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陛下的打算(3)
店小二瑟缩着摇头,像是怕极了凤御北。
裴拜野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剧烈抖动,刚想把人翻身一看,就听到凤御北一声厉呵,“躲开!”裴拜野没有丝毫反应间隙,就地翻身一滚,离得店小二瞬间一丈多远。
还没等裴拜野抬头去看,就听“叮——”地一声,在裴拜野刚刚站立的地方,一支银箭深深钉入身后的木柱上,因为后座力巨大,箭羽还在嗡嗡作响。
只差一点点,裴拜野的第二条命差点也交代在这里。
凤御北咬着后槽牙,一脚踢开倒在地上的店小二,露出他的正脸来。
店小二已经死了。
满脸鲜血,下巴脱臼,嘴巴张大到一个正常人无法做到的程度——如果让裴拜野来形容,他的下巴像是一只被拉开到最大程度的抽屉。
“砰——!”
“砰——!”
“砰!!!”
随着几声接连的爆炸声,店小二的口鼻开始溢出鲜血,整具尸首抽搐动着,活像是要活过来似的。
茶楼内被惊呆愣在原地的众人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嗷”地一声哀嚎过后,便是四散奔逃,结果被州府衙门的官兵齐齐堵在门口。
“陛下有令,今日缉拿朝廷要犯,查封此地。”
“所有人,必须经过盘查才能出去,违者——”
“视为要犯同伙,斩、立、决!”
燕问澜缓缓推着轮椅从门口进来,依旧有些病态的脸淡漠地扫视一周,和阎王点卯似的,一指其中几个意图偷偷从侧门溜出去的人,心情不错地道,“看来是有人存心要给本官立威啊。”
下一秒,地支营的暗卫就闪身到几人身边,将人扣押跪倒在地。
那几人算是湘州城里有名的地痞流氓,仗着和州府衙门的官差能搭上几分关系,行事十分嚣张。
他们看燕问澜面生,还以为是哪个新上任的小头头,哪成想这人手底下的人竟然如此武力高强!
几个地痞流氓还想嚣张地继续嚎叫,被暗卫一人赏了一手刀劈在后颈,顿时没了声音。
慌得似受惊麻雀的众人纷纷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他们以为这位威风极大的青天大老爷把那几个地痞流氓给当场杀了。
见燕问澜控制住场面,凤御北抬眸看向裴拜野。
陛下可从没通知过燕问澜带人前来此地。
今日他和裴拜野来百汇茶楼,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先来探探情况,而关于百汇茶楼的消息,是刚刚他才和裴拜野从何笙口中得知的,那么通知燕问澜带人前来支援控制此地,就只能是裴拜野在暗中布置。
裴拜野注意到凤御北探究的目光,眉眼上挑,对着他眨眨眼:不用感动,都是夫君应该做的。
不过凤御北很明显没接收到裴拜野的调戏,他只理解了眼下场面的确来源于裴拜野的布置,至于眨眼,可能是他被风吹得眼睛抽风了吧。
所以,凤御北自以为是地对裴拜野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完全了解。
燕问澜没眼看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的行为,把轮椅摇到店小二的尸首前仔细观察。
“这具尸首不太对。”燕问澜突然出声,周围侍卫瞬间紧张起来,裴拜野一个跨步到凤御北身边,把人圈在在怀里,强制后退几步离得尸首远了些。
燕问澜自顾自地继续研究,“这人长得也太奇怪了,好像被拉长了似的。”
“什么?——哎呀,手,放开!”凤御北从裴拜野怀里挣扎着探出头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呵斥。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纵容裴拜野了,才让这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都敢对他搂搂抱抱!
“他的脑袋,手脚,和身子不大对得上,整个人就像是被拉长的糖瓜一般。”燕问澜随手扯出一个比喻,离他近的几人瞬间面露菜色,一副想吐又不能吐的表情。
糖瓜是鸾凤民间挺盛行的一种糖果,爱吃的人很多。甜得黏牙,很容易被拉伸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裴拜野和凤御北一起看向倒在地上的尸首,从尸体裸露出来的四肢和头颅来看,店小二确实像是骤然长高了许多,但这种长高非常地不协调,就像燕问澜所言,像是被拉长了四肢。
他才刚死,即使是尸变也不可能发生得如此之快。
凤御北看着,眼角余光瞟到方才险些夺了裴拜野性命的那支银箭——和那日行刺他时一模一样的手段。
他知道了!凤御北拧眉上前几步,弯腰盯着店小二的尸体,裴拜野正想阻止——鬼知道这东西会不会还有什么机关——下一秒,凤御北抓起桌上的一把木筷,稳准狠地直直刺向尸首的肩膀处,发出微弱的“叮”一声响。
肩膀处的衣料尽数随着筷子的下戳凹陷进去,没有一丝阻碍。
裴拜野了然,一把扯开店小二血淋淋的衣裳,面前的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具已经四肢被尽数炸开断裂的尸体,被撕裂的断茬仍旧在渗着血,诡异的森森白骨露出一节圆润的关节,但是又因为体内伸出的银色细丝线把本应该飞出散落的尸首紧紧拴在身侧,就成了这一副诡异的“生长图”。
“一模一样。”凤御北只看了一眼便撇过头去,“和那日张昌棋的尸首是一样的机关。”
“只不过张昌棋死去多日,体内丝线无法连接住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所以在发射银箭后,他的尸体才会碎裂爆炸开。”
“而这人的尸首是新鲜的,所以被丝线扯住了,没有直接爆开。”
凤御北音调平缓,眼眸微阖,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才能制出如此泯灭人性的恶毒机关。
真的会是琥珀所为吗?
那个会揪着他的衣角叫“清安哥哥”,跟在他身后,连看别人挨打都会有些畏缩的小孩。
“你……你说什么?”一道颤抖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循声去看,是从酒坛子后传出来的,这声音让凤御北莫名熟悉。
“郭干将?!”燕问澜明显对不同人的声音更为敏锐,手掌向着轮椅一扣,衣袖下的飞镖“嗖”地一下飞出,射过酒坛子,擦着出声男子的头顶飞过钉在账本上。
片刻后,“咔嚓”一声,酒坛应声而裂,醇香醉人的酒气瞬间四散弥漫开来。
一个膘肥体壮,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一般,僵直地坐在一地酒水里,只有目光灼灼地盯着凤御北。
“我,你……您,您方才说什么……”络腮胡大汉四肢并用地爬起来,想要爬到凤御北的身前求证,但被侍卫一脚踹翻,用棍交叉制住身体。
大汉身形魁梧粗犷,但嗓音却显得气虚不足,文弱不堪。
咦,按理说这声音就是郭干将,只是这人怎么看都不像啊……
凤御北刚想上前仔细查看,就听见裴拜野嗤笑一声,拔出凤御北腰间的白玉匕首,手心一翻,毫不留情地刺向大汉的腰腹——
“噗嗤——”并没有出现想象中血液喷涌而出的骇人场面,但更诡异的一幕随之展现,大汉的皮肤随着放气声渐渐萎缩,最终缩成一件皱巴巴的外套一般,裹在男人纤瘦的身形上。
郭干将咬着牙,面上表情恨恨,那一层皮完完全全地包裹着他,像是蚕蛹一般,可怖又可笑。
没想到那个男人给他的伪装会被如此轻易地识破,明明他在百汇茶楼潜伏了这么久都没有暴露的!
“掀开他的脸皮。”燕问澜不待凤御北吩咐,就明白陛下的意思,吩咐道。
暗卫领命,伸出手在大汉的脸颊与头发相接处摸索,但是一无所获。
这张脸似乎就是这人原生的面容。
“去掀他的胡子和头发。”凤御北盯着郭干将的脸半晌,突然出声命令。
暗卫下手毫不留情,“嘶啦”一声扯下郭干将倒刺一样杂乱竖立的头发和围了半张面容的络腮胡子,疼得他痛苦地捂着脸在地上嗷嗷打滚,头发和胡子都是那个男人给他做的,说是凑近也不可能被看出来,郭干将只觉得牢固,绝没想到撕下来的时候会这么疼!
见熟人终于变回原来模样,凤御北挥挥手让人把郭干将摁住。没想到这一趟来百汇茶楼还真是收获颇丰。
明面上,郭干将已经死了。
他死亡的假消息是凤御北故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引诱九子命案的凶手上钩,让其以为所有作案都已得手,于是再次行动露出破绽。
但这一消息似乎不止传到了琥珀耳朵里,李古德也很关注,当他确定郭干将也已经死亡后,几乎是立刻就制定了在春日宴上的行刺计划。凤御北至今没有摸透这一行为的背后逻辑。
其实只要他把这件事与裴拜野倾诉,裴拜野几乎立刻就能给他答案,因为李古德的第三个副本任务完成了。
李古德直播录屏回放中偶尔会闪过他查看任务进度的提示,当郭干将的送殡队伍行过街道,送到城郊埋葬后,李古德的任务进度“叮”地跳到了满格。
也就是说,当系统认定的第十人死亡后,第三阶段副本「偷天换日科举舞弊案」的暗黑向结局「白日青天」达成。对玩家而言,如果选择该结局,则第三副本正式宣告结束,进入系统结算状态。
不过可能是系统bug,迟迟没有发放奖励,于是李古德就在湘州城等了几日,又听说凤御北和燕问澜即将隐蔽身份出席春日宴,而有人会在春日宴行刺制造一场混乱,一个计划悄然在李古德心底完善。
他来湘州城这一趟,不少精锐折在凤御北手里,死的死,残的残,抓的抓,李古德几乎是打碎了牙齿和血吞,恨凤御北恨得牙痒痒。
他手下的人也是花了真金白银氪出来的,有几个还是他连续培养了好几个赛季的精锐中的精锐,如今一个个阴沟里翻船折在凤御北的阴损手段上,怎能让他不恨?!
所以,他决定潜入春日宴,刺杀燕问澜。
没错,其实李古德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凤御北,而是燕问澜。
这人和谢知沧一样,在第四赛段开始夺位之时,会是凤御北身边最难处理的人,尤其是在战场上正面对上,李古德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毫无胜算,所以他打算在这时候搏一把大的,反正春日宴本就有人行刺,只要他杀了燕问澜后混入混乱的人群之中,自然有拙劣的凶手会替他背黑锅。
李古德自认他的计划十分恰合,若非燕问澜没有即刻死亡而被凤御北觉察出异常,李古德根本就没想惊动凤御北,更不打算杀他。
他开启的又不是「同人衍生线」,在进入第四阶段副本前,有系统的兜底保护,他根本杀不死凤御北,更不想正面和凤御北对上。
相比于李古德自信满满的孤注一掷,琥珀明显更聪明,他放在春日宴上的鱼饵只有何笙一人,一个疯狂而绝望的母亲。
他并没有轻易相信郭干将死亡的消息,而是趁机派人翻遍州府衙门,找到了被凤御北藏起来的郭干将。
或许是因为对凤御北足够了解,琥珀在把郭干将的嘴撬开,知道凤御北的所有行动后,一个针对凤御北的刺杀计划立刻就在脑中形成。
他给郭干将看了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死人。
此时的郭干将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伪装被识破,他满脑子都只有方才陛下所描述的,张昌棋的死状。
那个男人明明说阿棋没有死,说他把阿棋复活了,还给他看了会哭会笑会说话的阿棋,他的阿棋那么生动鲜活,怎么会已经变成碎尸零落的死人了呢……
他们明明都已经约定好,等到为那个男人做完他要做的事,就一起放弃功名,远走高飞的……
他明明都已经找好了去到怀南的船夫,约定下月初就出发。那里是陛下新设的州府,没有人认识他们,他们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过自己的日子……
“他没有死,是您骗我的对不对?”郭干将挣扎着,蠕动着,想要来求凤御北一个证实,“对不起,陛下。”
“是草民背叛于您,是草民有罪在先,是草民罪该万死,求您,不要为难阿棋,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参与,他那么笨,他怎么能……”
怎么能死得那么惨呢?郭干将说不出这一个“死”字,仿佛只要连他也承认,张昌棋就真的再无生还可能。
凤御北从头到脚只扫过郭干将一眼就不再理会,当然更不会回答他的话。
自己曾经为破案找上他,在生死关头救他一命已经仁至义尽。
他本来已经答应郭干将,会将张昌棋与其他学子的命案都彻底调查清楚,只需要他乖乖听话而已,结果这人居然背叛于他?!
凤御北现在没有直接命人砍了他都算仁君,自然不可能再如同之前一般对待。
郭干将对凤御北而言已经失去了所有价值,只是一个言而无信的背叛者,甚至可能是知情行刺之计的谋逆者。
“带下去,好好看着。”裴拜野给暗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郭干将带走,免得在这里撒泼发疯惹得凤御北心生厌烦。
三言两语就能被挑拨离间,把他家陛下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没品东西!
郭干将依旧嚎哭着,想要子向凤御北求证。但他根本拗不过地支营的暗卫,被扭送着手臂带去后院。
一打开通向后院的门,就听见“嗷呜”的一声抱怨,“哎呀呀,谁这么不长眼,哎呦疼死本太子了!”
太子一身雪白衣袍,头戴白玉含珠冠,腰缠猛虎归山带,就连脚上蹬着的都是雪影缎制成的锦履,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本体是只白虎似的。
凤御北对太子的接受程度良好,甚至有点好得过头。裴拜野并不赞成溺爱小孩,但架不住他家陛下在这方面根本不听他的,有时候更是表面答应一套,背后做得一套,也是把阳奉阴违玩儿得十分顺手。
裴拜野发现,几乎是小兔崽子提什么要求凤御北都能满足。这身行头就是陛下特意命宫中织造处为太子赶制出来的几套之一,小孩喜欢极了,每日上午一套,下午一套换着穿。
听到太子的声音,凤御北心下的郁结之气渐消,对着太子招招手,让他过来自己看看。
太子委屈巴巴地捂着额角,方才他走得太急,没注意到门突然打开,直直撞了上来。
“你们下去吧。”注意到暗卫一脸请求自裁的表情跪在地上,把太子更吓得不轻,他到倒也没有那么泯灭虎性,为着一点自己的过错就要杀人。
他可是神兽,福泽万民的那种,有相当大的好生之德,和那些未开滑的蠢货可不一样!
“去吧。”直到凤御北发话,两名暗卫才押着郭干将战战兢兢地退到后院。
“疼不疼?”凤御北揭开太子捂着额头的手,小心查看伤处。
“小爹呼呼吹,吹吹就不疼!”太子其实挺皮糙肉厚,结实耐造的,毕竟本体在那儿,但不代表他不会装可怜博小爹同情。
尤其他大爹更是个中高手。
“我要的人呢?”裴拜野看着凤御北的注意力完全被太子夺走,不爽之情溢于言表,但他肯定不能表,所以只能找个话题插进去。
“哦,对!”一想到自己的正事,太子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小爹,我抓到一个人!给你看看哦。”说罢,太子又噔噔噔跑回后院门处,从角落里扯出一个被绑成一团的人。
有眼色的暗卫连忙上前,接过太子殿下手里的“人团”放到陛下眼前——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家陛下为何会突然多出一个知心知意到马上就要明媒正娶的裴公子,以及一个活泼可爱武艺超群但年龄怎么也对不上的好大儿——
但是没有关系,别问,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了一点:他家陛下无论做什么都是绝对对的!
被扔到凤御北面前的“人团”扭动着脖子缓缓抬头,她方才是被一只突然窜出来的大白虎吓着了,这才一时惊慌失措,忘记继续逃跑,等她反应过来时,白虎早已经消失,面前只有一个十来岁的稚子。
她当然不怕小孩,但只过了两招,她就发现这小孩儿绝非寻常人,等到她再要想跑,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是名女子?”裴拜野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的面容,莫名觉得眉眼相熟。
他肯定自己没见过这女子,但她生得实在与自己记忆中的一张男人的脸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睁。
“你是谁?”凤御北开口问,但他也没指望这女子能说多少实话,如果靠发问就能完成审讯,那牢房和刑具就不会被发明出来。
结果女子倒是坦荡,勇敢地直视凤御北的眼睛。
“我刚刚听到了一些里面的争执,你是鸾凤的陛下。”
“是。”凤御北承认。
“哦,那我们有过联系。”
“我叫吴灵,曾经的琼门关刺史吴鸣的女儿。”
“……”
看来今日还真是熟人大聚会啊——
作者有话说:严父慈母belike。
陛下的童年环境注定了他会有些溺爱小孩,但是咱们太子本性很好啦~
裴大佬的担忧只是当代家长通病的一点焦虑而已啦……
第147章 陛下的打算(4)
当年凤御北挥师南下,大胜南盟,将其皇室尽数擒住,但却迟迟没有找到引起那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南盟军师。
一个就连南盟前皇帝楚河都不知道其真实姓名的神秘男人,也是楚氏一族感恩戴德如神明一般的男人。
楚河的先祖父原本只是一个部落的首领,因其所占领的区域水肥草盛,因此在一众南盟部落中实力最强,在将其他不服气的部落轮流揍了一遍后,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南盟盟主,并且在自己领地建都筑城,成了南盟诸部落间心照不宣的土皇帝。
后来,随着其女在巫祝仪式中被选为圣女,各部落纷纷心悦臣服,恭请其先祖父上位,成为名义上的南盟盟主。
但很不幸,楚氏先祖父在筹备敬天封位仪式时意外发病而亡。
楚河的父亲临危受命,却已经没了先祖的魄力,守孝三年后,想要再度筹备敬天封位之时,边境部落突发叛乱,整个南盟打作一团,一度曾逼近楚氏领土主城。
吓得魂飞魄散的楚河父亲再顾不得面子,忙不迭地给鸾凤的铁血陛下凤重山去了国书,以其长姐南盟圣女嫁之,求得鸾凤出兵为南盟平叛战乱。
楚氏很快就在鸾凤的协助下重新掌控住整个南盟,但威信早已大打折扣,再不如前,虽然仍旧住在先祖所建立的皇宫一般的都城里,但实际上又变成了部落首领的地位。
楚河的父亲便在这样巨大的落差中抑郁而终,此时距离他上位掌权不过五年。
楚河继承父亲遗志,一心想要恢复楚氏荣光,但奈何自身实在昏懦有余,才学不足,还不如厮混在后宫女人里更得心应手。
直到那一日,一个神秘的男人由丞相引荐到楚河面前。
“我观首领身环紫气祥云,气度自是不凡,乃卧于池中金鳞也,只待一个机时机便可飞升成龙,不再郁郁久居于人下。”
楚河被说得心神一动,几月前他刚刚亲自前往鸾凤,依三年一度的旧俗朝觐其陛下,同时上贡南盟今年的贡品,算作还当年鸾凤派兵支援楚氏的恩德。
一年一年又一年,凤重山也就算了,凤御北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他凭什么?!凤御北登基的第一年,楚河与鸾凤附属小国的国君前来朝觐恭贺时,看着小瓷娃娃一样的鸾凤陛下,便是如此想着。
不只是他,那时候大部分的国君或多或少都冒出过一些类似的心思。
幼主君临天下,就好似虎崽被扔进豺狼之群。
一双双恶意的绿眼睛永远在时时盯着,随时准备着趁虎崽松懈之时将其开膛破肚,食其骨肉,拥其领土。
鸾凤九年,当楚河再一次跪伏在金銮殿阶下,抬眼去偷瞄坐于御座之上,淡漠如神一般接受诸小国国君朝觐的凤御北时,他突然萌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甘——
装模作样的小兔崽子!不过是凤重山替他打下了这大片的江山而已,否则仅凭他自己的话,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凤御北单是坐在那里,就会让人心生怨念与嫉妒
也不怪楚河生出异样的心思,凤御北登基九年,若非国逢天灾人害,多数奉行无为而治,轻徭薄赋,充实仓廪,施惠于民,相比于其父凤重山动不动就挥师而下,南征北战的安国之策,凤御北这皇帝做得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纯良无害,甚至可以说看起来很好欺负。
楚河看着眼前铁面男人的从容笑容,像是被恶鬼低语引诱了一般,“好,从今往后,楚氏一族的军队由先生来统领。”
楚河在军师的指导下迅速整合训练军队,在不到一月内四面出兵,攻略其他部落,让其首领俯首称臣,重新拿回属于先祖的威望与荣耀。
“盟主这样就满足了吗?”军师自黑暗中走出来,极具诱惑力的声音在楚河耳边响起。
彼时,楚河日白里刚刚行完南盟盟主的册封仪式。这可是就连最威武的祖父都未能在生前得到的荣耀,如今他楚河却做到了!
不仅做到了,他还与以往那些有名无实,祥瑞象征一般的盟主不同,他的手下有无数田产,也有强兵壮马,他是南盟实打实的皇帝!理应和凤御北那个小兔崽子平起平坐的那种。
“盟主大人,臣若记得不错,今年向鸾凤进贡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离礼部已经着人列出了单子……”
“鸾凤?”楚河咬着牙,诡异而不屑地笑着,“凤御北那个小崽子他也配?!”
“呵呵。”军师十分愉悦地笑了一声,“是啊,我南盟向鸾凤进贡这么些年,鸾凤却从未对我南盟提供任何庇佑,臣也觉得此行实在不值。”
“废话,朕现在哪里还需要那个小娃娃的庇护?!”楚河恼羞成怒地换了自称,一个“朕”字脱口而出后,他觉得自己的心气都顺了不少。
“陛下说得不错,我南盟受鸾凤欺压这些年,如今南盟兵强马壮,陛下可否想过一雪前耻?”军师的声音慢慢悠悠,如渺渺梵音一般传入楚河耳中。
“比如……?”楚河放轻了呼吸。
“攻入鸾凤都城,让鸾凤的皇帝凤御北跪伏在您的脚下,俯首称臣。”
“呵呵,想得挺美。”裴拜野站在吴灵面前,白眼一翻,笑得格外阴阳怪气。
站在一旁陪审的燕问澜脸色也不太好看,毕竟吴灵所说的话对陛下实在冒犯。
不过坐在吴灵对面的凤御北倒是没多大情绪变动。
因为他真真实实地切身感受过吴灵所说的,第一次万国来朝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楚河那一点不服气的恶意根本排不上号,多的是人看他就像是看一块悬在嘴边的肥肉,恨不得从他的身上,从鸾凤的土地里撕下一块油水吞入肚中。
“但是你们不得不承认,主人确实做到了他所承诺的一切。”吴灵支着下巴,挑衅地看向出声阴阳她的裴拜野,轻声道,“若没有赵金宝和你,谁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呢?”
裴拜野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神色,眉心一跳。
吴灵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刑椅上,并没有被束缚。因为她的配合态度实在良好,甚至几人还没发问,她就倒豆子一地般说了许多。
“你和朕说了这么多关于南盟军师的事——朕记得吴鸣说,你在鸾凤大捷之后,就与那军师一同离开了。”
“所以,南盟的军师……”
“就是我的主人,闻熹。”
凤御北“啊”了一声,有些发懵。
“闻熹就是琥珀,陛下将他从鸾凤放回去后,西疆的新帝为他赐了名。”燕问澜小声解释,他手底下的人在西疆活动很多,“就是那个登基没几年就咳疾而亡的西疆太子,现今西疆国主的长兄。”
“我的主人不喜欢琥珀这个名字。”吴灵撇了撇嘴,紧紧攥起的指尖发白。
琥珀再贵重也不过就是个讨人欢心的玩意儿,高兴了用以赏赐下面的人,厌弃了便随意丢弃交换。
“你的主人也不喜欢你。”裴拜野看着吴灵有些发白的面容,冷冷道。
一句话似乎触动了吴灵故作平静的外表,她紧绷的嘴角似乎笑了一下,“我的父亲说是他把我献给了主人,是吗?”
“能跟在主人身边,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
“我的确对主人有爱慕之情,可是主人那样的神明,怎么可以对我等凡人生出爱意呢?”
“主人不喜欢我是应该的。”
吴灵说罢,像是安慰好自己,重新对着裴拜野挑起眼尾,得意地看去。
“哦,那是我说得不够准确,应该是你的主人抛弃了你。”裴拜野并没有被她的挑衅激出怒火,“你的爱慕在他眼中一文不值,甚至就是累赘,所以他才会把你留在这里断尾求生。”
“裴公子,主人果然说得不错,你真的是个十分擅长蛊惑人心的小人,你的嘴里有一句真话吗?”吴灵嗤笑一声。
裴拜野噎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也没有很言而无信吧?难不成这个叫闻熹的蠢货被他顺手坑过?
“你与我们在这里说了这么多关于琥珀作为南盟军师的过往,除了希望能激怒挑衅朕之外,根本目的还是打算拖延时间,好让琥珀有足够的时间撤离吧?”凤御北依旧用琥珀的称呼,语调平静,但成功看到吴灵的面容变得扭曲。
他不喜欢别人挑衅裴拜野,这会让凤御北觉得自己同样被冒犯。
“是又如何,反正主人现在定然已经出了湘州城。”吴灵顿了一下,呵呵笑着看向凤御北,“凤氏陛下啊,命中注定您会永远慢我的主人一步。”
“吴姑娘记错了吧?琥珀本就不在湘州城内,又何来的出了湘州城?”裴拜野笑着看向吴灵的眼眸,那不及眼底的笑意中满是嘲讽。
凤御北方才的用辞让裴拜野明显地感受到被维护,他现在宛若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若他裴拜野身后有一条尾巴,估计现在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吴灵闻言,脸上不慌不忙的得意表情终于显出一丝裂痕,她死死咬着后槽牙,恨恨看向裴拜野,“你说什么?”
“闻熹的盘踞之地根本不在湘州城内,因此朕的暗卫即便翻遍了湘州城的地皮也没能找到他。”
“他倒是不在乎名声,选择山匪窝做集聚之处。”
“堂堂一国皇子,反与城外山匪相互勾结、厮混一处、同流合污,若此事传出去,不知那姓闻的是不是会被天下人唾弃呢?”
“哦,不对,他设计屠杀鸾凤学子,制造人命惨案破坏科举之行,已经足够为天下万民所唾弃。”
凤御北接上裴拜野的话。
“你不会以为朕真的会无聊至此,在这里陪你闲话家常,听你说闻熹干过的好事吧?”
“朕想要的只有闻熹的命,只有将其斩首示众,才能告慰南盟沙场战死的将士。”
“朕可没兴趣听他是如何忽悠楚河那个蠢货的。”凤御北冷哼一声,一甩衣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到吴灵眼前,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至于你说的,闻熹答应楚河的事都做到了,朕也不这么认为——”
“吴姑娘,也许你该知道,你口中的南盟现在叫作鸾凤怀南州。”
“你口中的南盟盟主楚河,早就成了一缕亡魂。”
“至于你口中的主子闻熹,勾结山匪,杀害学子,搅乱科举,行刺于朕……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足够朕将他碎尸万段!”
“不!”吴灵声嘶力竭,却只够喊出一个字。
不可能的,不应该的,凤御北怎么会知道主子与山匪共事一事?!
最初,与山匪合作是闻熹骑亲口提出,并亲自实行的,原因有三。
一是可以借助山匪势力更好地在城中行动,不易被人觉察。湘州城官匪勾结之风严重,想要在城中自由行动,与山匪合作有时甚至比与官府合作更加顺畅。
二是万一事情哪日暴露,所有的恶行都可以推到山匪身上,反正那本就是一群该挨铡刀的亡命徒。
三是山匪的地盘在城外,突然多出一些西疆的兵卫也没人会去注意。万一白雨晴有所觉察封城湘州,闻熹带来的人也不会被困城中。
“谢知沧已经在带人去查抄湘州城外的山匪窝,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燕问澜不慌不忙地在一旁添油加醋,吴灵的呼吸愈发急促,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颓兽,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些人。
“你的母亲就曾遭受山匪迫害。数年前,她上山敬香时被山匪掳走,你的父亲为了面子才交出赎金赎回你的母亲,自那以后她的神智就不太清醒。”凤御北在处斩吴鸣前,曾彻底调查过他的底细。
“主人……主人那是为了共谋天下的大计!”吴灵的脸颊肉不住颤动,很明显母亲曾经的遭遇让她回忆起来便无比痛苦。
当初主人提出要找山匪合作时,吴灵就表现出不情愿,但主人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计较太多的人注定会被自己囚住脚步。
“也许你和琥珀能走到一处,也不是全无道理。”凤御北看着吴灵眼眸中混乱不堪的情绪,缓缓说出下一句话,“琥珀也曾经遭到山匪绑架,被朕的人救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吴灵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凤御北,这段往事她从未听主人提起过!
主人,主人怎么可能……
“被救出来后,琥珀手刃了那个将他掳走的山匪头子,并且对朕说要清剿天下所有山匪。”凤御北垂了下眼,“所以最初,朕从未想过他会与那些人勾结在一起。”
“不,不……你骗人,主人没有,主人怎么可能……”吴灵双手抱住脑袋,不住喃喃自语,“主人怎么会……”
凤御北最后看一眼吴灵,回身便走,边走边吩咐燕问澜。
“好好看守着她,等她正常点就问九子命案的具体情况。”
“这人是最贴近闻熹身边的人,关于命案一事她肯定多有知晓。”
“还有郭干将,给他绑了扔在大牢里审,这人应该有东西没完全吐露,而且应当知道人肉弓箭的事。”
“是!”燕问澜躬身领命而去。
裴拜野跟在凤御北身侧,两人慢慢走着,不多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骑马自远处奔来。
谢知沧看到二人,手下一用力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给凤御北行礼:“臣见过陛下!”
“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不必有这些虚礼。”凤御北扶起谢知沧,一句话说得在场两个气场不合的人心下都升不起一丝不愉快。
对谢知沧来说,这是他与凤御北亲近的象征。
对裴拜野来说,他是凤御北认定的内人。
“启禀陛下,臣失职,并未找到闻熹!”谢知沧咬了下唇,有些恨恨,“臣的人秘密清查了湘州城外的所有山匪窝,没有闻熹的任何痕迹。”
“确定是所有吗?”凤御北思索片刻,问道。
“是……吧?”谢知沧被如此一问,也开始不确定起来。
天干营暗卫给他的消息应当是准确的,不会出错。
“那你们有查之前那个因为袭击朕逃亡而去山匪窝吗?”
“那里倒是没查。自陛下遇刺后,那处由州府衙门的人日日巡逻守着,就怕山匪突然回去,可以抓个活口,不过想来,应该是没人敢回去的。”
那处谢知沧偶尔也去巡视,虽然衙役们武力不如凤御北的暗卫,但恫吓一下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山匪还是足够。
“没人敢回去吗?”裴拜野心有灵犀地理解了凤御北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也许那里还有人没出来呢?”
“什么?”谢知沧心头一跳。
“也许我们要找的人,根本就没有逃跑,而是躲在原地,从没出来过呢?”——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串起来啦~
第三副本案件不会彻底解决,但是真相很快就会大白啦~
小情侣马上回京城二婚(bushi,是二次结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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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陛下的打算(5)
湘州城城外百松山山洞下坑
“姓闻的,你他娘的疯了是不是?!”山匪头子咣当一声踹翻熊皮椅子,一脸不善地盯着矜贵优雅地坐在他面前的男人。
男人一身西疆特色风格的衣裳,稍稍一动,挂在面颊上、腰身间、手臂处的各种宝石珠串就叮呤当啷地响。
“嘘——”闻熹伸出一根食指比在唇边,好心提醒山匪头子,“小点声,被上面的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山匪头子看他笑得一脸高兴,眉眼弯弯的模样,一股子无名火自心底升起,扬手一巴掌就要落在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却被一只干瘦的手臂伸出拦住,“头儿,万万不可啊!”
“十殿下,您快想想法子啊,灵主子到现在还没回来,难保不会说是那姓凤的……”干瘦的手臂抱拳圈起,手臂主人微微向闻熹躬身,一副为大局考虑的模样。
抬起脸来,是一副贼眉鼠眼的书生模样,吊梢三角眼平白为人添了三分狠戾与精明。
如果裴拜野在场,应当一眼就能认出此人——
正是当年北敬王身边,请裴拜野赴鸿门宴的那个幕僚,也是凤御北下旨查抄北敬王府时为数不多的漏网之鱼。
“这就是你他娘的给老子牵的线!”山匪头子呸地吐出一口唾沫,手里马鞭挥舞得咻咻作响,下面的小弟个个缩着脑袋离他十丈远,连个能发泄的对象都没有,于是只能又一鞭子抽在翻倒的木椅上,“草!”
也不怪山匪头子如此暴怒,他原本当山匪当得好好的,师爷却突然领回来一个浑身上下都闪着金光的人,说是有一笔大生意,只有他能做——
近些日子湘州城水匪之患频发,为稳定科考,凤御北特派天干营指挥使谢知沧来此剿匪。
虽说清剿的主要是倭国来犯的水匪,但他们这些常年盘踞在此地的山匪,也不敢再如同之前一样轻举妄动。
谁都不想第一个把脖子伸到朝廷命官的刀下做尝试。
山匪头子能感觉说到,随着蛰伏不动的日子越来越长,手底下已经有不老实的人起了异心。
他就是杀了老寨主才当上的“当家的”,下面的也都是一帮亡命之徒,他连个压寨夫人都还没娶回来,过两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可不想就这么和自己的脑袋分家。
于是,他和气地接待了那个浑身上下都写着“爷有银子”的男人,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将人绑票要赎金。
“啥?!”听到男人的计划,山匪头子看傻子一样看他,“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可以合作,将此次科举的试题偷盗出来,然后高价卖出。”闻熹眼中的神色颇为嫌弃,把放在自己手边的豁口茶杯往外推了推,“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大当家的应该不会拒绝吧?”
“屁!你他娘的把老子当驴耍呢?!”要不是师爷在旁拦着,山匪头子差点就要抽出腰间马鞭给闻熹一顿抽,“偷科举试卷?!你他娘的咋不让老子直接去偷皇帝老儿的玉玺,登基为帝呢?!”
“哦,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法子。”闻熹轻笑一声,“大当家的好魄力。”
“……”山匪头子觉得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实际上估计是脑子遭驴踢了。
“滚滚滚,老子没空在这儿和你闹,看在你是师爷带来的人的份儿上,老子不绑你,自己下山赶紧滚!”山匪头子没好气地挥手赶人,“再他娘的瞎叭叭就把你绑了票换银子去!”
闻熹低垂着脑袋,笑得咯咯的,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等到他把在场所有人都笑得有些发毛,才扭了扭脖子,抬起脑袋。
“大当家的,自从姓白的来了此地任职,兄弟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吧?”闻熹换了个话题,并没有再继续说刚才那件明显活够了的找死之事。
“废话,姓白的就他娘的是个油盐不进的蠢货!”一提起白雨晴,山匪头子对闻熹的怨气瞬间转移,满目怒火像是要烧起来。
在白雨晴来湘州城任职之前,这里的官匪勾结之风盛行,几乎城郊山上的每一个山匪头子都和州府衙门的官差老爷喝过酒,打过牌,听过曲儿。
湘州城前些年水匪频发,乃鸾凤出了名的不毛之地,因此不少百姓落草为寇,依靠劫掠从此而过的富商车队为生,那段日子土匪过得比当官的日子还舒坦,于是,某一个大聪明长史就悄悄联系上了山匪……
没几年,湘州城上下官差沆瀣一气,与山匪勾结成性,劫掠抢杀。
即便凤御北继位后拨了大批银子用以营建湘州城的土地和发展经济,湘州城也早就成了东州最繁荣的商业中心之一,但依旧没能彻底革除湘州官匪一家的局面。
城外山匪和城内老爷是一家人,几乎成了湘州城百姓心知肚明的共识。
每到年末,除了要给朝廷上供赋税,百姓们还要给城外山匪也交上一份,算作“保卫”城畿安全的保护费,也是买命钱。
湘州城如此情况,是凤御北心底一直以来悬而未决的一件大事,他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将那群胆大包天的山匪和逆臣一网打尽。
朝廷的大清洗给了凤御北最好的机会。
在这一场从京城朝廷里开始的大清剿中,凤御北秉雷霆之势而下,从京城开始,短短数月内查抄了数百户官员,处斩的处斩,流放的流放,降职的降职。那次大清剿中,出去京城官员,被查抄官员人数最多的一州,便是湘州。
就连京城里的官员都反应不及,没能逃命,更别说湘州城的官员。
一个个脑袋像被从树上打下来的梨子般咕噜噜落地,连句遗言都能留下,与之勾连的山匪更是被吓得屁滚尿流,缩在山头很长时间都没敢露面,生怕陛下派遣来杀人不眨眼的暗卫们把他们也给顺手咔嚓了。
就在去年年末,百姓们依旧战战兢兢地备好了上供给山匪们的米粮肉菜,却没有一户山匪敢下山来收取。
那一年的新年,许多户人家吃上了这辈子第一顿肉菜丰盛的团年饭,他们这才真真实实地感受到没了山匪的日子该有多好。
派遣白雨晴来湘州城任刺史是凤御北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
首先,白雨晴出生于此地,相比于其他人,更加了解湘州城内诡谲云涌的复杂情况。
其次,湘州的问题积重难返,朝廷也曾经派过许多位刺史前来治理,但无一例外,要么被此地吞噬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要么默然不见,只一纸奏折向凤御北自请归田,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人愿意身陷湘州城的泥沼之中。
但白雨晴愿意。
最后,白雨晴此人与李古德既为同乡,又师出同门,皆为老太傅的门生,就是曾经教导凤御北的太子太傅。这二人曾经虽差上许多年岁,但既为同门,又志趣相投,因此十分交好。
两人性子最相似的一点就是对鸾凤的拳拳之心,和对贪官污吏的深恶痛绝。白雨晴能为他人向自己行贿一事大打出手,足以见得其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绝不可能与山匪同流合污,再者白雨晴是个愈困难斗志愈勇的人,他也绝不可能看着湘州城沦落至此,而选择逃避请辞。
实在是凤御北心中不二的湘州刺史人选。
恰逢湘州原刺史因为贪墨百万两白银被凤御北查抄处斩,此时命中朝廷下调的白雨晴走马上任正是最好时机。
“本来以为朝廷那帮人杀了几个官老爷撤走后,咱们兄弟的好日子就能来了,结果他娘的,那个姓白的——”山匪头子一提起白雨晴,捂着胸口直喘粗气,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我呸!他娘了个孙子的!他把老子派去谈和的弟兄砍了三个,个个都悬尸于城门外!”
“唯一一个放回来的,给老子带出来的话是让老子引,……欸,引啥,引颈就啥玩意儿来着?”山匪头子没读过书,不知道这文绉绉的是什么词,但师爷说了,不是啥好词。
“引颈就戮。”闻熹好心好意地替他解答,“就是让你放下手中屠刀,伸长脖子等死。”
“他娘了个腿……”山匪一听,刚想再骂,就被闻熹出声制止住,“好了,别骂了。”
这人的嘴巴实在不干净,闻熹到底是宫里养出来的皇子,不想听他满嘴放屁。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你……”山匪没想到眼前这个柔柔弱弱娘们似的的男人居然敢截断他的话,一把推开师爷,甩着马鞭就要上前来给闻熹一点教训。
山匪的马鞭挥舞得虎虎生风,据说曾经把一户不愿交买命钱的一家三口给活活抽死过,就连手底的下人都缩着脖子,结果却被人一把扯住鞭梢,死死拽在手里。
闻熹的态度依旧很好,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悦耳,“我是来与大当家的谈生意的,不是来剿匪的。”
“你——!”山匪头子被闻熹给气得不轻,但这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不由得止住动作。
“想必白雨晴刺史给当家的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若是没了他在此,湘州城定然能恢复成往日的平静祥和。”
闻熹本就擅长蛊惑于人,先前跟在楚河身边天天忽悠他,更是学会了如何把话说得好听,忽悠一个大字不识的山匪头子可谓是易如反掌。
“姓白的是当朝皇帝圣旨亲自派下来的,你说,怎么让他滚蛋?!”山匪头子气呼呼地抽回自己的马鞭别在腰间。
“当家的应该比我更清楚,杀个人这种事,对您来说——”闻熹用手在脖颈前比划了一下,微微笑道,“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呵呵,说得倒是简单,就算老子能派人解决掉白雨晴,那姓凤的再派个更难缠的人前来怎么办?”各路山匪不是没想过一刀解决了白雨晴省事,但还没等他们布置好计划,谢知沧就带着一万多兵马来了到此处清剿水匪。
他们一下子就想到北敬王一事,姓戚的死后,凤御北的亲信燕问澜亲自驻守到了北地,那他娘的自那以后,北地对他们这些土匪来说,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北地地处更加荒凉,山匪更是凶悍,结果被燕问澜没出一个月就捣毁了二十多个土匪窝,杀山匪的流下血都够北地百姓一人舀一碗回家炖猪血吃,甚至还有带着残余兵人马逃难来湘州求他们并入一伙的。
若是他们杀了白雨晴,没准驻守湘州城的就不会再是刺史,而是大将军谢知沧。
那他们就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大当家的考虑有道理,所以鄙人才在此时来向当家的寻求合作。”闻熹点点头,认同山匪头子的说辞,没想到这群莽夫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至少在惜命一事上看得很清楚。
过往某个赛季,虽然第三阶段刷新出来的并不是「科举舞弊案」副本,但也确实出现过由于各种原因,促使谢知沧成了东州大将军的结局——
据传,其到任三个月内,湘州城外的山头都被山匪们的血染得殷红瘆人,活脱脱一座山头就是一座乱葬岗。
若是谢知沧真成了东州大将军,以凤御北清剿朝廷逆贼的阴狠毒辣程度,这些山匪只会比之前死的更惨。闻熹垂眼想着,既然如此,那他与山匪的谈判就会更加一些筹码。
“当家的可知,此次前来湘州城参加科考的学子中,有一人会自愿留任湘州城?”
鸾凤规定为官者不当回祖籍任职,以防上下勾结,徇私枉法。但涉及到一些特殊地方——譬如蛇虫遍布的南地琼门关,高寒阴冷的北朔州,以及形势复杂诡谲的湘州城类似这些地方,除非陛下一纸圣意强行派人就任,否则根本没有外地官员愿意前来当职。
尤其是湘州城,很容易就变成“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刀下亡魂”的结局,之前这些山匪也没少杀过湘州城下各县的大小官员,只不过都被州府给遮掩过去了而已。
因此,如果有一位高中者愿意在白雨晴死后回任湘州城,凤对御北来说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他大概率会同意。
谢指挥使虽然手腕强硬,但天干与地支两营本为帝王亲卫,凤御北将燕问澜派出镇守北地,已经说明其身边可用之人不足,再将谢知沧从京城派出任职,那他身边难免会出现漏洞和窟窿,并非上上之选。
“你是说的谁?”山匪头子压下眼神,如鹰般的目光死死勾着闻熹,此时此刻,他终于承认,他心动了。
湘州城里那些人他太过了解,不过是一群为了苟活唯唯诺诺的败家之犬,拿捏他们简直不要太容易。
“郭干将,城中郭氏铁匠铺家的儿子。”
“你怎么确定的?”山匪头子知道郭氏铁匠铺,也知道他们家的儿子书读得极好。
郭铁匠整日在左邻右舍耳边吹嘘,说他儿子是以后要去京城做大官的料。
到那个时候,他老郭家一家子就是去享清福的料。
“他……”闻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他离不开湘州城。”
“咋了?娶了个娘们埋这里了?”山匪头子话说得粗糙。
“差不多吧,不过不是姑娘,而是个男子。”
“……啊?”
“是有人找过我。”郭干将苍白着嘴唇,一字一句地回答谢知沧的问题。
眼前这位谢大人的拳脚功夫郭干将领略过,因此再见着谢知沧本能地有些瑟瑟发抖。
“叫啥?”谢知沧头也不抬,笔走龙蛇地在纸上记述郭干将的口供,刚刚给这小子看了张昌棋碎裂的尸首,在哭得晕厥过去三次后被又被第四盆冷水泼醒,这才终于愿意老实交代。
“他说他叫琥珀,他知道我想留在湘州城——”郭干将说着抿抿嘴,又去低头看衣袖处刚刚沾染的属于张昌棋的血迹,心脏骤然一疼,脸上更加青白。
“为了张昌棋是吧?”谢知沧了然,虽然这孙子不算好人,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大情圣,至少别那些抛妻弃子的陈世美要强不少。
“是的。我想留在湘州城,做什么官无所谓,只要能和阿棋在一起就好。”郭干将低哑着嗓音道,“可是爹娘不同意,他们希望我日后能留在京城做大官。”
“我问他们什么是大官,他们说刺史老爷那样的就是大官。”
“所以你想做湘州城刺史?”谢知沧啪地一声搁下笔,挑眉看向郭干将。
“呵,对。”郭干将苍凉地笑笑,“琥珀公子给出的条件就是助我成为湘州城刺史。”
“你呢?需要做什么?”谢知沧追问。
“与山匪合作,劫掠抢杀,且自此听命于琥珀公子。”
“?……”谢知沧张了张嘴,半晌评价道,“疯子。”
这西疆十皇子怕不是失魂症犯了的疯子,他居然敢提出这么天方夜谭的条件!
谢知沧清楚地知道,在凤御北的规划中,若是白雨晴也在任期被山匪杀害,那么他将亲临湘州城坐镇指挥,直到剿尽山匪的最后一滴血为止,绝不可能出现,所谓任命刚刚进士及第的学子做湘州刺史的情况。
但是白雨晴却死于自尽,这让凤御北百思不得其解,这才没有以雷霆之威亲临湘州城,而选择了微服调查事件真相。
“你知道琥珀的住处在哪里吗?”谢知沧突然转换话题,就是为了打郭干将一个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郭干将摇摇头,配合态度良好,“但他应当和百松山的山匪有些联系,我见过跟着他的人虽然穿得人模狗样,但手里的拿着的刀有松叶的符号,就是那群山匪。”
他虽然一错再错,已经死不足惜但他的爱人被琥珀制成人肉弓箭,死后也不得安生,这让他恨得牙根痒痒,只恨不得亲自血刃仇敌!
谢知沧眸光一暗,果然是百松山。
正是曾袭击凤御北的那一窝山匪,看来陛下当初的遇袭很可能并非只是一场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还好,陛下与裴拜野已经带了充足的人马向百松山而去,想来很快,这件事就能彻底解决。
思及此,谢知沧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他想起手下暗卫刚刚汇报来的情报,眉头又紧锁起来。
传言西疆那边出了几例类似鼠疫的症状,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其王廷请求朝廷派人前去诊断救治。
瘟疫一事,向来没有小事,而他还没来得及向凤御北汇报这事。
城郊百松山
凤御北和裴拜野同时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早已候在一旁的侍卫。
“臣参见陛下,陛下千金万岁!”来迎接的人正是负责巡视此处的城门将军。
“人都齐了吗?”
“回禀陛下,共一百零七人守门侍卫,已经全部到齐。”
“记住,务必捉拿活口。”凤御北点点头,拔出手中长剑向前一挥。
“出发,擒贼!”——
作者有话说:夫夫一起行动啦~很快就能忙完的~然后继续走一些“因缘宿命”的剧情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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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陛下的打算(6)
湘州城一面临海,三面环山,山不高,却绵延不绝,草深树密。
虽不似南地一般多毒蛇猛虫,但山斜壁峭,碎石滚滚,在战时不失为一处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也是此地匪患多发的重要原因。
即便官府出兵剿匪,也未必能将其全部剿灭,反而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更何况湘州府的不少官员早都和山匪勾结在一起,吃得脑满肠肥,自然不会对自己的财神爷下手。
不过……
凤御北行在山间小路上,耳边偶尔传来几声布谷布谷的鸟鸣,回荡在空幽幽的山谷之中。
“什么考虑伤亡和银钱,其实还不是怕断了自己的财路。”裴拜野附在凤御北耳边叹气道。
“既然数年顽疾早已积重难返,那就只有刮骨疗毒了。”凤御北拿起手中剑掂了掂,挑眉看向裴拜野。
裴拜野看着他家陛下得意又自信的小表情,心脏顿时软乎乎的,真可爱,想吃,但是吃不到。
心情瞬间低落下去的裴拜野眼角余光扫了几下跟在身后的城门将军,把本就满头大汗的人看得险些腿一软从崖壁上摔下去。
暗珏镖局的大少爷居然和当今陛下是旧识?!随着裴拜野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凤御北身边,湘州府的诸位官员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暗珏镖局扎根湘州城几十年,最初就是城中百姓为了对抗山匪侵袭自行组建起来的,由裴氏先祖父任头领,后来逐渐成为镖局。
他们干的那些腤臜事儿暗珏镖局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但毕竟民不与官斗,因此双方仍旧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暗珏镖局护送的镖,一般来说山匪不会大规模劫掠,最多收些拦路费。
可是此时,暗珏镖局的大少爷和当今陛下走在一起……
城门将军看着眼前并肩而行的两人,心下一阵后怕,还好他从没参与过与山匪勾连之事,虽然也因此不受上司重视,被派到这里来巡视山头,但至少在陛下发起彻底清算时,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他没有参与过助纣为虐之事,但他也不敢出头去检举揭发同僚的暴行。
即便陛下就在眼前,他明明可以说很多实话,但他还是选择沉默。
没关系的,只要能保全自己的活计就好,大不了他巡一辈子山呗。
在城门将军的指路下,凤御北一行人不多时就抵达百松山山匪的盘踞之处,在高处山腰上树林荫蔽的连接的几处石洞里。
洞前脚印凌乱,互相叠压,几面绣着松针的旗子翻到倒在地,被踩得皱皱巴巴,碎瓷片扎在地上,突兀地露出一截,一不小心就会将人绊倒在地。
能看得出来,这里的人撤离得十分匆忙。
“当时情况传出来后,将军命我等迅速稽查行凶山匪,但当臣等率兵清剿此地时,他们已经……”城门将军跟在凤御北身后,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干脆没了声音。
为什么山匪消息如此灵通,逃逸得如此之快,这个中缘由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陛下遇刺于山匪的消息在州府衙门知道的同一时间,就必然已有大人派人去通知了那群山匪。
倒不是他们与山匪的结盟多牢靠,情谊多深厚,而是他们早就和污为一家,纠缠不清,万一陛下的人真的将城郊山匪一网打尽,那他们也就能时刻准备着去面见阎王爷了。
衙门里传出来的遇刺时辰和地点都很详细,两处一合计,是谁干的自己当然心里门清儿。
以往劫个富商巨贾,杀个县官衙役什么的都不算大事,自有州府老爷们替他们打圆场,可现在,不知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然敢劫当今陛下的车驾!
不只是百松山的,其他山头的山匪一听,也个个吓得眼前一黑,双股战战。
百松山几个前去劫掠凤御北车驾的人一回来,能明显觉察到寨子里情况不对,但他们也气得不轻,眼看着就能绑了那个有钱老爷,结果半路杀出暗珏镖局的那帮人,那些个狗屁镖局简直就是他们的克星!
最好暗珏镖局能一直屹立不倒,否则……山匪咬咬牙,他迟早要把姓裴的满门屠个干净!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们发现那个“有钱老爷”似乎也没带很多金银在身边……
怎么说呢,就算他们成功劫掠了那驾马车,大概率也是白忙活,所以此行是否成功也没太大所谓。
不过倒也奇怪,闻公子的消息向来准确,怎么这次反倒认错了人呢?
带人行动的山匪小头领有些猜疑,但大当家的信任闻公子,他当然也不敢置喙。
不过,他的不忿情绪彻底消解在听到自己袭击的是当今陛下微服出巡的车驾之时。
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抽走了魂,烂面条一样的双腿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地。
片刻后,山洞前传出一股又一股的腥臊气味,不只是小头领,就连跟着去的几个小喽啰也都被吓得尿了裤子。
当今陛下凤御北,其所行政令安邦定国,拓远边疆,对鸾凤百姓而言无疑是一位仁君圣主。
但对于他们这些靠打家劫舍为生的人来说,凤御北的形象无疑就是残忍暴戾的凶恶夜叉。
他们不仅不躲着夜叉,还偏偏主动招惹了上去……眼前这情况,阎王爷出面作保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他们,更何况是几个州官。
小头领一爬进当家的山洞,就遭到大当家的迎面一鞭子,面颊瞬间皮肉绽开,露出森森白骨,满面血流如注。
没人敢说话,挨鞭子的甚至不敢捂脸,只能瑟缩着跪在地上请罪。
没等他再开口请罪第二句,大当家的鞭子就紧随其后落下,衣衫翻飞,带出一缕缕血色肉丝——
就在他要被山匪头子给活活抽死的时候,闻公子姗姗而来。
眼前跪在地上的人浑身血肉模糊,半边脊背都露出白骨,却依旧留存着微弱的呼吸,煞是骇人。
闻熹饶有兴趣地围着此人看了一会儿,开口向山匪头子把人要了过来。
“拿去拿去。”如果闻熹没有开口要人,山匪头子是打算把这个捅破了天的玩意儿扔到后山去喂狼的。
“当家的为何如此生气?”闻熹卧靠在身后椅子上,以指点唇,故作疑惑。
娘们兮兮的玩意儿。山匪头子看他如此模样,咬着牙暗暗讥讽,但他也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用,现在情形,没准鸾凤大军已经在集结,马上就要来踏平百松山山头,至于他们这些人,落个凌迟处死的结局都是祖坟冒了青烟。
据传言,天干营的私牢里那才是真正的阎罗地狱。
“请闻公子赐教,我等……”山匪头子想把把军师教给他的话背出来,但背到一半实在想不起来那些文绉绉的拗口词句,“老子这次就是他娘的倒了血霉而已!”
说罢,扯着面部肌肉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着闻熹抱拳作揖。
“简单。”闻熹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们躲起来就好了。现在往城外跑的话,目标太过明显,和送上去等死也没什么区别。”
“……躲哪儿?”山匪头子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姓闻的是当他傻吗?!他当然也知道现在不能出城,但问题是,他们就这么一座山,能他娘的躲到哪里去?!躲树上吗?还是躲河里?!
“躲在山下。”闻熹指了指地面。
“什么?”山匪头子满脸不解。
“跟我来。”闻熹微微一笑,像是比他们这群自小长在这座山里的人还要熟悉这里。
带着一群匪徒七拐八拐,闻熹来到一处仅容一人爬着进去的山洞前。
“就是这里。”闻熹指了指脚下的山洞。
“闻公子当我们是长虫吗?”山匪头子整张脸皮都在抽搐。
“里面可以容纳很多人的。”闻熹认真道。
“呵呵,是吗?”山匪头子诡异一笑,咻地从袖中伸出一支小臂长的弯刀,抵在闻熹的后心戳了戳,“既然闻公子说此处可以躲藏,那就请先行带路吧。”
“当家的,我们不是说好的朋友吗?”闻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并没有恐惧,而是一种不悦。
他讨厌被人威胁。
“是啊,所以为朋友探探路也没什么不对吧?”山匪头子手中弯刀刺入闻熹的衣衫,划在皮肉上。
“你会后悔的。”闻熹勾起一抹冷笑,不等山匪头子反应,矮身便钻进身下的小洞里。
“呸!”等到闻熹的身形消失在洞中,山匪头子一个眼色使过去让人跟上,目光变得阴狠毒辣,“后悔?老子最他娘后悔的就是听你这孙子的话!”
“姓闻的,你活够了,老子可还没有……”
“启禀陛下,后山没有。”
“启禀陛下,前院没有。”
“启禀陛下,粮仓没有。”
“启禀……”
“停,都没有吗?”凤御北制止住剩下人的汇报,打断问道。
几人纷纷低下头,没敢吭声。
“难道我们猜错了?”凤御北看向裴拜野,展开衣袖中一份画技颇差,线条都歪歪扭扭的地图。
“不会。”裴拜野笃定道,接过凤御北手中的地图继续再看。
半晌,他点了点山体处标注流水的一点,太子在那里听到了地下河的流水声,所以画了出来。
“这处的流水方向不太对,按照山中活水的走向,这里延伸出一支水流很奇怪,而且还是在地下。”
“人为的?”凤御北马上明白。
“大概率。”裴拜野循着奇怪的支流方向去找源头,终于,在某处手指一点。
“就是这里!”
那是一处乱石谷地。
当初凤御北遇袭,谢知沧第一时间派了手下来清剿水匪的官兵封山搜查。
的确有几队胆子大的山匪企图冒死冲破封锁,但无一例外都被擒住,经过调查问询也可以证实,并非那日袭击凤御北的一伙。
剩下的山匪里有自首请罪企图留下一条命的,也有负隅顽抗被燕问澜从北地调来的官兵清剿殆尽的,但查到最后,确认当初袭击凤御北的山匪,是百松山山头早就跑得没影儿的一伙。
凤御北清醒后,谢知沧本想请陛下手谕,再调重兵向外围清查,毕竟山路多崎岖弯折,万一他那日的围剿并不完全,反而让真正的凶手钻空子跑了,那岂不是……
但是凤御北看过湘州城布防图后,又问了谢知沧当日的兵力排布,已经确认那日的包围圈没有错漏任何一处,也就是说,百松山的山匪的确就是在原地凭空消失了。
后面接连便是科考学子离奇死亡之事,凤御北又暗中揪住了李古德谋反一线,自己遭遇的一场“意外”遇袭反而凤御北这里排不上号,于是也就没再深入追查。
这事儿还是裴拜野旧事重提说起的。
裴十一在和兄长的夜谈中感叹说起那日袭击陛下的一伙山匪至今还没捉住,裴拜野原本放松的姿势瞬间紧绷。
凤御北这皇帝当得实在过于“皇帝化”,裴拜野不知道凤重山和老太傅到底给凤御北灌输了什么样的帝王思想,让他家陛下活得如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了优先调查命案真相,居然将与自己安危相关之事置之度外。
裴拜野当然不可能允许那伙山匪轻易逃遁,所以他开始秘密调查当日之事。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裴拜野并没有大肆动用暗珏镖局的力量和凤御北的暗卫,他有一个非常得力的帮手——太子。
小老虎化回原形后,没两天就跑遍了百松山,为裴拜野带回一份百松山的地图,比官府提供的要精准清晰百倍。
裴拜野把地图拿给凤御北一起研究,但却依旧没什么进展。
直到那日捉住吴灵后,她在城中的落脚处被查抄,东西被一起带到审讯室放在凤御北面前。
都是些女儿家的衣裳首饰,本没什么奇特的,直到一枚不起眼的发簪在昏暗的囚室中闪出几道盈盈蓝光。
凤御北突然福至心灵地将发簪拿起,看了又看。
簪子是普通的梅花形状,没什么特别,但是点染花瓣用的蓝色染料却不是寻常人家的花草,花草染出的蓝色很浅淡,但那枚簪子上的蓝色却很浓重。
凤御北想起,幼时有一年岁末,湘州城刺史入京纳贡时,向皇家进贡了几斛蓝色晶石,说是采矿时在地下发现的稀罕玩意儿。
凤御北的母后将其研磨调制,点染了一套金饰,果不其然,颜色十分浓郁庄重,于是这种极其稀有少见的蓝色晶石便成了皇家贡品,私人不得随意开采。
凤御北记得,母后很喜欢那套头面,最后还入了陵寝随葬。
一种几乎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的晶石染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枚簪子上?
凤御北注意到,当他拿起这枚簪子时,吴灵明显有一瞬间的紧张,那时候正是裴拜野开口在说关于闻熹“爱不爱她”的事,听到闻熹的名字,吴灵的目光更是紧紧锁在簪子上。
凤御北顿时明白,这簪子是闻熹送给吴灵的!
西疆虽然多矿藏,但这些年却并未听说有采出可制染料的晶石矿,反倒是东州,偶尔会上贡几斛这样的蓝色晶石。
东州,矿藏,闻熹,蓝色晶石染料,消失的山匪……
凤御北又想起那张裴拜野给他的百松山地图,在山背面的确有几处被挖掘的大坑,应当是当地百姓曾经试图盗掘山体中的矿藏。
但因为山壁陡峭,且时不时会有官差巡逻抓捕私自掘矿之人,因此那些大坑只挖掘了一半便停止,不再继续。
百松山中大概率是有矿藏的,只不过埋藏较深,并不是几户百姓或是一窝山匪能挖掘出的。
如此一来,那吴灵簪子上的蓝色染料,应当就是来自百松山山体中的矿藏之处,也就是在山底下!
“是这里吗?”凤御北看向裴拜野。
一行人根据地图走到乱石谷地前,大块大块自山崖上滚落的碎石堆积于此。
“应该是。而且我觉得,这里很适合开一个通向地底的藏身之处。”裴拜野走上前,开始摸索着去查找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凤御北跟在裴拜野身侧,歪头问道。
“因为荫蔽,这里碎石这么多,即便再挖掘出一些石块,也不会有人觉察。”
就是依照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到底该如何在没有朝廷强制命令的情况下集中足够的人力在石头底下开藏身洞,这倒是个很值得深究的问题。
就在裴拜野思考之时,身后突然传来惊喜的一声。
“找到了!”
凤御北与裴拜野同时回身去看。
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洞口出现在身后的乱石堆下面——
作者有话说:长虫就是蛇啦~一种方言的叫法~
后面会有一段哈特软软的剧情(作者自认为),我已经迫不及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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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陛下的打算(7)
裴拜野闻言回身,拨开人群上前去查看。
众人见他过来,纷纷退避开来,虽然裴大少他们都认识,暗珏镖局的大少爷嘛,以往还打过交道。
但现在可没人再敢只把裴拜野当成暗珏镖局的少爷来看。
哪家镖局的公子去那条路护镖能认识当今陛下啊?!这姓裴的一家莫不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不仅如此,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陛下待裴拜野并不寻常朋友一般的亲近,如果非要说的话,他们只能想到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宠信。
他裴拜野一个无名无官的白衣,能得陛下如此宠幸,本身就说明了很大的问题。
更何况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是裴大少爷也要参与今年的科举。
他当年就是因为家道中落停在了乡试一步,如今这般归来,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裴拜野的能力众人不清楚,毕竟距离他参加科举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福满楼的金榜上可都清清楚楚地写着呢,裴拜野曾经是他那一届学子中,有幸入住到及第阁的人。
从福满楼及第阁出来的学子,就好像从皇宫正大门出嫁的公主,没一个落了不好的前途。
所以虽然裴拜野是时隔多年再次参与科考,却没人敢置喙他的能力。
凤御北当然不知道别人在如何猜测他与裴拜野的关系,他只是对那洞口有些好奇,于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裴拜野,也想探头去看,结果被裴拜野握着手阻拦在身后。
他他他——他居然敢拦着陛下上前!
有人觉得裴拜野是疯了,但也有人觉得,这不是疯了,这是要原地飞升了!
裴拜野专心查看眼前的情况,自然没注意到周围众人各异的脸色,说实话自打一进到这了处乱石谷地开始,他就总觉得这地方有股子说不出的邪性,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带着凤御北转身就走。
凑近洞口一看,刚刚还浮现在裴拜野脑海里的问题,在看到碎石裂痕痕迹的一瞬间就有了答案——
这根本就不是人工凿出来的痕迹,而是被炸开的!
虽然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来看,凿山穿石是件很困难的事。但他差点忘了,他们现在的对手可是南盟曾经的那位军师,一个可以手搓出大威力火药还能躲过系统追查的挂逼!
是的,火药。
这处洞口虽然开得小,但小得很有水准,恰能容纳一人爬着通过,但又不会很显眼。
这样的炸石技术,应该是经过准确测量计算后的定点爆破才能达到的。
就算是现在鸾凤已经组成了一支“火树军”,可以说是火药玩儿得最溜的军队,但依照他们对火药的使用熟练度来看,也很难完成定点爆破这样的操作。
毫无疑问,这样的杰作只能出自闻熹的手笔。
怪不得湘州府衙门的人搜罗遍整座山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出那帮挨千刀的山匪,原来是躲到被火药炸出来的山洞里去了。
火药只要埋得好,把一座小山炸成空心的都完全没问题,亦或是很容易就能在地下炸个几丈深,而如果单纯靠人力,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
“陛下,臣等要下去吗?”城门将军一路跟着过来,此时他手底下的人发现洞口,怎么着也算是戴罪立功,所以才终于敢开口说话。
“先等等。”凤御北看着裴拜野一脸严肃地伏身在洞口查看,面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看着裴拜野的脸色,凤御北也紧张起来,“下面的路被堵死了,我们没办法下去吗?”
“不是。”裴拜野动了动鼻子,又把耳朵搁在洞口仔细去听,“这地方很不对劲。”
“什么不——”
凤御北后面的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裴拜野猛地回头,敏捷的豹子一般猛地跃起扑在他的身上,同时大喝一声:“躲开!”
凤御北只觉得有一双铁臂死死箍着自己,他抱住裴拜野的腰,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下一秒,一声震天响的“轰——!”在耳边炸起,霎时间,头顶上的碎石如冰雹般隆隆滚下,凤御北的眼前白光一闪,耳边只剩下巨石轰然而来的嗡嗡声,但他依旧能感觉到裴拜野在尽全力把他护在怀里。
脚下的土地在塌陷!
这里马上就要被乱石填满!
如果再不逃出去,他们很可能会被活埋!
凤御北咬着牙,一屏息刚想逃跑,就发现地面塌陷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一个趔趄险些陷进塌陷的地面下,只手臂牢牢抱着裴拜野的腰身,就像裴拜野总是要求的那样。
“抱紧了就不会掉下去。”裴拜野总是会在托着他的屁股,单手把他抱来抱去时这样说。
所以凤御北本能反应便是牢牢抱着裴拜野,他知道这样就不会掉下去。
裴拜野单手死死扣着凤御北的腰身,刚想踩上旁边稍显结实的土地,脚下的地块就因为承受不住两个成年男性的重量,毫无预兆地坍塌下去。
裴拜野一脚踩空,心下一紧,反应极其迅速。
他反手掏出身侧的军刺想要扎进岩壁用以支撑,但这里的岩石虽然被炸药炸得四分五裂,却也不是军刺就能捅穿的。
铁器在坚硬的岩壁上划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响声,根本扎不进去!
裴拜野暗骂一声,他能感觉到他们正在极速下坠,几乎是零点几秒的反应时间,裴拜野一把扔掉军刺,单手死死扣住突出的一块岩壁,岩壁尖利的棱角刺穿他的手掌,疼得裴拜野浑身肌肉紧绷。
他抱着凤御北的那条手臂在刚刚的爆炸中已经被碎石划伤筋肉,疼得脸色发白,可凤御北仅仅依靠他的一条手臂被在半空中,就好似把全部身家性命都交代在裴拜野手里一般。
凤御北一低头就能看见裴拜野鲜血喷涌的小臂,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透过被划破的衣衫展露出来。
裴拜野的手臂伤并不是在致命处,按理说不会出这么多血。
“别怕。”裴拜野眼神晶亮亮地看着凤御北,他掌心用力,碎石在他的手掌中扎得更深一些,更疼,却也更牢固。
与此同时,凤御北感受到自己腰间箍着的手臂也更加紧,血又汩汩地自伤口处冒出。
“好疼。”凤御北的声音从怀中传出来。
“哪里疼?!”裴拜野的呼吸急促起来,心疼地想要去看凤御北的情况,结果凤御北抵着他的胸膛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是说你,好疼。”
裴拜野咧嘴一笑,只恨不得把凤御北给嵌进骨血里——
别让他抓到那个姓闻的孙子,否则他一定要在这玩意儿的嘴里点包炸药,让他好好尝尝味儿!
凤御北感觉到,但他说出那句话,暗示裴拜野可以放松点后,裴拜野却好似感觉不到疼一样,圈在他腰上的手臂还在用力,生怕自己掉下去似的。
“不疼,等会儿清安亲亲它,马上就会愈合。”此时此刻,裴拜野也想不到更好的话,于是只能拿出平日里不正经的腔调企图让凤御北不要害怕。
凤御北撇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裴拜野没听清。
但他也没办法再去深究,因为裴拜野觉察到自己扒着的这一块凸起的碎石已经隐隐松动。
终于,死一般的寂静声中,传来轻微的“嘎嚓”一声——
凸起的碎石棱角被裴拜野攥在手里掰了下去。
裴拜野的手掌已经被乱石磨得血肉模糊,不足以支撑他再找一块凸起的石茬扒住。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掉下洞底,但他并不关心自己会如何,他满心满眼都是怀中的凤御北。
凤御北刚刚就在爆炸中心,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他的额头和后颈被碎石砸出了两道肉眼可见的恐怖的伤口,这才导致所有的行动和思维都慢了半拍。
被炸药炸出来的地下掩体很深,裴拜野不知道在地下等待他们的会是柔软疏松的土还是乱石嶙峋的谷,他只能努力抬起血淋淋的手护住凤御北的颈部,结果怀中人像是有样学样一般,以更为强硬的,不容拒绝的姿势,用手掌盖住他的脑袋,摁在自己肩头。
“别怕,我在。”凤御北仰着头,在裴拜野耳边轻声说。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嘤咛,是□□砸在乱石滩上的钝痛,裴拜野的心脏被狠狠一揪,掰开凤御北摁在他脑袋上的手,去看被他压在身下的人。
在坠地的最后一瞬,原本意识不清的凤御北爆发出一股无名的力量,硬生生反抱住裴拜野,把二人原本的身位翻转,自己换到了裴拜野的身下。裴拜野慌忙要把人掰扯过来。
凤御北的重量直直砸在裴拜野骨节分明的手上,把五指都砸得嵌进石头渣子堆里几分。
裴拜野的手掌彻底没了人样,更没了知觉,想来指骨和神经大概率是断掉了。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垫在凤御北脖颈下的右手掌,手背上嵌满小碎渣石块,裴拜野用左手拨弄掉几块扎进肉里的石渣,心下微余庆幸。
还好有他的手掌垫在下面,否则若凤御北的脖颈直接扎进这些尖利的碎石渣子上,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裴拜野半跪在一旁,目光深深地看着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凤御北。
裴拜野盘腿坐下,把凤御北的脑袋抬起来,用柔软的衣袖垫着放在大腿上,用完好的左手紧紧握着凤御北的掌心。
靠近去看,凤御北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陷入了一场不太美妙的梦境。
“什么?”裴拜野侧耳贴着凤御北的嘴唇去听。
“滚……滚开啊……不要跟着我……”
“快跑……你滚开……不要……”
“不要哭……不要被他们发现……”
“渴……好渴……水……”
裴拜野小心翼翼地抱着凤御北皱起的小脸,抬头扫视周围一周,这里本就被开山炸石搞得地质极其不稳定,太子带回来的地图也显示,此处的地下水流动声音更为明显,说明水流极盛。
现在看来,可能倒不是水有多大,而是地有多薄才对。
不过他们不太幸运,摔进来的这一处洞府并没有水源,只有一束微弱的阳光自头顶打下来。
凤御北像是渴极了,一口咬上裴拜野沾了血和灰尘的衣袖就开始吮吸。
裴拜野狠狠一咬腮,手上动作却愈发轻柔,他两指掰开凤御北吸着他衣袖的嘴巴,把自己血流不止的右手食指用衣料蹭了蹭灰尘,放进凤御北的口中。
像是得到了安抚奶嘴的婴儿,凤御北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舌尖抵着裴拜野的指尖,一点一点舔着指间渗出的血液。
裴拜野见他不再满脸冒冷汗,俯身怜惜地抚去凤御北脸颊上的灰尘,随后,他也再没了一丝力气,脱力地靠在身后的岩壁上,闭上眼睛开始思量眼前的情况。
虽然眼下四周寂静无声,但这处石洞本就是闻熹为了帮助山匪躲藏而炸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里大概率就是闻熹和那帮山匪的地下老巢,保不齐现在就有人在暗中某处盯着他们。
思及此,裴拜野猛地睁开眼,脊背微微弓起,右手摸上腰间,是一头猎豹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他的军刺刚被他随手一扔,此时已经再找不到,裴拜野只能去摸凤御北的腰间,摸到一只触手生温的玉柄——裴拜野心神一动,这是他送给凤御北的生辰礼之一。
那时候裴拜野偶然得了一块暖白玉,本想着给凤御北打个玉锁玉坠子什么的,但一想到陛下堂堂男儿,那些东西即便送了,凤御北也不会常戴。
在仓库里翻找东西时,他又看见一块之前任务得来的玄铁,系统给的描述是“该铁块锻刀则削铁如泥”,于是裴拜野亲自打造了这柄白玉匕首,打算在生辰宴过后送给凤御北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料到……
他见凤御北的无名指间已经没了二人的婚戒,甚至没有戒痕,想来已经摘下许久。
他不知那枚戒指被丢去何处,但也不敢问,只当是二人重新开始,默默地也摘掉了自己的婚戒。
他以为凤御北把他送的生辰礼都丢掉了,没想到居然还留着这柄他没送出去的白玉匕首,一时间,裴拜野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希望凤御北记起那个灰败的结局,但却贪心地希望凤御北记得他们那些美好的过往。
怀里的凤御北轻哼一声,舌尖抵着裴拜野的手指,让他退出自己的嘴唇,他感觉到自己喝的并不是水,而是一种温热的,腥咸的东西,是血。
裴拜野看着脸色又开始变得难看的凤御北,一时间便什么“五味“”都不再“杂陈”。
凤御北在渴求水,他得去找水!
裴拜野捏着拳头强撑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衫垫在凤御北的脑袋下,给他选了个平坦的地方躺着。
手掌自凤御北后脑下抽出来时,裴拜野看到他的掌心染了一大片不属于自己的鲜红的血迹。
凤御北的伤势加重了!
怪不得他的意识会如此地混乱。
裴拜野在是否要背着凤御北寻找水源和出口的问题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凤御北留在这里。
陛下伤的是后脑,裴拜野只有野战包扎的知识,大都针对摔个胳膊断个腿儿这种伤,在伤及后脑的情况下,他只知道尽量不要让伤者大幅度动弹。
但把凤御北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也不放心,谁也不知道他离开后,会有什么妖魔鬼怪靠近。
裴拜野皱眉思索,低头看突然看到衣袍下摆被乱石割开的线头。
他明白了!
片刻后,裴拜野把一截红色长线绑在凤御北的手腕上,长线的另一头则系着自己的手腕。这样一来,如果凤御北有任何挪动的异常,他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并赶回来!
做完这一切,裴拜野左手握拳放在嘴边狠狠一咬,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他还不能倒下,凤御北的命还依靠着他呢。
裴拜野说过,抓紧他就不会掉下去。
所以,他拼了命地也不会对凤御北食言。
山洞幽深,裴拜野把匕首横在胸前,摸索着石壁侧耳细听,似乎东面的流水声更加清晰,于是他踉踉跄跄地向着东面走去。
越向前走洞窟越黑暗,是一种可以吞噬掉人神魂的黑暗,这样幽深之下带来的恐惧甚至要比上次面对巨蟒时更甚。
饶是裴拜野曾经被特种部队出身的教练轮番锤炼过,身体和心理素质比之常人强上许多,此时也依旧感觉背后森森寒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系在手腕上的红线并没有抖动,这就说明凤御北此时仍旧安然无恙。
“滴答——”
“滴答——滴答——”
“滴——”
裴拜野隐约能感觉到,水滴滴落的的声音就在他的眼前,可是四周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清。
而且,裴拜野心底并没有找到水源的喜悦,随着他一步步向着水滴声发出的地方靠近,他心下的不安越来越明显,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在灵魂深处催促着他赶快离开这里。
但一想到凤御北还在等着他取水回去,裴拜野手上的匕首就攥得越发紧,坚定不移地向着洞窟更深处走去。
嘎啦嘎啦的声音在他的脚下响起,这里的乱石比之他和凤御北掉落下来的地方更多也更碎。
他们那里的乱石多是因为被炸药炸的,而此时,裴拜野根据自己的脚步长度和行走时间能明确地知道,他已经到了洞穴深处,这里不可能是受到刚才爆炸的波及。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没等裴拜野确定心中的猜测,他就已经到达水滴声传来的地方。
“滴答……滴答……滴答……”
水源似乎就在眼前。
但裴拜野却猛地屏住呼吸,拿出袖中一块小小的火石一打——
一张挂着半颗眼球的大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有一颗脑袋被挂在岩洞壁上,连带着脖子,没有身体,或者说身体已经成了无数小碎块散落各处。
挂在裴拜野面前的大脸没了一半的面皮,剩下的一半松松垮垮地挂在脸上,要掉不掉。
嘴巴大张着,舌头伸得很长,鲜血顺着伸长的舌头滴落。
“滴答,滴答,滴答……”
他听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水滴滴落的声音,而是被无数倍放大过后的血滴声!
裴拜野向后退了一步,脚下一绊,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他弯腰去捡,是一条马鞭,鞭子里藏着细密的长针。
这是十分恶毒的设计,裴拜野的呼吸都愈发变冷。
可是下一秒,一件更加让他浑身血液凝固的事情发生。
裴拜野手腕上的红绳被骤然收紧。
凤御北有危险!——
作者有话说:爱是互相的,保护也是互相的。
很爱一些双向箭头这样子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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