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陛下的抉择(6)
裴十一在前厅灌下第五杯凉茶的时候,凤御北终于自屏风后缓缓而出。
“民女见过陛下。”虽然此处没人,凤御北也作了不必多礼的手势,但裴十一给凤御北行了个礼。
“起来吧。”凤御北坐到上首,眨眨眼,抬手掩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慢慢地道,“朕还未正式谢过裴姑娘救命之恩,倒是烦你来此地了。”
“民女不过举手之劳,陛下能平安是鸾凤江山和百姓的福气。”裴十一率性地笑了笑,露出脸颊边的一对酒窝。
“嗷呜——”跟在凤御北身边,硬要和他一起来的白虎兀自跳上主宾右位,已然把自己当做了凤御北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是——哇,真可爱!”裴十一看到威风凛凛的白虎幼崽,眼里直冒星星。
她可太喜欢老虎了,小时候还喂过一只经常出没在暗珏镖局后院里的白虎,后来她哥说白虎成精跑了,她就再没见过那只母虎。
“你可以摸摸它。”凤御北笑着道。
裴十一一听,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揉白虎的大毛茸脑袋,却被白虎灵巧地躲开。
如果这芯子是太子,那它大概看着漂亮姐姐的脸蛋伊始,就已经谄媚着伸过头去讨摸了,但可惜是裴拜野。
他接受不了自己曾经的暗卫头子一脸萌翻出血的表情揉自己脑袋,即便是老虎形态也不行,太惊悚了。
裴拜野本来是想趁着凤御北离开,把自己裹进陛下的衣衫里狠狠撒泼打滚的,但他一听到裴十一的名字,就立马警觉起来。
他被凤御北手刃过后,按理说裴府的暗卫也在劫难逃,即便凤御北顾念旧情,不对他们下令追杀,那也不应该是会再相见的地步。
但听谢知沧的意思,这个所谓的“裴十一”似乎来自暗珏镖局——
裴拜野查过的《谋反》背景资料显示,暗珏镖局是东州最大的镖局,护镖成功率100%,所接任务无一失手。当然,这是背景叙述。实用功能上,所谓镖局更像是“快递”。
在游戏设定中,玩家间可以直接在背包中交易的物品只能是吊坠耳饰发钗之类的小装饰品,但凡交换物品体积稍微大一点,都要遵循物理常识与现实规律,走“快递”运输。
所谓“快递”,就是玩家对四大镖局的谐称。
《谋反》的镖局设定一看就知道是游戏设定,东南西北各一大家,暗珏就是东州的“快递公司”。玩家之间交互大型物品,需要传送到暗珏镖局传送点下单,填完表格,镖局接单后会有专人护送,每趟收货物价值10%的服务费。
当然,也可以选择小镖局,但那样就无法保证百分百的护送成功率,要知道在这样的时代,山匪什么的,可不管你是玩家还是NPC,只要触发随机倒霉事件,货物就会被通通劫走不留情面。
曾经有玩家为了贪便宜,择了个小镖局护送生辰贺礼给李古德,结果毫不意外地半路被劫,攒了两个赛季用来讨好李太傅的礼物全被押上山寨成了土匪头子的私产,自己也被劫匪一并掳了去,玩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一件不落全进了山匪的宝库,直把人气得当场摔了设备,自杀销号。
自那以后,就很少有人会去省这10%的服务费了。
裴十一是镖局的人。
到底是他身死之后另谋的出路,还是这个世界的故事线发生改变的结果?
毕竟,凤御北已经忘记他了。
裴拜野失落地想着,完全忘记了自己眼下也是失忆的状态。他所了解到的一切,也不过是依托网络载体的记载。
但无论怎么说,从首辅府暗卫到镖局头子,这身份跨度也太大了些,裴拜野实在想不明白系统该怎么圆这件事。
他只记得,自己隐约看过一眼裴十一的背景资料。她原是一户被灭门人家的小女儿,因为根骨不错,所以被裴府上一任的暗卫头子看上,带在了身边。
不过,裴十一的容貌可是一点儿没变,难不成凤御北的失忆,不仅仅只包括他,还有和他相关的一切?
这样的猜测,让裴拜野心凉半截。
但凤御北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他和裴十一的交流自然而顺畅,没有一丝隔阂。
裴拜野听着凤御北的意思,裴十一还救过他的命?!
他的心顿时提起来,他猛地意识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凤御北又一次身陷囹吾!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不再考虑裴十一的身份问题,裴拜野从太师椅上跳下来,两三下蹦到凤御北的身上就要把人的衣裳掀开,再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通。
万一,万一有什么昨晚他没看到的伤口……裴拜野点开自己的背包,还好,他扫荡商城的药都还在。
凤御北正襟危坐着,被白虎猛地一扑,险些整个人后仰倒头摔下,因为有外人在场,陛下也不好发作,只能拎着裴拜野的四爪把人圈在怀中,低声威胁:“不许乱动,不许调皮,更不许扒朕的衣裳!”
怀里的爪子竟然想拨开他的衣襟,实在是,实在是放肆!
裴拜野当然不死心,什么里子面子的,都不如让他确认眼前人的安全重要!于是,他用脑袋继续拱凤御北的前襟。
凤御北:……孩子叛逆怎么办,多半是惯的,揍一顿就好了。
于是,一巴掌就想拍在白虎的屁股上,只是裴拜野不老实,在挣扎间翻了个身,于是,凤御北的一巴掌不偏不倚,正落在了某处……
那一瞬间,裴拜野的记忆里闪过几个片段,非常地少儿不宜,不宜到甚至惊动了正处于意识状态的太子,迷迷糊糊地醒来问大爹,“阿爹,你是被喂了春.药了吗?”
“……”太子的心智比一岁孩童大得多,相当于人类十三四岁的小孩,该懂的都懂一点。
不过,还是童言无忌。
裴拜野没有回复太子的问题,凤御北更莫名尴尬,烫手山芋一样一松手,就把裴拜野放下,推到了脚边的桌下,像是怕丢人似的,还扯着桌布遮得更严实一些。
裴十一全程低垂眉眼当没看见,实则悄悄偷窥了全程。
不知为何,那只白虎她觉得很眼熟,特别像她之前喂过的那一只,不过她喂过的那只是母虎,和猫儿长得有三分相似,这只是公的。
“裴姑娘刚才说,见到了‘六学子’案的凶手?”处理完闹腾的白虎,凤御北终于想起问正事,“不知是在何处?”
“昨晚,在城郊河岸边的一乘小舟上。”裴十一从袖中拿出一方面帘。
这是一方很有特色的面帘,帘面上用金线缀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珠子,几颗莹白的珍珠做耳扣,垂下长长的耳坠。
很典型的西域风格。
是西疆的人?
“民女奉苏何氏之邀,护送她与侍从一行从汾城到湘州城,本来到了此地,此行护镖便已结束,但就在昨日快要日落之时,苏何氏突然又派人邀了民女去到住处,说是要续镖。”
凤御北眨了眨眼,他送苏夫人回到住处是午后,那时候她的住处并没有见守卫,想来裴十一说的是真话。
在听过他的计划之后,苏夫人考虑了一下午,最终决定再一次找上暗珏镖局为自己填一重保护。
“民女按照与苏夫人的约定,在夜晚假扮作她去到城郊的小舟上等人,她说一位姓沈的公子会去与她相见。”裴十一神色复杂地看向凤御北,想说什么却又堵在口中。
凤御北见她憋得难受,索性大方承认:“没错,是朕。朕的母后姓沈。”
凤御北一句话解释清楚。
裴十一悄悄松了一口气,陛下愿意承认就好。她依照苏夫人的描述,不多时就猜出了这位沈公子的真实身份,毕竟总不可能真的有人叫沈三吧?
她虽然看重银钱,但也不会稀里糊涂地接镖,她哥说过,什么都比不过她这条小命重要!
“所以陛下昨晚派人去寻苏夫人了吗?”
“去了,但是朕的人到的时候,那艘小舟已经人去楼空,朕的人只在船舱中找到了这个。”凤御北来见裴十一的路上,谢知沧九阴把所有的消息都告知了凤御北,包括天干营的人在船上捡到的一枚衣角碎片。
上面有属于暗珏镖局的装饰。
所以,即便裴十一没有前来,凤御北也打算命人去请她一趟。
陛下也很好奇,为什么暗珏镖局的人会出现在那一乘血腥味儿还没散去的小舟上。
“原来如此。”裴十一点点头,“月上梢头之时,民女在船上等来了一位贵公子,此人穿着明显西域样式的衣衫,自称是与苏夫人前来接头的。”
“可是,苏夫人说,她与您约定的暗号,是她在此处赏月景,而您的人是迷路误入。”
“民女很好奇此人意欲何为,所以便诓了他一下,想要引他到船舱擒获。”
“可是,怎知此人武艺高强,即便被民女先手擒住,也能与民女打得有来有回,混乱中,他用匕首划破了民女的裤腿,民女用刀砍了他的手臂。”
“此人见形势不妙便要逃跑,混乱挣扎中,民女扯下了他的面帘——正是此物。”裴十一指了指放在凤御北手边的金色面帘。
“所以,你是如何确定此人就是‘六学子’案的凶手的?”裴十一所说的话凤御北选择相信,但是她没有说到重点。
此人或许对苏夫人有杀心,但如何能确定与六学子之死有关呢?要知道像苏氏这样的豪族,有几个不对付的仇家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此人离开前,曾威胁民女,说民女若是再多管闲事,就会让民女和姓苏的一样惨死。”
“民女猜想,这个姓苏的,说得应该就是苏夫人的儿子,惨死的‘六学子’之一,苏悯。”
凤御北听着,扣了两下桌子,谢知沧闪身从屏风后出现在前厅,裴十一悄然倒吸一口冷气。
这人难不成一直都在屋里?可是她却没有感觉到有一丝第三人的气息!她武艺不差,那只能说明此人实力更在她之上上。
“你为那人画一幅像,若是不会画,便描述下那人样貌给稚久,由他来画。”凤御北吩咐裴十一道。
“照着画像,在湘州城……不,在整个东州搜寻此人,注意留着活口,别弄死了,朕要他的命还有用。”
“是,民女遵命!”
“是,臣遵旨!”
等到两人双双离开,裴拜野才顶开桌布从下面钻出来。
现在没了人,他终于能正大光明的扒凤御北的衣裳。
就在裴拜野短粗的爪子即将伸向凤御北的衣襟时,刚刚才出去的谢知沧又一脸想死的表情推门而入,伴随着的是裴拜野恨不得给他来一脚飞踢的噩耗。
“不好了,陛下,又出事了!”
“三个来此地赶考的学子被发现离奇横死在登科书铺里!”——
作者有话说:很快就会变成人形,太子也会变成人形……大概。
们陛下无痛当娘就是说(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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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陛下的抉择(7)
“天呐,这里边真的有死人吗?”
“真的真的,刚刚我都看见了!啧啧啧,那死状,啧。”
“你们说,留善大师的预言不会是真的吧?”
“去去去,瞎猜什么,我看就是这几个人倒霉!”
“倒霉?!昨晚死了六个,今早死了三个!一共九条人命呢!”
“就是就是,以往咱们湘州城一年也横死不了九条人命,阿弥陀佛,都怪白刺史,但凡当时……”
“算了吧,姓白的自从出了事儿,连个面都没露过,就是个嘴上说得好听的懦夫!”
“哎,我听我三舅姥爷的小姑子的表哥的连襟说,姓白的早就死啦!只不过是上面压着消息不给放出来而已。”
“我去,真的?死得好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白刺史也是做了不少好事的……”
“我呸,要不是他一意孤行,现在能死这么多人?!”
“也不一定吧,毕竟……”
“你敢质疑留善大师的话?!小心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没没没,我没有,我没有!”
“听说,这次死的三个人里面,有一个就是咱们湘州人,哎,据说是城东郭铁匠家的大儿子,哎,可惜了了……”
“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和郭干将是还同窗呢,听学堂先生说,干将文章做得极好,怎么说也该是个县老爷,怎么就……哎!”
“我湘州实乃流年不利啊,若是白刺史已经身亡,那到现在为止,就已经出了十起人命案,你们别忘了,就连福寿无双的陛下,到了湘州城现在也还昏迷不醒呢……”
这话一出,刚刚还在争论的人瞬间噤声。
议论别人可以,背后议论当朝陛下,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他们怕是不想活了。
人群身后,被议论的“有心人”摸了摸鼻子眨眨眼,在他身后的小背篓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猫脑袋。
“咕噜咕噜!”诅咒谁昏迷不醒呢?你才昏迷不醒,你全家都昏迷不醒!太子此时正醒着,和裴拜野的意识并存。
听到有人议论小爹,裴拜野觉得他的意识好像气成了圆鼓鼓的一个球。
不过裴拜野也同意儿子的说法,甚至觉得儿子的教育非常成功,不愧是凤御北亲自教的。
“嘘——”凤御北蹙眉看了喉咙里不断呼噜的白虎,啊不,白猫,警告他不许发出声音,暴露身份。
太子虽然眼下化作了一只白猫,但一出声还是老虎的响动。
至于为什么化作了白猫,还要从刚刚说起。
谢知沧接到报案,自然要率领衙门的官兵前来案发现场调查,凤御北想了想,则又换了一身碧色衣衫,戴了上斗笠就要一齐出门。
湘州城这地方,表面上一池静水,官民和谐,安居乐业,实则下面暗流汹涌,随时准备吞噬掉每一个企图窥探它腐烂内里的人,而凤御北打算亲手挖除掉这腐臭的一切。
可惜凤御北还没踏出门槛,就被白虎死死咬住裤脚,他身形一顿,白虎立马摇晃着脑袋跳上了凤御北的怀抱。
陛下自幼习武,所幸臂力不错,但凡换个普通人,怕不是要被直接扑倒在地。
“你不能跟着去。”凤御北伸出一根手指,在白虎面前摇了摇,“你这模样太招摇了,朕是微服私访。”
的确,除了当朝陛下,应该没有人会豢养一只白虎在身边。
裴拜野若有所思,在意识里拍醒正呼呼大睡,睡得口水直流的太子,问他有没有什么让自己能放正常出门的法子。
“变成狸奴就可以了。反正凡人都很喜欢那个除了模样,所有方面都一无是处的臭脾气东西。”太子不屑地昂起头,明显看不起猫,“真不理解凡人,明明本虎比狸奴那种东西漂亮多了!”
“还是小爹有眼光。”末了,还不忘摇头晃脑地夸一句凤御北。
之前在宫中,就有一只不知死活的猫想要和他争夺小爹给的牛肉,他呲牙保护自己的食物,却被宫人警告说不许欺负小猫,直把太子又气又委屈得两天没吃下饭,最后还是凤御北亲自抱起来哄着,才让太子的委屈渐渐消散,又大口大口吃起牛肉块。
事出紧急,裴拜野懒得管太子争宠诋毁的小心思,调动意识在凤御北面前“砰”地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白猫。
凤御北并没有裴拜野想象中的惊惧反应,只略惊讶了片刻,就抓起他的四肢看了看,点点头:“这样也行,等朕去找个竹篓带你去。”
司月早就和他说过,太子不似普通白虎,应是迟早会开灵智,当为神兽,是鸾凤天降祥瑞。只不过养了一年多,太子越来越像只撒娇耍懒狸奴,凤御北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现在太子在他面前砰地变成一只白猫,不过是印证了司月所说。
“呜呜。”裴拜野直直盯着凤御北的怀抱就想跳上去,被凤御北灵巧躲开,“朕要去查案,抱着你不方便……若是不愿意,那你就留在府中和那只花猫玩吧。”
花猫是隔壁府邸养的一只三花,太子很喜欢人家。一听凤御北这话,太子的意识马上觉醒就要点头,被裴拜野抢先一步控制了意识。
“呜呜。”裴拜野故作乖巧地掌控着身体,蹭了蹭凤御北的小腿,主动去外院叼来一只竹篓,等到凤御北把太师椅上的垫子放到篓中,裴拜野自觉跳进去。
“真乖。”凤御北对此十分满意,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儿子其实并不想跟他出门,太子心心念念的全是那只三花。
只不过这点“早恋”的小心思被他爹给压制住了而已。
压制住身后竹篓里的不安躁动,凤御北掩藏在帷帽后的表情换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清澈模样,默不作声地凑到方才议论纷纷的那几人身边。
“这位大娘,刚刚你说的那个小郭……”凤御北还没问完,挎着篮子的大娘就一把转过身,横眉冷对着凤御北就要发火,“不要瞎打听,你不想活……”
待到看清凤御北的脸,大娘的语气瞬间柔和下来,“哎呦喂,这是哪家的小郎君,生得真标致!”大娘边说,就要边拉凤御北的手,被凤御北不着痕迹地避开。
大娘没太在意,只当是小郎君害羞,她活这辈子可从没见过这般神仙模样的人,若不是见到凤御北,她都想不到怎么会有人长得和庙会上那些塑上金身的神妃仙子似的。
“小郎君今年多大嘞?家住何处?爹娘给你议亲了吗?可有喜欢的姑娘?哎呦喂,大娘我可是湘州城有名的红娘,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都有,或者大娘家里也有个刚及笄的女儿,我看呐,你们二人可是极相配……哎呦,谁谁在咬我的衣裳?啊!我的腿——!”
大娘说得正激情澎湃,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狠狠跳上了她的脚背,撕扯她的衣摆——这可是她今春新裁的衣裳!
还没等她扯出自己的衣裳,就感觉到有尖利的东西贴到她的皮肤上,马上就要刺入她的肉里!
“滚开!”大娘伸手就要拍打跳到她脚背上的白猫,白猫灵活地跳开,从人群中钻了出去,正要去追,就听见人墙外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是谢知沧带着州府衙门的官兵到了,官兵迅速分列两边,为谢指挥使开出一条路。
谢知沧从马背上下来,向望向人群中的凤御北,凤御北对他点了点头,随即身影迅速隐入人群。
“你,去多派几个人跟着。”谢知沧叹了口气,吩咐身侧的副官。
这种事本不应该凤御北亲自来处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不愿听从自己的建议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谢知沧头疼地捏了捏山根,叹口气带着官兵走进了书铺。
他在想,若是能有一个人强硬地把凤御北掳回宫中就好了。
“你跑什么?”凤御北在巷子里截住了自家太子,满脸无奈地问。
明明是他咬了人家大娘,结果还跑得飞快,让凤御北想要继续问郭铁匠家的住处都无法。
裴拜野也不理解太子的行为。
面对刚刚那大娘的说辞,裴拜野当然也很不爽,但只要凤御北没有那个意思,他就可以说服自己都是为了工作。
“咕噜咕噜,呜呜——”太子急得直想说人话。
就在刚刚,在那个大娘的身侧站着一个村夫模样的男人,背着猪笼草,戴着稻草帽,凑到了那几人的身边似乎是想要说上几句。
但当太子跳到大娘的脚背上后,抬头却看见那人的衣袖里藏了小臂长短的一柄长刀。而他靠近的方向,正是凤御北的后心。
“有人要杀小爹!”太子只能和裴拜野说。
“你看到那人有什么其他特征吗?”按理说,知道凤御北已经清醒过来的,只有谢知沧,裴十一和宫中来的几个太医,其余的哪怕是湘州衙门的官员,也都以为陛下尚在昏迷。
宫中来的太医被谢知沧严密监视着,不可能泄密,谢知沧本人虽然和裴拜野不对付,但裴拜野相信他对凤御北是是真心实意的。
那么就剩下裴十一……?裴拜野不愿去怀疑裴十一。
“特征吗?”太子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一点,“我看到那柄长刀的锋刃处有一个奇怪的符号。”太子边说,边在空中开始比划。
因为本体就是白虎,所以他的意识体也是白虎,短短的前爪让孩子显得有些滑稽,但裴拜野却笑不出来。
因为太子比划出来的那个奇怪的符号,就是英文字母大写的“GM”。
GoodMorning!古德猫您!
那人是李古德手下的人!
裴拜野差点都忘记了,他和赵金宝死后,这游戏里便只剩下了李古德一人独霸,并且听说由于谋逆值太高,在凤御北拥有透视bug之时,进行的「杀死玩家」过程中,李古德硬是被系统靠着底层逻辑给保了下来并没有死。
眼下正是赛季的第三阶段副本,李古德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可以说一点都不奇怪。
但是,他为什么也要杀凤御北呢?
陆柏说只有他和赵金宝进入了「同人衍生支线」,那就意味着,对于大部分玩家来说,需要在赛季的第四阶段副本杀死凤御北才行,在此之前,凤御北在系统逻辑中是无法被杀死的。
裴拜野盘算着,于是太子的意识便控制了身体,咬住凤御北的衣摆要他跟自己来。
等到裴拜野回过神来,太子已经站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院内传出叮铃当啷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烧铁气味,门口的牌子上挂了一个木头写的招牌,用铁丝绑着,摇摇欲坠,上书五个大字:「郭氏铁匠铺」。
院内的大黄狗似乎是觉察到有人前来,“汪汪”地冲着门口叫了两声,太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挑衅,立马龇牙想要发出虎啸,被凤御北眼疾手快地往嘴巴里塞了块肉干。
这可是湘州城的民居巷子里,要是太子敢在这里“嗷呜”一声,明天它就得被全城搜捕。
“干将,去看看是谁来了?!”只听门内一声道大嗓门夹杂着打铁的声音穿透门墙。
片刻后,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从门后探出头来。
看到凤御北,明显有些疑惑,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您好,我是郭干将郭公子的朋友,今日得空,特来拜访。”
男子于是更加疑惑。
“我就是郭干将,我不认识你。”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闻言,凤御北低头和已经占据了身体控制权的裴拜野对视一眼:
郭干将竟然没死?!——
作者有话说:重要人物出现,攻回归倒计时i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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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陛下的抉择(8)
巷子深处小茶馆
凤御北看着眼前油腻腻的桌子和被磨掉一层皮的木凳,眼皮没忍住跳了跳。
但郭干将根本没心思注意到他的异常,自顾自坐到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一饮而尽。
小茶馆位置偏僻,看样子像是开给邻里邻居劳作而息后,闲话家常用的,此时店内只有凤御北和郭干将二人。
“所以,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最后,凤御北把竹篓里给太子垫着的软垫拿出来垫在椅子上,这才撩开衣袍坐了个长凳边边。
“我……可能吧。”郭干将的手指用力攥着粗瓷杯,直把指尖攥得发白,回答凤御北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公子刚刚说,登科书铺又死了三个人,是吗?”
“对,我听人说,其中一个姓郭,是铁匠铺家的儿子,所以就找来了此处,不过没想到……”你还活着这四个字,凤御北并没有说出口。
他能看出来,郭干将在恐惧。
“我,我想问公子一件事。”郭干将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凤御北,眼眸里的情绪复杂到凤御北也看不透彻。
“说。”
“您既然也是来此地赶考的学子,却为何对死人的事这般感兴趣呢?难道不应该是小心熬过这几日,等科举结束就好了吗?”郭干将看着凤御北的衣衫,不是那种金丝银嵌的富贵,但素色外衫布料粼粼,衣袖口处都绣着精致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更何况,当凤御北一摘下斗笠后,郭干将就认出来,这人正是固州来的沈家沈三公子!福满楼的那场闹剧发生时,他也在场。
沈家极受凤氏皇族宠信,即便是旁支,若想得个一官半职也完全不必走科举这条路子。所以郭干将怀疑,这位沈公子所谓的参加科考,不过是个查案的幌子!
“哦,我是沈老爷养在外面的外室生的孩子,没有认祖归宗,所以身份尴尬,想要趁此机会考取功名,为我阿娘挣个名分。”凤御北编瞎话不眨眼,把蹲在旁边的裴拜野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一直以为他家陛下霁月清风,光明磊落,没想到编起这种秘辛似的假料眼都不眨。
凤御北说罢,垂着眼眸,蜷了蜷手指:抱歉舅舅,朕也是被逼到这里没有办法,借你风流的名声一用,相信你不会介意的。
沈家二老爷生得模样极好,性子端得风流无匹,红颜知己遍天下,此事鸾凤人人皆知。有唾骂的,但也有不少人想尽办法就为了和沈二老爷春风一度,因此凤御北这番说辞很有信服力。若是他能考取功名,无论他娘是什么身份,沈家都不会再让他们流落在外。
“你考功名是为了你娘?”郭干将敏锐地抓住凤御北话里的重心,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那你就更不应该来管这件事了。”
“你快走吧,别住在福满楼了,随便找个客栈,好好读书去!”
“考完科举就赶紧离开这里,不要乱打听。”
“也不要再管湘州城的事了,明白吗?”
郭干将说罢,起身就要走,却被一团白色毛绒绊住了脚步。
“为什么?朕……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知道些什么,对不对?”凤御北站起身来,走到郭干将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郭干将本就精神紧绷着,整个人紧张兮兮,被凤御北如此不动声色的威严一压,整个人险些就要跪倒在这人面前。
这就是世家大族吗?连私生子对他们都能像对条狗一样的威压。郭干将只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不对,他好像,好像……
“来人!”凤御北看着眼前人猛地双膝一软跪倒在他面前,随即开始口吐白沫,顾不得掩藏身份直接厉声叫了暗卫。
几个着夜行服的暗卫闪身到凤御北身边把他护在中间,看到几张新增的面孔,凤御北心中无奈笑笑,谢知沧把他当金佛似的,明明已经派了不少人在身边跟着保护,结果还是不放心继续加派人手。
“公子,他……”暗卫拔刀对向郭干将,虽然此人看着已经奄奄一息,但谁知道是不是装的,打算冲着陛下下手!
“他快死了,好像是中毒,你们看看。”凤御北看着郭干将嘴角溢出的黑血,挥手示意暗卫上前检查。
几人闻言,神色一凛,出去三人,一人检查郭干将,两人开始检查这间小茶馆,剩下在凤御北身边的人则将陛下围得更紧凑了些。
敢在当朝陛下面前使这些下作的手段,看来是有人不想要脑袋了!
茶馆老板从始至终都没露面,郭干将似乎并不觉得奇怪,而凤御北的疑问重心也不在此处,自然还没来得及问出这一怪异之处。
“公子,这人的确是中了毒。”暗卫回禀。
“查这个!”凤御北一指刚刚郭干将饮过的茶杯。
暗卫忙取出银针去探。
银针并未变色。
“公子,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
“讲!”凤御北没那么多规矩,摆摆手让暗卫快说。
“属下用内力走了一遍此人经脉,怀疑这毒应当不是今日所中。”
“不是今天,那是?”
“前日,依经脉的损毁程度来说,应当是前日午时。”
前日午时。
也就是说,郭干将并没有逃脱死亡,他的死在前日就已经注定……
他又晚了一步!
凤御北猛地攥紧了拳头,一拳砸在柱子上,护在周身的暗卫齐齐跪下请罪:“主子息怒!”
这时候,一直没出声的太子“呜呜”叫了两声,凤御北感受到有爪子在挠他的衣角。
“怎么了?”虽然生气不已,但凤御北依旧尽量对太子和颜悦色,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叫阿爹有事吗?”
此时正占据着身体控制权的裴拜野:“……”
不行,他还是得想个办法,换个身份到凤御北身边。
不过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
裴拜野张开爪子,一枚绿色的药丹药静静躺在他的爪心。
翌日清晨湘州城大雾
昨日暴毙于登科书铺的三名学子身份已经查清,其中两人为外地赶考而来,一人为湘州城本地人。
此时,十具尸体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州府衙门的公堂之上,乍一看去,煞是骇人。
谢知沧坐在主位,看了一眼下首冷汗津津的众人,支着下巴笑着开口:“本官叫诸位大人过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是想问问各位,看着这些人,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众人脸色更加惨白,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谢大人。
“属下等一定尽全力协助大人查明此事真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没人明白谢知沧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先把忠心表上。
“那你们查出什么了吗?”谢知沧手指点着桌子,一字一句地问。
“呃,这,启禀大人,仵作验尸表示,这些人都是自杀而亡,至于原因,这……他们并未留下遗书,臣等……”一名年纪颇大的长史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禀谢指挥使的话。
真是晦气又倒霉!
偏偏赶上谢大人在湘州城时出了这样大的事,偏偏姓白的又死了,否则让那个不知转弯的死脑筋冲在前面,也轮不到他们被阴阳怪气地训斥。
“所以,你们什么都没查出来,对吗?”谢知沧作恍然大悟状,罢了语气一转,“既然如此,我看众位大人实在能力有限,难堪大任,依本官看不若由本官向陛下上书,送各位回乡养老如何?”
“???”下首众官员面面相觑,他们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什么样难缠的上司没见过,唯独没见过谢知沧这样蛮不讲理的。
是,这事儿是挺严重,但无论怎么说,也没到要把他们全体罢免的地步吧?何况,众所周知陛下此次提前举行科举,就是为了填补朝廷官位的空缺……
对啊,他们怎么忘了,就在一年前,当今陛下可是在朝中痛下杀手,抄没几十户官家,而那时候,奉命执行的便是眼前这位看着玩世不恭的谢大人来着。
思及此,众人再不敢怀疑谢知沧说话的真实性。这位祖宗仗着陛下宠信,就算把他们都撸下来,那也只能算他们倒霉。
看着下首这些人面色各异,谢知沧觉得他已经基本完成了凤御北交代的任务,想着今日早膳还没来得及用就来这里唱黑脸,觉得凤御北应该赔他一顿早饭。
“此事影响重大,本官要看到实实在在的结果,哪怕是自尽,这十人是为何自尽,也要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谢知沧撩开衣袍站起身,走入屏风之后,只留下一句,“一个月内,若无法查明一切,那依本官看,诸位大人也该退位让贤了!”
“是!”眼看着谢知沧的背影消失,众人纷纷舒了口气,像从阎王殿里走一遭出来似的。
“真是狗草的,原来姓谢的也不是真的在干活,还不是要压榨咱们,以此向陛下邀功!”离开州府衙门前,一人突然和身边同僚小声抱怨,被身边人一瞪眼迅速躲开。
这胡大人疯了,竟然敢背后议论谢大指挥使,他难道不知道这人还是暗卫头子吗?鬼知道他们身边会不会遍布着姓谢的人?
不过,老胡说得也没错,上面的官老爷们也不过是蛀虫一窝罢了……
染春楼三楼包间
谢知沧推开门,看到凤御北正倚在窗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酒菜,都是他爱吃的。
“辛苦了。”凤御北歪了歪头,笑道。
于是,谢知沧的抱怨被齐齐堵在嘴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憋了半晌,最终只憋出一句,“那帮孙子背后骂我,你知道吗?”
凤御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正常,不骂你才奇怪了。”
“……”谢知沧赌气地一屁股坐在凤御北对面,气呼呼地转移话题,“你儿子呢?”
他指的是太子。
“可能昨日玩累了,在衙门屋子里睡觉。”昨日从小茶馆回来,太子就没了踪迹,直到凤御北要睡下,它才呼哧呼哧地跑回来。这次倒是没上凤御北的床榻,在自己的狐毛小屋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因为裴拜野自一行人离开茶馆,就退出了游戏,把身体交还给太子,而太子在衙门门口看见了隔壁的三花猫,没两下就被勾搭到了一处小树林,两只小家伙扑着闹着玩到很晚。
裴拜野离开得很决绝,他决定还是得去找个当人的法子。
“对了,今日还有一人要来,你给人家剩点。”凤御北没什么兴致,只吃了两口就搁下筷子。
但对面坐着的谢知沧昨日忙了一整天都没吃过正经饭,可算是饿坏了,没两口就扫荡完一盘炸藕团子。
“谁啊?”谢知沧嘴巴里塞了三只云饺,喝了口茶才顺下去,抬头问凤御北。
“喏,人来了。”凤御北挑眉一笑,指向谢知沧的身后。
他转头去看,一道熟悉的藏蓝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臣燕问澜见过陛下,陛下千金万岁!”对凤御北行过礼,燕问澜看向谢知沧,万年不变的脸上露出一个冰雪消融般的笑。
“稚久,我来了。”
谢知沧“嗷”地一声,扔下筷子就扑到燕问澜身上,把人撞得后退几步,却被稳稳接住。
“轻了吗?轻了吗?我最近都没能好好吃饭!”
“嗯,太轻了,多吃点。”
凤御北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眼睛看着这一幕有些发酸,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样的爱意,他也曾经感受过。
他又想起慧魄大师提起的,那个叫做“裴拜野”的男人。
他们曾经也是这样的吗?那为何又会走到那样破败的结局呢?
凤御北实在记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本质上,攻的回归,需要受的主观要求来着。
以及,作者还在赶课程论文……哈哈……我要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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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陛下的抉择(9)
燕问澜抱着谢知沧把人放到原位置上,看谢知沧碗中空空,又伸手给他夹了一块桂花糖糕。
谢知沧藏在桌下的手抓住燕问澜的,用力捏了捏,凑近人的身边,燕问澜很识趣地倾斜身子,让谢知沧能靠到他的胸膛。
凤御北的眼神默默从饭桌移向窗外,他好像有点能理解这俩人你侬我侬的行为,但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儿。
窗外依旧雾气弥漫,经久不散。
凤御北心下盘算着时辰,大约还有一盏茶的时间。
“这家酒楼的菜做得很好吃,茶也沏得很好。”谢知沧终于饱餐一顿,颇为满意地点评道。
这家酒楼不大,生意也稀松平常,就连酒楼老板都长了一张让人辨不清模样的普通人样貌,没想到菜居然能做得这么好吃!若非凤御北相约,谢知沧大概永远也发现不了这处宝地。
“你喜欢就好。”燕问澜边用巾帕替谢知沧擦手,边闷声道。并没好意思回答他的问题。
但凤御北明显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因为这家酒楼就是霜敛开的,用作地支营在东州的秘密据点之一,大概开了有十多年吧。”
“听说,这家酒楼的口味菜式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也许就是在等你这样的有缘人吧。”凤御北说着,戏谑地向着谢知沧眨眨眼。
说实话,他吃着这厨子的手艺有些咸。
陛下只需要两句话,就让刚才黏糊在一起的两人纷纷不好意地避开对方的眼睛。
燕问澜是因为藏了这么多年的小心思被抓到,谢知沧是因为……他没想到姓燕的那么早就开始谋划!
亏他还以为是自己霸王硬上弓!!!而姓燕的居然一直不挑明,就想让自己一直这么误会下去,实在可恶!
凤御北干完坏事,心情好了不少,又看向窗外。正逢此时,平顺街头走来两个扛着白幡的人。
“人来了。”凤御北出声提醒二人,两人听到陛下的话,顾不得自己的小心思,立马凝起神来。
片刻后,一只送灵队伍自迷雾中走出。
白幡后面就是驴车拉着的棺材,身边的扶棺人目光呆滞,泪流满面,跟在队伍最后的小女孩一边走,一边往空中撒纸钱。
一阵冷风吹过,小女孩撒的纸钱四处飘飞,有一片甚至飘到了凤御北所在的隔间包厢中,被燕问澜眼疾手快地拦住。
“儿郭氏长子干将之墓?”谢知沧看清跟着棺材,抱着灵位的妇人手中的木碑所书。
没错,这正是郭干将出殡的丧葬队伍。
他还未曾婚娶,因此只有爹妈扶棺抱灵,小妹撒纸钱送行。
“我记得昨日登科书铺的案件中,就有一人被误认做郭干将,不过后来确认,那人是郭干将的同窗好友,二人交情颇好,身形又相似,所以才被认错。”谢知沧在正经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他没多想就把昨日记录在案卷中的信息复述出来。
“朕让你查的三日前那个午后发生过什么,现下查得如何了?”凤御北换了个话题问。
“有眉目,但好像不太有用。”谢知沧摊了摊手,就着燕问澜递上来的手又咬了一颗葡萄,这才道,“三日前,福老板在福满楼开流水之宴席,宴请湘州城所有赶考学子,说是把福满楼的好福气散给众人,也是提前借借各位贡士老爷们的春风。”
“他倒是挺会做生意的。”谢知沧末了还不忘评价一句。
“除了一齐用过福满楼的流水宴,这些人便没什么共同点了,但当日在宴席上的又不止他们几人,几乎全湘州城的学子都去了。”谢知沧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郭干将若是在福满楼的宴席上中毒,那这操作难度也太大了。”
“姓福的为了附庸风雅,搞得是曲水流觞宴,没人能确定郭干将什么时候抵达宴席,坐在哪里,又会从流水中取走哪样菜品。”
“除了他,我昨日还着人伪装做郎中去看了其他一些入宴学子,那些人都好好的并没有丝毫中毒迹象。”
“包括惨死的其他几人,也都参加了宴席,仵作验尸也没有中毒的痕迹。”
“不出意外的话,那日只有郭干将一人中了毒。”
“所以,会不会是他那日还食用了其他东西?又或者是家中仇人?”谢知沧猜测道。
“那毒验出来是从何而来了吗?”凤御北对谢知沧的猜测既不肯定,也不否认,他也有一点猜测,但还需要继续验证。
“是。”这次出声的是燕问澜,他点点头,从衣袖中拿出一瓶粉色药末,“这是临行前,司月国师受陛下岁所托交予臣的数十种毒药之一,皆产自南盟一地。”
“此毒名‘安乐’,粉色,无味,中毒者在毒发前不会有任何症状,毒发时间需要两到三天,但毒发时药性极强,死者死亡基本不会有任何痛苦,所以得此名。”
“有解药,两日一用,便可保长日安乐,与常人无异。”
“怎么又是南盟的东西?”谢知沧嫌恶地皱了皱眉,“他们难道还不死心?又或者是楚河死得太舒服,才让他们觉得清安过于仁慈?”
凤御北挑眉看了谢知沧一眼,虽然处决楚河并不是他下的命令,而是司月,但他也不觉得自己多仁慈。
因为他知道,司月一定不会让楚河好过。
对南盟盟主楚河行凌迟之刑罚时,司月还特意召了南盟贵族无数前来围观,凤御北听说,现场极其惨烈,不少人吓得当场晕厥,甚至还有直接吓死的。反倒是司月,明明看了全程,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回来对凤御北禀报,说人已经处理干净了。
抬到凤御北面前的只剩下一颗头颅和剔得干干净净的骨架,比狗嗦过的骨头还肉少。
确实处理得很干净。
虽然南盟不少被圈禁的贵族仍旧在蠢蠢欲动,但凤御北不觉得他们的爪牙能伸到鸾凤东州。
那帮人里但凡有一个有如此大的能力,南盟也不至于被那个军师忽悠得挑衅鸾凤,以至于半年时间不到就得了个亡国的结局。
对了,那个军师!
凤御北想到此人,危险地眯了眯眼眸。
他记得,南盟军师在南盟溃败后,就是逃向了西疆。而前几日,裴十一说她在城郊,自己和苏夫人约定见面的小舟上,遇到的那个武艺高强的凶手,也是一身典型的西疆装扮。
凤御北至今没有查到那名军师的真实身份,更不明白这人对自己和鸾凤的恶意从何而来。为了稳定边患,巩固江山,自己这些年对待西疆诸王庭已经足够仁慈。
“陛下,要臣去派人查一查南盟那帮人最近的动向吗?”燕问澜主动提议。
南盟归降后,亲近王室的贵族都被凤御北通通带回了鸾凤京城安置,说是安置,本质上还是为了方便监视。但这些人在去往京城的一路上可谓是感恩戴德,还惹得凤御北很奇怪,以为是有人趁机报复给这些贵族脑子药傻了。
陛下不知道的是,本来只是司月出于报复心理,径自“邀请”这些人去看楚河的行刑现场,结果因为场面过于血腥,让他们觉得这是鸾凤的皇帝在敲打自己,一个个都吓破了胆,只觉得能留下一命就已经是千恩万谢,哪里还敢违逆凤御北的意思。
这些人现在住在京城的一处大院里,由地支营的人日夜换班监视,别说把手伸到东州,就算是想出门买个菜做饭,都得经过上面的批准,燕问澜对自己的人有信心,所以他说的调查,其实是去查仍旧留在南盟盟都的那些贵族。
南盟盟都,现在已经改名为鸾凤的怀南州,凤御北派遣信得过的刺史和守城将军任职地方,因为南盟贵族人数过多,不便于都带到京城安置,于是那些并不处于权力中心的南盟贵族,便被留置在怀南州进行监视。
听说近一年来,这些人可没少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地四处煽风点火,试图挑起战事推翻鸾凤之统治,恢复南盟。
但因为鸾凤治下的日子过得实在比先前好很多,城中百姓便是第一个不同意,所以这些人也从来没成过气候。
“不必了。”凤御北抿着唇摇摇头,“霜敛,稚久,天干与地支两营,在西疆布置有多少人?”
“总数近一千。”燕问澜脸色平静地比了个“1”。
“这么多?”凤御北略有些惊讶。
许是因为先帝驾崩于巡视西疆途中,导致西疆王庭自凤御北登基后便人人自危,乖得不得了,就连每年上贡的白银都比其他地方要多上百两。
凤御北没想到,燕问澜和谢知沧在这些年居然往西疆钉了这么多颗钉子。
“不多。”谢知沧接话为凤御北解释。
“西疆那地方比南盟还复杂。当时先帝收服西疆后,为了瓦解西疆皇室的势力,将皇室中人分封为了许多小王庭,算起来其实和鸾凤的县差不多大,但那边的宫斗……”
“啧啧,反正比你那空无一人的后宫热闹多了。”
凤御北:……
“那就让他们留意一下西疆那边的动向,我怀疑这次的事,包括南盟之乱,都与西疆那边有脱不开的关系。”
“是!”
“还有,朕看燕爱卿的府邸也冷清得很,不若从宫中拨几个新进来的丫头小厮去添添人气,都这一批都是十四五的年岁,水葱似的。”
“……”谢知沧的脸色瞬间赤橙黄绿青蓝紫变了个遍。
燕问澜咧了咧嘴,苦笑着看向凤御北,意思很明显:说错话的是稚久,您不能拿我开涮吧?
凤御北冲着二人挑眉一笑,施施然起身离开了阁楼。
郭干将的送葬队伍已经离开这条街,他也没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
谢知沧看凤御北离开,立马就往燕问澜身上贴,“你怎么来了?是清安叫你来的吗?”
“嗯。”燕问澜的呼吸有些紊乱,眼前就是许久未见的爱人鲜活的脸庞,看得他心脏烫呼呼的。
“哎呀,嗯什么嗯,你就不会多说两个字吗?”谢知沧不满燕问澜的冷淡,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这人怎么还和木头桩子似的?
“喂,你不会真的想要清安赐下来的人吧?”谢知沧眉梢一挑,被自己这一想法气得不轻。他转眼去看,楼下的凤御北已经乘上一辆马车离去,似乎是预料到他的目光,凤御北上车前向着楼上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谢知沧登时气得想要吐血!他记得明明自己的发小以前不是这样的!
一定都是被那个姓裴的带坏的!那人天生就和自己八字不合!他就说,凤御北娶了姓裴的,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可恶的裴拜野!
“谁?”燕问澜正憋着一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哄自己的爱人,这时候却突然从谢知沧的口中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脸上顿时阴沉下来。
“裴拜野,清安娶的那个皇后,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人!”谢知沧正在气头上,说起话来口不择言。
“……”
“稚久,你一大早喝酒了?”
“没啊。”
“那你告诉我,清安何时娶过皇后了?”
“……”
谢知沧愣了愣,被燕问澜一句话唤回神来。对啊,他刚刚不是还说凤御北的后宫冷清至极呢吗?
但是,这个人,这个名字,他却能脱口而出,根本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就好像他不止一次地在背后说过这个人的坏话一样。
“你对这个名字没一点印象吗?”谢知沧去向燕问澜求证,燕问澜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欸,什么东西?”谢知沧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挠自己的裤脚,于是连忙低下头去看。
一只熟悉的白猫不知何时进了屋子,正蹲在他的脚边,扒拉着他的裤脚。
裴拜野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没想到,当系统强制清除掉凤御北,以及他身边所有人关于自己的记忆,结果却是谢知沧能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姓。
“哎嗨,这不是太子吗?”谢知沧惊喜地抱起白猫。
司月国师和凤御北说太子是神兽之时,谢知沧也在侧,昨日太子变作白猫一事,凤御北也有告知予他。这么看来,其实他和陛下的情谊还是很深厚的嘛。
谢知沧很容易就安慰好了自己。
如果凤御北真的往燕问澜府邸送人,他就……他就找根麻绳吊死在万乾殿门口!
嗯,对,就这么办。
裴拜野实在适应不了被讨厌的人抱着,没两下就挣脱出来。
他是依着气味寻来找凤御北的。
陆柏告知了他换个躯壳、变作人形的方法,但裴拜野拒绝了。
如果实现他心愿的代价是枉顾凤御北的安危,那他永远做一只猫陪在凤御北身边,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众所周知,flag是用来推倒的,所以很快就能变回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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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陛下的抉择(10)
随着开科的日子越来越近,官府衙门却并未对数名学子横死一事做出任何解释,湘州城内一时人心惶惶。
有惜命的甚至已经搬到了隔壁州县,只等着什么时候开科,什么时间再赶车前来参加考试。
与此同时,对着恐惧情绪的不断发酵,民众对官府的怨念越来越大。
尤其是对从始至终没有出过面的白雨晴白刺史,和一直忙忙碌碌却“一无所获”的“废物指挥使”谢知沧。
这日晌午。
凤御北用过午膳正半倚在窗边打盹,突然听到院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没多时,谢知沧就进了屋。
连礼也顾不上行,谢知沧看到凤御北就开始诉苦。
“清安,你管不管?”
“居然有人在背后偷偷骂小爷,说小爷是吃干饭的废物,我他娘的……”
“唔,唔,姓燕的你干嘛?!”
谢知沧还没抱怨完,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燕问澜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没让谢知沧在凤御北面前发大疯。
“他又喝酒了?”凤御北缓缓睁开眼,笑着看向燕问澜。
燕问澜默默点头。
近日,谢知沧的任务哪儿哪儿都不顺遂,活像有人盯着给他使绊子。
那个最初在福满楼抓住的所谓“凶手”,一查不过是隔壁酒楼老板派来的店里伙计,眼热福老板的生意好,所以往后厨的锅里偷偷下泻药。这人谢知沧重点审了许久,嘴硬得很。他越嘴硬,谢知沧就越认定他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最后,那伙计受不住天干营的手段哭爹喊娘地都吐露出来时,谢知沧比他还崩溃。
“你他娘的就下个泻药,老子都查出来了,你还嘴硬这么多天个屁?!”谢知沧一脚踹翻下药伙计的囚椅,气得胸膛上下起伏。
伙计见识过了这里的手段,尤其是看上去俊俏实则手黑心黑的谢大人,审讯这么些天,他还是头一次见谢大人发这么大的火气,生怕那些东西再在自己身上招呼一遍,于是连忙求饶,把实情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他说本来也觉得就下个泻药没事,毕竟类似的事儿他也没少干过,可是到了囚室,谢知沧一表明身份,伙计的心思便百转千回起来。
如果下泻药是件小事,那怎么也轮不到朝廷的指挥使大人亲自抓他吧?除非是他的泻药出了大错!比如药死个朝廷命官什么的……
于是,这伙计为了不连累家人,硬是生出一股子毅力,和谢知沧对峙了许多日,直到最后,一直撑着他的那口气实在撑不下去,伙计这才承认了一切。
谢知沧查了这人祖宗十八代也没查出什么异常,本以为是哪出藏得极深的探子落到了自己手里,结果人根本就只是一普普通通的酒楼伙计!
一想到自己还在这人身上费了许多功夫,谢知沧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从大牢里出来,郁闷的谢知沧没回衙门府邸,而是换身行头找了处小酒馆喝闷酒。
他堂堂一个指挥使,居然让一个酒楼伙计给耍得团团转?!这事儿他都不好意思让燕问澜知道,省得这人又一言不发地在那里闷笑,笑得谢知沧心烦意乱的。
不过谢知沧没想到,他点的两壶甜酒才喝了一壶,就被地支营的人给抓了个正着,燕问澜紧随随后赶来……
被半拖半抱着出了酒馆的时候,谢知沧已经有些醉意,扒拉着桌子不肯离开。本来还差两步的路谢知沧就要被抱出酒馆,偏偏有嘴碎的酒鬼开始议论这几日湘州城死人的事儿。
一直不作为的白雨晴和啥也没做出来的谢知沧,就成了这群口无遮拦的醉鬼背后说小话的对象。
谢知沧人不清醒,但耳朵灵得很,燕问澜也听到了那群醉鬼的话,当即心下一凉,也顾不得谢大指挥使是面子,直接把人抗在肩头就打马离开。
燕问澜把谢知沧安置在房间里,叮嘱人乖乖等着自己去吩咐人煮醒酒汤,结果他从厨房一回来,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就说谢大人前脚刚离开,方向是陛下的住处。
燕问澜眼前一黑,抬腿就追,这才在谢醉鬼在凤御北面前发疯前把人给拦住。
“哦,朕知道了。”凤御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是想对朕说,因为这件事稚久在背后遭人议论,是吧?”
陛下多聪明的一个人,虽然燕问澜说这事儿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谢知沧喝酒误事,但凤御北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弦外之音?
说到底,还不是觉得谢知沧在这件事上受委屈了?
燕问澜本就不擅长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此时被凤御北一句话戳破,整个人尴尬得不行。
结果怀里本来安生的谢知沧一听到凤御北的说辞,感动得眼泪汪汪,吧唧一口就亲在燕问澜的下巴上。
成功让燕大指挥使整个人都在陛下面前火烧起来。
凤御北尴尬地咳嗽两声,把手边的另两只茶盏满上,推到二人面前。
“你们先坐,朕这里有个人想让你们见见。”说罢,凤御北一扬手,从隔断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干瘦的年轻男子。
男子穿着粗布衣裳,头发有些糟乱,胡子拉碴,脸颊凹陷,眼圈青黑,嘴唇干裂,活像是从灾荒之地逃来的难民。
凤御北皱眉,他也没想到这人的精神状态如此之差,他不是让太医一日三顿的药喂着了吗?
“草民郭干将,见过陛下,见过两位大人!”年轻男子哆嗦着下跪,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地上。
“郭,干将?”谢知沧虽然还醉着,但一杯茶下肚,酒也醒了不少,一时之间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燕问澜惊讶地看了凤御北一眼,又对着谢知沧提醒道,“前几日,你瞥见的那支送葬队伍,就是给他送灵的。”
“哦——对!”谢知沧恍然大悟,坚定地道,“所以你是个死人来着!”
“……”
凤御北没眼继续看,嘴角抽动了一下。
反倒是郭干将,被谢知沧一句话说得轻松了许多,又或者他已经无所谓。
“谢大人说得不错,草民本该就是一具亡魂。”
“今日草民还留着这口气在,或许是老天爷的意思,让草民对着那枉死的九条人命赎罪吧!”
“请陛下降罪,草民正是戕害那九名的学子的凶手!”
“请陛下赐草民千刀万剐,以慰同窗学子亡魂安息!”
“什么?!”谢知沧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他不能相信,他追查了那么久都没有下落的熊搜,居然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对谢大指挥使来说,简直是他为官一场的耻辱!
而凤御北乡像是早有预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答应了郭干将的请求。
“既然你认罪伏法,且自请刑罚,那朕就依你所言。”
“不过,按照我鸾凤律法规定,若你承认自己手上有九条人命,那么你的家人也需要承担连坐之刑罚。”
“你的爹娘会被送去服一辈子徭役,朕记得你家里还有个小妹,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吧?听说上个月才订了城西边做甜糕的一户人家,那太可惜了,你觉得会有人家要娶一个兄长是杀人犯的……”
“不!不!不要!”凤御北的话越说声音越低,明明是不带一丝情绪的清冷嗓音,却让郭干将觉得毛骨悚然。
“你是考科举的料,应当熟悉我鸾凤的律法,朕没有开玩笑。”
“杀人偿命的道理,你该明白的,你已经是濒死过一次的人。”
凤御北明明只是陈述事实,在郭干将听来却仿佛已经被判了死刑,再没了方才视死如归的勇气,浑身软趴趴地瘫倒在地上。
“所以,现在你还要承认是自己做了这一切吗?”谢知沧凤御北狐狸似地威胁人的那一刻就反应过来,此时他半蹲到郭干将的面前掐起人的脸。
糟乱的泪痕爬满恐惧的面容,就连嘴唇都泛起了青紫在不住颤抖,看样子是吓惨了。
“我,我……”郭干将嗫嚅着,似乎仍旧有些犹豫。
“嘘,你先别说——”谢知沧接过燕问澜递来的手帕,盖在掌心,隔着巾帕用食指抵住郭干将的嘴,“你可以先听听他的话,再决定要不要说些什么。”
他指的是燕问澜。
方才两人对视一眼,谢知沧看懂燕问澜的眼神。
燕问澜对着凤御北点点头,然后自顾自地开始说起来。
“你叫郭干将,湘州净安县郭家村人,十岁那年,你们举家搬来湘州城,以你阿爹打铁为生。”
“据本官所知,当时与你们一同搬来湘州城的,还有一户姓张的人家,以养蚕纺布为生,就住在你家隔壁。”
“张家也有一个儿子,张昌棋,他与你相似的年岁,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也一起上学堂。”
听到此处,郭干将被谢知沧掐住的脸庞不住地抽动。
默默地,一滴泪滑落在谢知沧手背上的巾帕上。
燕问澜和凤御北对视一眼,果然,他们调查的方向是对的,于是继续说下去。
“只不过他不似你一般聪明,学东西很慢,还很调皮,总是带着你逃学,因此经常遭到先生的斥责。”
“一年前,你们听到陛下提前开科取士的消息很高兴,你们一起通过了院试,是那所学堂里唯二两个考取秀才的。”
“其实,按照学堂先生的说辞,他本是不可能考取秀才的,但他偏偏就考上了。”
“考取秀才后,你本想让他找个学堂做教书先生,但他拒绝了,说是要和你一起继续考乡试,你们因此大吵了一架。”
“我……”郭干将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别急,本官还没说完。”燕问澜斜瞥他一眼,把郭干将撇瞥得抖三抖。
燕指挥使不笑的时候本来就阎王脸,此时为了恐吓郭干将,更是刻意放低了周身气压。
当然,他最在意的还是谢知沧的手掐在郭干将的脸颊旁,即便垫着他的手帕也不行!
燕问澜加快了语速:“如果他真的有能力考取贡士,你应当是不会让他止步于此的,毕竟你们那么相爱。”
燕问澜毫无预兆地将郭干将深埋心底的最大秘密抖落出来,只见被谢知沧夹在手指间变形的脸瞬间更加狰狞。
“你发票!”
他说的是,你放屁!
燕问澜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骂得这样脏,当即有些不悦,比他反应更快的谢知沧,直接飞起一脚踹在郭干将的大腿上,直把人踹得滑出半尺远。
若不是此人眼下算凤御北的人,谢知沧绝对会一脚踹在郭干将的心窝,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恶心的龙阳……”
“我没有龙阳之好……你们胡说!你们这是造谣!”
“我们不恶心的……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们沉江!不要!”
郭干将身体中的余毒刚清,本就体虚,这一下子直直撞到柱子上,当即便呕出一口血。但他并不在意,只不住地喃喃自语。
谢知沧听着他的话,翻了个白眼和燕问澜对视一眼:你才恶心,你全家都恶心!
他们就是龙阳,就是断袖,谁敢说一句不好听的,他立马就让陛下下旨砍了那人,看谁敢不要命地乱嚼舌根!
被谢知沧心中点名的陛下此时正垂着眼眸,心中恍然想到,如果慧魄大师所说为真,那自己好像也是个断袖来着。
哇,一屋子断袖欸。
想到这,凤御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其余三人皆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不是,断袖有这么好笑吗?他们不能理解。
燕问澜把目光从凤御北身上转回,又看向郭干将,是明显嫌恶的语气,但不是因为他的爱情。
“你帮助张昌棋作弊考取了秀才,本想让他就此而止,但他却想和你一起去到京城。”
“可是乡试的监考很严格,你再没了办法帮他作弊。”
“那么,本官想知道,他打算通过什么样的方法考取贡士呢?”
“这,是否与他的死因有关?”
张昌棋,正是那九名死去的学子之一——
作者有话说:啊啊,写完才发现本章攻含量为零……
没关系,下一章攻会闪亮登场的!!!
布灵布灵的那种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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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陛下的抉择(11)
随着燕问澜的话音落下,郭干将彻底面如死灰。
都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
“作,作弊之事,没有……没有的……”他还想挣扎一下,“我们没有关系,我讨厌他!我很讨厌他的!”
“需要本官找来当时同一考场,亲眼所见你们二人行径的考生吗?”燕问澜的语气更加不耐烦,他本就没多少耐心,也就是凤御北心软,还让这人在此地受审,若是落在他手里,合该就去大牢里待着。
刑具铁镣往出一摆,这种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文弱书生,那绝对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能省下不少时间。
郭干将愣住,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还是被人给瞧见捅了出来……
“清安,那个他和姓张的那事儿,你们怎么知道的?”谢知沧对此颇为好奇,悄悄凑近凤御北问。
张昌棋已经死得透透的,没留下一点线索,郭干将此前又一点都没表现出异样,这俩人是怎么想到去调查那方面的?
“前几日,在登科书书铺前,我遇到了一位红娘,自称熟悉全湘洲城的男女老少。”
“官府的登记我们已经翻过很多次,都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朕想起那日围在书铺前的议论,猜想这件事上,也许民间有更多有价值的消息。”
“因此,为了调查那几名湘州城内死者的背景消息,我就让霜敛去找了当时的在场的一位红娘。”
凤御北之所以没有亲自前往,还是被红大娘当时的“热情”给吓到了,哪怕是朝堂上的老头儿们催他充实后宫,也没有催得那么明目张胆的。
燕问澜怕暗卫把普通百姓吓到,于是换了身便衣亲自前往,但他忘了自己天生冷脸,比暗卫更像暗卫。
进到红娘家中时,大娘看到燕问澜的面容先是一喜,然后再看他神色,只以为是屋里画上的玉面罗刹走了出来,“哎呦哎呦”叫着就要送客。
燕问澜抬手,拿出州府衙门的令牌,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道:“官府查案,配合调查!”
终于在他严肃正经的命令之下,大娘“嗷”地一声,直接晕在了院子里。
“……”
这人有病吧?
稚久明明说过,他的模样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来着。燕问澜眉心突突地跳。
这段插曲燕问澜自然没有同凤御北汇报,更不可能让谢知沧知道。
此时,看着状似疯癫的郭干将,燕问澜摸摸鼻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凤御北眼看自己的证人要被燕问澜给“说”死,摆摆手制止了他,自己继续道,“你这样的学识年岁,本应该是家里门槛被踏破求亲的时候,但偏偏无论哪家高门贵女求亲,你都要爹娘亲坚决地拒绝。”
“你给红娘的说辞是要专心功课,考取功名。”
“你爹娘以为你是志高气傲,想要考到京城里去娶个豪门贵女,自然喜不自胜地帮你张罗。”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你说完这句话的后一刻,就跑去隔壁院子与张昌棋……”
凤御北顿了顿,不再继续,他发觉每当他们多提一句张昌棋此人,郭干将的呼吸的就急促一分,眼看着就要晕厥过去。
那日,红娘从郭家提亲不成,又转念一想张家小子好歹也是个秀才,虽说看着吊儿郎当总不成器,但好歹也有个功名,再加上和郭家公子关系好,想来日后的仕途也不会太差。
想着县里首富老爷的嘱托,总归就是要个官老爷,张家那个想来也不是不行。
于是,从郭家出门后,红娘一转身就进了张家的院子。
张家父母出去经营布庄铺子都不在家,但张昌棋向来是个有主见,说一不二的,红娘便也没多想,听到后院有动静,她眼珠一转就过去看——
眼前的一幕差点没让她一口气厥过去。
郭家公子和张家公子两人抱在一起,额头贴着额头,在院中的一棵树下窃窃私语着什么。
红娘做了这么多年媒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但依旧被眼前的场景惊得不轻,看着树下两人并未注意到自己,她抚着胸口几步就退出了张家后院。
回去后,她立马就去回绝了首富老爷。
眼看着那一沓银票被收回去,红娘只觉得心尖都在滴血,但一想到她所见的一切,又觉得有些银钱不能昧着良心赚。毕竟那可是一个姑娘一辈子的事。
郭干将愕然抬头,没想到他的秘密泄露竟然只是源于一次意外的闯入。
“你不会杀张昌棋的。”
“甚至朕猜想,你都已经最好了冒着杀头风险,在乡试考场上替他作弊的打算,对吗?”凤御北把几张折的得方方正正的小字条扔到郭干将面前,上面都是些“答题技巧”。
暗卫从郭干将房间搜出的这些东西,凤御北看得还挺仔细。
该说不说,郭干将这人在课业科考一事上确有几分头脑,写得还挺精简准确。
见陛下已经知晓一切,郭干将明白,顶罪亦或是继续隐瞒都早已没了意义。
他刚擦干净嘴角溢出的血迹,又咳出一口血。
身体中的余毒刚清,似乎仍旧有蚀骨地疼在啃食他的全身,方才在木柱上的那一撞击,也震得他五脏六腑一齐颤。
但是郭干将觉得,这一切都没有知道阿七死亡的时候,那样剜心刺骨地疼。
“我没有杀阿七,但他确实是因我而死。”
“是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们所有人,包括白大人。”
“我想,白刺史大人,应当也已经死了吧?”
郭干将再一次抬头,脸上的怯懦与阴翳已经消失不见,全部变作无可奈何地凄然。
凤御北和谢知沧互相看一眼,白雨晴死亡的消息谢知沧在一开始就进行了封锁,除去他们和天干营的人,知情者也只有那几个长史。
但几位长史都被谢知沧连恐带吓地警告过多次,身边也派遣暗卫日夜不歇地监视,就连他们的夫人都不知晓白雨晴已经遇害的事。
那么,郭干将如此笃定的说辞,又是从何处听来的呢?
郭干将迎上三人探究的目光,声音颤抖着开口,“这一切,这场提前的科举考试,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三日后州府衙门
一位贵妇人匆匆自马车上下来,几步便到了衙门门口,被化作衙役的暗卫拦住。
“夫人,如有冤屈上报,请到旁边击鼓。”
“啊,不,不是。”贵妇人拢了拢额角碎发,温柔笑道,“这位小兄弟误会了,我是来找我家老爷的,他姓胡,就在衙门里当差。”
暗卫对视一眼,眼前的女人衣裳价值不菲,她口中的老爷应该是衙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姓胡,他们记得其中有一个长史就姓胡来着。
“抱歉,胡夫人,胡长史在前几日应白大人相邀,暂居衙门筹备春日宴,此次宴席谢大人也会出席,关系重大,不便与外人提前相知。”
“明日宴席一开,夫人到时可携家眷前来。”
意思很明显,今天他们是不会放人的,相见面只能等明天。
胡夫人的脸色冷下来,若不是顾及着夫君的叮嘱,她现在早就闯门进去了,不过是两条看大门的狗,也敢冲她狗叫了?!
觉察到胡夫人轻蔑的眼神,两个暗卫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越发恭谨。
“白大人有令,属下等也是奉命办事。”
“哼。”胡夫人哼笑一声,“姓白的不是早都死……”怒气冲冲地说到一半,胡夫人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地用手帕掩住嘴。
“夫人说什么?”衙役一脸懵地抬头。
“没,没什么。”胡夫人一咬牙,接过身后丫鬟手中提着的食盒,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是给我家老爷的一些吃食,麻烦两位兄弟代为转交。”
“这是一点心意,算是辛苦费,两位兄弟别嫌弃。”跟在身后的大丫鬟收到夫人的眼色指示,连忙从衣袖中拿出一包银子递给两个暗卫。
“好说好说。”暗卫接过银子,面上越发谄媚,“夫人一片苦心,想必胡大人一定能感受得到。”
目送着胡夫人离开,两人立马收起面上的笑容,其中一人把银子和食盒一收,便直接入了府中。
不过并不是交给胡大人,而是交给凤御北。
看样子,是已经有人在蠢蠢欲动了。
翌日春日宴
谢知沧穿着一身新制的春日官服,别别扭扭地在镜子前照着,扯扯衣袖整整衣领,无论怎么穿,都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燕问澜从他身后过来,手掌在谢知沧的肩头比划两下,然后抓住衣领就要把人衣服给扯下来,被谢知沧一把扣住手。
“老流氓!”咬牙切齿的三个字。
“……”
“稚久,你穿的是我的衣裳,你不觉得有些大吗?”燕问澜淡淡道。
“?!”
谢知沧连忙把衣裳褪下去翻看上面的花纹,果不其然,面料上的暗纹是江河山川,代表地支营。
“啊呀,谁让你非要和我选一样颜色的料子,看吧,我就说会弄混!”谢知沧抢先占领道德高地。
这场宴会,凤御北和燕问澜都不会以真正的身份出席,所以只有谢知沧一人需要着官服。
依照鸾凤律令,朝廷会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共发四套官服,主要用以官员上朝和参加重大典礼。这些衣裳都是织造司统一量体制作,然后发到朝臣手中。
但谢知沧嫌弃原本指挥使的官服又肥又大,既不好看又不方便,于是便向凤御北求了一道圣旨,自己给自己设计了一套衣裳。
为了配合他,燕指挥使的衣裳也换了一样的形制,两人每每上朝都是一样的别致且格格不入。
曾经也有人想说两句,但一想到陛下都没说什么,所以根本不敢开口。
不过因为两人搞特殊,所以凤御北就没再让织造司制他们的官服,两人都是从宫里领了符合品级的面料自己找裁缝制衣。
所以,毫不意外地,昨日新送来的官服因为布料颜色一模一样,就被急急忙忙的谢知沧给弄混了。
把燕问澜的官服扔给他,谢知沧拿起自己的,刚一穿上,他就觉得比刚才更加不对劲,不是衣裳形制大小,而是——
谢知沧右手腕一扭,“嘎巴”一声腕骨应声而折,他咧咧嘴,轻嘶一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右臂从紧窄的衣袖中拿出来。
燕问澜一个跨步上前,“撕啦”一声直接撕开官服的右侧袖子。
一枚闪着幽蓝色寒光的针头被掩藏在衣袖口处。
只要谢知沧的手腕向内一贴,他甚至都不会感觉到很疼痛,一次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就能完成。
“大人恕罪!”看到谢指挥使的衣裳里翻出毒针,一屋子伺候的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拿给主子们的衣裳都是经过几十次检查的,这……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都下去!”燕问澜脸色黑得吓人,沉声命令。
众人忙把头低得更低,一路小跑着退出宫殿。
只有一人,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到所有侍从都离开,这人才开口,“看来,还是让一些人混进来了。”
凤御北缓缓抬起头,目光森冷。
燕问澜和谢知沧正要送行礼,被凤御北止住,“不必。”
“我去带着人剁了他们。”燕问澜说这句话的语气,好像是要请人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刚刚若不是谢知沧谨慎,恐怕此时已经……想到这,燕问澜一阵后怕,险些要喘不上气来。
“你不必去找他们,过不了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找我们。”凤御北走到谢知沧和燕问澜面前,把掌心的两颗绿色丹药分给二人。
“吃吧,太子给的。上次就是这药救了郭干将一命,他说提前吃也有用。”
这是凤御北今早醒来时,就放在他床头的一张字条里包着的。
字条上的字迹丑极了,一看就是用爪子瞎划拉出来的,勉强能认。
一旦接受太子是神兽,那神兽有点超出理解的独特丹药也就不稀奇,燕问澜和谢知沧没多犹豫就把药丸嚼了嚼吞下去。
还挺甜。
当然,这药其实是裴拜野的。
商城里一个赛季只卖一颗的金色丹药,真正的包治百病,药到病除,除了贵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裴拜野每个赛季都会扫荡商城,但这种救命药他用到的机会不多,因此攒了四颗。
一颗用以当时救治郭干将。
虽然凤御北看不见,但裴拜野从李古德的直播回放里发现,郭干将可是个镶着金边的重要剧情人物,他若是就这么死了,那就是李古德对暴君的又一次大胜利!
裴拜野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所以,他救下了郭干将。
这次春日宴,是凤御北针对凶杀案的幕后之人特意设下的局。
裴拜野担心凤御北的安危,于是一股脑儿地把自己手里剩下的三颗丹药全给了凤御北,并用爪子沾墨,费劲吧啦地写明用途。
此时,裴拜野已经化作一只白猫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正看到凤御北慷慨无比地直接分享了两颗丹药出去,差点急得喵喵叫。
但无论裴拜野愿不愿意承认,他都知道,燕问澜和谢知沧对于凤御北而言,早已经不是君臣那样简单的关系。
他们对凤御北来说更像是家人。
算了,大不了自己多盯着一点吧。裴拜野有些垂头丧气地想。
反正凤御北此次不会以真实身份出现在春日宴上,如果对方一定有一个要针对的目标,那也应该是高调出席的谢知沧。
最后,谢知沧还是心有余悸地脱掉自己的官服,又拿回燕问澜的穿上,反正远看也差不多。
“走吧。”见两人收拾好,凤御北脱掉最外面的小太监衣裳,露出内里的衣衫。
白玉冠,月白衫,配上一把白骨扇,活脱脱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今天,凤御北受邀而来的身份是赶考学子之一,沈三公子。
每年春日宴,官府衙门都会邀请各样身份的人同宴同乐。
有富商豪绅,有经学大儒,有德高望重的老者,也有才学惊艳的少年……
五日后,便是乡试开考的日子,听闻白雨晴白大人前些日子卧床不起,近日疾病痊愈,因此特意将月底举行的春日宴提前,就当是冲冲喜。
至于为何会邀请赶考学子同宴,民间猜测是为了安抚那些枉死学子的冤魂。
虽然凶手查不出来,但如此表态也示意官府不会就此罢休,定然会追查到底还他们一个真相。
最初谢知沧让手底下的人按照这个说辞去散布消息时,燕问澜还有些担心是否能成功,毕竟春日宴又不是法事大会,哪里能安抚冤魂?但很神奇的是,过了不到一天,这说法就被民众纷纷自发传开了。
凤御北听说后,了然一笑。
这样的说辞当然不够严谨,但眼下因为人命案,湘州城人人自危,不仅怕那凶手有一天找到自己头上,更害怕那些枉死的冤魂索命。
谢知沧的说辞正巧契合了他们的诉求,一是安抚冤魂,二是追查凶手。所以这样的说辞就是他们最愿意听到的,自然也不会过多考虑就深信不疑。
不是谢知沧需要百姓相信他的话,而是百姓期盼着官府能说出这样的话。
为了避免身份暴露,凤御北先从后门出了院子,再从正门递上请帖进入。
衙役验过请帖,抬手请沈三公子入府。
这时候,凤御北的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
一名年过半百的妇人抱着一方牌位,披披麻戴孝,一步一步地穿过人群走来。
走到衙门门口,她不卑不亢地抬手递上一封拜帖。
“民妇苏何氏,代我儿苏悯,前来赴宴。”
凤御北回头看见,她递来的请帖上,并不是她或者苏悯的名字。
而是三个字:裴拜野——
作者有话说:抱一丝,攻的人身可能还要再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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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陛下的抉择(12)
今日守在门口的衙役都是天干营的暗卫扮作的,看着到这一封错位的请柬,下意识就看向凤御北,想等待陛下的指令。
凤御北以扇掩面,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暗卫收到信息,眼疾手快地收起苏夫人手中的请柬,恭谨道,“夫人您请进。”
苏夫人没想到,暗珏镖局的那个小姑娘给自己的请柬居然真的可以用!
她定下心神,抱着苏悯的牌位匆匆进入府中,与身侧白衣男子擦肩而过时,苏夫人听到一声叹息:“夫人为何如此执着呢?”
苏夫人偏头去看,玉扇后面是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是那日解救于她,并且承诺会调查清楚苏悯死因的沈三公子!
那一天,凤御北将苏夫人护送回宅邸后,向她打听了一些苏悯的事以作日后调查之用。
交谈中,凤御北了解到苏悯并不是个骄横霸道的公子哥儿,相反,他热情仗义,学识渊博。
此次来湘州城赶考,苏悯还资助了同县城的几个贫农人家的学子,为他们出了车马住宿费。
在汾城,苏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汾城的百姓相信,若是苏大少爷能考取功名再回到汾城做官,他们一定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所以,苏悯从汾城离开赶考之时,可谓是全城百姓夹道欢送,那场面比县老爷上任时候还要热闹。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苏大公子居然会死在开考之前的客栈里。
苏夫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不顾族人劝阻带着仆从来到湘州城。即便官府给出的验尸结果是自尽,但苏夫人绝不相信,那个一直说要考取功名,做个好官,为汾城百姓谋好日子的儿子,会轻易选择自尽。
凤御北查过苏悯来到湘州城后的行动。
在死之前,这人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想要自尽的迹象。所以他基本相信苏夫人的说辞。
那日临离开前,苏夫人问他是否真的来自固州沈氏,凤御北从腰间香囊拿出一块小玉印,正是沈氏一族的私印——凤御北手中的是她母后曾经拥有的那一枚。
见凤御北身份为真,苏夫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跟在苏悯身边的侍从逃回苏家时,给她带了一些苏悯身边留剩的东西,或许可以从中窥探出一些蛛丝马迹。她现在正在叫那侍从带着东西回来,希望沈三公子能在此地等等。
凤御北当然不可能孤身一人在此一陌生地多做停留,他不仅要查学子横死一案,还要查刚刚抵达湘州城的李古德的行动踪迹。
他总不能让暗卫都来这处民宅向他汇报吧?
于是他和苏夫人约定,等到夜晚城郊,他会在停泊岸边的小舟上与苏夫人会面。
苏夫人又细心谨慎地与凤御北商定好细节,这才放下心来目送沈三公子离开。
“夫人并不完全信任我,在那晚,我并没有在小舟上见到夫人。”凤御北没提裴十一已经把所有事都交代给他的事实。
苏夫人的瞳孔缩了缩,冷声道,“沈公子一片好意我已心领,但我儿的冤屈,终究还是要我亲口来说!”
“哦?那夫人调查出幕后下黑手之人了吗?”凤御北和苏夫人并肩而行,两人的声音都很低,再加上所有人一看苏夫人抱着牌位便纷纷远离,所以这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到。
“自然。”苏夫人转头看向沈三公子,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愤怒与怨怼。
凤御北不在意地笑了笑,“看夫人的样子,您查到的这个幕后黑手,不会是我吧?”
苏夫人脸上的表情碎了一瞬,她从没遇到过这样呃,坦荡的人。
“沈公子误会了,怎么会是您呢?”苏夫人不喜欢沈三,因为这人根本就在食言。
从一开始的初遇,这人就算计好了只从自己这里得到关于她儿子的消息,但却一点实事都不做。
想到沈三的身份,苏夫人心中冷笑一声,沈三此人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讨好姓谢的罢了。
最后,还不是要靠她自己……想到这里,苏夫人咬了咬后槽牙,眼眸愈发冰冷。
二人一路无话,一同行至潋滟园的门口,里面就是春日宴。
门口接待的侍卫见陛下与一个举止奇怪的妇人一起走来,手中剑不自觉握得紧了些。
“我还有些事,不便与夫人同入席,先行告退。”看着苏夫人进去,凤御北停留在园子外。
苏夫人最终目光复杂地看了凤御北一眼,一言不发地闷头进到园中。
在她的位置旁边,是一早就到了裴十一。
那封请柬是苏夫人花了大价钱从裴十一那里买来的。
州府衙门虽然装模作样地请了不少学子同宴,但怎么也不可能去请个死人。
可苏夫人说,想让自己的儿子也能来看看这场春日宴,若他还没死,一定也会是被邀请的其中之一。
苏夫人原本的请求,是希望裴十一能帮她乔装打扮混进去,裴十一当然拒绝。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这场春日宴陛下会现身,万一因此出点什么事……她又不是嫌族谱太长了。
可架不住苏夫人磕头下跪绝食各种方法在暗珏镖局门前来了一边,最后甚至要撞死在裴十一的马蹄下……
裴十一无法,想到谢大人曾经给过她两封请柬,但兄长在外运镖有事缠身,而春日宴又偏偏提早将近半个月,一时半会儿肯定赶不回来,所以她拿出原本给裴拜野的请柬,把它交给苏夫人。
当夜,暗珏镖局便收到整整一大箱子的黄金。
裴十一莫名觉得惊恐,她思索片刻,换了身不显眼的夜行衣便向着州府衙门而去。
裴十一看到苏夫人怀中抱着的牌位,整个人愣了一愣,但还是好脾气地招呼她坐下。
苏夫人默不作声地坐到裴十一身旁。
“今年新贡的春茶,夫人尝尝。”裴十一把点好的茶水推了一杯到苏夫人面前。
“多谢。”苏夫人怀中抱着牌位,用力搅动着手帕,并没有去接。
裴十一无所谓地笑笑,抬手点起二人矮桌上的一鼎小香炉。
“驱蚊的。”看苏夫人满脸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动作,裴十一主动解释道。
待闻到熟悉的清凉香气,苏夫人才把目光移开。
片刻后,苏夫人突然面色难耐地捂着肚子,对裴十一摇了摇头,又指指自己身边的牌位。
裴十一了然,善意地道,“您去吧,我会帮您看着的。”
苏夫人勉强笑笑,捏着手帕从座位离开。
待到苏夫人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外,裴十一脸上暖意瞬间消失,她目光凝重地盯着苏悯的牌位看了一会儿,伸手拿起。
牌位很轻,不是真的。
摸索了两下,裴十一摸到底座似乎有一处凸起,用力一摁,底座与牌位分开,这赫然是一只盒子。
盒中静静躺着一支四棱的圆锥。
一片高大的身影骤然遮住裴十一全身,她抬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东西给我。”燕问澜伸出手。
“你……”裴十一谨慎地刚想问,却看见这人的腰牌,和她曾经所见的,谢指挥使腰间那枚的一模一样。
“大人,我做错了吗?”裴十一的声音隐隐发抖。
“你不是前来找过陛下吗?”燕问澜把棱锥在掌心转了一圈,收到自己的衣袖中。
看裴十一垂着眼眸,神色悲戚,难得开口安慰人,“小姑娘,好心这玩意儿,本来就不一定是有好报的。”
“既然朕同意放她进来,那这件事的后果就由我们来承担,不必自责担忧。”凤御北不知何时也蹲到裴十一面前,把手里一支开得正好的春桃递给裴十一。
“这花儿好看,太子新折的,送你。”
半个时辰后,春日宴开宴。
许久未曾露面的白雨晴跟在谢指挥使身后,出现在宴席主位。
谢知沧说了两句官话后,就坐在一旁不语,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去瞟跟在凤御北身后,扮成随从的燕问澜。
反倒是白雨晴,一改先前高冷不近人情的作风,热络地招呼众人,对他人的敬酒奉承也来者不拒。
众人纷纷猜测,是这次的事件闹得太大太难看,终于让“一尘不染、高高在上”的白刺史大人愿意低下头来,走走他那摇摇欲坠的关系网。
沈三的身份在这里算不上高,离主位还有不短的距离,不过正巧在裴十一位置的斜对面。
凤御北看到,苏夫人匆匆忙跑回来后,立马把苏悯的牌位抱回怀中,还趁着裴十一不看她,悄悄打开了底座。
人多眼杂,她不便整个儿地拿出来,但看到木质的手柄,就放下心来。
燕问澜俯身在凤御北耳边道,“和先前收缴的探子身上的标志一样,是GM。”
“又是李古德,他到底想干什么?”凤御北蹙眉。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古德居然会在湘州屯兵,并且想要刺杀于他。
李太傅在前朝还只是在翰林院修史,凤御北巡下时见其才能,特意提拔。
年少的帝王亲自拔擢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头儿,朝廷中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嫉妒,但李古德此人很快就在朝政一事上展现出非凡的能力,使得众臣心服口服。
李古德官进太傅的圣旨是凤御北亲自去到李府宣的。
王公公宣读完圣旨,递给李古德接住的那一刻,老头儿哭得稀里哗啦,跪到坐在眼前的小陛下身前,什么“结草衔环”,“大恩大德”,“铭感五内”,“肝脑涂地”的话说了一堆,说得凤御北险些以为他要给自己上一课。
自上一任首辅告老还乡后,凤御北一直未定首辅之职,由李古德这个太傅暂代,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文官之首。
凤御北一直很信任李古德,他记得自己离京前来湘州前,将朝政之事托付给李古德,将京畿安全交给燕问澜。
可是,他却听到暗卫说,李古德也来了湘州城,是隐瞒着他,也刻意避开燕问澜的。
凤御北不得不着手调查李古德。
于是,他发现了一个令他胆寒的真相:李古德来湘州城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他调查“科举九子案”。
凤御北明明记得,李太傅当年便是通过科举考入京城的寒门学子。
他被贬入翰林院供职,也是因为当年处理一起“科举舞弊案”时不留情面,得罪了太多人,这才导致被上书构陷,贬谪入翰林院。
包括此次提前科举,选天下士,以充朝廷,也是李太傅第一个上书提出。
当年的李太傅与现在的白雨晴是何其相似。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凤御北想不明白,只觉得莫名心寒。
那个曾经对他说,愿意以死报陛下知遇之恩的李太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似乎已经死掉了。
敏锐地觉察到凤御北情绪低落,身侧啃肉干的太子用脑袋蹭了蹭小爹垂在身侧的手。
凤御北抓了把太子毛茸茸,肥嘟嘟的肚皮,心情好上不少。
他不是神仙,管不了李太傅是为何变成今日这般,但作为鸾凤的皇帝,凤御北有自己不变的义务,那就是铲除一切有碍江山社稷之人。
待凤御北再次抬头,只见斜对角的位置只剩下裴十一一人。
他顺着裴十一手指的方向去看,苏夫人已经抱着牌位,手举酒杯向“白雨晴”走过去。
那人当然不是真正的白雨晴,只是个戴着人皮面具的暗卫。
一切如同凤御北预料到的那样。
借着“科举九子案”受害者家人之名义,白雨晴当然不能拒绝苏夫人的敬酒,他拿起桌上的酒杯,与苏夫人相碰,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白雨晴脆弱的脖颈暴露在苏夫人眼前。
这就是害死悯儿的凶手!
苏夫人此时就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暗卫。
打开牌位底座,拿出凶器,刺向白雨晴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周围人甚至都来不及眨眼反应过来。
“姓白的,还我儿命来!”苏夫人饱含着怒意,将手中凶器刺向白雨晴的脖颈——
棱锥没入进去一半,可却没有一滴血喷溅出来。
这不对!
苏夫人猛地意识到什么想收回手,却被身侧的谢知沧一把擒住。
“当着本官的面行刺当朝刺史,夫人真是好大的勇气!”
谢知沧“咔吧”一声折断苏夫人的手腕,凶器应声而落,“叮”地一声,缩短的锥身一下子弹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这样惊悚的一幕,有胆小的经不住吓,“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谢知沧“啧”一声,歪头去看发出惊叫声的小男孩,一个县官家的小公子,露出嫌弃的眼神。旁边那个比他年岁还小的小女孩都没叫,他哀嚎什么?
结果下一秒,立在小男孩身后的县官直挺挺倒在地上,一点血亮的,流着鲜红血液的刀尖自他胸口贯出。
在刚刚的混乱中,县官被人从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捅了一刀!
下一瞬,潋滟园内爆发出惊弓之鸟般的哀鸣,众人如同潮涌一般跑向园门,只恨不得快速逃离这个可怖的地方。
谢知沧暗骂一声,把苏夫人甩给“白雨晴”,没好气道:“你看着她,别让她被人劫跑了,这女人的嘴里绝对能挖出东西。”
随即,谢知沧拔出佩剑,“叮当”一声清脆的响,是他把佩剑插入石缝之中,磐石应声而开裂出缝隙,人群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今日,没有本官的命令,谁,都不准从此门出去!”
“强闯者——”谢知沧掌心向下,啪地一掌拍到剑柄上,裂痕布满的岩石碎成大块,“犹如此石!”
就在谢知沧以为自己镇住场子的下一秒,一声极具威慑力的虎啸自身后发出。
人群呆呆看着沈三公子的位置,那里凭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白虎。
而白虎对面,是被黑衣蒙面人以刀挟持住的沈三公子。
黑衣人环视一周,用力狠踩两下脚下已经被毒针放倒的燕问澜,恶狠狠地呸一声。
“谢大人,我只有一个要求,放我离开此处!”
“否则,沈三公子——”
“哦不,应该是皇帝陛下的命,我就得取走了!”——
作者有话说:攻在结尾处出场一点点……
下一章,马上就是帅气的回归!
攻belike:
回宫,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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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陛下的抉择(13)
皇帝、陛下?!
听到刺客的说辞,众人的惊恐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凤御北身上。
他,他不是固州沈家的少公子吗?怎么可能是陛下呢?
陛下不是还在昏迷中吗?
这……
真的有人在他们面前行刺吗?!
一时之间,众人头皮都在发麻,仿若那刀尖抵在自己脖颈间。
凤御北感受到抵在他脖颈的匕首贴得皮肤更近了些,叹了口气,扬声道,“你搞错了,我是沈三,来自固州沈氏。”
刺客嗤笑一声,明白他是在安抚民众的恐慌情绪,于是更加来劲。
“陛下不会以为,您这张脸很容易被混淆吧?”
凤御北这人本就生得不俗,此宴仗着没人见过他,才肆无忌惮地用这张脸出现,却是便宜了他。
“哦,这张脸吗?”凤御北抬手戳了戳自己的面颊,笑意更深,“不过是俗物皮囊罢了。”
“狗皇帝,老子不是来夸你脸的,少在这里扯皮!”刺客烦死了凤御北这副姿态,若不是那个多事的小男孩看到不该看的,他本来可以轻松离开的。
早知道该把那小子和他老子一起做掉!
“让你手底下的狗松口,放老子离开,否则,今日就让你血溅当场!”刺客边说,边看向恨不得上来扒了他皮的谢知沧。
“还有这头老虎,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让你的人把他摁住,不,杀了!给我杀了!”
相比于执剑对准他的谢知沧,刺客只觉得那碧蓝眼睛的猛虎更加可怖,仿佛只要有一丁点机会,他就会扑上来咬断自己的喉咙。
太子已经处在失智的边缘。
原本是裴拜野掌控着身体控制权,结果看到凤御北被挟持的那一刻,神兽的灵智顷刻间就把裴拜野的意识挤走,骤然露出神像,成了一只流着涎水,目露凶光的巨型白虎。
“不可以!”就在太子即将扑向刺客的前一秒,被裴拜野厉声呵斥住,“他手里有匕首,不要轻举妄动!”
太子摇摇欲坠的意识被熟悉的声音唤住,它晃了晃脑袋,堪堪停住向前迈进的四爪。
以太子的行动力,当然可以轻易把那刺客撕碎,但凤御北脖颈上闪着寒光的利刃不是开玩笑的!
没人知道,在挣扎间,歹人手里的匕首会不会没入凤御北的脖颈。
他要保证凤御北的绝对安全!
“杀了他?”听到刺客要把太子杀死的要求,凤御北笑意盈盈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不悦的神色,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
“什么?”刺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明明是他挟持了凤御北,但怎么感觉是自己反被凤御北牵着鼻子走?
“朕说,他是朕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动?”
太子被凤御北一句话彻底唤回神智,烧着蓝色火焰的眼眸逐渐清明,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撕碎。
这样,小爹就安全了。
听见陛下承认自己的身份,围在一起呆若木鸡的众人却仿佛活了过来。
莫名地,他们居然会觉得安心。
那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传言中如神明降世一般的陛下来了!
陛下一定会查清命案的真相,一定会找出宴会上的凶手,一定能还湘州城一片太平!
凤御北一定会庇护鸾凤的所有子民。
这是他们一直所坚信的。
即便现在看起来,陛下更像是需要被拯救的那一个。
“他,他……”苏夫人仍旧被暗卫压在桌前,她颤抖着转头,目眦欲裂看向凤御北,“你,你是……”
“朕是。”继续隐瞒身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与其让行刺者把这事儿抖落出来,凤御北不如亲自承认。
无论什么情况,他都喜欢把事理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听到沈三公子亲口承认自己是皇帝,苏夫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好像做错了许多东西,可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快点下令,放老子走!”刺客的手臂把凤御北钳得更紧,刀尖刺入皮肤,一滴血珠滚落。
凤御北似乎是疼了下,眼睫轻颤,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扇形阴影,没人能看到陛下眼中的情绪翻涌。
他说,“李太傅,朕与你,是如何走到今日这般地步的呢?”
凤御北没在意自己脖颈上的伤口,他的语调不再平静,听起来反倒含着道不明的悲戚。
“你,你说什么……”刺客一瞬间慌了神色,手中匕首没入凤御北的肌肤更深。
但当他想要更进一步,直接杀死凤御北时,却发现身体好似被另一个灵魂控制住,再动不了一点。
“李爱卿,你不会真的以为,朕是那么容易就会被人挟持的吧?”
凤御北闭了闭眼,对于被刺杀这件事他有太多的应对经验,甚至可以说是熟能生巧。
若不是他想看看自己曾经的爱臣能做到什么地步,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开口点破。
说白了,他还是不相信李古德要造反。
但现在,脖颈上钝痛的伤口在提醒着他,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凤御北垂在身侧的掌心翻转,一柄白玉手柄的匕首闪现在他的手中。
一直死死盯着凤御北的李古德自然注意到他的动作,心下一狠,就要把手中利刃整个刺入凤御北的脖颈。
可是,就像有另一只手死死扯着他的手臂,李古德的刀尖就悬在凤御北明亮的眼眸前,迟迟不落。
慌乱中,他没注意到的是,刚刚被他踩在脚下的燕问澜,强撑着毒药侵蚀内脏的疼痛勉强站起了身。
他的衣袖中滑出一柄四棱锥刺。
而李古德就像是主动求死一般,把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到燕问澜面前。
就在李古德同那股莫名的意识搏斗成功,马上就能杀死凤御北的前一瞬,那柄刃上雕刻着“GM”的锥刺从前到后,直直贯穿他的后心。
因为两人贴得太近,凤御北的脊背处感受到一点尖锐的刺痛。
“当啷——”
蒙面刺客手中的匕首滑落,掉在青石板地上,砸出一道殷红血迹。
不知何处来的风卷过,吹起刺客脸上的黑色面罩,那是一张凤御北无比熟悉的脸。
李太傅。
李古德。
与李古德一起倒下的,还有再撑不住的燕问澜。
谢知沧慌乱把手中剑一扔,跑到燕问澜身边把人抱在怀里,颤声高喊,“太医……太医!快叫太医来!”
像是被他的一声喊唤回魂,前来赴宴的几个老太医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出来,俯身在燕问澜身边诊治。
至于李古德,老太医只看了一眼就扭头不再观,哪怕是个初学医的孩子来,都能看得出来,李古德是彻底没救了。
凤御北定定转身,蹲到奄奄一息的李古德面前,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人。
他歪着脑袋,轻声地问出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
“李爱卿为什么要杀朕?”
朕视你为朝廷肱股之臣予以重用,数年来从未亏待分毫,可是你却想要取朕的性命,甚至是鸾凤的江山?!
后面的话凤御北没有问出口,若问出来,他想别人只会觉得他这皇帝做得更加可笑。
李古德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他一言不发。
他在等系统派发「绝地逢生」的奇遇任务。
他不甘心,自己明明已经熬过了凤御北疯狂杀戮的最艰难时候,结果却要死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副本里?!
为什么,明明制作组的通告说已经修复了暴君NPC过于强大的bug,他却还是会输?!
这不应该的,他是玩家,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NPC?!
裴拜野借着太子的眼睛去看倒在血泊中的李古德,他能看见李古德的生命条在迅速地下降。
“叮”一声警报声响过后,预想中的「绝地逢生」奇遇任务并没有出现。
虽然生命值下降至10%以下,但除了继续急速下降的卡条,一切都没发生变化。
「绝地逢生」奇遇任务为概率性触发任务,概率高达99%。
最初设计时,本来是想设成1%的,这种“第二条命”的设计,无论在什么游戏,都应该是十分珍稀的任务奖励。
但因为设计师一时失误,把概率给弄反了,而制作组直到游戏上线才发现,那时候已经有人享受到“重生”福利,再做改动必然影响游戏公平性,所以只能一直这么错下去。
制作组能做的,也就是时不时提升一下重生任务难度来平衡游戏公平。
因为触发概率过高,导致所有玩家都默认自己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因此没人把那99%的概率描述当回事儿。
《谋反》一共有上亿游戏用户,他们总不可能是那倒霉的1%吧?
至少在今天之前,李古德也是这么想的。
但人在倒霉的时候就是不讲道理的。
比如裴拜野曾经氪金上百万,依旧没能抽到天文馆联动卡池的神兽白虎;比如赵金宝受刑时,恰巧系统故障露出真容被拍;又比如现在的李古德,他本以为大不了一死过后再重生,反正这个副本他马上就要推到结束,进入第四赛段,他还是要和凤御北撕破脸。
可他没想到,那倒霉至极的1%的概率,居然降临到了自己头上!
不只是他,【古德猫您】的直播间也瞬间哗然。
自从裴拜野和赵临川接连销号,游顽TV的《谋反》板块就只剩下了李古德独挑大梁。
紧急公关之下,虽然裴赵两人的粉丝流量还是流失不少,但总算保住了大头。
公司开始疯狂给李古德塞资源,开屏广告位、首页推荐位、外站广告位……
总之,游顽TV是下了决心,要把李古德这根独苗苗打造成《谋反》的超现象级主播,要比当年靠多金人设突然爆红的裴拜野还要火!
当然,除了单纯喜欢看游戏直播的,还有有许多游荡在直播间,只盼着裴拜野和赵金宝开播的两家粉丝,也时不时会蹲守在李古德这里。
所以,当李古德确定成了不会重生的1%倒霉蛋后,直播间弹幕简直热闹非凡。
【我去,三大主播都死了?见证历史!】
【裴拜野,赵金宝,李古德……大佬都要死光光,nm这逼游戏还能玩吗?】
【谁能想到这赛季裴大佬是大主播里寄得最早的一个啊?】
【sb制作组的公告不是说,这赛季系统bug,会锁定玩家杀吗?大佬日常非酋呗】
【眼瞎吗?我家大佬还在排行榜榜一挂着OK?还有,拒绝捆绑三大主播哈】
【不要捆绑裴老师哈,抱走独美,请下两家学会独立行走好吗?好的】
【临川宝宝,我命中注定的老公,你睁眼看看啊!!!姓李的也死了哈哈哈哈哈】
【在知道赵大佬就是临川老公的时候,我幸福死了,双厨狂喜啊啊啊啊】
【法制咖粉丝勿q,赵临川怎么还没被抓起来】
【前面的,想吃律所的大律师函,还是法院的大传票单?已澄清哈,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嗯嗯,我老公的内娱对家怎么追到这里造谣了?你正主死了吗,这么关注我正主?】
【老师们,能不能不要在我们正主直播间吵架,打架请移步大眼好吗?因为我正主是真的要死了……】
【我真服了,李哥直播间怎么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别家粉丝能出去吗?】
【老公,你不要死啊……你都死了我看谁啊……老公,我的老公……】
【sb制作组把自己玩儿暴毙了吧?老李也被暴君杀了,那第四赛段不就没人玩了?】
【你忘了排行榜上还有个从没露过面的天选吗?还有非衣里予,他不是也还在吗?】
【我去,你不说我都没注意。三大主播这赛季居然没内斗,全死在暴君手里,不是说暴君数值削了吗?】
【如削。日常路过骂一句玄鸟制作组】
【放过我们李老师可以吗?我觉得他真的要碎了……】
没人注意到这条弹幕,但李古德是真的要碎了。
公司给他的KPI是这赛季登基称帝,但他却为了搞节目效果博取热度流量,选择了弹幕最多的任务打法——他主动设局,想要借科举一事做局,往朝堂里安排自己人,这样后面他的行动就不会再处处受到凤御北的掣肘。
可没想到,他的行动却被凤御北先注意到,甚至亲自离京调查。
陛下处斩玩家的那段场景他却历历在目,凤御北的手段他太清楚。
他绝不能让凤御北查到自己的头上!
所以,李古德才偷偷跟了过来,想要销毁一切证据,只是没想到,他的羽翼不仅处处被凤御北钳制,到现在只能他亲自前来执行计划,甚至连……
他还是慢了一步!
看着蹲在他面前的凤御北的脸,李古德不明白他在悲伤什么,他明明是个杀了所有玩家的胜者!
而自己,却因为凤御北bug一般的强大,要去想好该如何向公司解释这次的失误。
对裴拜野和赵金宝来说可以随时弃如敝履的直播账号,却是他需要签下无数合同来维持的生存之计。
随着愤怒的堆积,心脏处传来的被搅碎一般的疼痛愈发明显,李古德再忍不住,他抽动着手摸到操作面板,果断登出游戏。
真是见了鬼的共感系统。
行,这赛季算他倒霉。
等下赛季,他一定要让凤御北好看!
凤御北垂下眼睑,眼看着李古德在他面前一语不发地闭上了眼睛,随之呼吸也渐渐停止。
人死了。
凤御北瞥过脑袋不愿再看,以手中匕首钉在地上,撑着要站起身,却感受到衣袖处有一点力量,死死揪住他的一片衣角。
回头去看,弥留之际的李古德似乎睁开了一点眼睛。
他的神色不再阴沉狠毒,变成了凤御北记忆中的慈祥模样。
这是一个可以做他父辈的老臣。
凤御北的记忆里,李太傅一辈子朗月清风,为国为民,是曾经可以为了赈灾西北散尽家财的忠贞之士。
他们本不应该走到这一地步的。
李古德看着凤御北缓缓靠近的面容,嘴角扯出一抹欣慰笑意。
他的嘴唇翕动,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上凤御北的手臂。
“十五年前,天有异象,亡我鸾凤。”
“先帝观之,臣乃入局逆臣,无可更改……臣只得以身入局,愿为我鸾凤逆天改命……”
“什么?”凤御北反手钳住李古德的手腕,猛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李古德微笑着摇了摇头,附耳在凤御北身边,就像凤御北曾经听他讲治国之道一样。
可是李古德已经太过虚弱,凤御北只能听到嘶嘶喘气声之间,夹杂的几个“因缘”、“凤眼”、“覆灭”、“重启”之类的字眼。
说完最后的几个字,李古德像是完成了最终的心愿,抓住凤御北衣袖的手猛地滑落,却被陛下稳稳托起,置于掌心。
李古德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嘴角的黑血大片大片溢出,那柄军刺上涂了剧毒。
“辅民,你从未背叛过鸾凤,是吗?”
李辅民,辅天下万民之安危,是李太傅的字。
凤御北说的是“鸾凤”,而不是“朕”。
李古德的嘴角笑意愈深,他的手掌似乎在用力想要握住凤御北的,但终究徒劳,而凤御北觉察到他的意图,紧紧握住了那双苍老的手。
他的手指颤抖着在凤御北手腕划出一个字:
「忠」。
看到陛下用力地点头,李古德终于了无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他这漫长的一生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的陛下没有将他误会为叛国贼,他清清白白地来,终于也能清清白白地走。
被疼痛啃噬的意识越发模糊,李古德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他记起了凤御北来翰林院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日。
他只是个脾气古怪的修史老头儿。
新帝照例来翰林院巡查工作。
他正在修鸾凤某一代皇帝的传记。
那人残暴无道,罔顾民生,大兴土木,纵情犬马,听信谗言,残害忠良……大好的河山险些就毁在他的手中。
同僚都不愿接这个活,生怕惹得陛下不高兴,再怎么说,到底那也是凤氏先祖。
李古德冷哼一声,提笔便写,他正洋洋洒洒地要写出一篇批判檄文之时,巡查的凤御北走到他的桌案前。
所有人都觉得他要被砍头,可陛下却饶有兴味地读完了他的判词。
李古德心如死灰,只想着不要祸及家人,可凤御北却把他邀到万乾殿恭敬行礼。
“爱卿所言字字珠玑,朕读来只觉振聋发聩。”
“我鸾凤需要爱卿这般直言不讳的治世之能臣,以时时提点于朕。”
“万望爱卿谨记,切勿使朕误入歧途,为天下百姓招致灾祸。”
“你、我,我们要做一对名留青史的贤臣明君。”
他的陛下,做得那样好。
即便他不再是他,即便没了他的劝导,他的陛下也早已成了能独当一面的贤明圣主。
杀了他,设局杀了他这个危国危民的奸臣,是他辅佐的陛下应当做出的选择。
凤御北的手缓缓盖上李古德双眼。
温暖而炽热的手掌是李古德这一生最后的触感,来自他一生追随的陛下。
他想,真好啊。
他终于,可以死了——
作者有话说:抱一丝……攻还是……
以为这个内容不足够这么多的……我道歉(╥_╥)
后面我一定猛猛给家攻出场的机会!!!
以弥补这几章的缺失!
下一章,就出现,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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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陛下的抉择(14)
残星四散夜凉如水
“啪——”
灯花爆开的轻响唤回凤御北飘远的思绪,他把手中最后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
成了一盘无解之局。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谢知沧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脸不忿地走进来,眼睛却亮晶晶的。
“霜敛的情况如何了?”凤御北头也没抬就知道是谁,边问,边扬手把棋子扫进棋盒,黑的白的混作一体。
“全没事了!多亏了提前吃的那颗解药!”谢知沧撇撇嘴,天知道,白日他还怕得想哭出来,“你的脖颈没事吧?”谢知沧关心凤御北的伤势。
“那就好。”凤御北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看来太子给的单丹药确有奇效,想到李古德的阴狠手段和昏迷不醒的燕问澜,凤御北依旧有些后怕,“朕朕的伤无碍,陪我去看看霜敛。”
说罢,陛下就从小榻上下来,披了件披风便匆匆要出门。
“看他干嘛呀?!”谢知沧看凤御北说走就走,连忙伸手拉住陛下的披风一角,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连忙更改,“呃,他睡了。”
凤御北在原地没动。
“其实,是他现在……不太方便。”话说得磕磕巴巴,谢知沧声音也越来越小。
“朕不放心,只是去看一眼而已。”凤御北叹口气,以为稚久是在怪罪自己将燕霜敛置于危险境地,于是转身去仔细看谢知沧,却发现他的脖颈处有几块似是而非的吻痕,一直延伸到衣领下方。
“……”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那,我们先来这儿坐?”凤御北回身坐在桌边圆凳上,指向旁边的圆凳赐座。
谢知沧嘴角一咧,渴求的眼神不自觉看向柔软的小榻,但他是绝对不可能开口要求的,所以只能老大不情愿地一步一步挪向圆木凳。
凤御北眼皮忍不住抽动了下。
他若没记错的话,燕问澜巳时末还昏迷着被抬回去诊治,眼下才刚过戌时,不过四个时辰,还要算上太医诊治、施针、煎药、吃药等一系列的时间……
不是,这俩人至于这么干柴烈火吗?!
又不是多少天没见!
白日宣淫,实在是不像话!
凤御北看着发小被吃干抹净后的倦怠神色,封封又建建地暗暗指责燕问澜。
当然,陛下只是试探一下印证自己的猜测,他最终还是没忍心让自己的至交好友受罪,“算了,你随朕来床榻边坐,有东西要给你看。”
床可比小榻还要软和,谢知沧绷紧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就知道,清安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比姓燕的强多了,燕问澜有些时候甚至听不懂人话。
刚想内心再骂燕问澜几句,便想起人还躺在床榻上,怪可怜兮兮的,谢知沧就只能磨着牙把委屈往肚里吞。
不过是险些生离死别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姓燕的鬼还魂呢!
他差点死在床上!
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刚被太医灌了一大碗苦药的病号。
最后实在快要受不了之时,谢知沧接到宫人通传的凤御北命令,简直就像濒死之人看到希望的曙光,三下五除二地从床上爬起来,裹好衣服就逃来到陛下这儿。
谢知沧故作矜持地坐在凤御北软呼呼的大床上,他自以为装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凤御北心里门清,看他坐下的时候还特意在他后腰处添了个软垫。
谢知沧的尴尬刚刚冒头就意识到不对,凤御北应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吧?
凤御北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摆放软垫的位置手法他过于熟悉,甚至知道要平放开来能更好地承托住腰身,不那么累。
就好像类似的场景他经历过不止一次。
慧魄大师说过的话又一次在心底浮起……
好吧,凤御北无奈地想,他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多照顾一下自己的皇后也是很正常的嘛。
两人心思各异,不等谢知沧细想,凤御北就从桌案后拿出一张地图,和他谈起正事。
“这是最新绘制的鸾凤国境图,把南盟也包含了进去。”
“这是……京城送来的?”鸾凤国境是今春新测出来的,凤御北启程来湘州的时候,这图应当还在绘制,难不成是有人快马加鞭地给陛下送了过来?
“这是朕的人在李古德落脚处寻到的。”
“埋在他院中的柳树根下,和太傅印一起。”
谢知沧听到李古德的名字,神色暗了一暗,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对他而言,李古德是险些害死他爱人的凶手,若不是凤御北坐镇于此,他一定会当场将李古德碎尸万段。
凤御北看到他神色变化,叹了口气:“稚久,也许你听朕一句话。”
“朕想,戕害霜敛,密谋杀朕,都不是太傅的本意。”
“那证据呢?”谢知沧的语气有些僵硬。
两人一起长这么大,这是谢知沧第一次和凤御北呛声。
他不知道凤御北为何要阻止他碎尸李古德,若非太子提供的解药,燕问澜就已经死了!
“目前还没有,但朕会找到的。”凤御北声音轻且坚定。
谢知沧别过脑袋,咬着腮肉不再言语。
那场宴席最后随着李古德身死而匆匆结束,谢知沧满心满眼只有怀里的燕问澜,根本无从分心去安排其他,整个场面只得凤御北一一亲力亲为。
在最后令人抬来棺材,把李古德的遗体装进去后,陛下眼前一晃,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
醒来后,他本想立马就去看燕问澜的情况,却被门口的太子死死堵住,说什么都不允许他出去,还一味地咬着衣摆把他往床上扯。
凤御北无奈,他其实没什么大事。
只是突然间事情繁多,心力交瘁之下没撑住而已,休息过后早已经好了许多。
但太子一句话也不听他解释,大白鸡腿一样墩在门口拦着凤御北的去路,陛下无法,只得让人给谢知沧传个话,让他燕问澜的情况好些就来告诉自己,太子这才悻悻作罢。
也所幸凤御北没有离开,他才返回屋内,就有暗卫有事来报。
是去抄没李古德在湘州城中住处的人。
他们依照凤御北的命令,将最后一点李古德安插在湘州城中的钉子拔干净,从一人口中探得李太傅的藏身之处。
一间普普通通的小宅院。
暗卫翻遍整座院子,却一点和李太傅相关的东西都没有。
李古德做了这么多年玩家,他的反侦察意识很强,尤其是针对天干营和地支营的做事手法。
一无所获正准备离开时,一名暗卫踢到后院的一截长出地上的柳树根,疼得龇牙咧嘴。
他又来一脚,再踢解气,却把那段树根踢得直接断掉,露出下面的一个小土包。
另一人瞪他一眼,捡起树根一看——是先前就被砍断的。
土包里埋着东西!
不多时,一灰色布包被从里面拿出来,几人打开看,是李古德的太傅印和一张最新绘制的鸾凤国境图。
等仔细确认过无毒无害,他们才将东西呈上给凤御北。
“他随身带着这个做什么?”对于凤御北的话,谢知沧全然不信,他觉得陛下对李古德的宽容不过是顾念老臣旧情的心慈手软而已,所以他故意转移话题。
凤御北知道此时和谢知沧说这个没用。
李古德临终的遗言只有他听见,即便告诉稚久,他或许也觉得,不过是恶人临死前在编造谎言,以此来摇尾乞怜所以,凤御北也不再提李古德的名字。
“不知道。”凤御北件谢知沧也说不出个一二来,有些丧气,“正因为朕看不出来,所以才让你来看看。”
“他不是密谋造反吗?有我鸾凤国境图也不奇怪吧?”谢知沧冷哼,两句话又拐回来暗骂李古德。
他之所以觉得凤御北过于心慈手软,不单单是因为燕问澜,更是因为李古德被天干营查出,在京城豢养私兵,在东州贮积粮草,这分明就是要造反!
凤御北对贪腐之臣尚且不留情面地抄家灭门,结果却对李古德这样一个用刀抵着他脖子的逆贼宽容以待。
若不是姓李的和南盟无一丝关系,谢知沧都要怀疑是不是他给凤御北下了蛊!
凤御北抿唇,久久不语,末了,他捏捏眉心,“稚久,朕困了。”
这是送客的意思。
凤御北不愿再和他交谈。
“凤清安!”谢知沧从床榻上蹦下来,不慎扯到腰,疼得挤眉弄眼,但音量一点没减。
凤御北抬眸看他,平静的眼神中酝酿着一层氤氲出来的悲伤。
“对不起。”
莫名地,谢知沧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他好像无意间对挚友做了很不好的事情,说了很难听的话。
“朕会给霜敛一个交代。”凤御北扬了下嘴角,笑得真心实意。
“无论如何,你和霜敛才是朕最重要的人。”
“咔嚓——!”外厅传来一道无比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太子和裴拜野共用白虎的躯体,耳朵极好,把刚刚屋里的对话一点不落地听到耳中,同步小发雷霆。
于是下面最新进贡上来的,粉得晶莹剔透的,凤御北最喜欢的一套瓷盏应声而碎。
享年一个月。
谢知沧逃也似地离开后,凤御北独自在床前站了许久,直到意识到自己闯祸,想要弥补的太子小心翼翼挪到他的脚边。
太子想得很开,严格来说,他也不是人。
在小爹心里,他一定是最重要的兽,这就够了!
看到自己心爱的茶盏碎了一地,凤御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提起太子的尾巴就要打。
“呜呜”,太子拱拱鼻子,眨巴着溜圆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看向小爹。
他现在是幼虎形态,据他观察,这是最讨小爹喜欢的那一款。
“……下不为例。”凤御北点点太子湿润润的鼻头,开门吩咐下人进来收拾。
他在屋内闷了一天,此时夜风习习,把人吹得清醒不少。
“朕要出去走走,你跟着一起。”凤御北生怕把太子一个人放在屋内,回来时候这逆子再把他的其他东西砸碎,还不如带着一起出去。
看小爹没怪罪自己的意思,太子兴奋得尾巴摇成大风车,哪里还有虎的尊严,是狗还差不多。
裴拜野一边默默鄙夷儿子的谄媚行径,一边接过身体掌控权,更加谄媚地贴着凤御北一同离去。
因为白日的事情,州府衙门的守卫加强了不止一个档次,没走两步就能看见巡逻的兵卫。
凤御北看着身前第七支整齐跪在自己身前行礼的兵卫,和白虎对视一眼,留下一句“免礼平身”,一人一虎就飞快消失在了门口转角。
倒不是陛下不近人情,实在是他被那些人如出一辙的,狂热又崇拜的目光给看得发毛。
同样的场面裴拜野见过一次,在陆氏公司楼下。那是有粉丝给明星做生日应援活动,看到艺人从楼里出来致谢,一个个就都是那样热切的神情。
“没跟上来吧?”凤御北悄悄回头去看,发觉背后没人,才松口气。
他只是趁着夜风出来闲转,又不是来当菩萨受万民朝拜的。
只能说,有时候太得民心也不方便。
见身后没人,凤御北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景色。
不知不觉间,他又到了白日的潋滟园里,不过不是白日设宴的地方,而是园子的后院僻静处。
这里搭了个遮凉的木架子,各色不知名的小花爬在满架子,风一吹又香又甜,让凤御北误入故地的心情好上不少。
他就是为了逃避李古德和燕问澜的事才出门换个心情,哪成想不注意间又回到这里。
就在陛下准备拂去木架子上的花瓣落座时,旁边的草坪里突然传出一阵“沙沙”声响。
“谁?!”
州府衙门因为有太子这只镇宅神兽在,以往喜欢窜进来觅食的野猫野狗野蛇野狐狸什么的,除了隔壁那只花猫,其余早都不敢再近半步。
所以藏在半人高的丁香丛后面的,大概率只会是人!
凤御北悄悄摸上腰间匕首攥在手中,缓缓靠近,不禁感叹自己的劳碌命。
他这次是真没任何目的,纯粹出来看月亮的。
可惜,月亮没有保佑他。
裴拜野保持着警惕的姿态,弓起脊背走在凤御北之前,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敌人。
“唰啦”拨开丁香丛,冷月下果然躺着一个血呼刺啦的人,凤御北一打眼就瞧见这人最明显的特征——裤子上大大小小的火烧洞。
“郭干将?你怎么在这里?”凤御北把人翻过来,果然看见郭干将血肉模糊的脸。
躺在地上的人费力地抬起手,指甲缝里挤满血红色的肉丝——
“你自己抠的?”郭干将脸上一道道可怖的抓痕恰巧与他指甲间的血肉契合,凤御北反手擒住他的手腕,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对,“打醒他!”
裴拜野想向来是个听老婆话不问原因的人,粗壮的虎尾巴“啪啪啪”地甩在郭干将的脸上。
不消片刻,一张瘦得凹陷的脸迅速肿成馒头样,郭干将半眯着的瞳孔由涣散转换成清醒。
他定定看着眼前的一人一虎,胸腔中嘶嘶喘着粗气,不多时,两道清泪控制不住地自眼中流下。
他以为他要死了,是陛下又一次救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凤御北看他恢复正常,松开他的手腕。
郭干将是他查九子案的重要证人,由天干营暗中监视保护,在这里见到他,凤御北比他还惊讶。
“有人要杀我!”郭干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凤御北默默离他远了些,“他们趁着暗卫换班把我从屋子里掳了出来!”
“朕知道,若是没人想杀你才奇怪。”若不是知道这情况,凤御北也不至于拨自己的暗卫给他。
“你看清来人是谁了吗?”这是凤御北更关心的问题。
“嗯嗯嗯!”郭干将疯狂点头,那群人的背影和标志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张昌棋也是死在他们手中。
“他们的剑柄上都刻着绕来绕去的特殊符号。”
“我见过他们背后之人——”
说到这里,郭干将吞了口口水,像是怕被人发现报复,又像是生在骨子里的畏惧。
“是当朝太傅李古德!”
“……”
凤御北和白虎对视一眼,眼前这个整日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大傻子还不知道,李古德今日刚死。
他手底下的人都被凤御北一网打尽,眼下都在湘州城的大牢里关着呢!
即便有漏网之鱼,也不可能冒着极大危险来杀一个不痛不痒的郭干将。
“他们要杀你就杀你,你抓自己的脸做什么?”总不会是以为,毁容就不会被杀了吧?
“我没有啊。”郭干将迷茫地摇摇头,“我没抓过脸啊。”
傍晚时分,郭干将正准备收拾收拾换一本书来看,就有几人突然闯入他的房间,只见眼前一把白色粉末撒开,他就再不知人事,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熟悉的“GM”标志。
等到意识再清醒,就是他被白虎尾巴抽醒的时候。
凤御北听着,不禁疑惑。
这倒是奇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那群人都明明可以直接杀了郭干将,结果却只是把他的脸抓伤丢在此处。
就像是夏日丢一块西瓜皮到草丛里吸引蚂蚁,郭干将倒在此处也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裴拜野的嗅觉更加敏锐,他烦躁地摆着尾巴,在郭干将周身不停地嗅闻。
刚一靠近,他就闻到这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子快把他熏晕掉的腐臭味,即便用大量的新鲜血液和浓郁的丁香花气味掩盖都遮不住。
如果用动物的标准来判断,虽然眼前人能言能动,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死人!
凤御北不着痕迹地引导郭干将起身,放便白虎的检查。
虽然不能闻到郭干将身上的异样气味,但他也同样并不完全信任眼前人。
就在郭干将转头去看向凤御北的一瞬间,裴拜野看见他的后脖颈处,在月光下闪出一抹银亮。
与此同时,面向凤御北的郭干将缓缓扬起嘴角,咧到耳根后他张大嘴巴,以一个嘴角撕裂的状态。
“受、死、吧。”
一支短小的银箭倏地从他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射出,直指凤御北的眉心。
但比银箭更快的,是同样雪白的一道身影。
“噗呲——!”
一道血柱自老虎雪白的颈毛间飙出,银箭整支没入进去。
随着白虎的身躯摔进凤御北的怀里,口中喷箭的郭干将摇晃了几下,“咣当”一下摔在地上,头颅和四肢散落开来。
一张人皮面具似没贴好的脸皮,被青砖砸开一道缝隙,夜风一卷,露出“郭干将”的真容。
那是一张早已经死去多时的脸,并不属于郭干将。
“不,不要,不要……”
凤御北颤抖着手去摸索白虎颈毛间的银箭,温热的血自七窍流出,染红凤御北胸口一大片月白衣衫。
脖颈处被割裂的伤口,怎么堵都堵不住的血柱,还有在他怀中呼吸渐弱的气息……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宛若巨蟒般的悲伤将凤御北完全吞噬殆尽,他几乎要不能呼吸,就在凤御北以为自己要憋死在巨蟒口中的前一刻,他又被活生生撕成两半,一半在徒劳地去堵喷涌而出的鲜血,一半无措地愣在原地,像个闯祸的孩子。
原来他曾经有过这般难过的时候,难过到他更希望死在这里的人是自己。
裴拜野的意识死死占据着太子的身体,哪怕是白虎亮出神格也无法将他挤走。
“很疼,你乖点,我替你走完这一程。”裴拜野的意识半闭着眼,轻声安抚太子,“就当你分给我这些日子的回报。”
裴拜野说完,抬起的爪子搭上凤御北的手心,想告诉他不要哭。因为他尝到上方滴落下来的眼泪,苦得甚至有点发甜。
真好啊,凤御北的眼泪像不要钱一般,断线珠子似的滚落而下。
为了他,当然,也或许只是为了太子,与他无关。
但裴拜野还是很高兴,像是窃取别人幸福的小偷。
他不愿意让出意识给太子,不单单是为了偿还报恩,他也有很大的私心。
裴拜野希望他能把凤御北的眼泪通通据为己有。
再不像是那日一样的,凤御北甚至都不愿意为他落一滴泪。
银箭没入喉咙的一瞬间,他在车祸中丧失的记忆全部回笼,这时候他才发现,他丧失的记忆全都是关于凤御北的。
就像是陆柏对凤御北的记忆做了格式修复,那场车祸像是定点出现的bug一样,夺去了他关于凤御北的全部记忆。
只有关于凤御北的。
此时,比喉咙更痛的是脑袋。
可裴拜野却无比庆幸,他全都记了起来。那些关于凤御北的一切,他们的初遇,他们的大婚,还有他们的结局……
比他在论坛里搜集到的资料更详细,有很多很多独属于他和凤御北的过往。
只是有些可惜,他好像来不及与爱人分享了……
凤御北抱着怀中逐渐瘫软的身体,只觉窒息无比,他撕开脖颈上缠绕的白纱布,才稍稍呼吸顺畅。
怀中身体明明是白虎的形貌,凤御北却仿佛看见了一个人。
他的怀中似乎正抱着一个男人。
男人笑着看他,瞳孔涣散却依旧含着散不去的眷恋。
凤御北知道,这样的目光叫爱意。
恍惚间,他听到一句带着无尽遗憾的轻声询问,断断续续。
“清安,你能不能……能不能……说一句我爱你……”
凤御北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漂浮虚幻在水面的稻草,他发疯一般地抱着怀中想象出来的男人,让他的额头贴近自己的嘴唇,都是一样的冰凉。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作者有话说:终于!出场了!回收了!
下一章或者下下章马上就能真身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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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陛下的新后(1)
谢知沧带人赶到时,现场一片血淋淋的狼藉。
凤御北衣衫散落,头发披散,失神地抱着怀中的尸体跪坐在一地血泊之中,像是阎罗地狱爬上来的女鬼。
怀中太子的一身白毛被脖颈喷涌而出的血彻底染红,好似一只火狐狸。
在他身边,是“郭干将”爆体散落的尸块,散发着浓重的腐臭气息。
看到眼前场景,手下暗卫不必吩咐,就快速面不改色地将散落的尸块拼接好,又把人皮面具从尸体头颅上揭开。
这张脸凤御北不熟悉,谢知沧却一下子就想起来属于谁。
张昌棋!
郭干将那个死在登科书铺的爱人。
两人身形本就相似,待在一起久了,同窗经常说二人模样也类似,再加上人皮面具的加持和夜色掩映,即便亲生父母也难分清二人差别。更枉论是只有几面之缘的凤御北。
“通知甲组去搜郭干将的住处,就算是只蚂蚁都不能放过!”
“另外,通知庚组立马前往郭铁匠家搜查,速速!绝对不能让这姓郭的孙子一家跑了!”
不用派人去看,谢知沧都能猜到,姓郭的那小子应该是在人的帮助下早就跑得没影,怪不得今早春日宴明明给他留了位置,却一直未见其人出现。
他是凤御北设置的另一只饵料,但派去找他的人还没回来,苏何氏就对“白雨晴”痛下杀手,之后就是接连混乱的场面,于是再没有人去深究为何郭干将没有出现。
宴席最喧闹的时候,所有人手都被调去潋滟园,没有人注意到州府衙门最靠里的那处,那座小小院落的动向。
待手下人领命而去,谢知沧才尝试着靠近坐在血泊中心的凤御北,结果却被旁边一只苍老的手拦住。
“慧魄大师。”谢知沧皱眉看向身旁,因着凤御北的关系在,谢知沧也很尊敬慧魄,称一声大师,但他对慧魄此时的行为表示不满。
肉眼可见凤御北的情况不对,即便在清冷月光下也能看到胸口大片大片的殷红血迹。
他得把人带回去找太医去瞧!
“谢施主请务必留在阵外,陛下安然无恙,不必担心。”慧魄适时制止谢知沧进入凤御北的的因缘,“您擅自闯入的话,会破了陛下的因缘。”
在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凤御北胸前之时,慧魄宽大的禅衣袖子一挥,一颗血红的珠子坠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到凤御北垂落在身侧的手边。
阵外?什么阵?谢知沧听罢慧魄云里雾里的两句话后疑惑去看,只见凤御北身侧晕染开的大片血迹,恰巧隐隐组成了一副诡异十足的八卦图。
谢知沧不懂奇门遁甲之术,却还是被此情此景搞得脑袋嗡嗡的。
面对如此诡异的异象,慧魄大师不但不出手阻止凤御北继续置身于血阵中,这本就已经足够疯狂,毕竟凤御北怀中还抱着一具神兽的尸首啊!更令谢知沧没想到的是,眼看凤御北缓缓抬头,眼瞳无光,似是失了神智,慧魄却是一副激动起来的模样,满目希冀地看向凤御北。
“把陛下带出来!”谢知沧一挥手,言简意赅地对手下暗卫下令。
面对凤御北的生死问题,他顾不得什么住持,禅师还是住大师,说的话通通都当放屁,拦的人通通全得滚蛋。
他唯一的任务,是保障凤御北的绝对安全!
暗卫只听谢知沧的命令,抬脚就要进入血阵之中,却见位于其中凤御北猛地睁大了眼睛,目光清明地看向阵外其他人。
“稚久,慧魄师父。”凤御北以手撑青石板地面,摇晃着站起身,如释重负地一笑。
“你们来了,朕无事,都回去吧。”
没人敢听凤御北的话真正离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凤御北的下一步动作。
只见凤御北抱着血红的虎尸,一步一步地挪到张昌棋被拼凑起来的尸体面前,双指拨开他披散在脑后的长发——
一枚闪亮的铁拨片被嵌在死尸的脖颈处,连接着一根断掉的细线。
凤御北双指一用力,铁拨片连带着死尸的皮肤被掀开,露出里面的结构。
不是人的内脏器官样子,而是各种铁片拼合而成的诡异模样。
见这模样,凤御北扯了扯嘴角,“唰啦”一声,埋在尸体喉咙里的暗器发射器被剥离出来,带出一片片残忍花白的血肉。
“很好,很好,很好。”
陛下把制作精巧的发射器捏在手中,借着月光看了又看,连赞三声,最后又像是十分嫌弃地一扔,扔回到尸体喉咙处。
“朕累了,回寝歇息。”凤御北说罢,转身离去,边走边拿出手帕擦拭被血浸透的手指。
一些血迹已经结痂擦不掉,惹得他不住皱眉。
谢知沧看凤御北固执地抱着太子尸体,不允许其他人触碰的模样,一股不好且熟稔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来帮清安,好吗?”谢知沧三步并做两步跟上凤御北身边,伸手想要去接。
“不必,他睡着了,稚久要小点声哦。”凤御北抬起手,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甚明亮的月光下,谢知沧看到凤御北的掌心握着一颗吸饱了血般红透的珠子,珠子里的红像是有生命般在缓缓流动。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谢知沧心下一紧,劈手就要夺过诡异的珠子,结果凤御北的反应更快,立马收回手用衣袖包住,一脸莫名地皱眉问,“你抢朕的信物做什么?”
“什么信物?”谢知沧可不记得凤御北有随身带着这么一颗血珠子。
凤御北脸颊泛起一丝红,但满目警惕的谢知沧并没有看到,直到听到陛下略带扭捏的解释。
“这是裴卿赠予朕的定情信物,你没见过也正常。”
“哦哦,这样啊。”谢知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茫然点点头,毕竟他和燕问澜也有互送彼此的定情之物,凤御北有也正……
不对啊!等到他彻底反应“定情信物”这四个字,险些没在平地栽个跟头。
凤御北这个后宫和冷宫没差别的皇帝,和谁定的哪门子情啊?!
谢指挥使愣在原地,凤御北却早已翩然而去,毕竟还有人在寝宫等他回去睡觉呢。
五日后
张院首手中拿着一封信,拄着拐杖佝偻着背,在凤御北院外踱步。
他是来请辞的。
这活儿实在是干不下去了!
老头儿本应该在新帝登基时就告老还乡的,毕竟每朝每代的皇帝迟早都会把各个机构换成自己人,与其等陛下赶人,不如体面地乞骸骨。
但凤御北看中他的医术,圣驾亲躬留下他来,依旧为太医院之院首。老头儿感动得眼含热泪,暗暗发誓要为新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凤御北身体强健,后宫空无一人,张院首空有一身医术,却只能局限在每日给老太妃们请平安脉上。
前几年一次湘河决堤,水患频发,按照往日的发展,紧接着就是瘟疫开始传染。老头儿听说治水之官已经启程,立马一脸严肃地召集弟子,准备商讨应对瘟疫之策,结果都等了几天也不见凤御北下令。仔细一问才知道,湘河决堤之事朝廷早已预测,两岸民众数月前就被朝廷下令迁徙,此次决堤无一百姓伤亡。
治水官不是去救灾的,是去修堤坝、引江水、溉良田的。
当晚,张院首独自在太医院中坐了整整一宿。他在翻看前些年鸾凤发瘟疫的档案记录。
每一次瘟疫爆发,即便有太医院的全力救治,死个几百上千条人命也是常有的事,甚至对当朝者来说,只死不余千人就能制出抑制之药已经可以算作政绩一件。对太医院来说,也是如此。
太医也是人,总不可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人都能抢回来吧?
但这那一次,凤御北真的从阎王爷手里截下了所有人。
迁徙民众一事耗资巨大,费时费力,并不是说把人迁离就可以,房子呢?田产呢?总不能迁了人去露宿荒野,饮风喝露吧?
在国库并不充足的前提下,对于凤御北这一异想天开的政令,朝中反对声更甚。
湘河决堤一事常有,用朝臣的话说,那些人应该早都习惯了,自会有应对之法,国库空虚,哪里来的多余银钱为贱民筑屋垦田?
更何况人多故土难离,朝廷所作所为,他们还未必领情,平白招惹骂名。
凤御北下朝后回去思索一宿,觉得朝臣所言颇有道理。
于是第二日一早,便直接颁了道圣旨,以史书留名为名,要众朝臣“自愿筹款”,偶尔有不自愿的几个,陛下就会替他们自愿捐出全部家产。
如此一来,没出三日,燕问澜就带着足够的银钱和人手去到了湘河岸边,和当地府衙一起选了处不受河水决堤影响的地块,一月内便将河堤两岸所有百姓全部迁走。
那一年,是数十年来洪水发得最大的一年,却没能吞噬掉任何一人。
有不近情色的明君圣主如此,张院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闲适地老死宫中。
结果就在去年,自从凤御北在朝堂晕厥开始,张院首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一头任人驱赶的老黄牛,每日“哞”地一声就是埋头苦干。
似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陛下开始变得多病多灾,他一把老骨头跟着跑完南盟跑湘州,次次还都是事出紧急,八百里骏马驾车,跑得飞快。
张院首自觉平白要被颠簸得没掉十年寿数。
当然,为了陛下,这些他都能接受。
直到五日前,陛下召他前去,指着空荡荡的床铺,让他救治床上的人。
张院首颤颤巍巍地走到床边看了又看,最终在凤御北不耐的催促声中,“嗷”地一声自己把自己吓晕过去。
其实三日前张院首就已经清醒,觉得自己再经不住如此折磨的老头儿想了半天,决定退位让贤,把院首的宝座交给更能折腾得起的年轻人罢。
这样的话,陛下日后出宫若再有什么事,新院首没准能直接被谢大人绑在马背上送来目的地,比送他这个行动不便的老头儿方便许多。
就在张院首给自己打气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要进门求见陛下之时,暗卫抬着一只沉重的金丝楠木盒子从院门外回来,身后还跟着谢知沧。
张院首连忙上去行礼,谢知沧脸色疲惫地点点头,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微臣有事想求见陛下。”张院首把请辞信函往衣袖里塞了塞,小心翼翼道。
谢知沧没在意他的小动作,他一大早起来接到陛下命令去城门口等京城来人,等到晌午人才到,此时又困又饿,“那你来得不巧,清安不在这里。”
“今日陛下去了暗珏镖局,说是要去找裴十一问些关于苏何氏的事,一早便出了门,此时还没回来。”
苏何氏的案子很棘手。
所有人都知道,她春日宴行刺是为给苏悯等一干枉死学子复仇,但偏偏进了大牢后,这女人是一个字都不愿吐露,凤御北还特意下令不许对其用刑,因此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
想到裴十一曾经与苏何氏关系亲密,于是凤御北决定亲自去暗珏镖局找裴十一聊聊。
但凤御北的运气或许着实不怎么样,他以谢知沧的名义递了拜帖,被恭恭敬敬迎入府中后,才被仆人告知他家老夫人上山祈福还未回来,而大小姐也一早就出了门。
“大人若有急事,草民这就去派人去通传叫大小姐回来。”
“没事,不急。她去了哪里?”
“回大人的话,我家大少爷今日回府,大小姐高兴,所以一早就去城西郊接人了。”
凤御北记起来,裴十一确实提起过她的兄长——年纪不小还没能寻个夫人。
当日,裴十一向谢知沧求得春日宴的请帖,也是为了她兄长的终身大事。
说起来也是巧合,若非那日裴十一的兄长未曾归家,那封请帖也不会到苏何氏的手中,她混不进春日宴,就无法行刺,关于她身上的那条线索就会潜藏更久。
凤御北知道,苏何氏并不是李古德安排的人,否则她前脚已经行刺失败暴露身份,后脚李古德根本就没有再动手的理由。
在这湘州城中,想要破坏此次科举一事的,从一开始就不止李古德一人,凤御北的当务之急,是要在科举前查清剩下的那伙势力,绝不能让他们继续行凶作恶。
不过,他刚刚听到管家说到城西郊?今日,自京城而来,送抵太子棺椁的队伍也是要从城西郊进入,早知如此,他就不必遣谢知沧去接应了。
城西郊桃林纷纷
凤御北百无聊赖地走在漫天飘洒的花瓣间。也不知道裴十一去了哪里,他寻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影。
早知不来寻人,也许在镖局等着还快些。
凤御北无奈转身,准备从这里出去,却听见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两道争吵声。
“我不,我不嘛,我就想这么叫。”
“初次见面要装乖知道吗?你乖点,你阿娘才会喜欢你。”
“我不乖我阿娘也会喜欢我,我就要现在叫!”
“你怎么一点听不懂人话?再这样的话,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我本来就不是人!略略略!”
凤御北:……
凤御北对别人家父慈子孝的场景没一点兴趣,加快脚步就要回身离开,结果前方那小孩像是发现了他,小小身影如离弦之箭一般,猝不及防撞进他的怀抱。
这是个着白衣的漂亮小男孩,十来岁的模样,一双溜圆虎目炯炯有神。
凤御北被撞得有些发懵,还未等他反应,小男孩就在他的脸颊侧熟练地印上“吧唧”一口,声音分外响亮。
但比之这样的动作,更让凤御北始料未及的是男孩亲热无比的下一句话。
他说,“阿娘,我和阿爹都找了你好久!”
凤御北:……
朕还清白未婚啊,不要乱叫……
不对,谁你阿娘啊?!——
作者有话说:凤御北教给太子称呼belike:大爹和小爹
裴拜野偷偷灌输给太子的思想:阿爹和阿娘
(本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让太子私底下叫的,因为明面上他怕把陛下惹炸毛,但……十来岁的小孩叛逆期,嗯,正是越不让做什么,就越要做什么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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