑,素来以大局为重,怎会对殿下不敬?”擦,还被她猜了个正着!

    陈珏给了她一个‘我自己的外孙我还能不清楚吗’的眼神,挑了挑眉,揶揄道:“家里养了只公虎,不好过吧?”听说外头流传着爱臣房事萎靡的谣言,初初听到时,她就认定必定了是她那好外孙散播出去的。

    那小祖宗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这一招既有效避免有人往府里送男人,又可有理由‘无声无息’处理非亲生的子女。

    可怜爱臣这么多年来,就只守着一个骄横霸道的祖宗过日子,肯定低伏做小,受了很多委屈吧?唉太惨了实在太惨了。

    陈珏有些幸灾乐祸,掩饰侧头看向别处。

    张庭:“……”很难看不出来。

    徐秋水想到从前鸡飞狗跳的情形,抽了抽眼角,默默往后缩了一步。

    看向张庭的目光都带着深沉的‘敬佩’,果然能驾驭公虎的人,她能是一般人吗?吾辈楷模啧。

    顶着众人同情的目光,张庭不置一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哪里晓得内情,又何必在乎他们的看法?

    路是她走的,日子是她过的,这就够了。

    “微臣拜别殿下,愿殿下千秋。”

    众人目送她影影绰绰离去,步履生风,连背影都透出飘渺欲仙的气质。

    陈珏摸着下巴思索:“张卿若生为男儿,必定引得各方竞相争夺。”还是抢得头破血流,怒发冲冠只为博得美人一笑那种。

    刘妄默默地说:“投生做女儿又有什么妨碍吗?天下学生都以她为榜样,凡是她阅览过的书卷典籍,每年都是书肆热销款,凡是她驻足过的地方,每年都有不少学生赶去游览,美名其曰‘见过状元娘子见过的风景,她们也算一种相识’。”这种程度的追捧,比各方争夺更激烈吧?那哗哗流过的,是实打实银子撞击的声音啊。

    陈珏就纳闷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刘妄虚虚瞅了她一眼,目光隐隐带着谴责,“属下就是做书肆起家的,学生们最爱哪些书我都知道。咱们拨出的军饷,四分之一都来自这里啊。”

    陈珏尴尬笑了两声,“今夜月色真好。”望望天,恰好一片乌云将满月挡住。

    她暗骂一句晦气,干咳两声,“天色不早了,咱们也快些回去吧。”

    刘妄眼里的谴责更深了,最后都只化作一道沉沉的叹息。

    无良主公苦力臣。

    ……

    夜半时分,偏房的小孩睡得喷香,小脸粉嘟嘟的,毛茸茸的头顶竖起两根呆毛,张庭笑着给她压下去。

    金锁被细碎的动作惊醒,揉了眼睛坐起,匆匆下床看清了来人。

    “主君……”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张庭比了个手势,“嘘,别吵醒她。”给豚豚掖好被角,没忍住捏捏她的小肥脸,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金锁呆愣望着她的背影,心底震撼,主君深夜前来,就只为给小姐掖被角吗?

    小姐……可真幸福啊。她落寞地垂下眼睛。

    张庭回到正屋,小孩他爹也缩在被窝里睡得喷香,她简略洗漱过后,裹着中衣拉开被褥躺了进去。

    被窝都被宗溯仪睡得暖呼呼的,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清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情不自禁泄出一声喟叹,舒服地合上了眼,浑身像浸在明媚的春日,一整天的疲惫都消解了大半。这就是传说中的暖床吗?也是享受到了,难怪旁人家里要养暖床的儿郎。

    在她思索之际,一具温软的身躯滚了过来,滚到了她怀里,漂亮的眼睛此刻闭的紧紧,好似还在睡梦中。

    张庭环住他的腰肢,下意识摩挲两下,怀中人腰间的肌肉都在抖动,一颤一颤的,紧接着面上抽搐,终于控制不住扯出笑颜。

    他登时睁开眼,双目如繁星闪耀,撅着嘴嗔道:“你坏!”如雪的双臂环住她的脖颈,直直看着她。

    张庭也笑了,捏捏他腰上的软肉,“我刚回来身上寒气重,乖,到旁边睡,免得冷着你。”

    “我不,就不!”宗溯仪笑嘻嘻的俯身过去亲亲她,身子贴的更紧,“正好让我给你暖暖。”

    张庭蹭了蹭他柔软温热的脸颊,嗓音压得极轻,带着一丝沙哑:“是为妻回来动静太大,将小仪吵醒了吗?”

    他说:“就不能是小仪等了你一整晚吗?”

    她将他搂得更紧,哼笑了声,“那真是辛苦我们小仪了,深更半夜独守空床,苦等不归家的混账妻主。”

    宗溯仪修长的指头抵着她的唇,凶巴巴呵止:“住口!不准你骂我妻主。她只是出去处理正事,她回来了的。”鼻子都皱起了,分明像凶恶的狼犬,却又万分令人心动。

    张庭眉眼无比柔和,饶有趣味,“倒是小生冒犯了,失礼失礼。”

    他鼻端哼出气音,忽然猛地坐起身,那指头得意洋洋指她,“大逆不道之徒,本公子要惩罚你!”

    张庭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手臂虚虚护在他身侧,配合道:“哦?敢问公子要如何处置……”话还未说尽,就被人强行叼住唇瓣,唇齿厮磨。

    她还没反应过来,望着头顶眨了眨眼,显得有几分呆。

    宗溯仪戳戳她的腰窝,含含糊糊催促:“伸舌头,快伸舌头……”

    张庭精神陡然一震,翻身将其压倒,随即静谧的室内响起一片啧啧水声。

    第209章

    待到夜半子时, 云收雨霁。

    “都说了让你轻点……”他身子一颤一颤的,带着泣音指责:“真把我当耕不坏的田作弄吗?”

    他觉得十分委屈,“人家看你外出公干辛苦, 才特意犒劳, 你怎能把人家当个物件使?”

    张庭虚心接受批评,“郎君说的极是,为妻有错。”心里不以为然,这能怪她?还不是宗溯仪不禁弄。她垂着眼, 在铜盆里拧了干净的帕子,过来伺候他擦脸。

    宗溯仪一巴掌拍掉她的手, 眼里泪汪汪又凶巴巴的, “你又在敷衍我!”手劲儿不小心大了,拍得张庭手背通红, 他瞳孔猛地一缩, 梗着脖子心虚扭过头。

    张庭瞅瞅手背,又瞅瞅窝床上躲起来的人, 暗道:人瞧着又瘦又薄, 这一身的牛劲儿哪来的?

    张庭绝不承认自己嫉妒,上天真是不公平, 她多年练武不曾间断,竟还比不上床上的懒东西。生来就有咱就不说了,偏偏这懒东西光会趴着享受, 稍微让他动动就喊累,简直暴殄天物!

    这天赋拿给她, 她当初哪还需要苦读诗书啊,直接举着流星锤横扫全军,何必还跟人使心眼子, 掉大把的头发?

    她心里极度不平衡,决定过去将姓宗的暴打一顿。

    宗溯仪小心翼翼从被褥里探出来,露出两只圆圆的瞳仁,见妻主气势汹汹走过来,不由瞳孔地震,嗖的一下缩进被子里藏起来。

    被褥里传来他瓮声瓮气的求饶,掐着嗓子撒娇:“人家不小心才使了大力,不是故意的。”

    张庭冷哼,心像铁一样硬。不小心?她不小心怎么使不出来?

    连带被褥拖过来,她仿佛在执行一项庄严的任务,面容凛然,掌下生风。

    被褥里起初还嗷嗷嚎叫两声,后头就变了味道,哼哼唧唧带着泣音,还主动撅着臀往她手上靠,欲拒还迎,甚至催促她力道重点。

    淦!岂有此理。

    张庭深深地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侵犯,她咬紧牙关抽回手。还给他打爽了,合着维护她的尊严,在他眼里不过一场青涩游戏?

    她无比沉重闭上眼,不堪回首。有辱斯文啊!

    久久没听到妻主的动静,宗溯仪一把撩开被褥,中衣领口未敞露出白皙的锁骨,上面红痕隐隐可见。

    他双眼瞪圆,不满道:“还玩不玩了?你别是不行吧!”撅撅嘴,对着她翻了个白眼,鄙视之意难以言表。

    张庭气得手抖,头发丝都快竖起了。这个懒货还敢挑衅她?

    她气笑了,眼里是野兽锁紧猎物的危险森然。

    宗溯仪再想逃已经迟了,落入猎人手中,惨遭翻来覆去折磨,痛哭流涕苦求都不能得到赦免,完完全全受尽苦楚,最后仿佛一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脱力横陈在榻。

    张庭眉目带着餍足,温柔擦去他身上的脏污,重新为他系好衣带,给人重新盖好被子,郑重拍拍他,“以后老实点。”

    她一靠近,宗溯仪身体不由自主就发颤,显然是被磋磨够了,条件反射害怕。

    张庭见状更高兴了,不给这小东西点颜色看,他还真就敢开染坊了。

    这就是胆敢挑衅大女人的代价。

    外头天将大白,张庭又熬了一整夜,然而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精神焕发。

    她从水房洗漱回来,匆匆换上官服,对着镜子穿好腰带,理顺了衣服上的褶皱,拿梳子简单梳了个发髻,再戴好官服,就算整装待发了。

    往日这些活都是宗溯仪帮她做的,但今天他不是累着了吗?张庭大发善心容许他休息一日。

    室内十分静谧,张庭挑了挑眉转身,衣料摩擦沙沙作响。宗溯仪又睡着了?

    她赶往两人就寝的小榻,步子压得极轻。

    撩起垂落的帐幔往里一看,人裹着被褥呆呆望着头顶,好像还没回过魂儿。

    张庭吓了一跳,不会是被她弄傻了吧?

    “郎君、郎君。”伸手推搡他。

    宗溯仪耸搭下眼,看都不看她,兀自翻面背过身去。

    张庭松了口气,险些以为自己酿成大祸。

    她不知道说什么,“郎君,你好好休息休息。”拉起被褥给他掖了掖被角。伺候完小的伺候老的,掖这个被子,她今天真是掖够了。

    甫一转身,袖子却被一道微弱的力气拽住。

    她回过身,困惑:“小仪?”

    宗溯仪虚弱地嵌在褥子里,两颊绯红,眼尾飘着媚意,抬眸怯生生谴责:“你不能再这样,方才我差点以为自己快死了……”说罢,咬了咬红润的唇,又别过身去。

    啊?

    待反应过来是何等虎狼之词,张庭只觉脸上烧得发烫,想到那会儿的情景,死去多年的羞耻心又开始活蹦乱跳。

    她结结巴巴应道:“知、知道了……”僵硬扭过身,差点左脚拌右脚,分明老妻老夫这么多年了,她竟比新婚那会儿还手足无措。

    磕磕绊绊走到半路,又掉转回来蹲在床边,抿抿唇嘱咐:“小仪你好好休息,旁边的抽屉里有药膏,你、你疼可以擦擦。”

    宗溯仪裹着被褥,只有一双大眼睛露在外头,眨眨眼,“嗯。”

    张庭才刚一站起又蹲下,郑重看向他:“下值我会早些回来看你。”

    他被褥掩盖下的嘴唇悄然勾起,强撑无力的身体,扑上去环住她的脖颈,“我等你。”重重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双眸灿若星辰,将她的身影牢牢映在眼底。

    张庭抱抱他,宗溯仪身子单薄,一个人躺在偌大的榻上,看着可怜极了,令人心疼。实在快来不及了,她才与宗溯仪依依不舍分别。

    她本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种情到深处难舍难分。

    走到前往官署的路上,她心情一派明媚灿烂。

    “问大人安,您今日有何喜事?这样喜形于色。”唐同知坠在上峰后面一步,虽然知府大人御下宽和,礼遇贤才,可性格沉稳,甚少表露真实情绪于人前,今日到底是何等的大喜事,才使得她豁然开颜?

    张庭笑看她,话说的滴水不漏:“本府政治清明、经贸通达,本官感到欣慰罢了。”

    “本府能迅速整合完毕,更上一层楼,全仰仗大人辛苦操劳。”唐同知佩服不已,知府大人真不坠举世贤名,白日夜里,官署家中,都全心全意惦记颍州府的政务,一点私生活都没有。唉她是将自己整个生命都奉献给了颍州府啊。

    唐同知忍不住擦了擦眼睛,这样高伟巍峨的人物,自己何德何能成为她的下属?

    “唐大人咱们快些吧,六衙门的各位大人应该也都到齐了。”张庭望着前方笔直的小道,上头铺设满满当当的阳光,绚烂明亮,她突然想到多年前初到异世的场景。

    那日狂风肆掠,她病弱躺在床上看到的那抹光。

    如今快十年了,却恍若隔了一个世纪。

    这些年殚精竭虑,为功名为利禄,回首这些年的作为,她从饭都吃不起的草根一步步走到人上人。穿过拐角廊道的小池,池水中倒映着她唇畔浅浅的笑意,在细碎阳光下熠熠生辉,张庭步履滞了一瞬,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张庭收回视线,脸色暗了下去,无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她都要在反军内部站稳脚跟。可问题是一个半道加入的人,怎样才能迅速得到上下一致接纳?

    她稳稳落座主位,偌大的议事堂里,下首的官员纷纷出列向她问安,言语恭敬到了极点。

    “诸位大人免礼,今日本官将大家聚集在这里,是为了重新丈量本府田地、理清人口总数之事。”她口吻平常,道出的却是惊天爆炸的话。

    语惊四座,几乎瞬间下首的官吏面色惨白,个别撑不住的差点从位置上摔下来。

    张庭低垂着眼,欣赏胸膛振翅高飞的白鹇,绣艺精湛,百看不厌。

    “大人……何出此言啊……本府的田亩与人口,不是今年才报上去吗?”问话的人是本府三把手韩知州,张庭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面容仓皇,眼中压抑着深深的恐惧。

    张庭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纸,说道:“有人向本官检举本府官商勾结,霸占良田划归到自己名下,这一封是她检举的内容。”转头对郑二说:“送下去给众大人传阅。”

    户房书吏看完检举信,抹了把汗,却不慌不忙:“大人此人分明是胡诌,上述的罪证完全不存在,我府政治清洁廉明,我等兢兢业业在位子上干了那么多年,怎会做出此等吃里扒外的事?”

    “恳请大人揪出诬告之人!”

    “恳请大人揪出诬告之人!”

    声势如排山倒海,底下的官吏连结成一片,是以威势逼她将此事摁下去。

    张庭从不打没准备的仗,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只是这回没交给众人看,“这是那人一并送来的名单,及其罪证。”淡淡扫视堂内,“好多大人都榜上有名啊。”

    堂下的官吏更加焦急,态度却也更加强硬,要张庭不要偏听偏信,中了小人的奸计,一定要将幕后贼首揪出。

    张庭徐徐站起身,“诸位不要怪我心狠,”丢出一个更重磅的消息,“那人还说,已将两封信呈交御前。张某也是无可奈何。”

    她不再理会惶恐的官吏,径直外头走,行至大门时蓦然回首。

    惶恐的众人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希冀望着她:“大人……”

    张庭似是心软,无可奈何叹息一声,“三日后入夜,我将在这里置一处箱子,若真有大人贪谋了不该拥有之物,就请在那时写上姓名,将地契、人口以及多年所得悉数奉还。本官便当此事不曾发生。”

    “若是执迷不悟,唉……”最后环视众人一眼,“诸位大人好自为之吧。”

    她头也不回走了,官袍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落在众人眼中却又无比巨大巍峨,像高耸的树木将她们牢牢庇护在底下。

    有人哭了,“大人处处为我们着想……就是亲娘都做不到这一步。”又是劝慰又是为她们出谋划策,此恩此情,如同再造啊。

    人群中不由纷纷颔首,隐隐传来啜泣声。

    山高海深,能追随大人左右,是她们此生最大的福气!

    第210章

    背后拥护声不绝于耳, 张庭轻轻叹一声,沉睡的良心隐隐作痛。这些同僚如此信任她,视她为指路明灯, 而她竟然将千方百计想从她们兜里掏钱, 这让自己情何以堪啊?

    她的良心深深作痛,脚步却不带停顿。然而,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们贪污那么多公款和田亩,富得流油?谁又叫她们偏偏遇上她呢?

    上天造物是有缘法的, 给这些贪官污吏贪腐的条件,又生出她这么个拥有弹性道德观的人。诸位同僚啊, 不要怨恨、不要怪罪, 她做的这一切也是跟随上天的指引。

    回到签押房,郑二赶忙给她沏了壶茶来, 浅绿的茶汤淋入茶碗, 热腾的蒸汽裹着清香钻进鼻尖。

    张庭翘着腿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 嗯好茶好茶, 就是没啥味儿。

    郑二在她旁边站着,拿方才的事问她:“东家, 检举那人何事过来送的心?”她身为东家的刑名先生兼前管家,竟对此毫不知情,实在失职!

    张庭扬了扬眉, 放下茶盏,从袖中掏出信纸递给她, “瞧瞧。”

    郑二狐疑地展开信,刚一入目霎时瞪圆了眼睛,“这这这……”竟然是张白纸!

    张庭靠在椅背上, 耸耸肩,“又没钻人床底去,我哪知道谁贪了、贪多少?”但漳州府那么偏僻穷苦的地方,土地兼并都那样厉害,富庶的宗亲常聚之所,贪赃枉法的能比它少?

    这不,今天一试就见真章了。一个个脸吓得又青又白,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滴个乖乖,东家都不需要证据,轻松一两句就将人给诈出来了。”郑二捧着信感慨万千,佩服张庭的智谋,又问:“那京中那边的信……”莫不是也是假的?

    张庭不假思索:“做戏要做全,不要给敌人留退路。”她看向郑二的眼睛,“我说要清算本府的田亩、人口不是随便说说,总有些不听话的人在,那些看不清局势又想和我作对的,借此清算出来收拾了。”

    她还有个原因没说,陈珏将颍州府视作造反的大本营,那势必就要狠抓此地的军政,将心腹安插进去,谋定而后动。

    而这事虽然陈珏还没有指示,但要做肯定是越早越好。

    张庭也算一石三鸟,既为民铲除部分贪官,又排除异己,巩固了己方对颍州府的掌控,还能令自己在反军阵营站稳脚跟。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两人眼神一凛,瞬间止了声。

    “大人,有信来。”

    张庭朝郑二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出去开门了。

    送信的衙役是个面生的年轻人,郑二脑中警铃大作,正要逼问她,张庭隔着门缝瞅到衙役,她昨晚在大帐外见过,是陈珏的亲兵。

    “让人进来吧。”郑二张开的唇合上,立时让了路。对于东家的话,她无条件信任。

    送信的叫郑小河,她先是给张庭请了安才将信双手奉上,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张庭拆了信,只短短八字——

    肃清左右,以固根本。

    果然不出她所料。

    此刻议事堂,有人深陷张庭的‘仁德’感动,自然就有人不买账了,感动是要花钱的,破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还要将过往贪墨的补齐,这谁受得了?

    “那名单还不知打哪儿来的,诸位莫要中计了。”她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鼓动众人,“往咱们身上泼脏水,还得看看自己有没有实力!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将诬告者揪出来,逼她说出实情,知府大人宽厚仁德必会在御前为我等说情,困境不就迎面而解了?”

    仗着周围的兵丁撤去,堂内都是自己人,牛蓝嗤声道:“你们别看她又是出谋划策,又是怎么的,我看她也不是个好的。假惺惺。”话中是谁不言而喻。

    许多人都是张庭的拥趸,当即讽刺:“牛大人,你若觉得大人害你,到时候自然不必来。你身上干净如白雪,届时查起来有你什么事啊?”

    牛蓝被阴阳得胸膛哽着口气,“我行的正坐的直,当然和你们不一样!”她瞪了眼对方恨恨拂袖而去。

    其余人才不理会她,颍州府上下贪墨成风,就是再清的官儿来了,都得沾点油水走。这牛蓝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来大家面前做戏,谁买她的账?

    “什么人啊这是。”

    “她啊出了名的抠搜,还在外头养了个小寡夫,原本管钱粮的,但自从大人来了后整合政务,油水捞不着了,怀恨在心呗。”

    三日后,深夜。

    张庭搂着娇夫呼呼大睡。步入十月,天气转凉,外头起了风卷进来,吹得帐幔呼呼啦啦,寒意顺着被褥掩盖的缝隙钻了进来,刺得皮肤一激灵。

    宗溯仪趴在她身上,两颊睡得红红的,脖颈间灌入凉风也只往她怀里钻,吹一道风就拱一下,吹一道风就拱一下。

    但张庭又不是被子,拱她又有什么用?

    还是有点用的,起码张庭被拱醒了。

    宗溯仪在她身上像条高速扭动的蛆,让人很难再睡下去。

    张庭嫌弃地把人扒拉开,下一刻跟狗皮膏药似的又粘了上来,如此反反复复,她无语望天,谁家夫郎跟这货一样啊?

    风重重刮在窗户上,砰砰作响,听阵仗外头像要下雨了。

    两人都不喜欢关窗睡觉,但下雨还是得将窗户合上,免得雨水浸进来,湿淋淋的更难受。

    张庭扯过被子将人三下两除二裹进去,大功告成,某只小东西还睡得一脸安详,半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行叭。

    张庭屐了鞋子走到窗边,天空隐隐飘起雨丝,吹到了她脸上,润润的。

    她目光看向府衙的方向,算着时间,箱子里怕是快放满了吧?

    心情颇好笑笑,合拢窗户睡觉去。

    不过张庭单纯扯了床褥子过来盖,她不要跟宗溯仪一个窝。

    雨点哗啦啦,砸在瓦片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浅浅凉意顺着缝隙钻进来,让室内更加舒适了。

    此时议事堂黢黑一片,正中央摆了个大箱子,盛放着如小山般的锦缎袋子,在银白的雷电下泛着亮丽华贵的光泽。

    一个穿着黑兜帽的人四下打量后,悄悄进了大堂,鬼鬼祟祟走到木箱前,看着里面如山的锦袋恨得眼红。

    “一个个都那么有钱,凭何我吃的最少?”拿出自己的袋子,里头是她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外快,“姓张的真不做人,好狠啊……”

    双手颤颤巍巍将锦袋放进去,可最后一刻又猛地收回来,心里极其肉痛。这三日间她变卖家产,这才重新买回了地契,如何能割舍?

    但为着小命着想,一狠心一跺脚火速将袋子放进去,含恨转身却与背后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屁股着地哀嚎,连兜帽都给折腾下来。

    来人也摔了个踉跄,站起身想骂两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对面的脸。

    “牛蓝……怎么是你?”她仅惊讶一瞬,随即唇畔扬起玩味的笑,“前几日不是很清白吗?你这会儿来此为了什么?”

    她扶着腰过去,“不会是做戏给我们看的吧?”

    牛蓝窘迫地以袖子挡面,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抱着头冒雨跑了。

    “哼,到底是谁惺惺作态。”

    一夜大雨,翌日碧空如洗,湛蓝的天空美伦美奂,空气都无比清新

    张庭梦见自己在表演胸口碎大石,百斤的石头压在身上重得她喘不过气,她挣扎了下就醒了。

    然而胸口压得哪里是石头?分明是个人。

    张庭推开身上的巨物喘了口气,无奈扶额,睡前都给裹好了,怎么又滚进来了?

    真是服了他了。她重重捏了捏宗溯仪的脸颊,睡梦中的人皱眉不悦辉开,嘴里喃喃:“讨厌。”翻过去又睡了。

    张庭失笑,热心帮他把被褥掀了,毕竟睡久了对身体不好。

    她向来低调,做完好事不留名,迅速几步踏出房门。

    听到身后传来骂骂咧咧声,她不由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连善意都接受不了。

    心不平何以平天下,果然大事还得由她这种大女人干啊!

    辰时,她稳坐主位。

    郑二将箱子里的锦袋轻点完毕,大为震惊:“这这……竟有百万两之巨!!”他爷爷的,这些当官儿的也太贪了吧!

    张庭听了数目却有些失望,竟然才百万两,仅仅够十万大军一年的口粮、盐菜钱、马匹草料,还有军饷和训练装备而已。

    陈珏养兵也不是一时半会了,从哪儿搞得钱养那么多人?寻常途径怕是行不通。怎么说她才是太女呢,就是老谋深算。

    张庭遗憾不已,她还是太年轻了。

    但遗憾归遗憾,钱还是要收的。

    张庭让郑二逐一登记造册,保留证据,以后若是有人反水,这些可就是呈堂证供,板上钉钉的罪证。

    “都有谁没拿?”这种情况下,‘认罪伏法’的虽不起眼,可反抗折腾的就很明显了。

    然而结果出乎张庭所料,“一个都没有?”颍州府的这么怂?她当初在漳州府还送了几人投胎转世呢。

    郑二也不想承认,可事实如此,“是的东家。”她还想看一出东家力压贼党,大杀四方呢!

    现实如此,张庭无可奈何,抄家梦断了。

    但她还是舍不得放弃,“不成不成,总有漏网之鱼和投机之辈,我得想办法请他们吃吃牢饭!”

    今日休沐,分明阳光和煦温暖,是大好的天气,整个颍州府官员富商却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脊骨窜上一股骇人的寒意,内心惶惶,仿若成了被猛兽标记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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