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城外, 黄沙漫卷,烈日烘得地面热气蒸腾。
钴莲眯着眼,拿手将太阳捏住, “很快,就该轮到君臣异形了。”转身,身后是连绵无尽的营寨, 刀戈碰击不绝于耳。
“准备明日攻城。”漠南的女郎们早就跃跃欲试,等不及了。
届时屠他个三天三夜, 用所谓‘贵种’的血洗刷漠南这几十年的屈辱。
深夜,钴莲盘腿坐在榻上闭目养息, 嘴里叽里咕噜吐出一串串经文。
漠南宗教传国, 国君世世代代都是宗教的领袖, 对于储君而言,更是立身根本。
突然帐外, “报——”
钴莲倏地睁开眼, 如鹰锐利,如狼阴狠, 她套了串佛珠在手腕上,大刀阔步出去, “何事惊扰?”
来人单手抚胸,“尊者圣安。外头来了两个大雍人, 其中一个宣称对我教心驰神往,要为您献礼。”
钴莲拧眉,大雍竟有佛国遗民?
“宣。”
不多时,几个手握弯刀的教徒就将两人推搡进来,一个衣衫凌乱却规整,全然一副礼教文士姿态, 一个被五花大绑随意扔在地上,看不清人脸。
钴莲捻动佛珠,对地上的蝼蚁视若无物,注意力放在那个大雍文士身上,“就是你要为本尊献礼?礼在何处?因何献礼?”
她说的是大雍官话,对方回的却是漠南话,“信徒神往佛国久矣,听闻尊者圣驾,特来献礼,望您接纳信徒入住佛都。”又指着地上的人,“这就是信徒的诚意,望以她罪恶的血祭奠佛国万千生灵。”
地上人一动不动,仿若死了一样。
钴莲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佛国法脉纯正,万世一系。外道邪秽,岂可踏足圣城?”
一个低贱、腌臜的奴隶,也配撬动她?
佛国恩赐万物,可也不是什么杂碎都能入眼。
对方不甘心,掀开‘奴隶’面庞的发丝,“此……”‘奴隶’不配合她,偏过头去。
对方十分不耐,粗暴卡住她的双颊,转头继续说:“这是奉旨出征的大将张庭,上回就是她杀害众多佛国教徒,信徒深感怨愤,将她奉予佛国!”
钴莲本都打哈欠了,闻言又来了精神,“嗯?你说她谁?”
信徒也就是李安又重复了一遍。
钴莲眼神变得危险,腰间的弯刀出鞘抵在李安脖颈,“可知戏弄本尊的下场?”
堂堂一军统帅被五花大绑送入敌营,说出去谁信?
李安脸色惨白,却梗着脖子迎上去,“我既是佛国信徒,岂能满口污浊?尊者若是不信,信徒甘愿一死证明清白。”血痕漫出殷红,再深一毫血溅三尺。
钴莲看了她很久,收回了刀,“不愧是我佛国信众,胆略过人!”
以刀柄挑起张庭的下巴,“她身为统帅,周围守卫森严,你如何将其虏来的?”
李安单手抚胸,道出自己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艰辛。
“卖国之贼,厚颜无耻!”张庭往地上吐口水,表达自己对内奸的厌恶,但她比较文明没吐出来。
不过,张庭丝毫不觉得尴尬,转头看向钴莲,眼睛愤怒地喷火,“你以为没了我,就能攻下大雍吗?错!大错特错!大雍没了张庭,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李庭刘庭王庭。区区弹丸之国,就等着受死吧!”
放完狠话,她梗着脖子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钴莲神色古怪,内应传回对‘张庭’的描述中,她是一个旷世奇才,稀世大贤,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怎么感觉描述……与实物不符?
钴莲围着张庭反复转了两圈,思忖不定,让人带信徒下去洗刷干净,又秘密遣人调查两人。
张庭被关在铁笼子里,敌军对她十分看着,还套了两层铁笼子关她,围笼子的铁柱有成人手腕那么粗。
张庭本来也没想跑,缩在角落里窝着。
大战还未展开,对方统帅就被己方擒获,漠南士兵们倍感稀奇,纷纷跑来看‘猴子’。
真当她是孬种不成?张庭一巴掌拍在笼子上,“看什么看!没见识,滚滚滚。”
漠南士兵不惧,反倒一阵嬉笑。
张庭干脆别过头,不搭理。世上有一种伟大的哲学,只要你不把他当回事,那他啥也不是。
与帐外的欢笑不同,帐内一片凝重。
“内应说城内失了统帅,军心大乱?”
“回禀尊者,正是。此外,我曾入城窥见过张庭真容,此人与她一般无二。”
钴莲背过身,手腕佛珠哗啦作响,“但本尊仍觉得此事可疑。”俘获对方统帅,俘获的太轻巧了。
大雍有句古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侍者却不觉得有何不妥,“我教法统光耀,吸引罪国子民流连,也是无法避免的。”
钴莲:“本尊不是说新教徒有问题,她精通漠南话,一身向佛之心赤诚。只是那张庭……看着不太像样,本尊怀疑她是假的。”
‘张庭’此人的名声如雷贯耳,堂堂大将,为国为民的济世之才,怎会这样一番气质?至于什么气质,钴莲一脸便秘,难以形容。
侍者迟疑:“莫非世上还有与她一模一样的人?”
钴莲思虑再三,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大雍的动作。”
明日就要大战了,作为大雍统帅,对于漠南方面是有大用的。张庭一直等着对方把她提溜出去,结果从深夜等到黎明,又从黎明等到深夜。
她:???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作风,哐哐当当拍笼子,“来人,叫你们主帅来!”
钴莲接到内应的密报,确定了张庭的身份,心头大喜,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叫人将她抬进来。
然后铁笼子太重,十名士兵差点被压断腿。
钴莲不得不屈尊降贵亲自过来,隔着两层厚厚的笼子与张庭对视。
张庭郁闷地搭在笼子上,“我又没长三头六臂,何至于叫尔等这般恐惧?”
钴莲也觉得,但内应回传的消息说,此人老谋深算,不得不防。
“你既身为阶下囚,老实呆着便是,向本尊摇尾乞怜,兴许本尊看在佛祖慈悲的份上,饶你一命。”
张庭听闻忍俊不禁,唇缝泄出一串笑声。
钴莲蹙眉:“你笑什么?”
张庭吊儿郎当倚在笼子上,“心有挂碍,故生怖畏。你对我千防万防,不正说明畏我如狼虎?可笑可笑,合该是你向我摇尾乞怜才对。”
钴莲瞳孔一竖,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怒火,“将这人狠狠打一顿!”话罢对上张庭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面仿佛倒映着自己愤怒的神情。
心头陡然冒出一个念头:她在刻意激怒我。
钴莲冷静下来,立即制止,“给她解锁,送到本尊帐内。”
她回到帐内,与侍者说:“此女极擅操纵人心,前些日子倒是本尊小看她了。”
侍者:“我教曾使了大把金银,都不能离间她与君主、与百姓的关系,可见其城府之深,极擅钻营之道。”、
钴莲深以为然。
很快,士兵押着张庭入帐。
她半点阶下囚的意识都没有,自行找了个位置坐,当着敌人的面,拿起案上的碗盏开喝。
钴莲、侍者目瞪口呆。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开始点菜了,“听闻漠南牛羊鲜美,不如就来一架烤羊排?”
天下竟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钴莲捶案而起,拔出弯刀恶狠狠威胁:“你现在是阶下囚,漠南的敌人,信不信本尊随时都能杀了你!”
刀尖直指张庭鼻尖,她瞥了眼,伸手轻描淡写拂过去。
勾唇一笑,“谁说一定要做敌人?我们也可以做朋友嘛。”
“朋友?”
“尊者可愿备下酒肉,与庭细谈?”
“你!”钴莲怒目而视,佛国杀生不食生,她又在刻意挑衅自己。
侍者拉拉她的衣服,钴莲抿抿唇,召人去寻酒肉。
不过张庭要知道她的想法,肯定喊冤叫屈,一天一夜半粒米未进,就不许她真饿了?
肉香酒香从帐内飘出,馋得众教徒口水横流,险些佛心不稳。
侍者舔舔唇,在心里大念经文。
钴莲看她吃得大快朵颐,咽了咽口水,狠狠掐自己一把,清醒过来,唾骂这个罪恶深重的人。
“你说做朋友,是什么意思?”
张庭优雅擦擦嘴,神秘一笑:“自然是尊者你心里的意思。”
钴莲深觉自己被耍了,提刀就过来,临到头却见对方抬眸,目光幽深。
“漠南真的有五十万大军吗?”
钴莲脚步一顿,眼神危险。
“应该至多三十万吧。”她单手支着脸,明明衣衫残破,满身污浊,那姿态却仿佛凌驾所有人之上。
张庭悠然道:“三十万大军能吞下大雍多少领土?三座城池,四座城池,还是五座城池?”
钴莲、侍者都没有说话,看她像看一个恐怖的巨兽。
她徒然笑了,“但朋友,我可以给你十座。”
钴莲与侍者相视一眼,思虑良久,才重新坐下。
她眼中不再轻蔑,端庄正坐着,态度恳切:“漠南会善待朋友。”
“只是朋友,你想要什么?”
张庭笑意更深,眼神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