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陛下就这样,怎么了(6)
三日后过午阳光正暖
湘州府衙门后院,凤御北正躺在院中树藤编起的吊椅上,纤白的手腕垂在椅下,被卧在下面的毛茸茸大尾巴一扫一扫地划过掌心,轻柔又舒服。
一人一虎都阖着眼,吊椅晃晃悠悠间,两人马上就要去会周公。
突然,凤御北的鼻尖窜进来一股子呛人的苦味,他眼皮不停颤动,觉察到苦味是从左边传来,于是身体稍稍倾斜向右边。
三……二……一……
凤御北猛地从吊椅上翻身,双腿沾地便要往前冲——
“砰”地一声闷响,凤御北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中。
凤御北自知逃不过,只得故作可怜地捂着额头,“唔,痛痛痛!你怎么走路不看路呀?!疼死本宫,啊不,疼死朕了!”
恶人先告状。
裴拜野勾起嘴角,轻轻拿开他捂着额头的手,因为闷着头冲,凤御北的脑袋恰恰撞在他的胸口,撞出一片绯红。
“疼?”裴拜野看着凤御北努力地想要从眼中挤出两滴泪,顿时哭笑不得。
“疼死了!”凤御北看他脸上憋不住笑的表情,顿时又羞又气,一口咬上裴拜野的喉结,闷声闷气地威胁。
“哎呀,不许笑!小心朕治你九族的罪!”
裴拜野托着他的屁股拍了拍,把人抱回到吊椅上坐好,然后蹲在凤御北面前看着他,笑得温柔缱绻,“治吧治吧,我想知道陛下要先治自己个什么罪?”
“依我看,要不就治个‘不好好医病罪’好了。”
“你!”凤御北的脸更红,伸手就要推开裴拜野,结果被人抓住掌心,印上一吻。
“好了,不闹了。”裴拜野亲完他的手掌放回到膝盖上,端起旁边小桌上的一碗药汁,“小乖听话,把药吃了。”
凤御北听到裴拜野叫他小乖,终于羞臊到极致,一俯身把脸埋在吊椅上,双腿胡乱踢蹬着哎呀哎呀了半天。
太子一看两位阿爹闹起来,迷迷瞪瞪地从吊椅下钻出来站起身,找了个阴凉的地方,两爪一捂眼睛又继续睡去了。
凤御北正气恼得不行,结果突然听到裴拜野“哎呦”一声痛呼,呃……刚刚他好像确实踢到了什么软乎乎又硬邦邦的东西来着……
凤御北不太好意思地咬着唇,抬起脸想去看裴拜野,刚一抬头,就被裴拜野掐住下颌强迫身下人面对着他。
裴拜野咬牙切齿地附身在凤御北耳边威胁,“凤清安,你悠着点,你下半辈子的幸福差点断送在今天!”
“……啊?”凤御北嘴巴微张,不明所以。
裴拜野叹口气,算了,他和一个表面心智八九岁,实际相处只有三五岁的小孩计较什么。
于是,裴拜野含起一口药,双手掐住凤御北的两颊迫使人张开嘴——
下一秒,凤御北只觉得有一口喝完连上吊力气都没有的苦药被送进他的嘴巴,流过喉咙,进到肚子中。
“呜呜……”凤御北双手拍打裴拜野的脊背,结果身前人无动于衷,反而舔了舔他的嘴唇就离开了。
可惜,还没等凤御北松一口气,就见裴拜野又含上一口药要渡过来……
“不,唔,不……”凤御北两颊在裴拜野手里没办法动弹,只能努力摆手,“布宫寄几喝(本宫自己喝)……”
裴拜野把第二口药渡进凤御北口中,这才放开他,但依旧没放松警惕,毕竟他这几日可没少因为吃药一事在凤御北面前吃亏,他家陛下实在太过聪明,总有一万种理由能逃过吃药。
“喏,自己捧着碗喝完,然后把空碗给我看。”裴拜野说着,指了指桌边的红丝绒小蛋糕,“喝完药,今天可以吃一整块小蛋糕。”
凤御北这才看到裴拜野一同还端过来了一角蛋糕,是他没见过也没吃过的样式,和之前几天的都不一样!
看着小蛋糕,凤御北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但一看到旁边的药碗,登时又开始愁眉苦脸。
但是可恶的裴拜野就在他面前站着,抱臂等着看他喝药,凤御北眼珠转了半天依旧无法,只能捏着鼻子端起药碗,仇怨地看了眼裴拜野后,一饮而尽。
“啊呸呸呸!”
好苦好苦好苦!
姓张的老头是不是在里面偷偷加黄连了啊?!凤御北被苦得想哭,但还没等他流眼泪,嘴巴里就被塞进一勺甜软绵密的蛋糕。
“唔,好好吃。”凤御北就着裴拜野的手,一勺一勺吃着他喂过来的蛋糕,幸福得直眯眼,“这是你从哪儿学的手艺呀?等本宫回宫后让父皇……呃,不是,等朕回宫后遣御厨也去学一学。”
“忘了。”裴拜野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用拇指擦去凤御北嘴角的一点蛋糕屑放进嘴里,吃不出味道,但很甜,“清安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辈子,每天都做。”
凤御北两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又泛起,他看着蹲在他面前的男人,真心实意地赞叹一句,“阿野哥哥,你人真好。”
“……”
“嗯,我好,吃吧。”裴拜野生无可恋地又舀起一勺蛋糕,放进凤御北张开的嘴巴里,任劳任怨地伺候自家祖宗。
这已经是这三日来,凤御北发给他的第十张好人卡了!
裴拜野有时候都怀疑,他家陛下到底是真的记忆退化,还是根本就是装的!
毕竟……
“裴公子,谢大人与燕大人在书房相邀,说是有事要与您商议!”
没错,就连本该是由凤御北来处理的奏折公务,现在也摊到了他们三人的身上。
按照谢知沧的说法,燕问澜体内余毒未清需要静养,不宜太过劳累,他自己一审捉回来的那些山匪和西疆人就是一整天,根本没空,所以——
替陛下处理京城而来的公务一事,裴公子实在是上上人选啊!
裴拜野被谢知沧一句“真情实感的裴公子叫得差点没恶心得吐出来,但他也知道谢知沧所言非虚。
于是,裴拜野只能任劳任怨地接过原本该是凤御北的差事。
自此,他就过起白天在公司审阅文件和部长扯皮预算,晚上在官府批阅奏折和群臣斗智斗法,一个人打两份工的紧巴日子。
更过分的是,每每他要离开两人居住的院子去书房时,凤御北从没半点不舍。
别说挽留了,那眼神根本就是在说,快去吧快去吧,最好今晚也不要回来!不,明晚都不回来也没关系哦!
裴拜野愤愤咬了一口凤御北的脸颊,恶魔低语一般在凤御北耳边吹气,“清安不要表现得这么高兴,等到晚膳时候,臣就会回来监督陛下喝药的。”
“毕竟,这也是为陛下臣子的职责,从不敢忘。”
“……”
凤御北的假笑还没从脸上褪去,就只觉两脚一悬。
“——啊!裴拜野你个不要脸的混蛋,你放本宫下来!”
裴拜野把凤御北扛在肩上,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人的屁股,带着人出了院门,大步流星地向着书房走去。
“不放。”裴拜野邪气一笑,流氓似的掂了掂肩膀上的人,“再叫就当众亲你了。”
“……”
凤御北悻悻闭嘴,因为他知道,裴拜野真的做得出来。
夭寿啦,他怎么娶了个这么霸道独裁又蛮不讲理的皇后?!
在八九岁的小殿下的幻想中,自己日后的皇后本应该是温柔贤淑,端庄静雅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雍容娴静,说话做事轻声细语的那种。
结果裴拜野别说娴淑了,每天就像个大爹一样管着他!
他曾经和太子——据说是自己的便宜神兽儿子,交流过,太子也叫裴拜野大爹。
看吧,不仅仅是他,连神兽都受不了裴拜野的蛮横不讲理。
凤御北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根垂头丧气的蔫吧草。
一路上仆从侍卫又到见到主子们旁若无人的模样,纷纷绕得百八十米远,脑袋死死低着,生怕被陛下看到记住自己的面容。
虽然没眼看,但不得不说,裴公子是真得宠啊。
他们跟在凤御北身边这么多年,很清楚陛下的品性。
凤御北看着总是笑意晏晏的温柔模样,其实骨子里和先帝一模一样,总是严苛地恪守着规矩,绝不容许人轻逾一步,随侍时间久了,就能发现陛下的性子也同样冷漠疏离得很。
除了一同长大的两位指挥使大人,陛下还从没对任何人如此纵容过。
看着裴拜野行事张扬地带着陛下穿堂而过,而陛下除了不满地嘟囔两句却没任何动作,从宫里跟出来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个都懂的眼神:
不出意外的话,鸾凤那雍容华贵却空空荡荡的后宫,马上就会迎来它的新主人。
书房内,谢知沧不顾形象地蹲在冰鉴前,贪婪地汲取着丝丝冷气。
燕问澜一身戎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搅了搅一碗放了甜冰块的梅子汤,招呼小狗一样冲着谢知沧勾了勾手指,“冰糖梅子汤里面的冰块都要化完了,喝不喝?”
“喝!”同一个字,两道不同的声音。
谢知沧偏头去看,裴拜野抗麻袋一样地扛着一个人正阔步走进来,发出声音的正是那个“麻袋”。
凤御北听到有好吃的,立马也不默默咒骂裴拜野了,挣动了两下示意裴拜野把他放下来。
裴拜野把肩上扛着的凤御北放下来,眼看着人就要冲向燕问澜手边那壶冒着冷气的梅子汤,伸手勾住凤御北的腰带把人带回来。
“听宫人汇报说,今早起床时,陛下说早膳没胃口,用了一碗甜瓜刨冰;上午在院中和太子嬉戏,说太子嘴馋,两人一同用了一盏冰浸果子;用午膳前,说等不及厨房呈膳,偷摸让婢女去领了一份本该下午才能吃的冰酥酪;就在臣回来前,厨房又依照惯例给陛下呈了一份冷元子……”
“停!不许说了!”凤御北急忙上手去堵裴拜野的嘴,气得直跺脚,“你竟敢派人监视朕?!朕,朕……”
凤御北见自己的罪状一点不落地都被裴拜野知晓,又气又委屈,把目光转向燕问澜和谢知沧,希望自己的好发小替自己的出头。
结果燕问澜皱着眉点点头,颇为认同裴拜野话里的意思,“陛下今日用了太多冰食,再吃会坏肚子的。”
说着,还把冰糖酸梅汤不着痕迹地往身后推了推,用身体挡住。
见燕问澜叛变,凤御北不死心地对着谢知沧使眼色: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一伙了,你可不能背叛朕,投靠裴拜野那个可恶的家伙啊!
然后,他看见谢知沧也摇了摇头,走过来抓着他的肩膀,颇为痛心疾首。
“清安,你知道我这一上午在地牢里审那帮傻子审得有多痛苦吗?!”
“我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要臭死、闷死、热死、气死了——
而你,居然偷偷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不叫我!”
“我们不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
裴拜野递给燕问澜一个眼神:怎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谢知沧也磕坏脑子了吗?
燕问澜:……
最后,在凤御北的强烈反抗之下,裴拜野向小厨房要了一壶刚熬出来的酸梅汤,倒在茶盏里都热得握不住的那种。
凤御北恹恹地坐在一旁,丝毫没有斗争胜利的喜悦。
他趴在桌案上,修剪得圆润漂亮的手指甲伸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骨瓷杯转圈,一边等热汤晾凉,一边听三人聊今日上午审讯出的口供。
闻熹是彻底逃的得没了踪影,即便鸾凤大军将百松山层层围住,闻熹依旧从不知哪出角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今天,地支营的人进行第三次彻底搜山,终于在一处陡峭至极的崖壁上发现一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派人下去看后,确认就是闻熹当时逃走的道路。
不过闻熹虽然逃遁了,其余跟着他的所有人却都被留在原地,被鸾凤军队给一锅包了饺子。
押送回城的路上,几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百姓虽然不认得西疆人,但却认得百松山的山匪啊!
此时见这些人终于被朝廷抓获,顿时心气舒畅,高兴得夹道相迎,不过投菜帮子臭鸡蛋的行为被裴拜野严令禁止——
这种人多的场合容易被人浑水摸鱼,万一民众群情激奋暴乱起来,难保这些人的押送行程不会出现差池。
他还等着活剐了这群东西给凤御北报仇雪恨呢。
把一众人安全押送回大牢后,裴拜野马不停蹄地去守在了昏迷的凤御北床榻前,燕问澜默默退出。
刚刚凤御北稍稍清醒了一阵,给他下了一道命令:即刻出兵,清剿湘州城外所有山匪!包括与之勾结的官员,也通通缉拿关押。
所有国之蛀虫,一个都不得留!
短短一日半的时间,湘州城外十几窝山匪接连被捣毁,几个罪大恶极的头山匪头子并没有受到官府审判,而是脑袋被直接割下来扔到闹市街口,不出半日就被群情激奋的百姓踢得稀巴烂。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这些满手鲜血的罪恶之徒也不算是完全没受到审判。
当然,燕问澜其实只剿了几窝势力最大,行事最猖狂的。
其余的小山头一看朝廷这次是来真的,并且行贿走后门一事根本行不通,甚至说情都没处说去,思考一番之后,抱着坦白从宽的想法,在燕问澜带人上山时纷纷选择放下屠刀,归降朝廷,这批人就被燕问澜给带了回来,关在大牢里听候审判。
与他们一同被关在一起的,还有曾经给他们“行方便”的那些官老爷。
凤御北自抵达湘州城,就命令谢知沧一直在查湘州城衙门里的官匪勾结之事,很多事情早就查了个七七八八,只差最后下令抓人。
而在将那些山匪抓捕归案后,这些土匪可没什么“诚信合作”的精神,为了不让自己的脑袋也被砍下来给百姓踢得稀碎,面对谢知沧的审问,那是有什么就说什么,问一句至少能交代十句,配合态度好得不得了。
由此,又有大批装得人模狗样的湘州城官员落马,大到为白雨晴草拟书案的的副手长史,小到一个维持闹市治安的小治安官,竟然通通都与山匪有所勾连,有的甚至还不止勾连一户山匪!
由于此事牵扯实在太多,毫不夸张地说,若真的将这些全都查办,那湘州城官府里剩下的还能办差的官员,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正因如此,谢知沧和燕问澜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才把裴拜野叫来一起商议。
若是陛下此时是清醒的就好了,三人内心发出同一个感慨。
“只要涉及与山匪串通鱼肉百姓的,都抓起来,仔细审问过后,依我鸾凤律法,该杀的杀,该判的判,绝不可轻纵!”
三人正愁着,坐在旁边戳茶杯的凤御北突然出声,乍一听,众人还以为他恢复记忆了,结果他们一个没留神,就见凤御北的手不着痕迹地摸上了裴拜野手边带冰碴子的一碗酸梅汤,趁身边人阻止不及,仰头一饮而尽。
“呼——好喝。”裴拜野转头,对上的就是凤御北笑得眉眼弯弯的一张小脸,看到他转头还对他吐了吐殷红的舌尖挑衅。
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称之为幸福。
“……”
好吧,看这样子应该是没恢复记忆的。
凤御北见三人都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一抹嘴巴,继续正色道,“朕今日收到京城送来的飞鹰传书。”
“信中说朕早已经下旨,令高太傅,杨寺卿,张将军等一行人于科举开考前来湘州城协助督办九子命案后续,他们已经自京城启程,不日起这些人就会抵达湘州城。”
“到时候关于湘州府官员的所有案子,都会由他们来审。”
“那些于山匪串通勾结的官员死不足惜,只要不是冤枉了他们所做过的事,就算通通斩首都毫不为过。”
“朕允许依照鸾凤律法来实施判决已经是法外开恩。”
“马上我鸾凤又要开科取士,到时候选出来一批新官放到湘州城任职,才能为这座曾经充盈着血腥与罪恶的州府改头换面。”
“如果继续任由这些毒虫扒在百姓身上吸血,不仅会催生出永远都清剿不净的,源源不断的山匪,还会将满怀志向,一心想要为国贡献的新科进士拖入泥潭。”
“湘州城,真正罪恶的不是打家劫舍,强迫百姓纳贡的山匪,而是那些为山匪提供庇佑,一同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
“只有把这群吸血蛀虫彻底清理干净,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种出生生不息的新芽。”
“这里天黑得太久,早该亮了。”——
作者有话说:失忆前的裴凤:清纯陛下与骚.包首辅
失忆后的裴凤:欢迎来到对抗路
——————
日常求求评论和营养液啦~
第157章 陛下就这样,怎么了(7)
又是几日过去,明天便是乡试开科的日子。
深夜卧房
凤御北搁下手中墨笔,一伸懒腰,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他掀起面前写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一页纸,对着烛火看了又看,满意得不行。
裴拜野端着桃胶炖牛奶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凤御北如此得意的小表情。
“写完了?”裴拜野勾起的嘴角压了压,把凤御北的夜宵放在他手边,是已经晾好了的。
凤御北晃了晃脑袋,把纸递给裴拜野,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那当然,本宫在学堂里,每次做文章都是最快最好的那一个!”
这倒不是凤御北吹牛,他确实在文章方面很有天赋,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治国论策,凤御北的文字总是能让老太傅眼前一亮。
他刚刚在做的是裴拜野出来给他,用以考考他的题目,只要答得好,就可以随意选明日想吃的小甜点。
今日的题目是:
「朕与士将共治于天下,今若士将之风不正,欲求无边而见识短浅,若求正士风而复古道,何以?」
凤御北洋洋洒洒地写了整整一大张纸,裴拜野认认真真地看完,把陛下的墨宝往袖中一收,“写得真好,清安明日想吃什么?”
“唔……”凤御北鼓着嘴巴,有些纠结,他想吃的好多好多,但是裴拜野说吃太多甜点的话,他的唇齿就会变得痛痛的,以后就都没办法再吃了!
“明天吃草莓巴斯克小蛋糕,可以吗?”裴拜野看出凤御北的纠结,于是温柔提议。
他记得上次做凤御北吃得特别开心,把勺子都舔得干干净净,吃完后还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看得裴拜野没办法,晚膳过后又给他做了小小一块。
“嗯嗯嗯!”凤御北疯狂点头,“可以的,可以的!”
“好,那现在也不早了,清安用完桃胶牛奶的话……”
“要去睡觉了!”凤御北很识相地积极接话,说着,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纤长浓密的眼睫毛被揉进眼里,难受得渗出几滴眼泪。
裴拜野见状,抬起他的脸,掀起眼皮仔细看了看,轻轻吹出一口气,把长睫毛吹出去。
洗漱过后,凤御北不用人催,安安静静地躺在床里侧,给身边留出一个人的位置。
这几日他被裴拜野养得很好,就连作息都被掰扯过来,到了戌时准时就会困,比之前时不时就熬到半夜批折子要好上太多。
裴拜野熄灭蜡烛,亲了亲凤御北的额头。
“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啊?”凤御北扁着嘴勾住裴拜野的脖子。
“亥时左右,不会很晚。”裴拜野想了一下刚刚的那张纸,估摸着说出时间,“小乖早点睡,我着人明早做了奶酥,一醒来就能吃到了。”
“好。”听到明早还有好吃的,凤御北满足地放开裴拜野的脖颈,扬起脑袋亲了亲裴拜野的嘴角,甜蜜地道,“那我睡了哦。”
直到走出房门,裴拜野才用指腹摸了下凤御北刚刚亲吻的地方。
虽然小孩有些难管,但难管有难管的好处,那就是脸皮终于不是那么薄了。
每次裴拜野亲亲凤御北的时候,只要不是两人正打着闹着,凤御北总会愿意给他回应。
乖得不行。
也不怪他越来越越喜欢叫他家陛下小乖。
裴拜野袖中藏着陛下的文章,快步走到书房关上房门。
桌案前,已经铺展好了笔墨,裴拜野拿出凤御北作好的文章,像期末考前复习一样,开始整理知识框架和答题要点。
毕竟,他明天就要去考原题了。
可怜的陛下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给人做了“枪手”。
事情是这样的。
最初是裴拜野发现,幼年的凤御北实在太能闹腾,尤其是和太子在一起时,其调皮程度与他的一对弟妹幼年时候简直不相上下。
但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有陆钟磬和裴万里做靠山,当兄长的裴拜野揍裴承衍和裴衔歌的屁股那是手拿把掐,“权力”相当合法,但对凤御北他舍不得。
不仅舍不得,只要凤御北假模假样地一捂眼睛,裴拜野就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乎,两个心理年龄差不多的小孩简直不要太合拍,而太子又文能变人,武能变虎,两位凑在一起是真的能白天上房揭瓦,晚上下池摸鱼。
终于,在二人准备把后院花园池子里养的锦鲤抓上来烤了吃的时候,“恶行累累”的两人被裴拜野给抓了个正着。
“今日晌午不是有一道清蒸鱼吗?我看清安都没怎么动筷子。”裴拜野把凤御北面对面抱着搁在自己膝头坐好,掐了把人玩得白里透红的脸颊肉,强行板着脸认真地问。
“没味道,不好吃。”凤御北撇撇嘴。
东州沿海,清蒸一味吃个鲜字,之前凤御北还是挺爱吃的,因此日日都要厨房做着。
但记忆变成小孩后,凤御北就变成了小孩口味,甜点要吃多多放糖的,梅子要吃冰得酸酸的,羹汤要喝熬得浓浓的,因此,晌午的清蒸鱼实在不合他的口味,他想吃焦焦脆脆的烤鱼。
但懂事的小殿下不想多说,毕竟这里条件有限,比不得宫里,即便只要他开口,这道菜也定能以最短的时辰端上桌,但仅因为一道鱼就要忙得人仰马翻,用父皇的话说便是“贪图享乐的亡国之兆”。
可是好巧不巧,下午时候太子就告诉他,后院花园的池子里,有好多好多没有人看管的鱼。
裴拜野深吸一口气,把小木桶里不停挣扎的红尾锦鲤扔回池子里,锦鲤重新接触到水,尾巴一扑棱,连忙游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凤御北嘴巴扁扁地看着逃跑的鱼儿,眼神幽怨地看向裴拜野,理直气壮,“你赔我的鱼!”
裴拜野没理会小孩儿闹脾气,他知道绝对是裴太子撺掇得他小爹,单凭凤御北这一身干干爽爽的行头,根本不可能是他去抓的这么滑不溜秋的鱼儿,于是裴拜野皱着能夹死苍蝇的眉头四处搜寻找他好大儿的踪迹。
殊不知,在裴拜野出现的第一时间,太子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趁裴拜野检查他小爹有没有被水浸湿的间隙,早已经一溜烟儿跑得没影。
凤御北想起他和太子的“同盟”,不抛弃,不放弃,不出卖!
陛下很讲信誉,秉持着不出卖盟友的原则,凤御北把裴拜野不停转动的脑袋掰回来,底气十足地道,“鱼是我抓的,你赔我的鱼!”
裴拜野眼皮一垂,轻笑一声,既然他家陛下为了给太子求情揽锅都不惜说谎,那他索性装的得大度一点,不再计较他好大儿的过失,大不了今日的晚饭减个半斤牛肉什么的。
裴拜野看着眼前没有更改的面容,即便失去记忆,也明明不该这么像小孩的。
但偏偏凤御北的眸中却透出一股子灵动的天真,这让他的许多行为和神态明明看起来那么不符合年龄,但却又让人生不起气来。
只恨自己不能做得更好一些,好满足小太子殿下的所有愿望。
裴拜野就是被凤御北给这么蛊惑住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说谎可不是个好习惯。
裴拜野听到宫人禀报说陛下正领着一个小孩往花园池子边走,立马扔下看了一半的书飞奔过来,还好太子还算忌惮一些他大爹的威严,不敢让凤御北亲自下水摸鱼。
因为没有挨训,凤御北有点小开心。
虽然他总是暗暗骂裴拜野和个暴君一样管天管地,但次数多了他就发现,裴拜野并不会揍他,也不会罚他甚至都不会训他。
小太子殿下清楚地明白,有些事若是父皇还在,他肯定已经挨了家法,但裴拜野只会把他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的脊背。
感觉比起责怪他,裴拜野更喜欢责怪自己。
想到这里,凤御北有一点小小的自责。
是他太不省心了。
想要弥补的凤御北悄悄摸到水池边,捻起一把鱼食撒下去,刚刚还被太子捉住的那条胖锦鲤记吃不记打,看到了从天而降的馈赠,立马一咕涌一咕涌地游过来,比哪条鱼都吃得欢快。
凤御北很满意它的识相,他小心地抬眼去观察裴拜野的脸色,拉了拉人的衣角,“它都原谅我了,你也原谅我呗。”
裴拜野不禁失笑,和这凤御北以为他是舍不得这条鱼。
他是怕他吃了没处理干净的鱼闹肚子好不好……
“不是鱼,没怪你。”裴拜野认命地抱起凤御北,这次人倒是罕见地没有挣扎,“想吃烤鱼,嗯?”
“嗯嗯!”凤御北诚实地点头。
“可以,不过我有个交换条件。”裴拜野在刚刚的沉思中已经想出了一条一箭双雕的惊世妙计,要不是凤御北在身侧,他要装得严肃认真一些,裴拜野差点没笑出声来。
“什么啊?”凤御北很谨慎,并没有即刻答应,生怕裴拜野的交换条件是要他拱手让江山什么的。
做太子的,总不能因为一口吃的把江山丢了,那要是被史书记上,这也太丢人了。
“我这里有一些题目,清安来作答,答对了就可以每天点一道自己想吃的菜,我亲自来做,好不好?”
裴拜野的厨艺很好,又或者说是很合凤御北的口味,比宫里用了许多年的御厨还要合,尤其是做一些凤御北没听过也没见过的小零嘴儿。
“什么题目,拿来看看?”凤御北与裴拜野一同到书房,裴拜野的良心因为忽悠小殿下受到强烈谴责,但递出纸条的手一点没抖:
「以“朔风北地连营雪”为题,作诗一篇」
「陛下开南疆之域,以图强国富民之计,请作赋一篇评述」
凤御北接过纸条看了一眼,随即抬头面色凝重地看向裴拜野,裴拜野心下一咯噔,完了,他家陛下不会什么都记起来了吧?
然后,就听见凤御北嫌弃的声音,“这都是朕七八岁时太傅会出的题目了,你不会是故意放水的吧?”
“……”
裴拜野被小孩口无遮拦的话噎了半晌,“没有,我们从简单的开始,太难的题目怕吓到你。”
“嘁。”凤御北才不信做文章的事会难倒他,留下一句我想吃“琥珀水晶糕”,就不再看裴拜野,而是拿起笔思索没一会儿就开始凝神静气地运笔作起诗来。
于是,裴拜野成功拿到第一份“标准答案”。
凤御北对这事儿没觉察出一点不对,于是便一点一点地替裴拜野做完了整套乡试试卷。
其实很多东西裴拜野也能看得懂,但是他到底是红旗底下长大的,很多思维和策论并不适用于这个时代,朝野斗争可以真论起治国理政,他与凤御北这个生来就注定的帝王根本比不得。
而且在这里平日说话也就罢了,做文章却要求言辞完全符合古文体例,最基本的就是没有标点符号,裴拜野承认,这对他来说确实有很大难度。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不想要陛下即将重新迎娶的皇后是个“穷秀才”,所以,他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维护他老婆的面子,仅此而已!
抄录总结完最后一道题目的答题要领,正好是子时的更声响起,裴拜野响想起自己答应凤御北的话,把书房门一锁,匆匆回了居处。
就在他走后不久,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院外那颗枝繁叶茂的柳树梢头。
闻熹看着月光下裴拜野疾步而去的背影,他刚刚去看过,确定那里是凤御北的住处。
“咔嚓”一声,手边的枝丫被闻熹紧紧攥着的手心用力折断,他的脸色变得愈发阴翳而狠毒。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是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都要被你们抢走……”
“凭什么……凤御北本就该是属于我的……”
“嘎——”
一只黑色的乌鸦被开门声惊醒,飞过天际。
裴拜野竖起食指对它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点声,他的爱人还在睡觉。
其实有时候,裴拜野会觉得凤御北变成小孩的记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陛下太累了,能放下一切心思多多休息,过几天随心所欲的日子,这是好事。
张太医不是说了吗?
凤御北此次失忆不仅仅是因为磕到了脑袋,更重要的是陛下心底的郁结之气实在太多,借着这一病都完全地展露出来,于是便让人失了记忆,不愿再管眼前事。
所以虽然凤御北三天一调皮,五天一捣乱,和太子两个人一起把州府衙门当成旷野似地撒欢,裴拜野也多是笑意盈盈地在一旁看着,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收拾烂摊子。
裴拜野进到床榻前,凤御北很听话已经乖乖睡下。
他用指尖描摹过凤御北纤长的眼睫,挺巧的鼻头和圆润的唇瓣,最终停留在人微微起伏的胸膛。
凤御北穿了白色的寝衣,但或许是被子太厚,挣扎间露出胸膛前一片春光,裴拜野的手指还没放了多一会儿,就觉得口干舌燥,浑身血液都往某一处涌。
他深呼吸了几次发现根本没有用,于是只得认命地抱着寝衣去了后院的温泉池子。
不行,凤御北还是得当个大人。
他这个样子,裴拜野的负罪感实在太强了……
等裴拜野的身影离开床榻边,原本睡得沉沉的凤御北突然睁开眼睛,他的手摸了摸身侧腰间的位置,硬邦邦得直硌手。
那里正躺着一根他刚刚放下没多久的玉杵。
哎呀,难不成是被裴拜野觉察到了他的坏心思?!
他只是想玩弄报复一下裴拜野而已嘛……
谁让他不按时回来陪自己睡觉啦?!——
作者有话说:裴拜野:快变回来吧,只能看不能吃的日子我太难过了
凤御北:(吃饱喝足晒太阳中,勿扰ing)
——————
日常求求评论和营养液啦~
第158章 陛下就这样,怎么了(8)
裴拜野出去考试了。
地点是被官府征用的安济书院,离州府衙门不远,就隔了一条街。
乡试共分三场,分别为四书五经,策问和诗赋,每场考三天,也就是说一共要考九日。
和现代考试不同,科举考试在未结束之前,考生是不能离开考场的。
也就是说,裴拜野要离开家九天,去隔壁街出个小差。
“咻——!”
一枚箭羽脱离凤御北手中的弓箭,稳稳射入百米开外的一只瓷瓶中,银箭与瓷瓶相撞,发出悦耳动听的当啷声。
“哇!唔,好,好腻害!”
太子捧着小圆脸坐在他小爹身侧,嘴巴里满满地塞着樱桃,因为吃得太急,汁水流到嘴角,又被他不在意地一抹嘴擦掉。
凤御北射完最后一支箭,也就宣告着这场比试中,裴太子的彻底失败,但他不太在意,反正都是为了哄小爹高兴啦。
“小爹,你要吃吗?”太子从托盘里挑出最大最红的一颗樱桃递到凤御北唇边。
凤御北垂着眼睫放下搭弓射箭的手臂,并没有一丝喜悦,反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吃,苦的。”
“怎么会?!”太子一下子从躺椅上蹦起来,坚决捍卫樱桃的声誉,“可甜可好吃了!小爹你尝尝嘛!尝尝嘛!求求你了!”
凤御北摇摇头,撇着嘴角把弓箭一扔,也没再搭理太子,一个人闷闷地到了院中的树藤吊椅上,把自己缩成一团躺着。
这个树藤吊椅是裴拜野和他一起编的。
根据《科学育儿手册》,裴拜野发现花更多的时间陪小孩做一些有趣益智的事情,可以增进双方感情,并且释放孩子的精力。
当时,看着凤御北和太子一人拿一把小铲子,蹲在树下挖雨后蘑菇看挖得灰头土脸不亦乐乎,裴拜野决定相信科学育儿法则,他得带着小孩玩点其他东西。
他记得凤御北很喜欢后院园子里一个藏在紫藤花里的秋千来着,只要和自己一闹脾气就喜欢往那边躲。
于是,第二日裴拜野着人找来了编藤筐用的柔韧树枝,又把凤御北和太子叫到面前来。
太子因为最近换牙期,看什么都想当磨牙棒来啃,在啃坏三条树枝后,被他大爹拎着后脖领子毛给扔了出去。
但凤御北对此很有兴趣,跟着裴拜野安安静静地编了三四个下午,最终编出一只树藤吊椅,缠绕上装饰后,裴拜野给他架在两树之间,一举超越后院子里的秋千,成为凤御北的心头宠。
毕竟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凤御北宝贝得不得了,除了裴拜野,谁都不可以坐。
但现在,他也有点不想给裴拜野坐了……
今儿是考试最后一日,时间已经快到日落西山。
不到半个时辰前,考试结束的钟声就已经响起,凤御北知道这就是结束了。
依着安济书院与州府衙门的距离,根据裴拜野的脚程来看,半盏茶前他就该回来。
可是凤御北派去前大门守着的宫人却迟迟没有回来通报说裴公子回府。
陛下已经在心底给了裴拜野一二三四五六七次机会,一次又一次地延迟时辰,可裴拜野就是不出现!
实在可恶至极。
凤御北委屈巴巴地抱着一只缝得丑巴巴的布玩偶,这也是裴拜野为了哄他做来的,说他和这只小兔子一样。
陛下勉为其难地接过他这辈子收到的最丑的礼物,腼腆地眨巴着眼问裴拜野,“是因为可爱吗?”
裴拜野坏心眼地一笑,“不是,是因为性子急了都会蹬人。”
“……”
“就蹬就蹬就蹬!”凤御北捏着兔子玩偶垂下的大耳朵,不解气,又把玩偶当成裴拜野给了邦邦两拳,“本宫这就把你蹬出家门,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都过了这么多日居然还在生气!”
“小气鬼,气死你算啦!”
凤御北越说越委屈,越想越生气,于是把怀里的丑兔子抱得越发紧。
他又不是不道歉,他明明都准备道歉了,谁让裴拜野走得那么急,根本就没给他道歉机会啊!
都是裴拜野的错!
两人那日到底还是闹了矛盾。
裴拜野在冷水池子里泡了许久后终于变得正常他擦干身体裹好寝衣回到卧房,因为怕吵醒凤御北睡觉,所以并没有燃烛。
那日月光不太好,被几片乌云遮住,裴拜野摸黑到床边,摸到凤御北的手臂不老实地伸到自己这边,心下一喜,轻轻抬起人的手来,打算躺下后再把陛下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话,看起来就好像他们是在相拥而眠。
可惜,还没美上两秒,裴拜野翻身上床一躺他就觉得自己的腰部好似遭到了重击。
很硬,很凉,很粗大,差点硌得他痛呼出声。
按理说他与凤御北的床上不该出现这种硌人的东西,裴拜野第一反应是担心凤御北有没有被硌到,结果掀开身上被子一看,他家陛下刚刚手搭着的地方,正好就是那硬物所在之处。
一根未经雕琢的玉杵。
是今年新贡上来的和氏玉,凤御北喜欢得不得了,一直说要亲自雕琢出来。
这东西是凤御北私藏,绝不可能是被宫人翻出来的,更不可能是宫人放在她的床榻上,一想到刚刚凤御北手臂那格外巧合的位置,裴拜野瞬时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凤、清、安!”裴拜野压低了声音,喉咙里发出类似兽类的咕噜声,他这一次是真的被凤御北气得不轻。
看着眼前人微微张着嘴,安静乖巧的睡姿,裴拜野空一腔怒火却无处发泄,最后只手里拿着玉杵在凤御北的脸颊蹭了蹭,权当惩罚。
没想到陛下做坏事心里不安,感受到微凉的玉石贴到脸上,猛地惊醒意识到是裴拜野识破了自己的小心思,睁眼一看,果然看到眼前男人笑意盈盈的目光。
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清安醒了?”既然醒了,那就算算账吧。
裴拜野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自己做了什么,才让凤御北产生了要“谋杀亲夫”的想法。
“唔……”凤御北多聪明的一个小孩,他眨了眨朦胧的睡眼,噘着嘴看了眼裴拜野,“怎么梦里都是哥哥呀……嗯,好喜欢……”
说罢,凤御北又缓缓闭上眼,呼吸变得绵长平稳,好似刚刚醒过的时刻只是裴拜野的错觉。
然后,任凭裴拜野继续再怎么翻腾他,凤御北都死活不肯睁眼,完全像是进入沉眠一般。
看完全程的裴拜野先是目瞪口呆,随后被气得笑出了声。
关于逃避惩罚的手段,他自己试过离家出走装作被绑架,以此逃避九十分试卷的家长签字;也见过有谎称肚子疼要请假回家养胎,但年龄只有七岁的裴衔歌;还见过说自己得了癌症,最后的愿望就是吃完冰箱里一大桶冰淇淋的裴承衍。
裴拜野本以为,他有的是力气面对小孩,但凤御北还是太超过了。
若是他没良心一些……
裴拜野磨着牙恨恨地想,他就该趁这个大好时机把某人给办了,这样到日后,自诩聪明的小殿下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可惜,裴拜野很有良心。
所以他只是把凤御北的宝贝玉杵扔到床榻下,任它骨碌碌滚到床下,然后就大人有大量地把凤御北揽到怀中一闭眼。
反正自己老婆就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宠着呗。
第二日一早,温香软玉在怀,裴拜野就起得有些晚,连早膳都没顾得上用,拿了块核桃糕塞嘴巴里,就像赶早八的大学生似的匆匆出了门。
彼时,凤御北还没醒。
但他能感觉到,今天裴拜野没有在他的眉心印上一个说好了的“早安吻”——
裴拜野说这是他们曾经在天地祖宗面前发过誓的约定,不可以忘记也不可以废黜。
凤御北一开始不太信,但架不住裴拜野认真执行,时间久了,凤御北也开始相信,毕竟他好像真的挺宠信裴拜野的。
于是,陛下也开始回应,他往往起得更晚一些,但会在净面洁口之后找到裴拜野,在他脸颊上亲一口。
可是今天没有!
凤御北一起床就满肚子委屈。
与此同时,裴拜野踩着点跨进安济书院的大门,左脚刚一进门,他就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啊,裴公子?”看门的护卫对裴拜野也很客气。
“嗯……不便直言,但是很重要。”裴拜野转身就想往回返。
“裴公子,时辰已到,您现在出去,可就不能再进来了。”虽然态度客气,但他们接到的是陛下的亲笔御旨来护卫此次乡试考试,绝不可能给任何一人开后门,饶是陛下宠信的裴公子也不行。
况且,这万一就是陛下给他们的考验呢?几个门卫突然想到。
凤御北近日大力清剿湘州城霸匪与恶官一事他们都有耳闻,若非进去一大批人,导致此地官兵缺失,也轮不到他们特意从京城赶来增援护卫。
“……”裴拜野看着几人坚定得仿佛宣誓的眼神,扯了扯嘴角,“你们不会是天干营的人吧?”
他记得谢知沧手底下的人就是这种清澈愚蠢又拧巴的愣头青。
几个侍卫纷纷摇头,“不是,我们是宫内青鸟军,主要负责日常护卫陛下的安全。”
区别于需要做脏活的暗卫,这群人是凤御北的贴身护卫,负责保护陛下在宫内的安全。
虽然选的个个都是武举进士,模样标致,但本质上更像帝王仪仗队,主要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裴公子,您看……”护卫看裴拜野过了时限,右脚却仍旧在门槛外,有些犹豫地提醒。
如果裴拜野进门,那他就参与乡试,如果裴拜野退出,那他就相当于自愿放弃。
想着凤御北睡得沉,差一个早安吻应该也觉察不到什么吧?
裴拜野纠结半天,最终还是进入安济书院。
他可不是来考试的,而是来执行凤御北计划的最后一部分的。
相信陛下如果知道一定会给予理解的。
大不了,考完出去那日,他再多补一个。
裴拜野看着熟悉的题目,一边回忆着标准答案往卷面上写,一边用眼角余光去看重点监视的几个对象,一边分出心神想着凤御北。
监考官看他眼神飘忽,忍不住过来看——
一看发现,裴公子着实称得上是降世于湘州城的文曲星。
这字迹,这行文,这策论……
啧啧。
啧,不愧是英明神武的陛下的宠信之人!
自从那场朝廷大清洗后,凤御北从地方调任不少官员来京任职,这些人全都经过天干营的背景调查,并不只看政绩,里面有很多由于各种原因郁郁不得志的,直到归入陛下手下才能毫无顾忌地建言献策,大展拳脚。
他们往往和鸾凤百姓一样,认为凤御北是天降圣君,崇拜得不得了。
裴拜野眼前的这位副考官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有凤御北的关照,东州这次乡试的条件要比以往好上许多,学子作答的地方不再是一个个的小“监狱”,而是在用木板隔开位置的学堂里,就连三餐都由官府按时送上,而不需再自带干粮。
安济书院是朝廷出资所建,和当年的安济村一样,最初都是为了安置因湘水泛滥而迁徙的百姓而建。
后来随着名声增大,便逐渐扩建规模,成了整个鸾凤最大的书院。
考完试,几千人浩浩荡荡地自书院往外走,大都在交头接耳,讨论此次乡试的试题。
平心而论,出题人很有水平。
很多题目就连裴拜野这个没经过系统性科举考试学习的人都不觉得难,但问题也就在这里,正因为不难,如何让阅卷考官在千篇一律的文章中注意到自己的试卷,也就成了难中之难。
不过这都是来参加考试的学子们该思考的问题,裴拜野的晋升渠道比较特殊。
主要依靠美色。
正所谓以色侍人者,受上赏。
反正凤御北乐在其中,其他人也就不再说什么,因为无数次事实证明,陛下无论做什么总是正确的,他们跟着支持就完事。
当然,裴拜野在这游戏里过了现这么多赛季,该有的策论韬略、权谋手段之类一点不差,就是用文言文把这些东西写成长篇大论有点强人所难。
他本来是打算来这里交白卷的,但被失忆前的凤御北知道后坚决不同意,强逼着裴拜野临时抱佛脚地去学那些四书五经。
他娶的皇后怎么能在科举中交白卷?!
这实在是太丢人了!可以记述到史书上的丢人!
凤御北绝不允许此事的发生。
不过,至少现在陛下还不知道,他的皇后确实没交白卷,他只是抄了自己的答案交上去。
裴拜野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东西,跟着人流向外走去。
他特意换了身低调的衣裳,方便隐藏身份,因此没人与他结伴,也没人注意到他。
凤御北交代他重点监视的几人,在这几日的科举考试中并没有特殊动作,和其他学子一样都在认认真真答题。
并且从考场出来后,几人甚至没有结伴,而是各自分散着走开。
裴拜野背在身后的手做了一个行动的手势,埋伏在周围的暗卫应声而动,却依旧悄无声息。
如果这些人在走出安济书院前还没有任何动作,那么就要开启planB,也就是直接动手抓人,这是最坏的情况。
毕竟,这些人……
裴拜野垂眸想着,突然觉察到背后有东西飞来,他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伸手接住——
咦,软的。
不是致命的武器,而是一张团成团的巾帕。
裴拜野马上警觉地扫视四周,想要找出扔布团的人,但因为人流量太大,那人早已隐入层重重叠叠的人流之中,再无踪迹。
搜寻无果后,裴拜野弯下腰,遮住周围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捡起那一团揉皱得不成样子的巾帕。
上面用血红的墨写着一句诗:
「蔽日青天拨云散,可识当年秉烛人。」——
作者有话说:陛下亦嗔亦痴,真真假假,仗着裴爱卿拿他没办法,拿捏人手拿把掐的~
还有最后一点内容,这里面的所有问题就都能解开啦~
——————
日常求求评论和营养液啦~
第159章 陛下就这样,怎么了(9)
因为有事耽搁回来得晚些,裴拜野特意让侍从去买了些民间新奇的小玩意儿拿上,准备好好哄哄凤御北。
“裴公子。”还没走两步,就有一个穿着宫装的侍女出现在他身边躬身行礼。
“陛下让你来的?”裴拜野认得这是凤御北身边的人,立即想到该不会这人是凤御北特意安排来迎接自己的吧?
好嘛,小望夫石不好意思自己来,所以才派了身边侍女过来。
他都懂。
“是。”侍女又一福身。
裴拜野闻言,更加确定心中所想,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陛下的心意我心领了,你忙你的去吧。”
他现在只想赶快到凤御北身边,把这么窝心的人儿揽在怀里好好地亲亲抱抱。
侍女不明所以地悄悄抬起眼皮观察裴拜野,不明白这位裴公子语气里的喜悦从何而来。
凤御北可是特意给她传了令来,让她拦着裴拜野——
因为陛下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眼看裴拜野抬腿就要往凤御北院子的方向走,侍女连忙追上去拦住。
“裴公子,等一下!陛下有令,不许您前往和清院。”
和清院就是凤御北在衙门里的住处。
“你说什么?”裴拜野一转头,方才的温柔笑意瞬间消失,脸色顿时挂下来,不悦的目光看向阻拦他的侍女。
侍女吓得一瑟缩,内心叫苦不迭,她也不知道这两位活祖宗是怎么了。
最开始陛下派她来门口张望时,还说让她备着红枣银耳汤等裴公子回来用;后来又让小厨房把汤倒了,给狗喝都不给裴公子;最后就变成了“既然他在外面不愿回来,那正好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见朕了!”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侍女明知陛下说的是气话,可她也不能不作为吧?
她不敢横眉冷对地拦着未来的“皇后娘娘”,但也不敢轻易让裴公子进到陛下院落,只能如拦,也就是小尾巴似地跟着。
不过根据掌事姑姑编写的畅销书《后宫生存指北》来看,无论是陛下见到裴拜野反而余气更盛,亦或是陛下说的是反话,他就是相见裴公子,那最后挨罚的都一定是她。
裴拜野听到原本凤御北还给他准备了羹汤,心中不住地后悔,早知道他就不耽搁那么久了。
什么工作啊,任务啊,考试啊的,都比不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吧?
“好,我知道了。”知晓凤御北为何生气,裴拜野没有一丝烦躁神态,只觉得他家陛下更加可爱,迫不及待地要去寻凤御北,“你下去吧,别跟着我。”看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侍女,裴拜野边继续向前,走边摆摆手赶人。
“可是陛下有令……”侍女还是不敢赌,她想劝裴拜野,要不等陛下先消消气再去面圣。
裴拜野被她跟着无奈,从怀中摸出一枚印玺放在掌心,龙凤缠绕的钮形,正是凤御北的私印。
见此印者,如陛下亲临。
侍女慌忙就要行三跪九叩之礼,被裴拜野赶紧拒绝,“不关你的事,你只是依陛下之意行事,明白吗?明白了就退下。”
他刻意咬重了“陛下”两个字,侍女连忙不住点头,千恩万谢地逃一般离开了此地。
用凤御北给他用来行事方便的印玺狐假虎威完,裴拜野的脚步重新变得轻快。
他家陛下最是嘴硬心软,只是晚归一会儿而已,他才不相信凤御北会一辈子不理自己呢!
六日后书房外
燕问澜坐着轮椅行到书房院外,他的膝盖上放着油纸包的一卷纸,守在院门口的侍卫见燕大人行动不便,便出手帮着将轮椅抬进院中。
燕问澜正准备自己滑动轮椅进到书房,就有一双手握上了他的轮椅后把手——
“我来吧。”
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谢知沧,而是一道让燕问澜哭笑不得的声音,裴拜野。
他已经被凤御北拦在门外整整六日了,从那日回到院子里,只见到一个卧在吊椅上的后脑勺开始。
裴拜野怎么也想不到,对于还是小孩的凤御北来说,面子那是比天还大的事,气话从来都不只是气话。
太子殿下向来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况且他说“再也不要见裴拜野”的话,是当着裴太子、小宫女、院外侍卫、周围暗卫、一只狸花猫、三只小燕子和满院的这么多花花草草的面说的!
这种已经算“昭告天下”的事,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太子殿下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因此,凤御北说不要见裴拜野,那就是坚决不要见裴拜野!
任凭裴拜野多么能言善辩,低声下气地哄他,凤御北都不为所动,最后因为嫌裴拜野烦人,干脆搬到了书房去睡。
凤御北美滋滋地铺好软绵绵的床榻,看了眼桌上送来的已经空掉的药碗,不禁感叹自己是多么地英明神武。
要说他有多生裴拜野的气其实也不至于,凤御北的气性早就在裴拜野的一声声“小乖”里磨没了。
但是要知道,只要远离了裴拜野,就再也没人逼着他喝药了!
凤御北当然忙不迭地躲着裴拜野。
他已经决定好了,什么时候张太医给他把这苦得让人哭爹喊娘的药停了,他就什么时候“原谅”裴拜野。
“没关系,燕爱卿行动不便,我来帮你吧。”裴拜野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
见裴拜野坚持,燕问澜笑着叹口气,索性任由他推着自己向前,反正……
“不好意思裴公子,陛下现在还不想见您。”伸手拦住裴拜野的,正是那日在大门口等着他的熟悉面孔。
侍女一边说一边低下脑袋,生怕裴拜野记住自己的脸,日后得宠了再来找她公报私仇,类似的事在《后宫生存指北》中多有记载。
裴拜野没那么小心眼,他可太清楚自己之所以会被拦在外面,根本就是因为凤御北下了命令。
“凤、清、安。”裴拜野脸上的笑意愈深,但偏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咳咳。”燕问澜摸了摸鼻子,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但并不打算出手调停。
这几日,没了裴拜野惯小孩一样地惯着,凤御北明显勤政了不少,就为了躲在书房躲着裴拜野。
对朝廷来说,这是件好事。
另外就是,谢知沧特意叮嘱过他不要管这两人的事,用谢知沧的话来说,裴拜野现在吃瘪纯属是“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
燕问澜哭笑不得,他不知道裴拜野和谢知沧到底是什么时候结的仇怨,怎么会从一见面就莫名其妙地剑拔弩张。
不过他很快就被谢知沧一句话哄好。
“就是会莫名其妙地讨厌一些人啦,就好像我喜欢你,不也是没有原因,还特别特别地喜欢嘛。”
燕问澜自行滑动着轮椅,快速溜进了书房,“我还有事,先走了。”
正靠在门背后偷偷听着外面对话的凤御北一听到燕问澜要进来,连忙兔子似的蹦回到桌案后面,正襟危坐。
呵,果然还是没感情了。
明明就在门外,裴拜野也不想办法进来见自己一面。
凤御北咬着唇,心里把裴拜野又骂了一遍。
“吱呀——”
燕问澜推开门,由侍卫将轮椅抬进来,凤御北连忙整了整衣袖迎上,关切地问,“霜敛最近好点了吗?”
“好多了。”燕问澜笑了笑,抬手示意侍卫退出关门上门。
之前的毒对燕问澜的身体损伤很严重,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太医的药一日三顿一点没减少过,饶是如此,他也会时不时觉得头晕乏力。
可偏偏凤御北手底下正是用人之际,尤其是领兵一路,燕问澜根本不能撒手不管,于是只能依靠着轮椅四处行动。
“张将军他们已经到了三四日,有什么事都可以丢给他们去做,你不必亲自操劳。”凤御北继续道,这也是为何此次前来湘州城,他多钦点了几位将领的原因,就是不希望燕问澜太过劳累。
“好。”燕问澜领了凤御北的好意,许多事情他的确可以交给其他人去做,但地支营的事他必然要亲自过问,毕竟这事关凤御北的安危。
“对了,臣此次前来,是有一事向陛下禀报。”燕问澜拍了拍膝盖上放着的一卷纸,交给凤御北。
“怎么了?”凤御北接过来,都不用打开就知道是此次湘州乡试科考的试卷,而且依照日子来推算,应该是已经由考官,也就是高太傅一行人批阅完成的,“这卷子批得有什么问题吗?”
高太傅是凤御北曾经的太子太傅,为人刚正不阿,治学严谨,因为湘州城风气实在恶劣,凤御北才特意邀了自己的太傅来做此次阅卷的主考官。
他批阅的试卷应当不会有什么差池才对。
燕问澜摇摇头,并没有直说,而是道,“陛下可打开试卷看看。”
凤御北不解地把试卷放在桌案上平铺开,然后他就看到一道道自己无比熟悉的题目——
“裴、拜、野!”凤御北咬牙切齿的表情与方才在门外的裴拜野如出一辙,“你给我滚进来!”
他知道裴拜野肯定在外面还没走。
然后,他就听到侍女惊喜的呼唤声:“裴公子,您不用从后窗爬进去了,陛下在里面宣召您呢!”
他一转头,果然看见一道身影从侧面窗前闪过。
凤御北:……
“欸,来了。”裴拜野笑容满面地进来,丝毫看不出刚刚被揭穿要爬人窗户之举的尴尬。
裴拜野一进来,毫无屋内还有第三人的自觉,径直走向凤御北,张开双臂就要把人抱到怀里,却被凤御北以手指抵着胸膛推开,但也裴拜野也不气恼,只是深情款款地看着凤御北,“清安终于舍得想我了?”
“是啊。”凤御北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他随手抓起一张科举试卷,一把拍在裴拜野胸前,“本宫需要你的一个解释!”
凤御北已经被纠正过来,他现在是皇帝,要自称为“朕”才合适,可一旦着急起来,他还是会不自觉称“本宫”。
裴拜野当初既然敢做这事儿,自然就想过被凤御北发现这一天,他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他不紧不慢地把拍在身上的试卷拿开,转而抓起凤御北指着他鼻子的手指,等凤御北反应过来不对时,裴拜野的吻已经落在了他的手指尖。
“我错了,对不起,我保证没有下次。”
没错,就是家庭争吵认错三连招。
本来和凤御北商议计划之时,裴拜野去参加考试也不过就是个幌子,若闻熹没有做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多余事,陛下是准备在科举考场上抓到他们的马脚的。
后来闻熹提前败露,他们也审讯了其不少同伙,却始终缺乏故事完整性中很重要的一环东西,就连戚师爷也不知道。
裴拜野、燕问澜与谢知沧商量过后,认为可以从那些参加科考的学子们身上试着找找线索,于是裴拜野只得按照原计划去参加科考。
燕问澜和几个考官打过招呼,写着裴拜野名字的试卷不必批阅,也不占学子晋升的名额,他的职位陛下自有安排。
比如直接纳进后宫什么的。当然这话是谢知沧说的,语气里满是对好友的哀其不争,怒其不幸。
难不成是哪个古板老头把他当成走燕指挥使关系的关系户,把这事儿给告到凤御北这里来了?
裴拜野疑惑着打开凤御北拍给他的试卷。
奇怪,这并不是他的卷子。
无论是字迹还是答案,裴拜野都不认识。
不对,这个字迹他略略眼熟,但又不是很常见,应该是最近几日见过。
眼看着裴拜野拿着试卷,压在自己身前沉思起来,而燕问澜却面无表情地看二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凤御北愈发生气。
他抬起一脚踹到裴拜野的大腿上,不痛不痒,反而被人抓着白皙漂亮的脚踝摩挲了两下,“别闹。”
“……”到底是谁不要脸地在闹啊?!
突然,裴拜野出声道,“我想起来了。”
“是那团布条!这个字迹与那团布条上的一模一样!”
“什么布条?”燕问澜问。他并不知道那团裴拜野从考场拿回来的布条,这几日忙这阅卷审人,凤御北还没来得及见燕问澜一面。
“前几日,我从科举考场出来时,有人在我脚下扔了一团布条,上面有一句诗。”裴拜野轻车熟路地走到凤御北的桌案后,拿出陛下压在一沓奏折下面的布条递给燕问澜看。
“你怎么知道布条藏在这里?!”凤御北看着裴拜野的动作,瞪大了眼睛,满目的不可置信。
裴拜野意识到事情暴露,但他坚决不会承认,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猜的。”
“放屁!”这已经是小殿下能想到的最严厉的骂人词汇,凤御北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和裴拜野对峙,结果被裴拜野皱着眉头重新按回到软榻上。
“地上凉,穿鞋子。”
被摁倒到凤御北瞬间气势全无,但依旧火气不减,“你个混蛋!趁着本宫睡着,偷偷溜进来过书房是不是?!”
凤御北和别人家发脾气的老婆不一样,他一生气反而自己钻进书房去睡,无论裴拜野好说歹说都不出来。
裴拜野又担心他夜半着凉,只能夜夜来做梁上君子。
“我那都是为了你好。”典中典的话术。
“你这是公然违背圣谕!本宫可以治你九族之罪!”
“哦?陛下又要治自己的罪吗?”裴拜野故技重施。
“那这次要治什么罪呢?‘不好好睡觉罪’可以吗?”
“毕竟没了臣在身边,陛下一晚上要踢落三次被子,滚掉四次枕头。”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的意思,也是坚决认为自己没错的态度。
“……”
凤御北真想让人给裴拜野灌个百八十斤的哑药,最好下辈子也不能开口说胡话!
“陛下。”燕问澜眼看着两人就要当着他的面调.情调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连忙出声制止,他今日来是有要事要向凤御北禀报。
因为此次科举是朝廷为补充人才特意开的一次考试,因此各个流程都被凤御北下令加快。
他下放了大批还在任职的中央官员到地方主持此次考试,开设大批考点,就为了缩短整个的考试流程。
譬如此次乡试,高太傅带了一大帮人特意来湘州城阅卷,因为凤御北下令,各地不过七日就要放榜此次乡试成绩。
明日便是乡试的放榜日,高太傅带着一群官员日夜三班倒地批阅试卷,总算是赶在凤御北的要求内完成了任务。
因为凤御北现在的特殊情况不宜更多人知晓,以免引起朝廷动荡,于是裴燕谢三人便商议着,要求所有向陛下汇报的事都要经过燕问澜之口转述,于是高太傅便将诸位学子的成绩进行登记著录,呈上给燕问澜查阅。
燕问澜拿到拿到此次考试的榜单,他本也以为不会出什么差池,毕竟高太傅也曾是他的恩师,他读书时唯一一次挨揍就是因为没背会书,挨了老头的一顿手板。
可是当他看到榜单上的第一个名字时,眉头便死死地拧了起来。
“陛下,且看该试卷的作答者。”燕问澜找高太傅要来了那份不正常的试卷,今日特意拿来给凤御北看。
凤御北听到燕问澜说正事的语气,用力推开裴拜野,重新接过燕问澜递来的试卷。
在那卷子的侧面,作答人的那一栏,赫然用极小的字写着一个根本不应该出现的名字:
苏悯——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能解决完本副本的全部问题啦~
然后会开启最后一个副本!
就会和现实继续搭线连接起来~
——————
日常求求评论和营养液啦~
第160章 陛下就这样,怎么了(10)
一个多月前福满楼
穿着夜行黑衣的高挑男子匆匆跑上福满楼三楼,到了一处拐角便迅速隐身进去,警惕地朝着周围看了看,见没有人跟踪监视,这才将斗篷上的帷帽一盖,快步走到及第阁门前,“咚、咚、咚”地敲了三下门。
门很快就被从里面打开,一双纤瘦白皙的手伸出来,招呼着男人赶快进来。
进到屋内后,二人一同在窗边坐下。
苏悯把早已备好的茶往男人面前推了推,看向男人的面容中有几分掩藏不住的崇敬,“白先生此次派您前来,是有什么新的指示吗?难不成是那群人依旧贼心不死,还要破坏此次科举?”
说着,苏悯的眉头皱起来,搁在桌上的手攥成拳头,狠命一砸,“这群无法无天的逆贼!我迟早要到陛下面前去状告他们!”
白雨晴看着面前的苏悯,眼神中的情绪复杂到无以复加。
他曾是苏悯的教书先生。
那一年科举赶考,白雨晴为上京的准备路费被山匪洗劫一空,还没上路就没了盘缠。
他父母早亡,没有亲戚依靠,也没处借钱,恰听说汾城苏家要盖新房子在招短工,活计重,但给的银子多,一个冬天就能赚上不少,很多懒汉都去碰碰运气了呢。
白雨晴没有犹豫,烙了两张烧饼就踏上了去往汾城攒盘缠的路。
好巧不巧,他到的时候,短工已经招满了。他刚转身准备离开,就见苏府官家又贴出了一张新的告示:为府中大少爷求聘教书先生。
白雨晴文武双科状元,教书育人对他而言自然不在话下。
为了凑齐盘缠继续赶路,白雨晴便去试了一试,老管家见这应聘短工的小子居然又来应聘先生,寻思他是走投无路所以想来混口饭吃,于是也就没赶人走,结果不成想,最后一番考验过后,留下的竟然就是那个想要做短工的小子!
于是,白雨晴便成为苏悯的启蒙先生。
一个冬天,白雨晴将自己所学所知便都教给了苏悯,开了春他也攒够了上京赶考的盘缠,便向苏家请辞。
没人相信一个看不出任何特长的落魄书生,能在一个冬天就把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启蒙教好,但经过苏家几个老秀才的一番考证,发现大少爷的确学得极好,甚至比那些学了三五年的小孩学得还要好。
“都是白先生教得好。”苏悯在自己的父亲,也就是苏家家主的面前如此说到。
苏家出了个天才!
而且是很有希望当大官的天才!
全族上下一时喜不自胜,便再也没卡着白雨晴不让他离去,甚至在结算路费盘缠时,还给他偷偷多塞了一大块金子。
那年夏日,白雨晴顺利通过殿试,成为新科状元,风头一时无两。
就连苏府跟着沾沾自喜,说苏家大少爷就是白状元的第一个门生!将来也定然可成大器。
可惜好景不长,白雨晴的性子实在无法适应官场里的弯弯绕绕,即便有陛下特意护着,他也能做出许多让凤御北都头疼不已的事,在闹出与下属互殴的事件后,凤御北无奈之下将这位大佛请进了翰林院,一时间风头无两的双科状元自此在百姓口口传言中销声匿迹。
苏家人也不再激励苏悯要向白先生学习。
光会做文章有什么用?!白雨晴那就是根木头疙瘩啊!可不能学他。
但没人知道的是,苏悯其实一直在悄悄和白雨晴联系。
往后读书时,每每遇到不解之惑,苏悯都会向白雨晴去书信请教,白雨晴也会像当年一样耐心细致地教导于他。
时间过了许多年,其实苏悯早已记不清白先生的面容,但白先生的教诲却被他时时铭记在心。
“我们这些人读书,是为了鸾凤的江山代续,是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
“若身为在地方则妄图蒙蔽君主,若身居高位却不见民之疾苦,那就是把书读错了,读坏了,读烂了。”
“悯儿可还记得去年寒灾时,在苏府门外支起的一个个灾棚?”
“记得!”四五岁的苏悯脆生生地应答,“他们好可怜哦,那么冷,穿得那么少,还没有饭吃。我想给他们银子使,可是母亲不让,说会害死他们。”
“你母亲是对的,这些人失去了土地,失去了房子,成为流民,若是身怀金银,只会成为山匪劫掠的对象。”白雨晴说着,自嘲一笑,比如他这样的。
“悯儿要记得,若想救他们,不是给多少银子,而是要去保护他们的房子不被风吹翻,保护他们的田地不被雨淹没,保护他们能在寒灾降临时领到官府朝廷的救济粮,保护他们的家园能在灾害过后重新建起来——”
“而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好的地方官来做。”
白雨晴抵达湘州城任职后的某一日,他突然又收到一封来自汾城的信件。
「白先生,弟子苏悯近日将于湘州参加此次科举乡试。闻您于此地任职,特求科举结束后,与先生再聚一面,以表学生感激之情,还望先生不弃。」
白雨晴拿着苏悯的信件,坐在月下坐了良久,久到面前被打得进气多出气少的官差,以为白刺史又在想什么折磨他的手段,眼泪鼻涕一起流着求饶。
“白大人,真的没了!真的!”官差一边磕头求饶,一边去抱白雨晴的大腿,“小的知道的都已经交代清楚了!真的再没有别的了!”
“大人,我夫人卧病在床,儿子是个瘸子,我是真的需要银子,真的,我就是贪心了那么一点点而已啊!”
“小的……小的若是知道那群人让我偷科举考卷,小的是死也不敢做的啊!”
乡试试卷提前一个月由京城押送至各州府考点,为了严格保密防止有人起坏心思,是以朝廷拨下来公使钱的的名义送到各州府银库代为保管。
但白雨晴没想到,即便他派了人严防死守,城外山匪的势力居然还是能渗透的得如此之深,看守湘州城银库的守卫监守自盗,偷走了一张试卷。
白雨晴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男人,宛若看着一团秽物。
“你夫人卧病在床是被你烂赌气的,你儿子瘸腿是因为你欠赌债不还被人上门打的。”
“没了你,对尊夫人和令公子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来人,把他给我押到死牢里,待此事查清再一并审判!”
“是!”
白雨晴清点试卷时发现少了一张,一番查证下找到了偷盗之人,可是试卷具体去了哪里,偷盗的守卫却不得而知。
他说与他联络的人只让他把那张纸放在南城门根下第三块石头底下,石头下压着给他的报酬。
他只是个拿银子办事的,拿到银子后,就再没与那人联络过。
白雨晴让人秘密查抄了守卫烂赌的违规赌场,很快就从赌场收入的银子中找到了守卫输出去的那几块。
因为实在太特别了。
白雨晴也没想到,官子号的白银居然能出现在赌场的库房里!
看样式,是两年前在运输途中被一伙山匪劫走的那一批。
仔细探查之下,白雨晴将目标锁定在了百松山,以首领盲鹰为首的一伙山匪身上。
但他也很奇怪,一伙打家劫舍的山匪,不去掏银库,来这里冒着杀头的风险偷科举试卷做什么?!
难不成还想从良上岸?
白雨晴怎么也想不通,直到他派去秘密监视山匪动向的人回禀,说是百松山上近日下来的人,与湘州城的首富林家来往密切。
林家世代从商,在这地方做生意的,与山匪有来往也不稀奇,但很巧的是,林家的小儿子传言也要参加今年的科举。
而这个小儿子是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人。
虽然林家极力否认,坚称小子行事正常,与常人无异,还给他用银子买了个秀才的名头。
一个傻子,要参加乡试,还不能让人发现他是傻子。
白雨晴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在下属通报说百松山山匪抱着一卷纸,与林家家主在书房密谈一个多时辰后,白雨晴就知道,该他动手了。
但林家不仅在此地势力盘根错节,在朝廷中还有为官为将的亲家,白雨晴想到凤御北临出发前苦口婆心的叮嘱,最终还是没有直接下令逮捕人,而是私下里请了林家家主喝茶。
许是作了亏心事,林家家主一见到他就吓得不敢抬头。
白雨晴没多说,邀请其到了书房,说是有一副墨宝要给家主大人欣赏。
于是,林家家主就在书房看见了另一份乡试考卷。
他瞬间明白,白刺史什么都知道了!
科举舞弊在鸾凤律法中是大罪,一旦被发现,轻则流放,重则抄家。
吓得双腿瘫软的林家家主连忙扯着白雨晴的衣角,磕磕巴巴地为自己争辩。
“我……我没有,我没有!我儿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参与此次乡试了!我真的没有要啊!”
“是他们主动找上我的!是他们非要塞给我的!可是我明明都拒绝了啊……”
一番连哄带吓的审问过后,白雨晴发现,这事儿竟然不是林家用银子指使山匪做的,而是山匪拿了试卷,像卖土豆一样地向各个富家豪族兜售。
林家在朝廷中有亲戚,明深知当今陛下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纠结了半天也没敢收山匪的“这份好意”。
“但是……我知道,我知道有人买了!”像是怕引火烧身,林家家主只得把火势东引。
“谁?”白雨晴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人胆大包天敢收!
“汾城苏家。”林家家主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反正倒了一个苏家,林家正好可以东扩吞并苏家家业。
“苏家今年也有人要参与科考,就是他们的大公子,苏悯!”
“……”
那是白雨晴第一次扮作自己的随从,敲开了苏悯的房门。
听闻自己是白雨晴所派遣而来,苏悯青灰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白雨晴记忆中活泼好动的小胖子已经彻底长成了清俊男人的模样,只是苏悯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整个人像是逃难而来的灾民,瘦得脱相。
以苏家的财力,按理说他不该吃不饱饭的。
“先生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一卷东西和一封信件想要交给白先生,劳烦先生代为转交。”苏悯交给他一个长条形的布包。
白雨晴看一眼就能猜到,正是那张被偷盗走的科举试卷。
卷子竟然真的在苏悯手里?!白雨晴压下眼底的不可置信,换上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向自己最骄傲的学生。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找他?他就在湘州府衙门。”白雨晴嗓音干涩得宛若指甲划过老树皮,他不明白他的学生为何会参与其中,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我?我就不去了,我马上就要回去汾城了。”苏悯垂下眼睫笑了笑,“我会退出此次科举,回到汾城继承家业。”
“你不是说要回到汾城做父母官,建起一支强大的府兵水军,让汾城的百姓都能安心出海打渔吗?”这是小时候的苏悯曾对白雨晴说过的话,那时候苏家虽然是汾城首富,但同样也会需要航船出海,最疼白雨晴的小叔就死在水匪的手下。
“不了……”苏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吞下一口苦涩至极的泪,“若有官老爷愿来汾城建水军,我苏府会第一个支持。至于我,哎……算了吧。”
“先生,请务必告诉白老师,这里面的东西极其重要,切务保管好,不可让外人得见。”苏悯对着白雨晴深深躬身,随后又去收拾自己的行李盘缠。
“你可以再等等,也许他会想在你离开前见见你。”白雨晴继续挽留道,“若你现在便离开,那么或许你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我是老师的耻辱,他不愿见我是应当的。”白雨晴双手颤抖着,面上却越发无所谓地笑。
“不,他会想见你的……就当,你给他一个见你的机会,再多呆几天。”
“……好吧。”
苏悯如约在湘州城多呆了几日。
但他再也没有翻开过自己背来的书目,他已经没办法再参加科举了,就因为父亲托人送来的那张试卷。
苏悯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接受山匪的交易,他明明是学堂里文章写得最好的一个,他明明可以依靠自己考上的!可是偏偏……
他无法揭发自己的父亲,也不知作恶的到底是哪伙山匪,他只能想到把试卷交给自己的老师,以求不要再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那一日,细雨绵绵。
白老师并没有来,来的依旧是他的随从。
他并没有带来苏悯想象中的斥责,而是伴着缓缓细雨,与他说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一场匪夷所思的科举舞弊案。
有人想要控制此次乡试的放榜排名,推举自己的人上位。
他们面临着两个阻碍。
一是作为主考官,在批阅试卷时绝不会徇私的白雨晴,二是实力强劲,夺魁几乎已成定局的苏悯。
那张提前泄露出的试卷到了苏悯手上并不是偶然,而是人精心设计的结果,即便苏父没有动歪心思,苏悯也会以其他方式收到这张试卷。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自愿放弃此次科举。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放弃,那么在科举开考的前一天,就会有人一纸诉状告到当今陛下面前,说有湘州城有人此次科考舞弊。
是的,不是诉告于白雨晴,而是凤御北。
因为白雨晴也是这场计谋中的一环。
外人并不知晓白雨晴与苏悯的私交。
在他们的设计中,若苏悯将被偷盗的试卷交予白雨晴,依白雨晴的性子定然会将人捉拿归案,到那时候,他们只需要在狱中杀死苏悯,然后伪造其遗书。
遗书中会写明,是白雨晴监守自盗试卷,以逼迫苏悯作答,再卖予他人用以勾结当地豪族,而苏悯不愿配合,就被缉拿入牢中,最终惨遭白雨晴的毒手。
这封遗书同样会交到凤御北的手中。
闻熹当然知道凤御北不会相信,但他已经算好了时间,到那个时候,苏悯已死,凤御北即便不相信白雨晴会舞弊,因着这封遗书也不得不调查一番,这样一来,湘州城的阅卷主考官便不再可能是白雨晴,而其他人对闻熹来说不过是可操控的傀儡,他的操作空间会大大增加。
当然,如果苏悯一直私藏着试卷没有上交,这件事同样也会在开考当日被捅出来。
卷子的数量对应着人头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到时候缺了一张试卷,再由守卫跳出来检举揭发是白刺史监守自盗,卖给了这届考生中的一个……
那白雨晴和苏悯的双双落网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总之,无论二人如何选择,当苏悯拿到那张被偷盗而来的试卷那一刻,他与白雨晴就已经落入了闻熹的算计之中。
“不……不……为什么……”苏悯痛苦万分地抱着脑袋摇头,他本来是憎恨自己的父亲的,他想着,若没有父亲自以为是的愚蠢,他本应该前途一片光明。
可现在却告诉他,无论如何,他都注定成为别人算计下逃不出去的棋子。
“我……主子现在不方便来见你,他让我给你带句话。”白雨晴看着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苏悯,声音苦涩干哑。
“老师说什么?”苏悯茫然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白雨晴。
“他说,你不要离开此地。”
“他会让你如愿参与此次考试的。”
白雨晴的第一次尝试,是找正在此地剿匪的谢知沧禀报此事。
虽然谢指挥使并不分管这些事,但凤御北对其宠信天下皆知,只要事情汇报到他那里,相信陛下不出三日就能知晓一切。
可不知是意外还是巧合,白雨晴找到谢知沧在岸边的停泊处时,士兵汇报说,昨日夜里发现倭匪一大股残余势力,谢大人刚刚出海追剿余匪,半月内估计都不会回来。
于是,白雨晴决定亲自上京向凤御北汇报此事。
他将手下事务交管给自己身边的几位长史便准备连夜出城。
可是就像是鬼打墙一样,白雨晴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无论他白日如何赶路,夜里他都会重新出现在自己的书房。
哪怕他不眠不休地连赶三日路,导致疲惫不堪晕倒在荒郊野岭,再一睁眼,他还是会回到书房。
白雨晴问与自己一同赶路的侍卫,他们都一脸疑惑地摇头。
“大人不是一直在书房中处理公务吗?莫不是太累了出现幻觉?”
说到后来,就连白雨晴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出过城。
直到他又一次尝试出逃,然后又一次睁开眼看到熟悉的书房卧榻顶。
为他草拟文书的长史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大人,您太累了,若非属下发现您晕倒在桌案上,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事呢?近日您还是不要如此操劳了,马上就要开科取士,到时候只会更繁忙,还需要大人来主持大局啊!”
说着,他整了整白雨晴被挂在床边的官服衣袖上有一大块晕染开的墨渍,仿佛白雨晴真的累倒在了书桌上。
“陶大人何时来的?”白雨晴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开口出声。
“三日前上午。”
那是白雨晴记忆里,他从湘州城出发的时辰。
“属下发现大人昏迷,便一直守在身边,寸步未离。”陶长史看着白雨晴,眼中的担忧真心实意。
“本官知道了,多谢陶大人好意。”白雨晴的态度一如既往冷冷的。
“欸,那就好,那就好。”陶长史乐呵呵的答应着,“那大人先行休息,下官还有事,就退下了。”
白雨晴闭了闭眼,并没有回答。
直到陶长史退出书房,白雨晴在被子下死死攥着的手才缓缓松开。
就在方才,陶长史抬脚去整理他衣衫故意给他看的时候,白雨晴看到他脚底沾着一片花瓣,一种不会生长在湘州城里的花,一种他特意挑选过的,只会生长在隔壁州府山林间的不知名小花。
陶长史刚从那里回来没多久,甚至还没来得及换鞋子,而在白雨晴的记忆中,他力竭晕倒摔下马背时,身下边有一簇这样的蓝紫色小花。
有人在变相地囚禁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雨晴的冷汗刷地一下爬上满背。
他不死心地还想要给凤御北写信,可是无一例外,没有回应。
他走不出这座城。
白雨晴最后一次去见苏悯时,苏悯慌慌张张地和他说了一件更为棘手的事。
那份试卷那帮山匪不止给了苏悯,他们的主要目的虽然是搞到倒苏悯,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计划就止步于此。
为了不引人注目地实行针对,他们要把这场有预谋的陷害包装成一场血腥诡异的杀戮,于是,他们将目标对准了另外八名学子。
到时候,这八人会与苏悯一同丧命,成为逼迫凤御北处置白雨晴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群山匪与城外寺庙中的住持早已相互勾结,住持放出预言,说白雨晴为官上任后,拒绝来庙中敬香上供是对神灵不敬,神灵不日便会惩罚此地百姓。
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将题目泄露给其他八位学子,其中一人恰好受过苏悯资助,得到试题后日夜难安,最终找苏悯说明了一切。
来找他的人说自己有办法弄到试题,只需要他提前做出一份答案,有人要买。
事成后会有丰富的报酬奉上,这甚至不会耽误他参加考试,因为他只需要写出两份不同的答案即可。
那人抓住了他贫穷的特点。
苏悯得知此事后暗中调查,最终找到了那八个人,与他资助的那人一样,这些人也多多少少都有些原因,会愿意提前接触这份试卷。
苏悯与他们说了白雨晴告知给他的情况,和对面的计划。
八人意识到自己只是被人当做了棋子,瞬间如坠冰窟。
苏悯安慰他们说,白大人已经在想办法将此地情况汇报给了陛下,让他们不要担心。
几人这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老师那边的进程如何了?”苏悯满怀期待地看向白雨晴。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白雨晴看着这样的眼神实在说不出口任何话,况且,他本来就是来于苏悯告别的。
“他说,这事很快就能成。明天,不,大概今晚。”白雨晴的语调突然轻快起来。
“真的?!”苏悯激动地握住白雨晴的手,如释重负,“那真的太好了!这几日我又重新拿起了书,我……我一定不会给老师丢人的!”
“好。”
白雨晴笑着离去。
既然他活着无法将这连篇累牍的罪恶呈报给陛下,那就让他的尸首来吧。
就当这是他为湘州城,为自己的故乡,为故乡的后辈学子们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一支象征着谏言铮铮的笔被白雨晴亲手插入胸口。
苏悯是在一次偶然中听到白雨晴死亡的消息。
那是客栈福老板与一位衣着怪异的男人。
男人在独自饮酒,福老板站在一旁伺候,男人满腔抱怨地说起了白雨晴死亡的消息。
对闻熹来说,这不算是件好事,因为谢知沧竟然提前返航了!
这导致他们根本来不及掩藏白雨晴的死讯,这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谢知沧耳中,这就意味着不日凤御北也会知晓。
白雨晴该死,但不该死得这么早。
苏悯浑身颤抖着听完男人的所有话,最终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回到自己的房间。
白雨晴死了。
他的先生死了。
为了他们,死得那样惨烈。
又有人来问苏悯进度如何,他们已经不想再继续参加科考,他们只想等事情尘埃落定就离开此地。
这几天他们已经想清楚了,偷阅试卷是大罪,他们已经提前看过题目,若此事被人知晓,那就是板上钉钉的科举舞弊,是大罪!
“死了。”苏悯死气沉沉的眼神看向几人,“白先生被那群歹人困在了湘州城出不去,他为了将我们的事上报给陛下,自尽了。”
“……”
“不!”几分人中不知是谁率先绷不住情绪,崩溃大哭,“那我们,我们怎么办?我们呢?!”
歇斯底里的哭嚎。
苏悯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哭累了,众人便散了。
苏悯又拿出白雨晴为他启蒙时勾勾画画的三字经,他早已能倒背如流,却仔仔细细地读了整整五日。
后来,苏悯听到了陛下亲临的消息,也听到了陛下遇袭的消息。
他不敢想象是不是那群人动的手,他尝试过想去告御状,但被衙门外的官兵拦住。
“陛下有恙,需要静养,有什么冤情告知几位长史大人即可。”
几位长史大人吗?
苏悯嗤笑一声,他的老师不就是死在这些人手里的吗?
那日回到客栈,苏悯靠在栏杆边想了整整一夜,他做了一个决定。
当夜,他召集了其他八人,把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告诉了他们。
他决定追随白雨晴而去,以死相谏于陛下。
“如果你们能活着等到正义降临的那一天,希望能把老师做过的事告知给陛下,他值得一个追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哭。
那一晚,苏悯成了第一个坠楼而亡的人。
几乎是下一秒,几个身影随他之后,一同坠下。
六条人命,组成了一场沉默无声的抗争。
还有三个人,并不住在福满楼,他们选择自尽的地点是登科书铺,是书生多集聚的另一地点。
他们唯一的目的只有把事情闹大,闹到陛下的面前,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被官府拦在门外,才不会求告无门。
那些人有无数的手段让他们闭嘴,那他们便选择用自己的尸体呐喊。
终于,在最后三人死亡的那一日,他们心心念念的陛下站在了人群中,听到了与此案相关的第一个线索——
郭干将,张昌棋的爱人。
张昌棋曾用和裴拜野类似的手段,从郭干将的笔下得到了一份答案。
他真的很想和郭干将一同考去京城。
可终究是他卑劣有余。
但没关系,这条命最后总算是死得轰轰烈烈,他也想证明,阿剑的爱人并没有如学堂先生口中说得一般顽劣不堪。
“你是……?”
听完眼前人这一长串的叙述,凤御北轻声开口看向眼前人。
他为何会对这些事情知晓得如此清楚?
“我叫苏芥,我的主子就是苏悯少爷。少爷一路考学,每一场考试他也替我投了牒。少爷说我读书很好,总不能一辈子伺候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天干营那日抓住的,向着裴拜野身后扔布条的人。
“那些人并不知道白大人和少爷如此计划,为了保密,也为了不祸及家人,所有人都没有留下遗书。”
“少爷也只是将所有的事情转述给我,并希望有朝一日,此事的真相能大白于天下。”
“而我,只希望日后人们谈论起少爷的死不再只是一句‘枉死’或‘自尽’”。
至此,湘州城科举大案的最后一个疑点被破,那就是包括白雨晴在内,十个铁骨铮铮的读书人的死因。
无论是百松山山匪,还是闻熹带着的西疆人,甚至是吴灵,全都一口咬定这些人的死与他们无关。
即便数个仵作一遍又一遍地验尸证明,这些人身上并无打斗伤痕,他们就是死于自尽,凤御北依旧不愿意相信。
他没有开口问,你为什么不提前来找朕?
因为凤御北知道,湘州城的天已经黑了太久,就连苏悯曾经亲自前来求见都被拒之门外,他又怎么能要求一个小书童硬闯天子朝堂呢?
“你说得对,后世人提起他们,不该只是一句自尽枉死。”
“朕意已决——”
“朕会为他们修史书,立祠堂,著牒册。”
“朕会让天下人都看看,我鸾凤虽有匪患之忧,但亦有如此多的忠贞之士,何愁不能等到雨过天晴之日!”
后来,凤御北亲手在湘州城为十人立了祭拜祠堂。
据说后世许多人开科考试前都会来祭拜,不是和在福满楼一样求的皇榜高中,而是求不会被官场沉浮吞没,求的是一片玉壶冰心。
在祠堂前面,有鸾凤文皇帝凤御北亲笔所提诗赋一首:
「蔽日青天拨云散,可识当年秉烛人。
犹见青山多晴雨,碧血丹心释忠魂。」——
作者有话说:终于!第三个副本写完了!
因为故事比较长,中间可能会有一些bug,完结后会统一修改~
剩下的还没有解决的问题,会在最后一章全部解决~
接下来大概会是一些作者最爱的什么命定姻缘的情节这样子~
——————
日常求求评论和营养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