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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陛下的棋局(3)

    再一日夜

    从琼门关的城楼看去,鸾凤营帐静悄悄一片。

    几个轮值到今夜守城的士兵眯着眼打起了瞌睡。

    虽说凤御北已经来了这地方三日多,但鸾凤大营除去那日燃了许久的篝火,就再未出过什么异常。

    一个到了战场还要奢靡铺张举办宴席的皇帝,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有脑子的好东西。

    一阵寒风吹过,站岗的几人不自觉往一起靠了靠,祈盼着下半夜能暖和一点。

    本来昨晚就是他们站岗,今晚该去休息。

    但负责西边防卫的那一队人马,被长官临时叫了去,于是只能他们这一班继续当值。

    虽说擅自集聚不合规矩,但目前看来,即便皇帝御驾亲征,鸾凤也不像是能扑腾出多大动静的样子。

    估摸着就是做做样子,好在史书上留个好名声。

    还是他们的军师大人足智多谋,设计除去了鸾凤战神赵金宝——

    想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把失去的城池夺回来!

    “嘿,别睡了,你睡着呼噜和猪似的,待会儿让上面的发现的了,有你好果子吃!”

    “去去去,还管上老子了,老子都多久没合眼了!又冷又饿,还他妈不让睡觉!”

    “就是,俺娘说来军营里就是拿命换大米白大肉吃的,现在呢?连口稀粥都不管饱!”

    “小点声啊兔崽子们,要是被伍长听到了,不得扒了你们一层皮?!”

    “你们这群新兵蛋子不要命了,我还要呢!”

    “嘁,二狗哥你不知道吗?咱们长官这时候都在军师府里呢,谁会来管咱们?”

    “小子,消息挺灵通啊,我还以为就我知道这事儿呢。”

    “害,咱们兄弟们谁不知道啊,你以为被调走的西边那队人是去干嘛的?就是去帮长官们搬东西的!”

    “?搬东西?什么东西?”

    “你傻啊,当然是收缴上来的的银钱啦!”

    “为啥啊?要搬去哪儿啊?要搬多久啊?他们啥时候能搬完回来替岗,困死俺了。”

    “睡睡睡,就知道睡,你娘把你放猪圈里养的吗?!动动你猪脑子好好想想!”

    “咱们这样的有啥可想的,让咱们冲锋就提着棍子上,不让上战场就每天混碗青菜米汤,能活着不就够了吗?”

    “……和你们说不明白哎呀,反正你们听哥的,今儿回去都收拾收拾东西,尤其是要把军饷都随身带着,我怕——”

    “咻——”凌厉骇人的一道恐怖声。

    一道箭羽破空而来,穿过这士兵的耳朵。

    力度之大,把他整个人都带着钉在了用作城防的木柱上。

    箭矢没中要害,但人已经没了呼吸。

    被吓得肝胆俱裂而亡。

    围在身边的几人中最胆小的两眼发直,僵硬地扭头去看箭羽来处。

    是城下鸾凤的军队!

    这群鹌鹑似的缩了一个多月的王八兵,居然趁着天将明未明之时发动了突袭!

    “快——快去报告长官——!”

    “不好啦——不好啦——敌军要攻城啦——!”

    “注意准备,注意准备——快去通知增增援——!”

    ……

    相比于南盟军的慌乱无措,鸾凤将士反倒显得格外兴奋。

    尤其是最先射出弩箭的张将军,脸涨得通红,眸中满是兽性渴血的精光。

    忍了南盟这群孙子这么久,陛下一到他们就马上有了报复回去的底气和作战计划!

    自从赵金宝失踪后,鸾凤军队群龙无首无法擅动,于是就便宜这些南盟兵。

    闲来无事就要在城头大喊着挑衅,骂他们是缩着头不敢出来的王八兵。

    脾气爆的孟将军听了一句就要提着刀单枪匹马地直入敌营,被张将军死死拉着。

    最后还是不得已搬出凤御北的旨意,才勉强压住孟将军不让他前往。

    其实所有人听着骂声,心里头都憋着一口气。

    今日终于到了能出这口气的时候,自然高兴。

    “都抡起膀子给爷们甩开了干,投掷的大石头瞄准点,多砸死一个龟孙子都算赚的!”

    “都他妈长点眼看着点,待会儿子云梯搭好了就赶紧上,上去越早立功机会越大!”

    “杀敌越多,军功越多,万一砍了哪个当官的,老子也去给你们要个一官半职的!!”

    几位将军吆喝着,突然看见远处飞来数百支箭矢,直直奔向琼门关城楼上。

    不消片刻,整个城楼被冲天的火光包围起来。

    “哎呦我去,咱们陛下的支援也到位了!”

    “都给老子提起点精神气,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听到没?!”

    “今天要打不出点气势来,就别说是老子带出来的兵!”

    不消片刻,云卷,风起。

    城楼上的火越烧越旺,隔着很远处的山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凤御北埋在墨狐毛领中的脸庞缓缓抬起来,对着眼前惊慌而来的报讯兵微微一笑。

    “刚刚你和朕说什么来着?可以再说一遍吗?”

    “……这,这,属下这……属下实在不知晓……”报讯兵惊慌地不住吞着口水,虽然仍旧跪着,身体却不自觉后移,想要距离凤御北远一些。

    陛下仍旧是笑着的模样,但这目光,他觉得自己活像浸在腊月寒冰之中。

    “赵乌龙说今日布防严密,要朕择日再行进攻?”

    “是,是,赵副将探听出来的消息是这样的。”传讯兵紧紧闭着眼,不愿去看城楼情况。

    “赵副将?战场上公然抗命的副将吗?”凤御北冷笑一声。

    “陛下明鉴,赵副将他……”

    话说到一半,凤御北食指轻点了下嘴唇,“嘘——”,示意他闭嘴,自己不想听解释。

    随即,陛下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坦然道,“朕若猜得不错,赵乌龙现在应该在满城地找赵金宝,怎么会有空来执行朕的命令?”

    “他让你来禀报意图拖延,不过是怕朕突然进攻,从而让南盟之人在他寻到赵金宝之前,就痛下杀手。”

    “朕说得,对吗?”凤御北还兄弟似的抬袖子,伸手拍了拍传讯兵的肩。

    末了,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悄声问,“对了,你是什么妖啊?是猴儿吗?还是兔子,或者也是狗?”

    “是鹿。跑得快,所以在赵将军身边任传讯兵。”传讯兵嘴角抽了抽,只回答了最后的问题。

    他在刻意回避上面一问。

    凤御北装作懂了的样子点点头,“哦。”

    可陛下随后一句话,却直接让这只“鹿”像猫一样瞬间炸起了浑身的毛。

    “其实,赵金宝早就死了。”

    “什么?!”传讯鹿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向凤御北。

    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闪露着凶光。

    “赵乌龙,你没找到你主子,就迫不及待地来找朕寻仇,不觉得未免太着急了吗?”

    “你放屁,明明是你骗老……”

    声音戛然而止。

    “鹿?”

    凤御北踢了踢传讯官露出的狗尾巴,轻笑道,“赵副将,朕还是第一次见将领违抗君命、临阵逃脱,最后还逃到朕面前的人。”

    传讯兵阴沉着脸色低下头去,再仰起脸,已经是凤御北熟悉的容貌——

    这人正是本该在城楼上接应点火的赵乌龙。

    “朕本来也没指望过你。”

    凤御北摸上手边的弓箭,拉开弓弦对着赵乌龙做了个瞄准的姿势,漫不经心继续说着。

    “你以为,朕凭什么允许你率亲卫潜入敌营,又凭什么那样信任你?”

    “还记得前夜里,把你们调走的那人吗?”

    “你就这么轻易能带着那群妖跑出来,而身后无一追兵,难道就没有一点怀疑吗?”

    “赵乌龙,朕若看得不错,你身上的这身皮还是南盟军的衣裳吧?”

    凤御北低垂下脑袋,意味深长地笑了。

    没等赵乌龙开始分析凤御北的话中意思,耳畔就突然响起炸雷般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南盟军上来了!”

    “保护陛下,快!保护陛下!”

    “那里,在那里——快追——”

    “此人意图对陛下不利,捉到了重重有赏!”

    “追——快给我追——”

    莫名响起的喊声,让赵乌龙下意识地跳起来蹿了出去,根本顾不得继续同凤御北对峙。

    陛下看了眼自己掌心落下的几点朱砂色,不甚在意地随手蹭抹在弓上。

    不多时,裴拜野和端着罗盘的司月一同出现。

    “都安排好了?”凤御北举着弓,随手射出一枚浸了油的箭矢,为城楼上的大火又添了一把。

    “是是是,都安排好了。”司月气喘吁吁的抚着胸口。

    他刚刚被铺天盖地的大飞虫一路追着,险些就在丛山密林中迷了路。

    还好陛下给了他一枚信号烟火,才让裴首辅及时赶到救下他,免去被飞虫吓死后分食的命运。

    当时,看到来人是裴拜野的时候,司月着实吓了一跳。

    他以为最多也就是个小兵,没想到裴大人居然愿意屈尊降贵。

    其实,裴大人本不愿意来着。

    但陛下眉心一皱,眼神一瞥,裴大人饶是再不愿意也愿意了。

    凤御北上山本就没带太多人,除去跟在他身边的裴拜野,其余人早都埋伏好了时刻准备射箭。

    说白了,就是陛下身边能指得上的闲人只有一个。

    “位置,风向都没问题。”提到自己的专业知识,司月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现在只要绑着的风筝线一断,那包烟火就能准确地落到南蛮的武库中。”

    边说,司月还边指了指远处飘飘扬着飞起来的一只破风筝。

    近几日,密林树梢上总时不时挂上几只风筝,偶尔有人注意到,只猜测是城中谁家稚子的巧物弄丢了。

    “好,还有多久能达到所定情况?”凤御北换了一支普通的箭矢,把弓箭转向飘摇下在风中的那根风筝弦。

    “很快,最多半盏茶。”司月也随着陛下的目光去看,只看得到飘在树梢上的风筝。

    此处山峰距离绑风筝的密林一段距离,风筝弦本就极细,再加上有风时分,细弦还要摇晃。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那是看都看不清的。

    何况是要用箭矢射断那根弦。

    不止是司月,就连裴拜野在听到这计划时候也满脸的不相信。

    不过他的第一反应是找张将军问问,看看营中有没有百发百中的神弓手。

    毕竟凤御北无论做什么,裴拜野几乎都不怎么反对。

    “不必,朕对比过地图和位置,这个距离不算很远。”

    凤御北说这话的时候,随意拨弄了下手中的弓弦,发出“铮——”的一声。

    和那日游船上弹古琴有异曲同工之妙处。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朕学武时候,无论哪门子功夫都要比霜敛和稚久差一些。”

    “唯独射这一门课,他们二人无论如何勤加练习,都比不上朕。”

    “之前父皇组织春狩秋狩,朕自五岁能亲自骑马拉弓开始,就年年能得不错的好彩头。”

    “一根细弦而已,不算难事。”

    “陛下,风向开始转了。”司月敏锐地觉察到变化,提醒道。

    凤御北抬起左手扣下,示意其他人停止对城楼射箭。

    自己则对着那根分外清晰的风筝线,缓缓拉开弓弦。

    “咻——”

    凤御北手中的箭飞射出去,哪怕起了风也似乎丝毫未偏移。

    就像是没触碰到风筝线一般,箭矢略过风筝处,钉在前面的一棵树冠上,隐没入遮天密林。

    “清安,再来一次。”

    裴拜野顺其自然地开口,又递给凤御北一只箭矢。

    司月也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本来就是超出常人所能做到的事情,失误一次也没什么。

    凤御北勾了勾嘴角,鼻腔中发出不屑的哼一声,“再来一次什么?”

    话音刚落,司月的嘴巴就渐渐张大开来,一同变圆的还有眼睛和嘴巴。

    此时,一阵风吹过。

    断了弦的风筝摇摇晃晃地开始起飞。

    飞向南盟军队的武库方向。

    裴拜野也看到了,默默把手中箭矢扔回原处,面不改色心不跳。

    “清安太厉害了,没看够,所以想再来一次。”

    “……”

    凤御北耳朵一红,随意“嗯”了一声,转向城内方向。

    真可爱。

    裴拜野走到凤御北身边,双手揽住陛下的肩膀,闷声笑了一下。

    司月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看到琼门关城某处突然窜起了冲天火光。

    就像是现在山头刚刚升起的太阳。

    不对,应该说要比太阳还亮。

    随后,就是震天响的一声。

    “轰——!”

    南盟的武库,准确来说是军火库,被一把烟花全部点燃。

    不仅烧尽了他们用作战争的烟火,也把战车、兵器等一并烧熔了。

    武库被烧的事情几乎瞬间就传到了仍在城楼上奋战,抵抗鸾凤进攻的将士们耳中。

    尤其是他们准备的杀手锏,那些威力巨大的烟火,如今被点燃炸开在自己身后。

    据说是城中哪家小二儿的风筝蹭了火苗,飘到武库中不慎掉落,才阴差阳错地点爆了南盟军所有的后备军需。

    鸾凤此次明显是有备而来。

    原先剩下的四万人,加上凤御北带来的一万人,五万人大军攻城的压迫力可想而知。

    但他们仍在拼死抵抗,就是因为有底气。

    来自于那些由军师研制的,威力巨大、出奇制胜的烟火。

    在最初同鸾凤军交战时,南盟靠着烟火突袭烧掉鸾凤不少的军需粮草。

    因此,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连夺几城。

    而鸾凤那些愚蠢的将领还以为粮草被烧只是意外,只惩罚了看管不利的军需官。

    赵金宝抵达战场后,很快就发现了粮草接连被烧绝不是意外,但也不像是内部探子人为导致。

    通过数次交战,多方刺探,他才发现南盟居然弄出了能用于战场上火药?!

    《谋反》由于物品制作自由度极高,所以玩家能手搓出威力颇大的火药并不稀奇。

    但是——

    玩家研制的火药被用在军事作战上,是系统明令禁止的!

    因为这太破坏游戏平衡了。

    如果不加以限制武器制造和使用,那没准《谋反》从赛季初的权谋古风扮大世界游戏,到了赛季末,就得变成赛博朋克废土末日求生。

    根据制作组所发布的公告,这东西是写在底层代码里的。

    所以当赵金宝确定,南盟本赛季居然在使用火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去找客服投诉游戏bug。

    不过结果很遗憾,客服回应这并不是bug。

    还祝他游戏愉快。

    ……

    既然不是bug,那就证明这东西不是玩家手搓出来的。

    难不成是南盟这赛季出了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器天才?

    搁在真实古代社会能改变整个人类史、战争史的那种?

    想虽然是这么想的,但骂过街后,赵金宝还是得硬着头皮过任务。

    幸运的是,南盟那帮人的火药产量似乎不大,只主要被用来烧毁鸾凤粮草。

    也不知道是不是南盟士兵投放火药的准度有大问题。

    反正火药每次用在战场上时候,不是烧了鸾凤的木战车,就是烧了后方营帐。

    总之,人员伤亡极小,但对军需后备打击极大。

    于是,赵金宝只能更加急促地催促后方军备粮草。

    偏偏,这赛季的暴君和开了挂一样,把李古德安排给他做军需官!

    每每收到京城来信,赵金宝都要关上营帐。

    单独拉着赵乌龙一起,狠狠臭骂一顿“狼狈为奸”,联手坑他的凤御北和李古德。

    偶尔骂上头了,还会包括上裴拜野。

    凤御北自从知道南盟有专门烧粮草的火药后,就一直在思考怎么对付那些东西。

    那些火药威力极大,经常一烧就是一连片的营帐粮草。

    还没开打呢,鸾凤就要白白损失许多战备。

    再有银子也经不住这么花的——

    何况,陛下自认为他的国库还挺穷。

    不过,南盟的火药存放在武库中,而武库又建在城中心位置。

    武库都有重兵把守,无论是凤御北的暗卫,还是赵金宝的亲兵,都无法靠近破坏。

    甚至赵乌龙还找了几只妖去尝试靠近,都一无所获。

    总之,就是除非攻破城池,否则根本打不到那地方。

    可每每赵金宝破城,南盟的人早就带着火药武器溜之大吉,根本不给他缴获的机会。

    直到兵临琼门关下。

    琼门关四面环山,山见全城。

    很容易就能确定武库的位置。

    南盟也知道这样情况。

    但,就像凤御北所说,不可能有人能从山顶上飞到城中,更妄论飞入武库了。

    所以即便看到了又如何呢?

    至于投石车这类的武器,即便能运到山峰顶,也不可能从那么远的距离,投掷石头打击位于城中心的武库。

    所以,琼门关看似位于洼地,四面环山透风,但实际上,根本没人能走山路进去。

    总体而言还是很安全的。

    凤御北一到此地,就注意到了最高处的山峰。

    如果距离再近一些,在山上排兵布阵投掷火把石块,没准真能对城中军队造成极大打击。

    但很明显,他能想到的,南盟那边也能想到。

    直到他看到一只从城内,飞来营地的风筝。

    今日那只射向武库的风筝上绑了一支小型的烟火。

    这玩意儿南盟能研制出来,鸾凤自然也能。

    只不过陛下出征并没有带造办处的工匠,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想到。

    直到裴拜野又开始捏着凤御北指根处的素圈把玩,陛下才突然想起来。

    裴拜野似乎同他说过,婚典那日的烟火是他特意制的。

    凤御北也不困了,连忙同裴拜野细细询问。

    等人承认之后,才详细说了自己的计划。

    裴拜野没想到,他本来是打算跟着凤御北来这儿混日子的,还能接到这么重要的任务。

    之前那些烟火,纯粹是为了在婚典上搞点浪漫哄陛下开心,他才特意找了人来改良烟火的配方。

    更大,更耀眼,更好看。

    最主要的是,燃烧时间更长,火苗散落范围更广。

    时间短,任务重。

    烧尽南盟粮草可能有些困难。

    但点燃爆炸一个存满烟火的武库,绰绰有余。

    凤御北之所以选择在今日攻城,并不仅仅是因为要趁西风点燃城门楼。

    更重要的是,他要在城门楼失火,守城官兵多赶往城楼支援时,烧了南盟一直以来最大的依靠——武库。

    当然,凤御北不知道的是,紧邻武库的那座不起眼的宅邸,就是南盟那位神秘莫测的军师住所。

    下面的官兵不知晓,但上面的将官却一清二楚。

    武库中那么多的烟火爆炸,军师大人很可能已经……

    随着武库位置接连的爆炸声不断传来,南盟士兵的抵抗之势渐渐弱了下去。

    鸾凤将士见状,一鼓作气扑上云梯,迅速占领了城楼。

    待清除城楼上残兵后,一队人马到城楼下打开大门,迎鸾凤军队入关。

    张将军等一众将军互相看了一眼,随即一马当先,拍马扬鞭,奔驰入城。

    身后跟着的数万名士兵紧随其后,振臂欢呼。

    陛下到来仅仅四日,他们就拿下了琼门关。

    至此,他们夺回了属于鸾凤的全部失地。

    可战争从来都不是适可而止的,他们的身后是鸾凤的江山。

    以往南盟既然敢动歪心思侵略他们的土地,那作为鸾凤子民必然要还报回去。

    过几日,再过几日……

    要不了多久,他们定能直攻南盟老巢,取下南盟盟主的首级!

    只要陛下还在,他们定能战无不胜!

    凤御北直到看见鸾凤军队入城,如雕塑般站着的身形才微微动了下。

    “赢了?”谁也没看见,陛下的嘴唇在微微颤动。

    “嗯,我们赢了。”裴拜野紧紧抓住凤御北的肩膀。

    裴拜野眼看气氛铺垫到位,缺的就是电影中宿命感的一吻,于是弯腰俯身——

    “报——启禀陛下,刚刚那名潜入我军的南盟士兵已经被捕!”

    还没亲到,就被一道亢奋的声音打断,“臣等还在其藏身处捉到了他的同伙!”

    年轻的士兵脸上全是马上就能加官进爵的兴奋。

    “带上来吧。”凤御北若无其事地推开裴拜野,仿佛本该发生的事他没有默认一般。

    不多时,熟悉的骂声响起——

    “人,姓凤的,卑鄙!”

    “你他妈居然偷偷给老子贴符纸!”

    第67章 陛下的棋局(4)

    凤御北带领一众人马抵达琼门关城中时,路旁已经列了士兵夹道迎接。

    领头的就是几位将军。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百姓自发集聚在两旁道路。

    一面想要亲眼看看他们的皇帝陛下,一面又有些恐惧天威。

    不过所幸,陛下也是两个眼,一只鼻子,一张嘴的模样,和他们也差不多。

    只不过一打眼去看,就能发现皇帝陛下生得格外好看。

    就和从书斋里的画上走下来的天上仙人似的。

    比他们城中最年轻、最白净、战功最卓著的俊俏后生还要漂亮。

    不论身份,单单就凤御北的模样来说,即便是家里穷得到要卖儿卖女的地步,他也绝对能一眼被富户的小姐看上,要去做上门女婿。

    更何况人家是天下共主的皇帝陛下。

    想来无论要去娶哪家的姑娘,都是欢天喜地地嫁过去的。

    ——唯一真嫁了的裴家“大姑娘”裴拜野,骑马跟在凤御北身后,冷着目光扫视一周。

    上次凤还节的事,给裴首辅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鸾凤民风开放,到了边境地区更是如此。

    何况凤还节的那个时候,凤御北只是穿得富贵人家一些。

    这次可是亮明身份的,他当然要严防死守!

    绝不给陛下的桃花流留一点儿生长的余地。

    当然,更不可能让任何一人有机会入了凤御北的眼。

    裴拜野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相反他有理有据,有丰富的史料和影视剧资料证实。

    什么巡游啊,什么征战啊,什么出使啊的这种活计,沿途路上带个可心人儿可太经常了。

    什么这种跨越世俗,跨越阶层,跨越身份的情啊爱啊的。

    裴拜野从小就在陪陆女士阅尽无数电影电视,虽然自己没什么情感经历,但——

    他的眼光和直觉都很准的!

    又说回来,尤其是凤御北这皇帝的身份,再加上陛下这张脸的buff加成,都不必勾手指,微微一笑就能引得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自荐枕席。

    ——毕竟,他自己就是个生动鲜明的活例子。

    这也是为何,裴拜野明明对【南蛮之战】的任务没什么兴趣,但却在床上软磨硬泡,硬是要凤御北答应带他出征的缘由。

    凤御北行在前头,状似不经意地回头去看。

    司月注意的到陛下的目光,连忙收紧缰绳正襟危坐在马背上。

    恨不能让身下的马儿以匀速直线前行,方才显得尊重。

    而裴拜野却没注意到陛下投来的眼神。

    他看到有几人聚在一起,目光轻蔑地指了指他,又不时瞟向凤御北,聚在一起嘀咕着什么。

    像是说到了高兴处,一个长相轻浮的人露出神色极为下流的笑。

    裴拜野面色瞬间阴沉下来,猜也能猜到,那帮人在嘀咕什么。

    他一向不畏人言,因为他向来有仇必报。

    一个很自然的手势给到自己潜藏在人群中的暗卫。

    下一秒,那几人所在地方就出现了一阵小骚乱。

    负责此处的张将军见状连忙亲自前去调解,很快骚乱就平息下来。

    待到人群散开,聚在一起嚼舌根的几人全都消失不见。

    裴拜野这才心情大好回神,正对上凤御北转回正前方的背影。

    陛下看得清楚,裴拜野方才注视的方向处,有几名男子也在偷偷瞄着他笑。

    南地不同于京城,不仅女子多柔嘉婉转,那些喜欢男子的哥儿也有不少生得唇红齿白、做派娇羞。

    凤御北知道,裴拜野是生来就喜欢男人。

    他后来也悄悄打听过一些京城里南风馆的做派,也是粉面朱唇,矫揉嗔痴的模样。

    怎么说呢,和他听说过的,青楼楚馆里面的样子都大差不差。

    反正陛下是肯定做不来的。

    裴拜野看样子也不是会做那些事情的人。

    所以虽说已经被传“龙阳之好”大半年,凤御北还是觉得,他同裴拜野算是危机时刻可以同生共死,平日里偶尔“互帮互助”的——好兄弟。

    不过,这话不能同裴拜野说。

    虽然陛下的分桃之癖是假,但裴首辅可是眼见真真实实的。

    好歹自己娶了人家,总说这些伤人话倒显得无情无义。

    凤御北在发觉裴拜野的眼直勾勾盯着那几个哥儿时,突然觉得无情无义也没什么不好。

    果然姓裴的这种天生的,就是喜欢女子模样的男人!

    和那些整日往南风馆跑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先前在京城面对自己总一副款款深情,现在到了南地,遇到了更可心的人,就眼珠子都转不动!

    裴拜野盯着凤御北背影,垂眸反思了一瞬,眼珠一转夹紧马腹,快步跑到陛下身侧。

    “你跟上来做什——啊——!”

    凤御北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自身后飞过,随即整个人向下一沉,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老天呐——”

    没人预料到迎大军入城的庄严肃穆时分,能看到如此,呃,如此震撼人心的一幕。

    其实当朝首辅嫁予陛下为妃之事,天下皆知。

    但是吧,大多数人也就听一乐,毕竟这种事太过不可思议。

    凤御北理政勤勉,治国公谨,在位这些年没做过什么荒唐事,也从没听哪处传出过当今陛下有特殊癖好。

    同裴首辅的婚讯昭告天下之时,很多人甚至以为裴拜野是女扮男装做了官。

    最后虽然各种铁打的事实证明,裴首辅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儿身,很多人仍旧觉得是皇家同裴氏有什么不可说的交易。

    总之,无论有多少人亲眼见了陛下同首辅大人的亲密互动,都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有各种理由来解释这二人的并无一丝私情。

    尤其离得京城越远,这种事就传的得越偏。

    比如琼门关。

    这里盛传的版本是裴氏专权,以权谋私。

    传言,在凤御北的皇爷爷,也就是先帝的父皇还在位时候,裴氏就因立下大功,定下了与凤氏皇族的联姻。

    但因先帝后嗣多男儿,仅育有一位公主,且未到及笄之年就已早夭。

    于是,成年后掌权的裴首辅过于思念佳人,才强迫威胁陛下以身相许。

    二人唱的是一出权臣专横,巧取豪夺的狗血故事。

    这个版本的故事据说后来曾传到凤御北耳中,恰巧被陪在身边的裴首辅也听了一耳朵。

    二人听到这个传闻的惊诧程度,不亚于百姓听到陛下要娶男儿身的首辅。

    因为传言中所说的那位公主,因其母孕期忧思过度,生下来没几个月就没了。

    连凤御北对他这位皇姐的印象都不深,更妄论裴拜野。

    只能说很多时候,百姓在茶余饭后的想象力总是让人琢磨不透的。

    凤御北早就觉察到身侧有人过来。

    除了裴拜野,没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些不合规矩的出格事。

    但他没想到裴拜野居然直接翻上了自己的马。

    所幸白玉训练得极好,背上突然多了一人也只是屈了屈腿,甩甩马头,没什么发狂的迹象。

    裴拜野仗着人比凤御北大一圈,把陛下整个儿圈在怀中,上半身遮得严严实实。

    随即,双臂贴到凤御北的手臂上,手掌也一齐扣在掌心——“啪”地一甩缰绳。

    感受到主人的命令,白玉“哒哒”加快了马步,很快跑出这条街,停在临时驻地的刺史府面前。

    “滚下去!”

    白玉停下马步时,凤御北换下在众人面前万变不惊的镇定表情,压抑着怒气出声呵斥。

    陛下自己就裹着大氅,又被裴拜野囫囵圈着,哪怕是冬日里的阴雨绵绵季,也憋得脸色通红。

    “生气了?”语气里就能听出凤御北的不满,裴拜野却没松开手,只附在耳边问。

    “滚。”陛下的回答减少到一个字,证明他的耐性快要被磨没了。

    “滚可以,给个原因。”裴拜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方才做错了什么,甚至没觉得有一点不妥之处。

    “没有原因,再不滚,朕就命人砍了你。”

    凤御北狠狠一肘击到裴拜野的胸口,疼得人面庞扭曲了一瞬。

    “砍吧砍吧,死在清安手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既然没理由,那裴拜野当然不会愿意放手,干脆耍起赖来。

    边说,还边用身体蹭了蹭凤御北,一副要誓死同陛下连在一起的模样。

    “……”

    眼看身后被甩开的大部队就要跟上来,二人肯定不能再继续这姿势下去。

    尤其方才首辅大人那惊人的一跃,已经给了众人不小的震撼。

    裴拜野脸皮厚,也不在乎名声影响,凤御北恰恰相反。

    “听话,放开。”

    凤御北努力顺了顺心气,提起嘴角勾出一抹笑,扭头。

    转瞬即逝的一个吻,快得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拜野靠脸皮厚得了便宜、尝到甜头,于是便继续卖乖,“太快了,清安刚刚做了什么?我怎么好像都没觉察到呢?”

    “……”

    凤御北挑了下眼尾,轻声笑道,“感觉不到是吗?”

    直觉告诉裴拜野,他要遭殃。

    于是,反应迅速的裴拜野瞬间放开凤御北,翻身跃下马背。

    擦身而过的是凤御北的拳风——不偏不倚,正落在马背上裴拜野的腰间。

    更准确来说,是腰子处。

    “爱卿这不是没丧失五感吗?”头顶上,是凤御北嘲弄的哼笑。

    稚久说得果然不错,教他的方法也很有用。

    “凤清安,你心可真狠。”裴拜野看着凤御北熠熠闪光的眸子,又气又好笑,“你知道自己打的是哪处吗?”

    “知道。”凤御北眼神飘忽了一下,含糊道,“反正出不了人命,最多也就人道不能。”

    “……”

    合着陛下还真知道!知道还下那么重的手!

    裴拜野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凤御北不会是想那个什么他吧?

    所以才对他下此狠手!

    越想越觉得这想法有道理,裴拜野不由得头疼。

    他现在和凤御北的互帮互助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从世俗意义上来说,二人虽成亲半年有余,但还都是实实在在的处.男,连洞房花烛夜都没真过!

    因为凤御北对真.枪.实.弹地做难以接受,裴拜野只能慢慢引导,就当是脱敏训练。

    他也一直是自一为是的想法做着引导,到底哪一步出了错,让陛下突然燃起了别样的想法?!

    裴拜野深吸一口气。

    不能急,不能暴露,不能生气。

    要慢慢问,慢慢问询,慢慢找到偏航的根源。

    调整好心情,确定好政策,裴拜野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此时,耳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诸位将军和跟着凤御北回来的士兵,都抵达了刺史府门前。

    另外一边,一个腰配扇,着官服模样的人也从刺史府内推门而出。

    裴拜野见时机成熟,见证者皆至,于是含情脉脉看向马背上的凤御北,“别怕,清安可以放心跳下来,臣会接住陛下的。”

    身前,是张开的双臂。

    “……”

    陛下当年四岁学骑射,五岁驯烈马得好彩的事,一直鸾凤的一桩美谈。

    到了裴拜野这里,就连下马都不会了?

    凤御北觉得裴拜野又开始不定期发疯病了。

    司空见惯的诸位将军眼神闪烁,互相看了眼,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反倒是那个大冬天捏着一把扇子的官员,几步冲到凤御北和裴拜野身侧。

    “琼门关刺史吴鸣,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愿陛下千秋万岁,皇后娘娘千秋万岁。”

    “陛下同娘娘真乃连理双飞之意,举案齐眉之情!”

    “臣今日能得见此情状,不甚殊荣,实乃我鸾凤之大幸!”

    “……”

    吴鸣一番马屁拍在马腿上的话,不仅沉默了凤御北,连裴拜野也一起被他搞得不知说什么好。

    按照常理来说,每逢这个时候,有点眼色的都会回避,实在回避不了的也都不敢出声,尽量把自己藏起来。

    裴拜野此举也就是想臊臊凤御北,陛下大概率会径直从他身边跳下来。

    然后在经过身边时,再自以为严厉,实则看在眼中如调情一般地瞪他一眼。

    结果这位吴刺史倒好,不仅不装聋作哑,还巴巴地凑上来。

    像是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他话都这样说了,如果凤御北仍旧甩开裴拜野自顾自地走,那意思岂不是他和裴拜野乃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一对怨偶?

    这岂不是鸾凤的大不幸?!

    于是,在吴刺史充满鼓励与期待的眼神下,凤御北眼皮跳了跳。

    干脆眼睛一闭,就往马下的裴拜野怀里扑。

    柔软的,温热的身体入怀,尤其陛下没带头盔,长发被风吹起凌乱地洒在裴拜野脸上。

    爱人入我怀,暖香薰人醉。

    “抱够了吗?”凤御北平静的声音打断了裴拜野的思绪。

    “嗯,够了。”难得裴首辅学会了适可而止。

    随即瞟了一眼吴鸣刺史,才牵起陛下的手进入到将刺史府中。

    由于吴鸣这一助攻实在推动力太大,裴拜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这人也是玩家。

    而且大概率是常驻他直播间,每天弹幕发得最多的,就是“嗷嗷嗷磕到了”的那些玩家。

    可当他点开这人信息资料,显示吴大人的确就是普普通通一个NPC。

    吴鸣,三十九岁,育有一女一子,任琼门关刺史六年。

    凤重山在位的最后几年考上了进士,被派到此地任职。

    到了凤御北执政时,原琼门关刺史病故。

    陛下依着该地为官者的近年政绩,擢升吴鸣为琼门关刺史。

    看简介信息没什么特殊之处,估计就是个擅长溜须拍马的政客而已。

    刺史府正厅

    “朕的住处在哪儿?”

    凤御北坐到前厅左位,裴拜野自觉坐到右位,其余将军依次序坐开。

    除去吴鸣刺史,他正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地站在凤御北身侧听候吩咐。

    没想到陛下开口第一句既不是问询城中情况,也不是商谈庆功宴事宜,而是张口就要歇息。

    “回陛下,臣府中有一处德政园。”

    “园子是新修的,格外清净雅致。臣早已命人仔细洒扫,留待陛下居住。”

    吴刺史对凤御北的话接应地很快,谄媚道。

    “那他呢?”凤御北看了眼裴拜野。

    “娘娘的住处原本安排在怡然居……”说着,吴鸣看了眼凤御北的脸色,又看了眼裴拜野的,连忙改口道,“臣这就去让他们将为娘娘准备的一应物件搬到德政园!”

    “好。”

    “不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此处反正只是临时驻军,过段时间还要追那些残寇,不必麻烦。”

    “吴鸣,将士们的住处都安排好了吗?”凤御北自然而然地转换话题,不给裴拜野一点插话的机会。

    虽然皇后娘娘看起来不太高兴,但天大地大,陛下最大。

    吴鸣只能装作没看见裴拜野不满的眼神,只回答凤御北的话,“回陛下,是。”

    “先前南盟留下来的驻地就在城北,那一处营帐壕沟都有,且未受到今日武库爆炸的殃及,很是合适。”

    “好。”凤御北笑着点点头。

    吴鸣像是通过了什么致命考验一般,大大松了一口气。

    “吴刺史,今夜戌时来朕的居处,朕有事找你。”

    “是!臣定准时赴约,万死不辞!”

    “呵。”凤御北轻笑一声,“去吧,用不着你死。”

    “是。”吴鸣谨小慎微地倒退出正厅,直到转过拐角才敢抬起头来。

    黄昏已至,寒风夹杂着细雨。

    斜斜雨丝落在吴鸣的脊背上,他只以为是自己冒出的冷汗。

    时至今日他都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想都没想,就直接投降了南盟呢?

    肯定是被鬼迷了心窍!

    如今鸾凤陛下凤御北御驾亲征,短短几日就重新夺回了琼门关。

    那他的性命和仕途迟早……

    吴鸣咬了咬牙,并没有返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扭身去了相反的方向。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吴鸣离开后,凤御北又简单安排了几句关于城池布防之事,就让诸位将领也回到各自院落歇息。

    临散开前,凤御北又特意叮嘱了张将军,要他记得同军需官下令,今日杀牛宰羊犒赏三军。

    一场大胜之后的犒劳是传下来规矩,这一点不能变。

    “陛下放心,臣谨遵圣旨。”

    随着张将军也领命而去,凤御北才歪了歪脖子,起身随手指了个小丫鬟,让她带自己去德政园。

    裴拜野看陛下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只能幽怨地从椅子上慢慢悠悠起身。

    男鬼一样了凤御北身后,咬牙切齿道,“为什么到了这里还要分房睡?”

    “之前营地驻扎,再多搭一顶帐篷费人费力,所有将官都是两人一顶帐篷歇息,朕自然也不例外。”凤御北偏过头解释。

    “那现在呢?陛下的德政园就容不下一个小小的臣?”

    话音刚落,被凤御北指过来带路的小丫鬟借着袖子隐藏,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她听说当今陛下的后宫不是就眼前这位裴皇后一人吗?

    怎么这样酸溜溜的话,和她家府上的夫人们爱说的语气调子一模一样?

    看样子,皇帝皇后和寻常夫妻也没什么大差别嘛。

    都是要吃醋,都是要争宠,都是要讨老爷欢心才能过得上好生活的。

    否则无论什么身份地位,一旦遭遇了冷落,无论心里还是身子,肯定都不好受。

    小丫鬟想着自己的所见所闻,看向裴拜野这位惊世骇俗的“男皇后”时,眼底除了恭敬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同情。

    “不是容不下。”凤御北主动执起裴拜野的手,缓慢而笃定地说,“爱卿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裴拜野拧眉狐疑。

    “出征前,在宫中,朕同你就是分殿而居。”

    “这样的旨意,朕可还没收回呢。”

    “既然眼下情形足够,那就继续依照朕的旨意执行吧!”

    “毕竟,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看着裴拜野不可置信的,吞了飞虫一般的表情哑火,凤御北心情大好。

    陛下松开握着裴拜野的手,点头示意小丫鬟带他前去歇息。

    半晌,裴拜野冷哼着笑了一声,目光扫了一圈厅外侍候的仆人,选了个年龄大的,吩咐道:“带本官去德政园。”

    “这,大人,您这不是为难草民……”被点到的倒霉蛋正是吴府的老管家。

    没想到他今年都五十五了,命里还能有此一劫。

    “只是去看看,本官有说要进去吗?”

    凌厉森寒的目光扫过,哪里还有一丝方才展现在凤御北面前的委屈样。

    “是,是,草民遵旨。”老管家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伺候这位又是首辅又是皇后的大人物,比伺候他们老爷还难,比伺候之前来府上的南盟军师还难,比伺候他老爹老娘还难!

    老管家小心地弯腰伸手,示意裴拜野跟他走。

    二人还没走出正厅,就见府上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一个着锦衣华服的青年捂着脑袋,“嗷嗷”叫着疼,边叫边不住地开口骂。

    “他娘的小爷我今天真是出门犯太岁了我!”

    “姓陈的说今天皇帝要来,小爷真是被老头子关着憋出疯病了,才他娘的想着出府去看看。”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给小爷套了麻袋一顿揍!”

    “陈管家,陈管家呢——”

    “快去找陈管家来!”

    “今日之事小爷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将那些揍小爷的孙子剥皮抽筋!”

    为裴拜野带路的老仆听到小少爷叫自己,为难地给身边仆役使了个眼色。

    让他们赶紧带着小少爷离开。

    小少爷狂惯了,可如今他身后的这位大人物,一看就不是脾气好能容人的。

    可万万不敢在首辅大人面前放肆。

    “欸,陈叔你在这儿?!”结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吴庆耀一转眼就看见了陈管家,由身边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裴拜野这时才看清华服少年的面容。

    一整个的鼻青脸肿,嘴角还破了一个大口子——

    不出意外的话,是出自他暗卫的杰作。

    正是方才指着他和凤御北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日常求求评论和营养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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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陛下的棋局(5)

    “哎呦我去,这是谁?”

    吴宗耀到了近前也看到裴拜野这个人,但他没认出来是谁。

    毕竟当时入城军队离百姓有段距离,裴拜野又骑在高头大马上。

    很多人光顾着踮脚尖去看凤御北的模样了,反而忽略了身后的这位男皇后。

    再加上吴耀宗现在正捂着半边脸,露出来的另一半脸上也满是红紫擦痕。

    最显眼的的是那只肿眼泡,青紫色的,挤压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可想而知,被他捂着没露出来的那半边脸,定然更好笑。

    裴拜野多看一眼就忍不住轻咳一声,压抑住要逸出口的笑声。

    可能是感觉到他的态度不敬,吴小少爷立马炸了毛。

    嘶嘶了两声后,突然惊叫道,“我去,这不会又是我爹从哪里带回来的野种吧?!”

    陈管家小心翼翼地随侍在一边。

    此时被吴宗耀一句话吓得,差点就想一头撞死在门口石狮子上。

    “祖宗欸我的小祖宗,这位是裴大人!”

    顾不得规矩,陈管家连忙跪在地上替吴宗耀请罪。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我家少爷年纪小,见世面少,冒犯到您纯属无心之失啊!”

    “姓裴?”吴宗耀拧眉想了一会儿,好像听过,但不记得在哪儿听过了,“你啥官啊?南盟的官,还是鸾凤的官?”

    “……”

    裴拜野头一次见到这么纯天然,无添加,未经世俗雕琢,的愚蠢。

    陈管家一听到“南盟”二字,更是吓得大腿接连抖三抖。

    “少爷!少爷不可胡言!”虽然害怕,但他还是得替吴宗耀打圆场,“少爷难不成忘了?南盟那些逆贼,早被我鸾凤大军赶出城中去了啊!”

    “屁,我知道个屁!”吴宗耀刚刚被打,此刻又被陈管家拉着劝诫,干脆把自己的愤怒不满通通发泄出来。

    “老头子关了小爷我这么久,小爷快憋成失心疯可,鬼知道外面成啥样了!”

    “宗耀!”

    吴宗耀还要继续撒疯,被身后传来的一道厉声呵斥止住。

    是方才去而折返的吴刺史。

    “爹,爹……”虽然嘴上叫着老头子,但吴宗耀还是很怕他爹的,马上缩了缩脖子转头去看。

    吴鸣是从吴宗耀的院子过来的。

    他到了院门口,四个侍从人墙似的拦着,说什么都不愿让他进去。

    编借口编到最后,连吴宗耀在做文章不宜打扰这种谎话都编了出来。

    他的儿子什么品行他能不知道?!

    背四行古诗至少要花十个时辰的,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吴鸣立马让人绑了四个侍从逼问,一开始几人还咬死不肯说。

    后来一人实在遭不住鞭子,才说少爷吩咐过,敢透露他行踪,就要了他们的命。

    吴刺史瞥了侍从一眼,告诉他不说的话,现在就把他们老子娘的命一起要了。

    于是,他这才知道,他那不省心的宝贝儿子偏偏就在今日这最重要的时候,潜逃出府了!

    “混账!”吴鸣手里拿着小臂粗的藤条,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若是吴宗耀现在在他面前,肯定要把这混账东西抽得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还没等他发泄完,就有机灵小厮回禀说少爷回府了。

    吴鸣没注意到小厮闪烁的眼神,只听到说吴宗耀回来了,立马扔了手中藤条。

    还好还好,回来得还不算晚。

    若是吴宗耀逃出去躲着不回家,自己还得遣人全城搜寻这不孝子的踪迹!

    但吴刺史的宽慰没能持续多久。

    他跟着小厮一路指引来到府门口,打眼瞧见的就是在裴首辅面前,大呼小叫的吴宗耀。

    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他都离开了这么久,陛下一行人居然还没散去。

    而且,为何独独剩下裴后一人?

    一瞬间,吴鸣的心思百转千回。

    直到他看见整个脑袋肿成猪头的吴宗耀。

    吴鸣自己算男子里生得俊秀的,夫人也是功成名就后,迎娶的琼门关富家小姐,一举一动娴静温雅。

    因此,生出来的吴宗耀单看面皮也很不错,不说容色无匹,至少也是琼门关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佳公子。

    可现在,他的宝贝儿子披头散发地捂着脸。

    看到他这个亲爹后,更是眼泪鼻涕一起流,一副受了大委屈的可怜样儿。

    他吴鸣再怎么说也还是这琼门关的刺史!

    何况今日还是鸾凤陛下入关的日子,竟然有大胆贼人敢当街行凶?!

    实在是可恶至极!

    吴鸣忍着怒气,拽着吴宗耀给裴拜野行了个礼。

    裴拜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让吴刺史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他这儿子虽然没什么脑子,但裴首辅并不像他打听到的那样刻薄小气。

    很有容人的雅量。

    “宗耀,告诉爹,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吴鸣心疼地捧着吴宗耀的脸颊,抹去儿子眼中的泪。

    “爹,孩儿只是今日去人群中站了会儿,就有贼人……劫持,劫持孩儿痛殴!”吴宗耀见有人安慰,于是哭得更狠。

    吴鸣眉头紧拧,吴宗耀在琼门关几乎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他一个刺史家的小少爷,除非有贼人是不想活了,才会选择把吴宗耀打一顿。

    “跟在你身边的那些人呢,就不知道帮你打回去?”吴鸣这话说得格外憋屈。

    吴宗耀这伤势,一看就是被针对了揍的。

    吴刺史知道,他儿子有几个固交好友。

    比如陈管家的儿子,无论小少爷去哪儿都会跟着贴身服侍。

    难不成这些废物就眼睁睁看着少爷挨揍?!

    “他们,他们也被打了。”吴宗耀看见亲爹震怒的神色,没了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嗫嚅着道,“陈家宝伤得比我还重,好像被人打折了腿。”

    一直在旁边默不出声的陈老管家“嗷——”的一声,直直栽倒在地。

    陈家宝就是他的儿子。

    “可恶——实在可恶!”

    吴鸣“咚”地一拳砸到地上,怒不可遏。

    “无论是哪路毛贼,竟敢劫持殴打我儿?”

    “本官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不施以极刑,不足以平我儿之冤屈!”

    裴拜野抱臂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对父子。

    一个说要把他抽筋扒皮,一个说要对他处以极刑。

    一个不敬帝后,当街议论,一个目无王法,以权谋私。

    实在是天生一对的父子。

    “咳咳。”

    看够了闹剧,裴拜野咳了两声,示意自己还在旁边,“吴大人,令公子的事实在令人痛心,还望大人早日寻到凶手,予以严惩。”

    “是是,多谢娘娘关照!”吴鸣听到这关怀的话语,连忙拉着吴宗耀又给裴拜野行了个大礼。

    “无妨,若无事的话,本官先去歇息了。”

    反正说两句好听话又不需要付出什么,裴拜野心道。

    在首辅大人不刻意惹人生气的时候,他还是一顶一地会做人的。

    “好好,画眉,带皇后娘娘前去歇息。”

    吴鸣连忙指了个自己身后的丫头,让她带着裴拜野离开。

    画眉是府里的老人,对府中路线布局很是熟悉。

    三两个弯后,就领着裴拜野走最近的小路到了怡然居。

    “娘娘若无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这是个训练有素的侍女。

    一路上只她和裴拜野两人,而这是画眉对裴拜野说的第一句话。

    不同于一些小丫头惧怕裴拜野的身份不敢出声。

    画眉明显是跟在吴刺史身边侍候的大丫头,见过世面,对裴拜野更多的是尊敬和疏离。

    “等等。”

    还没等画眉自屈膝起身,裴拜野就发了话。

    她想疏离,但这位大名鼎鼎的裴皇后看起来还有话要说。

    于是画眉只得留在原地,继续听令。

    “这儿,距离德政园有多远?”

    画眉眨眨眼,轻舒一口气,指向更深处的一处院子。

    “回娘娘,德政园在那里。”

    “本官这里,居然不是离陛下住处最近的居所?”裴拜野从眼神到语气里都透露着不满。

    他明明看到,就在凤御北的德政园旁边,还有一处楼阁居所。

    “回娘娘的话,那处是少爷的居所。”画眉低眉顺眼。

    哦,原来是吴刺史的那个傻子儿子住在那里。

    裴拜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只能接受了这个距离陛下第二近距离的居处。

    等到画眉走后,裴拜野并没有立马去歇息。

    他先是从自己的怡然居走到德政园,步行也就三五分钟的路程。

    还好,不算太远。

    走到德政园门口,犹豫了片刻裴拜野还是决定今日先不进去。

    凤御北自抵达鸾凤大营之后,虽说是到了固定驻地,比一路上风餐露宿好太多。

    但陛下亲临也就意味着马上就要开战。

    凤御北经常和几位将军在主帅营帐的沙盘前,一站就是一整日。

    若不是裴拜野带了早午晚膳来,固定一日三餐陪着凤御北用,陛下估计要忙得三天吃不了两顿饭。

    裴拜野知道战争结局,别管过程伤亡多少士兵,最后的胜利都是归于鸾凤的。

    所以他每日都过得毫无心理负担。

    白日在营地周边晃荡,采些野果野菜,顺便开个直播水时常,和弹幕讨论讨论做法。

    堪称旧时代贤夫良父的典范,甚至后台还有美食直播平台的人来私信挖墙脚的。

    别管怎么说,虽然裴首辅看上去整日无所事事,但每日陛下的三餐中都出现几道他从未听过见过,更没吃过的东西。

    有的口味很不错,有的难吃到像下了毒。

    到了夜里做的,全是抱着老婆干些不可明说事情的美梦。

    因为到了战场上,条件简陋的得厉害,又恰逢冬日。

    即便每日都要亲自把凤御北捂得严严实实,裴拜野还是怕陛下那日说病倒就病倒。

    因此,自南征出战,就再没挑.拨过凤御北如在圣凰殿中那般胡闹。

    昨夜,裴拜野知道了凤御北几个时辰后就要攻城的计划。

    他就知道,这肉在嘴边却不能吃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

    所以裴首辅入睡前越想越美,到最后乐不可支地哼出了声。

    凤御北沐浴过后,依照往常一样,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进裴拜野怀里。

    又香又软的老婆也就位,裴拜野砸吧两下嘴,迅速入了美梦。

    他是睡得安稳又甜蜜,凤御北却根本睡不着。

    还有几个时辰就要攻城,诸位将军都被派遣了任务,没有任务的也忍不住再在营地里逛上几圈,确认一切安排无误。

    只有凤御北,被裴拜野强行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回了营帐。

    直到把人摁在备好热水的木桶中,凤御北才歇下折腾,乖乖沐浴准备上床入睡。

    明明在木桶中昏昏欲睡,但到了床上,陛下一闭眼,脑子里就是这几日制定的作战计划。

    最初是乱糟糟的成一团,到后来被陛下一条条理顺。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搅散了凤御北的所有睡意。

    悄悄扭头看了眼裴拜野,睡得很沉。

    陛下撇撇嘴,轻轻抬起枕边人手臂的禁锢,从榻上坐起身来。

    片刻后,巡视完成的诸位将军回到主帅营帐集聚,刚一撩开帘子,就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一人。

    是一身盔甲,整装待发的凤御北。

    无人问原因,因为他们心理都清楚。

    美梦接连不断裴拜野直到翻身,才惊醒发现老婆不知什么时候跑路了。

    身边的床榻冰凉,显然已经离去很久。

    莫名的,裴拜野惊出一身冷汗。

    随手扯了一件大氅裹上,就匆匆往主帅营帐去走。

    果不其然,凤御北就在那里。

    他抵达时候,陛下正在同诸位将军最后一次在确定作战计划。

    战争的兴奋很容易让人忘记疲惫。

    何况凤御北还是作为主帅,御驾亲征。

    所以虽然一夜没睡,但直到入城前,陛下的眼睛都一直神采奕奕。

    这状态裴拜野很熟悉。

    他前几年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时候也是这样。

    只不过一旦正在紧张的事情做完,身心就会立马卸下所有坚固的支撑,肾上腺素也立马消退,困意和疲惫感会如海潮一般把人扑在沙滩上,以直接拍晕的那种力度。

    方才凤御北安排一应事务时候,裴拜野就见到他的眼睛在不停眨巴,明显困倦至极。

    反正他还有很多时日,同凤御北慢慢磨这住所问题,不差今天这一日。

    分清楚轻重缓急,裴拜野旋身回了自己的怡然居。

    刚要入门,他看见隔壁院落“吱呀”一声开了门。

    换上便装的周将军拎着一壶酒出了门。

    他也看到了作为“邻居”的裴拜野,眼神一亮,举起酒壶晃了几下示意。

    裴拜野笑着摇摇头。

    周将军只能满脸遗憾地离开。

    看方向,应该是去找张将军同饮,二人是关系不错的酒友。

    德政园

    凤御北靠在床榻上,慢慢地翻着一本随手从架子上抽出来的书。

    突然,门外响起规律的扣门声。

    “谁?”凤御北眉心皱了下,反手放下手中书,就要下榻去开门。

    如果是裴拜野硬闯进来,陛下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把人赶出去。

    几日都没能睡个安稳觉,他还想好好补个眠。

    “回陛下,是吴大人送来的茶点,说是琼门关的特色,请陛下品尝。”

    “……”

    “不必了,朕没胃口,你们几个分了吧。”

    陛下的院落最外围是吴府的侍卫,但到了歇息处,里里外外就都是凤御北的亲卫了。

    “是。”亲卫应了一声,很快就消失在门前。

    凤御北的耳边又恢复一片清净。

    重新回到床上,陛下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抓起搁在床上的那本书,强迫自己去看——

    发现是一本讲“昏君宠幸妖妃奸臣,最终致使国破城亡”的历史故事集。

    意图鼓励皇帝应勤勉于政,恩宠雨露均分,不偏听偏信,不宠信奸佞。

    随手往后翻了两页,记述的就是前朝的最后一任亡国皇帝。

    凤御北看得额角突突直跳,扬手把书扔到榻下铺着的地毯上。

    这都什么破书,一点都不好看。

    写得也不好,排得也不好,就连抄录的字迹都丑得要死!

    比裴拜野的字迹还丑!

    裴大佬的一手字其实不差,但他经常用的都是钢笔。

    第一次在凤御北面前展示自己的毛笔字时,着实丢了个大人。

    尤其在陛下那一手可以挂出去巡回展演的字迹面前。

    于是,裴拜野就时常缠着凤御北教他写字。

    搞到最后反倒占足了便宜。

    “唔,怎么又想到了这事……”

    凤御北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吴刺史准备的一应用具都是照着能找到的最高规格。

    软枕锦被都是预备着明年上贡到京城的贡品,自然不会出现用着不舒服的情况。

    但凤御北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能是枕头垫得太高,也可能是被子熏的香料太浓,或者是这床做得工艺太差……

    虽然找着理由,但凤御北还是渐渐合上了眼。

    他实在太困了。

    入夜

    凤御北不太安稳地睡了几个时辰,虽然还有些累,但也起了床。

    吩咐亲卫去宣吴鸣过来后,就去到书房看信件。

    一封是谢知沧送来的,痛批京城那群老头不听指挥,非要和他作对的告状信。

    凤御北甩了甩手腕,一个“阅”跃然纸上。

    随即扔给身边暗卫,示意就照原样给谢指挥使发回去。

    一封则来自北地,是燕问澜发来问候的。

    谢知沧给凤御北的信件,很多都是关于吃吃喝喝的抱怨。

    燕问澜则把凤御北当做需要关切照顾的幼弟。

    字里行间除了不能替陛下出征的自责,就是对陛下这场仗进展如何的担忧。

    凤御北是头一次上战场,仗能不能赢的先不说,燕问澜是生怕他在战场上受重伤。

    之前一直忍着没有亲自给凤御北来信,是知道他还在行军赶路。

    等到知晓陛下已经抵达琼门关下,燕问澜才紧急来信。

    等信到了凤御北手中时,陛下已经拿下了琼门关。

    一大段的关切之语占据了整整一张信纸。

    凤御北抖了抖信封,果不其然里面又掉出来一张信纸。

    这张信纸就像是呈报上来的奏折,格式工整,言简意赅。

    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陈述了自己抵达北地后所做的一切事。

    不仅仅是铲除北敬王余党,还有重新任选官员,改革政令,平反冤案等。

    甚至还包括农业耕作指导。

    尤其特别言明感谢裴首辅大人,提出了许多十分可行的耕种指导。

    再加上今年没了雪灾,可以说燕问澜仅仅到任半年多,北地百姓马上就能过上数十年来最富足的一个大年。

    燕问澜这封信没有很华丽的修辞,一字一句,平铺直叙,却看得凤御北心口烫乎乎的。

    吴鸣跟着暗卫到凤御北书房门前,经由通报后才擦了擦额头汗珠小步迈入。

    因为门槛过高,即便这处地方吴鸣已经来过不少次,依旧被绊得险些摔了跟头。

    “吴大人,小心。”暗卫好心提醒。

    “是是,一定小心,吴某一定小心!”

    吴鸣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认为自己接收到了这侍从的提醒。

    陛下心情不好,眼下单独宣了他这个曾经的叛臣过来,他肯定需要加倍小心!

    否则不仅仅是自己脑袋落地,这整座吴府怕是都要跟着遭殃。

    吴鸣进来时候,凤御北刚看完燕问澜的信件。

    正提起笔在给燕将军写回信。

    陛下明显没有注意到他。

    吴鸣双膝一软,跪在桌前伏地,小小声请安

    “臣琼门关刺史吴鸣,见过陛下,陛下千秋万岁!”

    仍旧没有回应。

    下马威!这一定是下马威!

    吴鸣双手死死拽着官服袖子,不断告诫自己绝不能慌!

    虽然他曾经一时鬼迷心窍地投降了南盟。

    虽然他曾经为南盟军队往前线运过粮草。

    虽然他曾经也幻想过南盟军师许诺的一等公侯……

    但是,他都已经改了呀!

    其实在鸾凤派出赵金宝元帅出征时候,他就有些腿软。

    南盟这些人自以为靠着偷袭和烧粮草,打败几个鸾凤守城军将领就天下无敌,可他却是听过赵元帅的不少事迹。

    甚至三月份那时候,赵元帅还亲临琼门关将来犯的南盟军队打得四散而逃。

    吴鸣是打听到,皇帝陛下似乎同赵元帅生了嫌隙,所以才心一横投靠了南盟军。

    哪成想,战争才一开打,陛下和赵元帅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立马和好如初。

    听说元帅出征所着的铠甲还是陛下亲赐的!

    可那个时候,他已经上了贼船,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直到赵元帅失踪。

    所有都说此事乃南盟军师设计,吴鸣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对他而言也算是个好消息。

    可没想到,赵金宝失踪的喜悦还没消散,鸾凤皇帝御驾亲征的旨意,就像是一记铁锤直直砸在吴鸣的脑袋上。

    侍卫向他禀报这消息时,吴鸣只觉得自己已经看见了阎王爷到他面前。

    的确,凤御北并没有御驾亲征过。

    但没有,并不代表不会。

    尤其是他的父皇,先帝凤重山。

    那可是在马背上重新开拓鸾凤疆土的一代帝王。

    当年鸾凤周边的数个部族,谁听到凤氏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不得抖三抖?

    身为他的儿子,凤御北就算是个草包,也是个优秀的草包。

    何况陛下的贤名在身为太子时就已经盛传。

    而且帝王御驾亲征这种事,对士气的提升是不可估量的。

    尤其是在这样的危急关头。

    吴鸣好歹当年是实实在在考出来的进士,这一点缘由他还是能想明白的。

    正因为能想明白,更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命绝于此。

    直到那一天。

    一名自称是鸾凤皇帝亲信的人,拿着凤御北的手信找上了他。

    吴鸣认得这人,在南盟军师身边见过。

    “吴大人,陛下有些事想同你商议。”

    “吴大人,朕有些事想同你商议。”

    脑中和耳边的声音重合。

    吴鸣抬头,对上凤御北笑意盈盈的眸子——

    作者有话说:日常求求评论和营养液啦~

    今天有点事,稍稍晚了一些~

    第69章 陛下的棋局(6)

    暮夜湿寒星,雨打铜更漏。

    “嘀嗒,嘀嗒,嘀嗒……”

    晚风夹杂着细雨的清香,吹干了吴鸣满脊背的冷汗。

    “——啊,阿嚏!”吴鸣忍了又忍,忍到脸成猪肝色,依旧没忍住这个喷嚏。

    凤御北看他一眼,紧了紧衣领。

    又走到窗边去,合上大开的窗子。

    “吴大人,时候不早了,你先下去吧。”

    “雨夜路滑,一路当心。”

    “是,是。”吴鸣感激涕零,搭着椅子边缘的半个臀部当即滑下。

    膝盖一软,“当当”又给凤御北磕了两个响头,这才起身提着衣摆恭谨退下。

    还好,他还活着。

    书房外,只有带自己进去的那名亲卫守着。

    看到吴鸣出来,提递给他一把油纸伞。

    “哎呦,谢谢,谢谢大人。”吴鸣忙不迭道谢。

    他能看得出来,这位跟在陛下身边的人可不是太监,应当是个十足十的练家子。

    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皇室密训的天干或者地支这两营的人。

    也是,御驾亲征又不是春围秋狩,带几个宫女太监未免太麻烦。

    “客气了,吴大人。”亲卫善意地笑笑。

    吴鸣被他这莫名的亲和力弄得眼皮一跳。

    据他的消息所得,无论是天干营还是地支营,里面培训出来的多是冷冰冰的,只会杀人的木头桩子。

    这也恰合了史书和大众对皇室暗卫机构的印象。

    他本以为跟在凤御北身边的这人,也该是个视所有人为无物的主儿。

    但经过次数不多的接触,他却觉得这位大人似乎还挺平易近人。

    吴鸣接过油纸伞,却并未就此离开。

    亲卫上前一步,刚想关切询问句什么就被吴鸣打断。

    “近日数次见过大人,下官却还不知大人该如何称呼,实在是失礼至极。”

    “我姓司。”亲卫干硬地回答。

    “司?这姓倒是稀奇,不过也好听。”吴鸣眼角跳了一下,总觉得这姓氏自己在哪里听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于是只能接了句话找补。

    “吴大人谬赞。”亲卫笑着摇摇头。

    “哦对,属下看大人近日贴身侍候陛下,寸步不离,实在有功。”

    边说,吴鸣边从衣袖里拿出一块沉甸甸的金元宝。

    趁着四周无人,抬起亲卫的手就塞进人衣袖里。

    “司大人,下官陋室有幸,得以接待陛下暂居,实在祖上积德修来的福气。”

    “还望司大人能替下官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

    “抑或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大人多多提点。”

    亲卫从衣袖中滑落那个块金疙瘩,搁在掌心掂了掂,脸上笑容更加深刻。

    “吴大人哪里的话,咱们不都是为了侍候陛下吗?”

    “啊,对对对。”吴鸣见亲卫收下,眼中的精光闪了闪。“司大人说得对,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能舒心。”

    “嗯。”亲卫点头赞许,衣袖下手指微动,把那块金元宝往里面塞回去。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待到吴鸣脚步轻快地走出德政园,亲卫收起满脸和善的笑意,换成他一以贯之的木头脸。

    怪不得谢指挥使让他们少笑笑,这一笑起来脸都酸痛酸痛的。

    亲卫拍拍脸颊,这时候袖子里的金锭滑到更深处,往下沉了沉。

    转身,打开书房的门。

    长身玉立的陛下饶有兴味地站在门前。

    “多少?”

    “一锭金。”

    “这么多?”

    “属下不敢,请陛下处置!”

    “不必,自己拿着吧。”

    “请陛下处置!”

    “好吧。”

    “既然这金子取之吴鸣,那就用之以吴鸣吧。”

    “陛下的意思是……”

    “你是谢知沧亲自挑上来的,朕相信你可以。”

    “是!属下明白!”

    “那人来过吗?”停顿了片刻,凤御北突然转换话题。

    “谁?”亲卫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

    可说出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自己这问题问的得,简直有种不要命的美感。

    “回陛下,没来,可能是……”亲卫想要解释。

    结果被凤御北高声打断,“无妨,既然今日不来,那以后就都别想进来了。”

    “告诉在园子门口守着的那些人,自今日起,德政园此处无朕的旨意,不得随意出入。”

    “是,属下明白!”亲卫低头领命,又为凤御北撑起一把伞,“陛下,可是要现在回德政楼歇息?”

    “嗯,走吧。”

    凤御北撩开衣摆,率先跨步下了青石台阶。

    亲卫见状忙不迭跟上。

    临近陛下身边时,他恍惚似是听到一声嘟囔。

    像是京城那地儿骂人的口气。

    可再一看凤御北抬起的脑袋。

    面色如常,没有丝毫生气的痕迹。

    果然是他近日当值太多,没睡好觉的缘故。

    与此同时,裴拜野正在作为陛下临时下榻处的德政楼内指点江山。

    “欸欸,看着点这床——这床怎么铺的?下面垫的棉花这么薄,硌到陛下怎么办?再添两层——不,四层!”

    “还有这枕头——枕头倒是挺软的,但是枕面这么糙怎么睡?换成和被子一样的丝绸缎。”

    “这个花瓶,怎么能放窗户口呢?万一什么时候开窗,风一吹就倒,吓到陛下怎么办?”

    “那要搁在那儿?——放到那儿,对,就床上的边柜上就行。”

    “还有这个香炉,离得陛下卧榻太近了,燃香的时候会熏到人,赶紧的抬远点。”

    “哦,对,还有这里……”

    裴拜野领导视察工作一样,看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看谁谁都不顺眼。

    陈官家愁眉苦脸地跟在身后,对于这位裴首辅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只能两声应是。

    不仅要回应,还要指挥小丫鬟们根据裴大人的指示,把家具摆件一一换地方。

    真是造了遭罪了。

    早知道刚进园子时候,他就不该出声叫裴拜野,而应该像猫一样沿着墙边缝悄悄溜走。

    一番折腾过后,凤御北的居室几乎是被裴拜野换了个模样。

    和他在京城圣凰殿的布局总算相似了个七七八八。

    裴拜野二次巡查,亲自动手把几件古董文玩调换了下位置,最终才满意点点头。

    他家陛下不仅认床,还认睡觉环境。

    最初几日行军赶路,凤御北就总夜夜睡不着觉。

    这还是裴拜野特意带了造办处制的床单锦被,可凤御北依旧难以入眠。

    直到后面,赶路行程日子多起来,陛下才渐渐能轻松入眠。

    本以为这样的状况到了鸾凤大军的营地会好一些,没想到头两日凤御北又会半夜惊醒。

    裴拜野迷迷糊糊间压着人问了个清楚,才知道陛下但凡换了床或者入眠环境,总要有几日适应的时间。

    也不知道白日里在陌生的环境下,清安有没有休息好……

    裴拜野想着,无奈叹了口气。

    他以为依着凤御北的娇气,肯定入住进来时候就会叫人换了布局,没想到还是一如以往地凑合着。

    德政园的书房离德政楼不算远。

    虽然夜雨绵绵,但凤御北还是很快就回到了住所。

    楼上灯火通明。

    “大胆,这可是陛下的住所,你们竟敢私自放人进去?!”不等凤御北发话,亲卫立马高升声呵斥守在门旁边的两个士兵。

    明明挑人过来的时候,说得都是怎么怎么机灵,怎么怎么可靠,

    现在呢,直接放人进到了陛下的居所?!

    他看这几人的脑袋是长在脖子上泛痒了。

    “回,回大人,是,是首辅皇后,大,大人。”小士兵被这一疾言厉色吓得说话都磕巴。

    “是,大人说他有陛下的旨意,是奉命进入的。”另一小士兵也慌忙过来打圆场。

    他们也不是什么人都敢放进去的啊,可裴大人那不是皇后吗?

    他们以为,这就和在他们村里老婆汉子的事儿一样。

    那人家陛下的老婆要进门,还说有陛下的旨意,他们还哪里敢想着阻拦嘛。

    “哦?”凤御北听了解释,眨眼挑眉,低而急促地笑了两声,“那他可曾给你们看过旨意?”

    “这……这倒没有……不过,不过……”

    两名小士兵急切地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没一点辩解的余地。

    裴首辅大人确实没拿出一封半折的谕旨,而他们也确实已经把裴首辅和随之一同来的吴府管家都放到了陛下的临时寝殿内。

    直到此时,二人才惊觉自己犯了个多么愚不可及的错误!

    他们居然铁板钉钉地相信,不可能有人敢假传圣旨……

    而现实往往就是甩在脸上的“啪啪”两巴掌,清脆,疼痛,又刻骨铭心。

    他们现在相信,这世上是真的有人敢假传圣旨!

    爹娘说得没错,出了他们村子,外面的坏人那都是一抓一大把的!

    “你留在此处,朕进去看看。”凤御北随意摆摆手,看了眼身后的亲卫。

    意思是自己不打算亲自处理这件事,让他拿捏好分寸处置就行。

    他看这看两个小兵吓得眼中都蓄了两包泪,又紧紧咬着腮肉不敢落下,都怕把人吓出失魂症来。

    方才严厉的表现是告诫,在陛下身边当差,无论靠近的是谁,都要提起十二分的警觉来。

    还好今日来得是裴拜野,若放进去了其他人,凤御北是不可能轻饶的。

    “是。”亲卫唱完黑脸,临退下前还神色冷冽地看了眼两个小兵。

    “陛下不予惩处是陛下待下宽仁,但你们今日所做需要在军功上记大过,明白吗?”

    凤御北已经进入楼阁之中,两个小兵憋了半天的泪,终于在这一句话之后彻底没憋住。

    张张嘴,两道咸涩的泪灌入口中,“是!明白!”

    他们也是打过几场仗的人了,战场上流过血却没流过泪,绝不是那些被吓一吓就尿裤子的新兵蛋子。

    但面对到可能掉脑袋的严重失误,二人还是没绷住。

    “别他娘的光顾着哭,也动动你们那脑子想一想——”

    “眼下可是还在打仗,刚刚取得的一场胜利能算什么?!”

    “啊?!好好想一想,这才刚赢了一场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是吗?”

    “若是谁都和你们一样做事,任由别人出入陛下的居所,那要你们来此处保卫陛下的安全是吃干饭的吗?”

    “好好想想,若不能保得陛下平安,后面的仗还能得胜吗?”

    两名士兵被亲卫一连串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只是知道自己错了,但根本没想到这么多。

    恐惧,后悔,愧疚,甚至还有一丝后怕——不是为他们自己,是为了他们陛下的安危。

    “好了,现在有两个处置法子,你们可以自己选——”

    “第一,今日这事儿当没发生过,但你们二人以后也就不必来陛下面前轮值了。”

    “第二,此事汇报给你们的上级长官,记在军功簿上,除此之外正常在这里轮值。”

    “我选第二个法子!”二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已经明白了职责所在,也明白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只要能跟在陛下身边,何愁没有立功的机会呢?

    这边对误信谕旨的惩处认真严肃,但当凤御北陛下亲自面对到假传圣旨者时,冷脸却甩不下来。

    看到已经半日不见的陛下露面,原本靠在床榻上当大爷的裴拜野反身起来冲到门口。

    “这么久不见,清安想我没?”这话问得丝毫不顾及屋内其他人的感受。

    就连年过半百的陈老管家都被他问得老脸一红。

    凤御北看这人丝毫没有假传圣旨被抓包的自觉。

    想骂骂不出口,想打张不开手,最后面对到这张脸的时候只能无奈笑笑。

    “难不成裴拜野真是狐狸精变的妖妃?”凤御北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随即扶了扶额头苦笑,自己真是被气糊涂了。

    如果裴拜野真的是妖,那以赵乌龙的敏锐度肯定早就觉察到了。

    而赵乌龙又是个藏不住话的大嘴巴,只要觉察到必然会露出异样,根本不可能和裴拜野一起装得天衣无缝。

    也是,自己作为一个明君,不能太偏见。

    不能单单只是觉得裴首辅长相俊,就说人家是妖妃。

    “你们都出去吧。”凤御北回来,裴拜野当然有他想说的话,想做的事。

    这些事不需要外人在场,于是方才搬东西倒腾布局,累得气喘吁吁的一众人眼下就成了多余。

    “你们在此处……”凤御北说着,眉心微蹙,目光看向裴拜野,“是你叫上他们来的?

    后半句话问向的人是裴拜野。

    “不是,是他们自己非要跟进来的。”裴拜野睁着眼睛装无辜,但他确实没说瞎话。

    裴首辅作为陛下钦定的鸾凤皇后,依着陛下的权势“仗势压人”一下,在他看来完全够不上假传圣旨的程度。

    毕竟如果他无法从正门进入的话,裴首辅也不介意走走上面的路,做一回“梁上君子”。

    就在他要大摇大摆进入陛下寝殿之时,被身后追来的陈管家拦住。

    说是吴刺史派他来询问,看看陛下住得是否习惯,以及是否有需要添置更换的东西。

    裴拜野从外面一打眼,就能看到阁楼一楼的布置——

    不是凤御北喜欢的布局格调,那居室估计也不是陛下习惯的了。

    他转身数了数陈管家带来的几个人,最后格外开恩地点点头,允许这些人同自己一起进来。

    “陛下,草民等是奉吴刺史之命,来为陛下这里添置些新东西,顺便想请问陛下是否能歇息得好?”

    陈管家缩着脖子,弓着身,额头不停冒着冷汗的模样,和方才的吴鸣吴刺史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做派。

    凤御北觉得自己对吴鸣已经算是不错,也不知这两人为何见了自己都像是老鼠见了猫。

    “挺好的,这屋子布局是你们改的?”是满意的语气。

    “回陛下,是皇后娘娘一手指导的,草民等也不过略尽绵力。”陈管家这话没有一点邀功的心思,全是恨不得尽早离开这一是非之地的渴望。

    裴拜野很满意陈管家的识相,补充了句夸赞,“做得不错。”

    “是是是。”陈管家一脸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连声应承下裴拜野的称赞,“皇后娘娘谬赞,草民等受之有愧。”

    “出去吧,此事朕会记在心上。”意思就是后面会有赏赐送到。

    直到这时候,陈管家的笑容里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又行了个大礼才带着一众人离去。

    外人都尽数离开,两人才算是有了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干什么去了?累吗?想我没?”裴拜野表达感情向来直白利落,合上门后就从后面抱住凤御北的腰。

    “别管,不累,不想。”绝情冷意的三连回答。

    但裴拜野却没松开环着陛下腰的手臂,若是凤御北真的不愿意,那双手肯定早就上来掰开他的双臂了。

    可陛下非但没有,自己的双手还环抱着裴拜野的小臂,一副依赖的模样。

    “用过晚膳了吗?”裴拜野闲话家常,边说边把凤御北拦腰单臂抱起来摁在怀中。

    一种强势的姿势,一开始陛下不习惯还抗议过,后来说了许多次也不改,二人也就互相适应了。

    “用过,吃了米馃。”凤御北信口胡诌,米馃是南地特色饮食。

    “骗人。”裴拜野一秒就识破陛下编得极其不用心的谎话。

    “你打听朕的饮食?”凤御北从裴拜野身上坐起来,两人离得稍远一些。

    “没有,怡然居在厨房到德政园的必经之路上,我看到府中下人开始送晚膳时候,特意留心了到清安这里的人。”

    裴拜野说得坦荡自在,凤御北往前靠,他就追着向前。

    总之两人的距离要保证呼吸可以交融得上。

    “直到送晚膳的人都离开,也未见到有人到清安这处来。”

    “我自认为,吴鸣忘了谁都不可能忘了清安。

    “所以,是清安自己吩咐的?”

    最后一句话就不再是随意散漫的语调,而是满满的不赞同。

    “……”

    裴拜野有这心思,无论是给他当皇后,还是当首辅都屈了个大才!

    他就应该去大理寺任职!

    看着凤御北变幻莫测的表情,裴拜野把陛下的心理活动猜了个七七八八。

    实在不是他多事,而是凤御北这些时日操劳过度,累得瘦了不止一星半点。

    出发前按照身材改制的盔甲,到了现在腰肢那里都空余出一大圈。

    每次裴拜野以此说事儿,凤御北还倔强说自己没瘦,都是裴拜野编造的借口,就为了多往他嘴巴里塞两口饭。

    气得向来能言善辩的裴首辅有气没地方撒,只能下次送饭时候多加一道凤御北喝了直皱眉头的驱寒药膳。

    可惜的是,陛下还没提出异议,他自己就因为心疼凤御北愁眉苦脸的表情,而把剩下的药膳偷偷带出门,顺手塞给了门外执勤的护卫。

    把几个人感动得稀里哗啦——

    没想到陛下和皇后在这寒气逼人的冬夜里还能想着他们,甚至还为他们煲了药膳。

    陛下和皇后娘娘待他们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人都不怎么想家了。

    凤御北至今不知道那碗苦兮兮的药膳是裴拜野生气的报复,他一直以为是军医的意思。

    毕竟那段时间格外冷,军医让伙夫营一日一顿地供应姜汤,所以凤御北就没多余的心思寻思。

    “我带了些糕点和米粥来,多少吃点,好不好?”没想就此事继续同凤御北争吵,裴拜野选择直接提出解决办法。

    凤御北吩咐不必送晚膳过来,是因为入睡前不觉得有一点儿饿。

    等醒过来时候,又接连收到谢知沧和燕问澜的信件,自然忙起来就忘了用膳的事。

    裴拜野说完,就把人从自己怀里放到床榻上,他则吩咐人去取临时搭地方热着的晚膳。

    “嗯。”凤御北撇撇嘴,不知为什么现在就是很想无理取闹地耍一耍小孩子脾气,于是他道,“想喝莲子粥。”

    “……”裴拜野挑眉回身,去看躺在床上不愿意露脸的凤御北。

    虽说是南地,但正逢腊月,哪里去弄新鲜的莲子呢?明明就是强人所难。

    “给你加了,是从宫中带来的。夏日的嫩莲子,一经采摘下来搁在日头底下晒干,立马收起来。”裴拜野看着凤御北,满眼的无奈有宠溺,“想来应该和新鲜莲子差不多少。”

    相处这些时日,没人比他更了解凤御北的性子。

    夏日里要吃冬日的锅子羊肉,冬日里就喜欢夏日的清甜瓜果,总之就是吃不到什么想什么,十足的小孩性子。

    所幸宫中有冰室,能贮存食物,这些要求不算为难。

    到了战场上,肯定就不如在宫中那样方便,虽然凤御北每一餐都吃不多少,但也从没抱怨过。

    只有裴拜野知道,是时候了。

    陛下的娇气一旦到了能使得出来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地使出来。

    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撒娇。

    “哦。”要求得到满足,凤御北乖乖从床榻上翻身起来。

    陛下不觉得自己这是撒娇,他只是在合适的时机提出自己的要求而已。

    不多时,两碗莲子八宝粥和四碟子精致的小点心被整齐地摆上桌。

    小点心都是南地特色,据说城中有一家铺子做得特别好吃。

    无论什么时候去,都要排队,哪怕是琼门关鸾凤驻军和南盟驻军“改朝换代”的那一日。

    也只是排队的人多了些南盟士兵而已。

    毕竟人嘛,总是要吃饭过活的。

    同时因为人力有限,这家店铺规定一人一次只能买一种点心,最多不能超过四块。

    ……

    裴拜野无比熟悉的营销套路。

    以往这种营销,裴总都是用金钱直接打破壁垒的,反正只要他愿意出钱,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如果得不到,那只能证明有人比他手快。

    可是同样的方法到了这里反而不好用了。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设定的问题,无论裴拜野砸多少钱进去,都不改规矩。

    裴总第一次被饥饿影响狠狠上了一课,也只能捏着鼻子派了四个暗卫乖乖去排队。

    “这个好吃,你也吃。”凤御北夹了块梅花造型的,里面是红的白的梅花瓣。

    又香又软,甜而不腻,完全契合陛下的口味。

    “好吃就多吃点。”裴拜野夹起凤御北放在他碟中的咬了一口的糕点,细细嚼着。

    并且决定明日派八个暗卫去排队,把剩下的种类都买回来尝尝。

    正吃着,后窗处突然响起一阵尖叫和骚乱声。

    凤御北眉心微蹙。

    明知他在这里,居然还有人夜半喧哗?

    裴拜野被搅了氛围也不太开心,但还是起身去看了一眼。

    “怎么回事?”

    “好像是隔壁院子。”

    “隔壁院子?住的是谁?”

    “吴鸣的儿子,吴宗耀。”

    “哦,就是那个白日里被你套住脑袋揍了一顿的那个?”

    “……”

    裴拜野张张嘴,看向凤御北。

    不是,这事儿怎么陛下也知道?——

    作者有话说:日常求求评论和营养液啦~

    第70章 陛下的棋局(7)

    “我没有。”干巴巴的一句辩解。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裴拜野就是不想让凤御北认为这事是自己干的。

    “啊,是吗?”凤御北手指点唇,像是疑惑着,张了张嘴无辜道,“可这是你的暗卫亲口告诉朕的呀。”

    “……”裴拜野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是说过当他不在的时候,跟在凤御北身边的人要一切听从陛下的命令。

    但没想到这群人“叛变”得如此之快。

    “下次别那样打了。”凤御北挑出碗中最后一颗莲子,嚼了嚼咽下去。

    然后煞有介事地指导,“你的暗卫们下手太狠,容易弄出人命,万一被有心人盯上,还容易追查出来。”

    “那清安有何高见?”裴拜野一听哭笑不得。

    他还以为他家陛下又仁心大起,要说教他一顿呢。

    “找些乞儿或者赌鬼,让他们动手,记得让他们把钱袋也拿走就行。”

    说罢,凤御北把剩了个碗底的莲子八宝粥推开,又拿了一块小点心。

    粥他是喝不下了,但还可以再尝一块糕点。

    “没想到啊,清安也挺坏,嗯?”

    裴拜野合上窗子,不再关注吴宗耀那边的事,重新回到桌前。

    “稚久的经验之谈而已。”凤御北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的渣子,随后拿从袖口拿出巾帕擦了擦嘴,矜持道,“朕饱了,你吃吧。”

    陛下没意识到把粉红的舌尖伸出来舔嘴角的举动有多诱人,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对面的裴拜野看在眼中,“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

    尤其是配上吃饱喝足的满足眯眼神态,又乖又漂亮。

    “这么饿吗?”听到“咕咚”声,凤御北疑惑去看裴拜野,“你不会也没用晚膳吧?”

    陛下立马高兴起来,就像是抓住了裴拜野的小辫子——这人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来要求他?!

    “用过了。”裴拜野气定神闲,同样是撒谎,他的段位明显要比凤御北高得多。

    “真的?”凤御北凑过来紧盯着裴拜野的脸去看,生怕错过一丁点不自然的证据。

    “当然,我哪里会骗清安?”裴拜野说着,转过头拿起凤御北的碗,呼噜噜把那点碗底的粥喝了个干净。

    “咳咳,好吧。”凤御北以拳抵唇,从脖颈处开始蹿上一片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凤御北作为皇帝,每餐必然会剩下些御菜,尤其是宫中办宴席时候,也都是分给下人们吃的,甚至这是一种赏赐荣耀。

    但那些东西他基本都没动过,可那碗粥他都用了大半,就剩个碗底……

    况且裴拜野还拿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应该。

    一瞬间,陛下甚至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平这些时日亏待着裴首辅了?

    裴拜野三两下也解决了自己的粥和剩下的两块糕点,直到体力条渐渐充盈显示满格,这才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这几日战况紧张,无论他怎么花心思做食物,凤御北都兴趣缺缺。

    裴拜野虽然不关心战事,但看着陛下泛白的面色也不禁焦虑。

    方才用膳时候,他随手点了下自己的体力条才发现已经跌到了50%以下,显示黄灯提醒。

    用掉凤御北剩下那点粥,一是为了填满体力条,这样看着有安全感。

    二嘛,在裴拜野看来,吃老婆留下的饭也不叫吃剩饭,肯定是特意给他留的。

    “对了,清安单独宣见吴鸣,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一进门,裴拜野就能感受到凤御北身上的水汽,猜到他应该是在书房召见的吴鸣。

    凤御北应该是下雨后才从书房出来。

    虽然路上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雨,但因为路程短时间少,所以水汽寒意只浮在衣衫表面。

    被裴拜野一抱,基本也就都散尽了。

    “嗯。”提及此事,凤御北郑重地点点头。

    沉默了一瞬才一字一句道:“朕问他拿到了南盟烟火的配方。”

    裴拜野眸子缩了一下,随即不禁挑眉疑惑,“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从哪儿得到的?”

    “偷的。”凤御北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嗯……偷的?”裴拜野质疑的眼神看向凤御北。

    这借口也太拙劣了,自己都不信,凤御北怎么会信。

    要是这玩意儿吴鸣的人都能偷出来,那他们的暗卫早都能抄录十份八份送到陛下御案上了,哪里会多次任务失败?

    据说那烟火是南盟军师身边的一个巧匠造出来的。

    制作烟火时候,每一道工序都是分开进行的,就是为了防止配方和工艺泄露。

    凤御北和裴拜野的暗卫都秘密劫持过制作烟火的工匠,但一无所获。

    据他们声称,精准的配方只军师和那巧匠知晓。

    吴鸣丝滑投敌的事儿裴拜野早就知道,甚至比凤御北知道得还要早。

    因为这人每个赛季都会投降南盟。

    不过作为玩家,没有人选择如凤御北一般拉拢吴鸣,作里应外合的计划。

    大都是攻入城中后,依照剧情审判叛徒时,顺手扔到闹市口砍了——

    反正就是个叛国贼,杀了也没人会反对。

    对于玩家而言,这场战役不需要计较伤亡人数,最终也不可能失败,自然也就不需要步步为营地算计。

    在系统设计的底层逻辑中,哪怕只靠纯粹的正面战场,南盟最终也会溃败。

    【南蛮之战】作为唯一一个可以亲身体验大规模古代战场的副本,一直很受玩家欢迎。

    每次任务推进到【南蛮之战】时候,在线人数都会创新高。

    在游戏里,那些古诗中曾描写的金戈铁马、落日黄昏下的血性厮杀,最终都会变作封狼居胥的无上荣耀。

    就算立不了战功,没办法得到系统奖励,也能体验一把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纯粹的厮杀对很多人而言,比在朝堂上互相攻讦,勾心斗角有趣多了。

    但裴拜野是个例外。

    对裴首辅而言,三言两语都能挑乱风云,搅动朝纲,得到利益的事,简直就是他人生的舒适区。

    他玩游戏是来放松的,愉悦心情最重要。

    这也是为何,他能随军随得如此人淡如菊的缘由——

    裴大佬觉得,同陛下谈谈恋爱、摸摸小手、睡睡素觉就很治愈轻松。

    自然懒得再起其他心思。

    除非凤御北主动告知,他才会跟着一起思忖思忖。

    比如眼下的吴鸣之事。

    依照前几个赛季的规律,吴鸣现在该死了。

    但这人凭借一张烟火配方,成功保留了性命。

    看凤御北的样子,也不像是打算追究他的叛国之罪。

    “你知道除了吴宗耀,吴鸣还有一个女儿吗?”凤御北踢掉鞋子,光着脚坐在榻上,低声道。

    “……卖女求荣是吗?”裴拜野也猜到了凤御北的意思。

    怪不得人物简介资料上说吴鸣一儿一女,他们入府后却只见一个吴宗耀。

    “差不多吧。”

    “城破第二日,他女儿就被送给了南盟军师,听说很是受宠。”

    “后来找了机会看过烟火配方,这就是那姑娘复述出来的。”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想继续跟着那军师,所以城破之时,跟着南盟军队走了。”

    “这不会是吴鸣那老小子胡诌的吧?”

    裴拜野若有似无地扯了下嘴角,这种身不由己的话往往只适合记载在史书里。

    凤御北抬眼看裴拜野,眸中神色不明。

    裴拜野摇了摇头,算了,这种事也不是他和凤御北能阻止得了的。

    凤御北正在用脚尖蹭地毯,不凉,于是把脚搭在毛绒绒,软乎乎的地毯上。

    在裴拜野皱眉开口反对之前,连忙摇头笃定道,“朕的脚不凉,——还有,这不是吴鸣逼迫的,是她自己的意愿,亲口和朕说的。”

    “在开始攻城之前,这烟火配方有一半就到了朕的手里,还有一半在吴鸣那里。”

    “朕的人早就找上了吴姑娘,承诺以烟火配方做交换,可以在南盟兵败后助她脱困。”

    “但她拒绝了,并且提出现在这样的交换方式。朕答应了。”

    “她似乎不怎么喜欢吴刺史一家,但又想保护他们?”

    “她说这样能保住父亲的性命,就当还了生养之恩,自此再无瓜葛。”

    “……”

    “看来那军师待她不错。”

    裴拜野以往从没注意过这位吴姑娘。

    之前,系统给出的关于吴刺史一家的定罪,多是成年男子斩首,女子和幼子一律发卖。

    斩首是在闹市口进行,以振军威的。

    而发卖则不显示流程,只是往后随意点点某处的教坊司或者花楼,没准能看到熟悉的姓名。

    裴首辅从前都是一心一意地谋划造反,每日上线都在清任务过活动。

    游花巷这种活动,在他眼里同样属于浪费时间,因为没有任何实际收益。

    但这仅仅只是对于裴大佬这种,对在游戏里结亲没什么兴趣的人而言。

    游戏上线没多久,就有人试出了一种缺德但有用的邪门歪道,主要用来获取姬妾。

    那就是让NPC全家获罪,等人被发卖后,再去花巷里将人赎回来。

    这种事很不道德,但“救风尘”的戏码虽然老套,提升好感度的速度很快。

    至少比给NPC一点一点送礼物,送到可以求亲的好感快很多。

    “所以,清安就是因此才放过吴鸣一家的?”

    裴拜野突然解开了自己的疑惑。

    他知道凤御北早就和吴鸣通过信,也知道之人在一个月前就反水到凤御北一边。

    但就算如此,也不可能让陛下对他叛国一事轻轻揭过。

    将功折罪也得功过相抵,吴鸣的过失可不是轻易能弥补的。

    “对,吴姑娘不仅给了朕烟火配方,还有那神秘军师的消息。”

    “朕答应她,会保吴家一家平安。”

    “还有军师的消息?”听到还有消息有关那位南盟军师,裴拜野顿时来了兴趣。

    他对烟火感觉一般般,战争武器这种东西,早都随着人类社会的演进一同进步得格外先进。

    更大杀伤力的武器他都见过,何况只是一点烟火。

    但那位南盟的军师不一样,这人太会藏躲了。

    无论是凤御北的人,还是裴拜野的人,包括赵金宝也偷偷派了人去调查,结果都没有查出任何有效的消息。

    这人就像是突然空降在南盟的一样,没有过往行踪,甚至至今为止没有一幅描绘此人的画像。

    凤御北的表情却不像是兴奋,而是一种隐隐的难言。

    “清安不想说?”

    裴拜野敏锐觉察到凤御北情绪不对。

    虽然他也想知道些南盟军师的消息,但既然陛下不愿意说,那他就当没听过也行。

    “不是,就是……”凤御北犹豫着,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是很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裴拜野首先想到的是妖物,和赵乌龙一样的那种。

    但又想到凤御北初见赵乌龙变成大狗时候,那样惊慌失措的神态不像是演的,说明陛下先前并不知晓“妖”的存在。

    “根据吴姑娘托人带出来的描述,朕找人为那军师画了像。”凤御北边说,边从枕边缝隙处拿出一副卷起来的画像。

    裴拜野不悦蹙眉:“清安把这东西藏在枕下?”

    “嗯,这很重要,要好好放在身边才安全。”凤御北丝毫没意识到裴拜野的不悦从何而来。

    “清安把其他男人的画像,藏在你我同榻的枕边?”直到这咬牙切齿的一句话出来,凤御北才意识到裴拜野在意的点是什么。

    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过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裴拜野,最后提出解决办法:“那你日后不要与朕同床了。”

    “不行,凭什么一幅画都能压在我头上?”裴拜野极度不满。

    他在生气,他需要凤御北说好话才行。

    “是你自己介意的。”凤御北耸耸肩,又问道,“你还要不要看?”

    “要,当然要!”裴拜野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长得能有多好看——

    凭什么能让他家陛下这么惦记着!

    随着卷轴“唰”一声展开,裴拜野的表情渐渐凝结,变成了和凤御北最初一模一样的。

    “对吧?朕就说这人很奇怪,他的衣着朕从未见过。”看到裴拜野露出异样神色,凤御北满意道。

    这位军师装扮绝不是南盟人,也不是鸾凤人,哪怕是衣着风格奇异的西疆,也从未有如此着装。

    凤御北甚至想起了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来使,和他们的衣着风格也大相径庭。

    画像上这人并没有明晰的脸。

    灰色衣袍,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持羽扇。

    几个明显的特征一表现出来,三岁小儿都能知晓这是在效仿何人。

    三国第一智绝,蜀汉军师——诸葛孔明。

    《谋反》没有和三国属性的IP做过联动,装扮自然不会是官方提供。

    那真相就只剩下一个——

    这位空降南盟的军师,也是玩家!

    并且是个十分自傲,欲比肩诸葛卧龙的玩家。

    裴拜野看着画像,哭笑不得。

    《谋反》中的基础服装设定杂糅了许多朝代,同时,玩家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设计剪裁服饰——

    当然,基本前提是要符合游戏对于古代世界的设定。

    至少搞出一身高达来穿是肯定不行的。

    裴拜野前几个赛季也穿过抽到的价值百万的衣服。

    怎么说呢,挺光污染的,即便反射出光照的是名贵宝石。

    可能是他当时的无奈冷脸和衣服配适度实在太高,直播间笑成一团也就算了,那段视频还被疯传。

    成为他继豪氪之后的又一波热度——

    虽然裴大佬并不是很想要这种热度。

    反正自那以后裴拜野就万年不变的一身官服。

    更改服饰样式后,大部分玩家也都默认,外观是买给同为玩家的人看的。

    也不知道NPC能不能看到,即便能看到,也没听说哪个NPC提出疑问。

    可能就像是给赵乌龙安上一段被赵金宝所救的记忆,系统会自动合理化玩家行为。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南盟军师的衣着在凤御北眼里却没有被合理化。

    “除了此人,清安还见过这样奇装异服的人吗?”裴拜野摸着下巴,状似不经意地问。

    凤御北疑惑抬眸看他一眼,“没有,这是头一个。否则朕怎么会觉得稀奇?”

    也对。

    如果所有奇装异服的人凤御北都能看到,那估计早就要派人去查一查了。

    前几个赛季有人戴着五彩大翅膀去上朝,都没见暴君有什么反应。

    裴拜野心里的疑影散去。

    可能这只是一个系统没有修复好的bug。

    ——

    翌日晌午

    太阳早已高照,晒进屋子内。

    又被窗棱斜斜分割成几束,照在凤御北的小脸上,明暗交替。

    裴拜野被晃了一眼分神,揉了揉躺在自己大腿上的脑袋,伸手拉上了床幔。

    陛下几日休息不好,先前的那一觉也总觉得缺点什么。

    直到又和裴拜野滚在一起,没一刻钟就平稳呼吸安然入睡。

    弄得裴拜野想做点什么都没机会提。

    但他也没能闲着。

    这一整晚他都在处理公司事务。

    本来自那次险些让凤御北发现异样之后,裴拜野是不打算在游戏里处理工作的。

    但这次事出非常。

    是关于非玉游戏公司的。

    今年春招的时候,非玉的HR没少奔波考核,拿下了不少高材生。

    如今毕业季入职,却接二连三地出现临时毁约跳槽的情况。

    很多甚至是明天就要正式签合同,今天却突然说来不了。

    一个两个的非玉自然不在意,可人一旦多起来,就明显是背后有人捣鬼。

    一打听才知道,是有家老牌科技公司新进入到游戏行业。

    据说已经谈成了一个很成熟的IP项目收购合约,所以才不惜花高价挖人。

    非玉已经算好的了,被撬走的只有实习生。

    听说友商还有被撬挖走多年老员工的。

    非玉的合伙人们本来打算自认倒霉,谁让人家开价高呢?

    人往高处走是常事。

    直到前几天,本来合作得好好的游戏设备供货商突然说,设备储备不足,给非玉的暂时出不了库了。

    非玉马上就要上架新游戏,设备都是定的最新技术最新款,没有新设备,就根本没办法上架新游戏。

    没办法最能喝的一人只能把供货商约出来,两人啤的白的混着喝到大半夜,供货商才说了实话:他们公司也被那家科技公司控股了。

    这一批的设备,那家公司三个月后预备上架的新游戏也要用。

    而生产一批新设备,三个月根本不够。

    所以只能毁约了,反正控股公司发话,他们宁愿赔偿非玉的违约金,也不可能交付这批设备。

    几个合伙人气得骂街,他们要赔偿款有个屁用?!

    新游戏没办法上架,他们损失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陪着研发部熬秃的头发!

    可对方实在财大气粗,即便是非玉这样的商圈新贵,也没办法搭上话。

    于是,几个人干瞪着眼看了半夜,才最终决定向裴拜野求助。

    一开始创业时候,他们都算是裴拜野的学长,看到这小孩儿能拿出不菲的启动资金,就知道这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

    但在裴拜野被家里召回去之前,没人想到他的姓氏背后的集团能这么富。

    他们搭不上话的人,也许裴拜野能搭上呢。

    于是,心思一横,就叮铃铃地给裴拜野发去了消息。

    这边呢,裴拜野刚刚占完熟睡着的凤御北的便宜。

    心满意足准备浅眠一会儿,耳边就响起不属于游戏的提示铃声。

    点开看,是刷屏一样的长文字。

    字字珠玑,句句泣血。

    写了大段连篇的废话和铺垫,看得裴拜野差点给他点了一键拉黑。

    最后,裴拜野终于在一大段信息中拼凑出了事件始末。

    对方公司这事做得的确不地道,裴拜野就让小陈去查了查。

    之前让她查《谋反》制作组的事情,小陈迟迟没给反馈,但这次查非玉的事,倒是没几分钟就发来了对方资料。

    这家新游戏公司有点富二代玩票的性质,但身份背景确实扎实,就连小陈的资料里也没有说得太清楚。

    之所以能查得这么快,是因为这家公司已经引起了圈内小小的公愤——

    很多不同地区,不同IP,甚至不同类型的游戏公司都被下过手。

    非玉不是最冤的那个,也不是被坑最厉害的那个。

    裴拜野翻着资料,脑子里默默过着他知道的名单。

    虽然不能明确幕后老板是谁,但干出这么得罪人的事,家里还能兜底的富二代也就那些。

    【M市的元氏科技,不是查他们老总,查他儿子最近的行动】

    【明白!】

    裴拜野火速发完消息,就把一应东西都收了起来。

    随后俯身,在凤御北额前落下轻柔一吻。

    他看到凤御北眼皮微颤,应该是要醒过来了。

    陛下此时终于休息好,缓过劲儿来才觉得浑身酸疼。

    抓过裴拜野的手搁在大腿根,声音低哑地撒娇:“揉揉,疼。”

    行军赶路时候不要命地骑马,这时候才知道疼了?

    让多歇息一会儿也不听劝,说多了还要冷脸,你不疼谁疼?

    裴拜野内心哼哼,却无可奈何无奈。

    手下动作也没舍得多用一点力气。

    凤御北细皮嫩肉的,稍微一重力气,立马就要扑腾起来反抗。

    但裴拜野不是个能免费被使唤的,捏着捏着他的手就滑向某处地方。

    “要来吗?”裴拜野呼吸变得粗重,不断用鼻子去拱凤御北的脸颊。

    一只手向下探进衣领,一只手向上摸到腿间。

    “嗯。”凤御北也被撩拨得呼吸紊乱,趴在床上看似一只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实则身体已经软了得不能再软。

    “真好。”得到允许,裴拜野更加兴奋,不住舔着凤御北的唇瓣,像是恨不得一口吞进去。

    他就知道,他的好日子要来了!

    裴拜野下手飞快地把陛下剥了个溜光水滑,克制不住地吻上肩头。

    正当他食指大动,要开始享用大餐之时,一道遭天谴的敲门声响起。

    “唔,谁,什么事?”凤御北尚存一丝理智,轻轻推拒着裴拜野的肩膀,想让他停下来。

    “不重要。”裴拜野咬着他的胸前答话,没理也要力争,“不要搭理好不好,现在停下来真的得落下病根……”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和凤御北弄完一次再出门。

    因为正趴在胸口,裴拜野呼吸带出来的热浪从经由敏.感的一点蔓延到全身。

    凤御北只觉得自己像是吞了一整颗麻椒,从脑袋到脚趾都酥酥麻麻。

    “陛下,何将军在外求见。”门口的人恭谨回答道。

    “……”

    裴拜野耸动的脑袋戛然停住,不再四处点火。

    凤御北长长呼出一口气,其实他也难受。

    都是男人,都到了这一步,停下谁也不好过。

    但外面的人,是那个为了守城,亲人惨遭迫害的将军。

    “起来。”凤御北拍拍裴拜野热热的脊背,身上人一动不动。

    垂着眼睑似十分委屈。

    “大白天的,这也不合适。”凤御北为此事找补。

    “那方才清安怎么不说不合适?”裴拜野的脸压在凤御北的小腹上,声音沙哑。

    “行了,现在真不合适。”凤御北翻身坐起来,开始着寝衣,顺便朗声回复门外,“让何将军稍后片刻,朕马上过去。”

    “是。”门外人领命而去。

    凤御北起身离开床榻。

    转头看到裴拜野衣衫凌乱,像丢了魂一样地躺在床上,不由得好笑。

    “过来。”

    “干嘛?”

    “过来点。”

    “干——”

    “啵唧——”

    “好了,爱妃若不愿起来,那就在这儿等朕处理完政事,再回来宠幸你。”

    凤御北调戏一般对裴拜野眨了眨眼,随后就去洗漱了。

    裴拜野的手缓缓摸上被吻了一口的喉结。

    简直了,凤御北这手段都是和谁学的!

    太犯规了啊!——

    作者有话说:游戏and现实的双线并行要正式开始啦~

    陛下的的手段当然都是和首辅大人您学的呀~

    自己干过多少事儿还装不知道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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