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陛下的小心思(6)
除了当年那件事,裴拜野还陪着外婆谈了许久的各样往事,直到时钟指到下午两点。
看出外婆精神有些困顿,裴拜野主动起身告辞。
说实话,他的心思现在也很乱。
他现在很想去找凤御北验证一些事情,但现在的场合他还不能离开。
想了半天,裴拜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拨通了陆柏的电话。
陆柏那边似乎在忙,过了很久才接。
“喂,裴哥!”互相熟悉以后,陆柏的称呼就随意起来。
“嗯,问你找个人。”裴拜野一想到自己要说出口的话,竟然难得地有些紧张。
“啥人啊?”真稀奇,还有他裴哥找不到,需要靠他来找的人。
“我想单独见见你们的文案总策划,那个叫诗怡的女孩子。”知道陆柏并不负责具体文案编写,只负责审核,所以关于游戏的背景设定和故事情节,裴拜野打算直接去找诗怡问个清楚。
“啊,等下哈哥——”陆柏捂住听筒,扯着嗓子高喊一声,“老陈,诗姐人呢?”
“没来!”裴拜野听到另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诗姐都好几天没来了,老陆你才发现吗?”
“诗姐她导师有事,带她一起出差去了。”柳昕也插话进来,毕竟都是女孩子,所以对彼此的事更了解些。
“隔壁考院最近好像挖了处新的古城址,诗姐她导师是做这个时间段历史研究的,听说有新材料,所以一周前就带着她走了,估计没个把月回不来。”
“陆哥,你找她有事啊?”
“没。”陆柏回应一声柳昕,然后松开听筒,“裴哥,那个……”
“没关系,那我再等等找她,麻烦了。”裴拜野挂断电话,平复了下心情。
这样也好,他的思绪还很乱,即便现在去找诗怡,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裴拜野的疑惑太多了,多到他有些烦躁,于是不自觉踱步到茶室里,从角落摸出一根雪茄,拿在手上顿了半天,最后又放回去。
陆钟磬女士讨厌包括雪茄在内的一切烟味儿,所以无论是裴父还是裴家三个小孩,没一个吸烟的。
这盒雪茄还是商业上的朋友送的,放了好几年一支没动。
裴拜野记得,凤御北也不喜欢烟草味儿。
那个世界有烟草种植,小富人家就能抽得起卷烟。
他们一起去酒楼的时候,楼下大堂偶尔也会有抽卷烟草的客人,凤御北总是会不着痕迹地离得远远的。
还好自己没动那支雪茄。
裴拜野庆幸着,一边打开电脑,一边翻出随身带着的游戏登录设备。
凤御北还在睡。
梦里不知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秀眉蹙起,嘴唇翕张,脑袋不安分地蹭了蹭柔软的枕头,蹭得裴拜野心下一惊。
凤御北后脑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每日都需要擦药。
陪着他睡得时候,裴拜野会刻意把他侧着揽住,以免蹭到伤口更不利于愈合。
看了周遭一圈,裴拜野择了床柔软的绒被垫在凤御北身侧,这样既不妨碍他翻身睡觉,又不至于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蹭破。
裴拜野时常觉得,能安安静静地看着凤御北睡觉,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真好啊,他的小乖没有死。
他没有因为自私和怯懦害死自己的爱人。
裴拜野的指腹扫过凤御北纤长的睫毛,抿着唇庆幸。
可惜,他的平淡幸福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礼貌的敲门声打破。
“哥,哥——!你在睡吗哥?哥,狼来了,起床了!”
丝毫没有可能吵醒别人的愧疚,只有满腔的幸灾乐祸。
裴拜野深呼吸,掰了两下手指头,指关节嘎巴作响,但一想到这破孩子年纪也不小了,今天还是寿星,只能压下自己的满腔怒火。
裴拜野猛地拉开门,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的裴承衍。
裴承衍和裴衔歌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德行,也是大爷一样倚靠着裴拜野的房门,也被裴拜野突然地打开门摔得俊脸朝地。
“哎呦我的脸!”裴承衍捂着倒在厚波斯羊绒地毯上毫发无伤的脸嗷嗷直叫,“完了完了,我摔破相了,这要是下场比赛被粉丝们看到,肯定要脱粉了!”
“你不是离家出走去打电竞的吗?什么时候改行出卖色相了?”裴拜野瞥他一眼,放开门把手,把裴承衍放进来让他随便坐,自己则去冲澡换衣裳。
“这不主要工作是打电竞,副业就是出卖色相,维护粉丝了嘛,我们这行的脸和技术都很重要啊!”裴承衍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哥你等着瞧,我迟早靠色相给你钓个弟媳妇儿回来!”
“……”
裴承衍脸皮比裴拜野还要厚得多,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要不是有他那张裴氏遗传的矜贵漂亮的脸撑着,怕不是要被当成混子流氓之流。
裴拜野不知道到底是裴家的教育有问题,还是他的教育出了差错,怎么能养出裴承衍这么个没脸没皮的来。
只听到浴室哗哗的流水声,而没听到裴拜野没回答他,裴承衍啧一声,拿出手机翻开□□联系人置顶,满意地看了好一会儿两人的大游轮,这才舍得发出一条消息。
得到对面人的一句称赞,裴承衍美美出了口气。
他大哥虽然世界顶级美院毕业,但是这个审美能力还是有待提升啊。
入夜裴府老宅
打从下午开始,裴府老宅来往的豪车美人便开始渐渐增多。
虽说裴家二少爷是个不务正业的,但到底裴氏还有裴拜野在呢。
这三兄妹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又没那些争名位争家产的破事,所以有裴拜野这个大哥在一日,饶是旁人再觉得裴承衍和裴衔歌不着调,也都得巴巴上赶着来参加生日宴。
这种宴会既不是吃饭的场合,也不是休息的场合,尤其是主人家,裴家三兄妹在的地方都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
裴衔歌还好一些,因为是姑娘,所有人都还顾及着脸面没太冒犯。
可裴拜野和裴承衍就惨了,一晚上在他俩身上扫过的审视的、谄媚的、算计的目光数不胜数。
裴拜野的性取向在上流圈子里还是蛮常见的,不过很多人大都会选择联一段正常姻缘,然后各玩各的,几乎都成了一种默认的规则。
尤其是听到裴夫人说,裴大公子已经有了相好的,但是这些场合却没有带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裴家并不满意这门婚事啊!说明裴拜野自己相看上的人,根本就进不了裴家大门啊!
看吧,虽然是早早登基的“太子爷”,但他们这样体量的家族集团,婚姻一事哪里是能随心所欲,任意儿戏的。
说实话,裴拜野这辈子从没在同一时间见过这么多的les和gay,就好像一瞬间全世界的同性恋都出现在他面前一样。
他公开自己的性取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厌烦了不停往身边凑的人,今夜不知怎么又都起死回生了一般。
礼貌地用手指推开第七位小公子递到他手边的香槟,裴拜野的烦躁快要抑制不住,如果这不是裴承衍的生日宴,他早就动手揍人了。
“哈喽,裴哥,还记得我吗?”又一个穿着果绿色西装的男人凑了过来,不过手里没拿酒,而是拿了杯热牛奶,“喝了一晚上的酒,要来一口吗?”
“滚!”裴拜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挂脸。
裴拜野对男人还有印象,这位是知道自己性取向后,第一个跳出来说要与自己联姻的。
给当时还没那么“gay”的裴拜野吓了一大跳。
这人家里是做矿产开采的,和裴氏能源的合作很紧密,但说到底也还是靠着裴氏荫蔽吃饭。
男人模样长得不错,就是风流成性还喜欢男人,因此他几个兄弟姐妹都有了家室,他也没能找个固定的伴儿。
这人缠上当时才二十来岁,像只幼狼般初入商场的裴拜野简直毫不意外,不过被裴拜野发了狠地揍进一次ICU后,再见裴拜野就都夹着尾巴躲着走了。
也不知道今天是抽了什么风,突然又凑到自己面前来,大约这就是传说中的记吃不记打。
裴拜野睥睨着看他,不着痕迹地离远了几步。
夜宴已经进行到后半夜,宾客都自由活动起来,如果没有半路一直被人拦着不好发作,他是打算回去陪凤御北的。
男人看裴拜野没有直接上手扇他,以为有戏,于是又向前几步,神秘兮兮地问,“听说,裴总您恋爱了?”
“是结婚了。”裴拜野嘴角扬了一下又很快落下,一字一顿地解释。
“好的好的,那就算结婚了吧。”男人举起双手,不甚在意,一个连家里都不往回带的“结婚对象”,能算什么?
估计也就是裴拜野为了哄人家,去不知道哪个巴掌大小的地方,领了一张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的“结婚证”。
“裴总,商量个事儿呗,就是那什么……”
“当年您那一顿揍直接把我打醒了,我现在再也不敢沾花惹草,我痛改前非了!”男人满脸真诚地道,“我们很合适的,无论是是从家族商业利益,还是我们的性取向来看。”
“而且我很大方,即便您婚后还要去找您的小情人,我都可以当做没看见……”
“嘘——”裴拜野比了个中指让他噤声,痞气张扬的眉眼微动,脸上的笑意霎时间消失。
他对男人招招手,向着一处人少的地方走去,“你跟我来。”
男人欣喜若狂地跟上去。
走到没什么人的静谧之处,裴拜野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与不快通通在此刻爆发,眼睛血红得吓人。
他猛地转过身,扯住跟在身后的男人衣领,然后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风呼啸而过的拳头就一拳砸在男人的脸上,瞬间鼻血飞溅。
裴拜野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重复,“你耳朵聋吗?老子再说一遍,我、结、婚、了。”
“谁都不能把我的爱人从我身边带走!”
“谁都不能,明白吗?!”
“再让我听到要拆散我和清安的话,我会再让你进一次ICU的,永远出不来的那种,明白吗?”
说罢,又一拳泄愤似的砸在同样的位置,男人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不是,是他被揍得傻了吗?他怎么晕晕乎乎地感觉,裴总是以为自己要抢他老婆呢……
再回到宴会上,裴大少已经褪去了温文尔雅的皮囊,换上一副眉眼凌厉、生人勿近的神色,并且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凤鸟形状的繁复华丽的婚戒。
他后悔了,他刚刚应该戴着这枚戒指给那个傻逼一拳的。
这么明目张胆宣誓主权的行为,立马让不少人都歇下了心思。
听裴夫人说,裴大少的爱人在国外回不来,他们本以为是托辞,但现在看着这人没出现,正宫娘娘气势却十足的排场,估计人家俩是来真的。
而且八成对面那个是个酸醋乱飞的主儿。
都这个年代了,又不是进宫选皇妃娘娘,没人非得那么没脸没皮地在一棵树上吊死,因此都识趣地不再往裴拜野身边凑。
凤御北丝毫不知道自己“善妒”的名声已经在裴拜野的社交圈子里传遍,他正梦着山楂水晶糕配马蹄羹,吃得正香。
王公公收到宫城外传来的消息,西疆国主的车队已经到了城门下,刚刚验收了通关文书,正向着皇宫里赶来了。
但是……
凤御北睡得风雨不动安如山,一点也没有要起床的样子。
自从心智变成小孩儿,凤御北熬夜的坏习惯就被裴拜野给硬掰了过来,现在是一整个的健康作息,早睡晚起。
可惜,负责“侍寝”的裴公子今天一大早说有事,就出了门,此时还没回来,以往叫陛下起床这样的事都是他去做的。
“来人。”殿内突然响起闷闷的声音,不太愉快的样子。
王公公一个眼神喝退要推门进去的小太监,自己顶了上去。
凤御北刚起床,一头及腰长发散在身后,头顶有些乱糟糟的。
他坐在床沿边上,眼神迷离,定然是刚刚醒来。
“陛下有何吩咐?”王公公小心地靠近。
“唔,他人呢?”凤御北没有指名道姓,但王公公立马就便反应过来,凤御北说的是裴公子。
“裴公子一早说事就出了门,此时还没回来。”
“哦。”凤御北略显低落地应一声,然后说起正事来,“西疆的人是不是今天到?”
王公公长舒一口气,还好陛下还记得这事儿,才不至于让他们失了礼数。
“回禀陛下,是的。西疆国主闻铎携使团今日抵达京都。”
凤御北点点头,从床上下来张开手臂,“替朕更衣。”
回京后因为裴拜野觉得凤御北行程太累,因此罢朝了几日,这还是凤御北头一次要正经地出现在众臣面前,他还是有点紧张的。
对于现在的凤御北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做皇帝,昨夜他梦里都还在一直默默复习记诵今日的流程,生怕出一丝差错,误了鸾凤的脸面。
这也是为何今早起得有些晚的原因。
没有裴拜野,凤御北身边重新围上几个宫人,很快就替陛下梳妆齐整。
在要为凤御北腰间配饰之时,服侍的小宫女却突然惊叫一声,惹得梳头的宫女手一抖,扯了下凤御北的头发。
两人反应过来,连忙跪地请罪。
凤御北晃晃还不太清醒的脑袋,并没有计较梳头宫女的失误,只问那配饰的宫女,“发生什么了,如此惊恐?”
宫女吓得眼泪直流,但一点不敢耽误回凤御北的话,抽噎着道,“回禀陛下,奴婢,奴婢发现陛下常佩的鹊衔枝白玉佩,突然……突然就变成红的了!”
凤御北一语不发,从宫女手中接过自己的玉佩,原本莹润的白玉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血色的红玉。
实在不是宫女不懂规矩,而是白玉染红,这确实是大大的不祥之兆啊!
“罢了,今日先不佩了。”凤御北把玉佩扔给王公公,吩咐道,“拿去给司月国师看看,若有异常,立马来回。”
“是!”
送玉佩去司天台的小太监前脚刚出门,后脚就有另一个小太监跑进来禀报,“启禀陛下,南疆国主闻铎已经到了宫中,此时正在金銮殿等着陛下接见呢!”
凤御北本想起身就走,但看了眼桌上已经摆好却未动一筷子的早膳,眼珠一转,打定了主意,“好,朕知晓了。”
“你去回,说等着朕用过早膳就去接见他。”
“是!”小太监不敢置喙,磕了个头就连忙退下去传话。
王公公大概知晓一些湘州之行的内幕,明白陛下是在针对闻熹一事试探闻铎。
于是,王公公笑眯眯地为凤御北添了一碗马蹄羹,又取出一小块山楂水晶糕放在凤御北手边,“这都是裴公子离开时特意吩咐小厨房添做的,说是陛下梦里都念叨呢。”
凤御北刚刚还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一听到裴拜野和王公公联手来接自己的短,立马羞得红了脸。
“裴公子还说了,陛下近日嗜甜,所以特意命奴才备了冰糖来,若陛下觉得口味淡,可再添。”
说着,王公公取出一小罐黄得好似水晶的冰糖,凤御北尝了一口羹汤,果然偏淡没什么口味,于是又添了一块冰糖才算吃得舒服。
看着因为一碗马蹄羹就高兴得眯眼睛的陛下,王公公心里五味杂陈。
他跟在凤御北身边太多年,见惯了陛下冷血杀伐的模样,都快要忘记了曾经那个一碗甜汤就能哄好的小殿下是什么样子。
但是他又很庆幸,庆幸他的小殿下长成了如今的模样,才不至于被四周觊觎的豺狼给吞吃殆尽。
可是无论如何,都请平安喜乐常伴在他的小殿下周身吧!——
作者有话说:攻belike:横扫烂桃花,做回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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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陛下的小心思(7)
金銮殿上肃穆无声
一身赤红的西疆国主闻铎直挺挺地跪在正中央,算起来已经跪了有小半个时辰。
闻铎本就生来体虚病气大,面皮苍白一片,唇上无血色,饶是只单站着,都觉得是风一过就要吹倒的人物,何况是跪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
偏偏这人面上端庄谦卑,恭谨温和,即便被如此对待,也没有生出一丝怨怼,只是门外的风一吹,平白吹出两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
朝堂上有关系亲近的朝臣已经在互相使眼色,那目光明白得很,都是在互相问询,想知道这位主儿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家陛下。
对闻铎同情的目光也有,但不多,有也是基于美人重病的怜惜,不过更多的人,是觉得闻铎明摆着就是在下他们陛下的脸面。
因为按照礼仪来说,小国朝贡觐见,在凤御北现身前是可以与群臣并列站等的,甚至有老弱病残的一些使臣,陛下还会心善赐座。
也就是说,闻铎本来是不用跪的。
但他就好似不知道规矩一般,带着使团入了朝堂便屈膝一跪,任凭太监好说也不愿起身。
而恰巧因为闻熹的事,无论闻铎是否知晓此事,凤御北都铁了心要杀一杀西疆冒尖的不臣之心,即便知晓闻铎如此行径,恐怕也不会多加开恩。
果不其然,凤御北行到金銮殿后殿时,王公公就同他汇报了此事,凤御北冷笑一声,甩开宫人刚刚整理好的衣袖,反身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斟起一盏热茶。
“既然他愿意跪,那朕自然要赏他多跪一会儿。”
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闻铎的额头鼻尖已经开始渐渐冒出晶莹的汗珠,原本安静的朝堂早就因凤御北迟迟不至而变得议论声此起彼伏。
闻铎能听到这些朝臣是在议论他,但和他所想的方向不太一样,没有人不满凤御北的傲慢,反而更多是在说他驳了鸾凤的脸面,甚至还有脾气爆的戎装将军说要将他扔出金銮殿外跪着,好晒晒太阳,祛祛寒气。
闻铎怎么也想不到鸾凤朝廷上下竟是如此铁板一块,尤其是凤御北,他明明刚刚对朝廷进行过血腥杀戮,杀的还都是邪官宦人家,为何这些人竟如此对他死心塌地地偏袒?
思及此,闻铎端庄的面容不禁变得崩坏扭曲,他掩藏在衣袖下苍白的指尖攥紧,指甲被死死嵌入肉里,疼得他一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面上不妥,连忙又恢复成一副温顺的笑模样。
闻铎的表情变化很快,自认为也没人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所以觉得自己这一变化无人发现,殊不知一切早已被位列武将之首的燕问澜大将军尽收眼底。
果然不是个老实的。
燕问澜将方才的一切细微之处记在心里,略带警告的目光投向闻铎。
他现在还并不能确定他和裴拜野的赌局谁输谁赢,但他能确定,闻铎也绝对不是什么比闻熹更好的好人。
燕问澜的目光只有一瞬,等闻铎反应过来不适想去寻找时,燕问澜早已经回过头去,气定神闲地坐在轮椅上。
一个坐轮椅的将军?
闻铎也注意到最前面的燕问澜,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他对鸾凤朝廷知道的消息并不算多,还从没听过有哪个将军生来残疾的,难不成是新来的?
而且这人站的位置那样靠前,莫不是……
闻铎突然想到一点,看向燕问澜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鄙夷。
呵,靠着小妹救驾才得以接近凤御北身边的男宠罢了。
燕问澜当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裴拜野。
他本来已经能随意走动,只是不宜过度劳累而已。
至于现在还在坐轮椅,那是谢知沧派人特意盯着的结果。
老太医说,燕问澜的病要养足整整三个月,在谢知沧听来那就是整整三个月燕问澜最好都瓷人一样坐在床上,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燕问澜当然过不惯这种生活,在床上哄着骗着好说歹说,最才让二人各退一步。
燕问澜答应少走动,多乘轮椅借力,谢知沧勉强同意他忙里忙外地处理公务。
彼时,等到燕问澜靠着轮椅背快要眯眼小憩时,王公公的声音终于自屏风后传来——
“陛下驾到——!”
众臣连忙止了声音,跪地叩拜,“臣等恭迎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
凤御北目前的记忆里,他这还是头一回上朝,比大姑娘上花轿还要紧张。
王公公的一句通报已经让他有些紧绷,听到外面排山倒海般的高呼,更是让他有些眩晕。
凤御北下意识就想去抓裴拜野的手臂,手上却扑了个空,这才想到裴拜野今日并没有陪在他身边,心底一下子莫名涌上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这人怎么偏到自己需要的时候他就不在?凤御北咬着下唇,有些赌气。
王公公看出凤御北的紧张,抬手扶起陛下的手臂,轻声道,“陛下,时辰到了。”
“嗯,走吧。”凤御北撇了撇嘴,把手搭在王公公的臂上走到屏风处,深吸一口气,抬步出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俯身在地,没有人能发现他今天是头一次当皇帝,凤御北悄悄松了口气。
待到凤御北在御座上坐定,王公公请示过才让众人起身。
不过即便是起身,朝臣在无事禀报时,眼皮也是朝下的,不会坏了规矩去看台上的陛下。
只有燕问澜和凤御北对视一眼,告诉他闻铎此人并非善类。
“臣闻铎,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等到众人都起身,闻铎再一次对着凤御北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他的礼仪动作很标准,但奈何身体看样子实在不好,最后一叩首时险些歪到在地。
“闻国主不必多礼,快快平身。”虽然嘴上快快平身说得亲热,但该有的礼凤御北一点没让闻铎免,甚至是等他最后一叩首扶正了身子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闻铎勉强弯起嘴角,由身侧人扶着起身。
一套连串的动作下来,闻铎原本病气发白的面皮飞上两朵晕红,双目盈盈看向上首的凤御北。
凤御北没有一丝愧疚之意,也装作没看出闻铎眼里的示弱,开口便是一句满是坑的试探,“闻国主一路舟车劳顿,至京城理应先做歇息,怎得一来就到朕这金銮殿上跪着?”
首先,为了不让使臣在天子面前失了礼仪,朝贡觐见时的礼仪,的确是车队抵达京城后要先在驿站住上几日,好好休整后等待陛下召见。
因此,当闻铎率人直奔宫中,比赶早朝打卡上班的众位大臣还要积极的时候,王公公还有些意外。
但因为西疆国主将至的消息早都传遍朝廷上下,众人便以为召他们入殿是陛下默许的,因此便无人阻拦。
现在看来,合着陛下也是刚知道。
其次,闻铎跪的这半个多时辰,属实是没有必要。
众臣上朝时,凤御北没来之前也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等到陛下亲临才分开列队站好。
闻铎完全没有必须跪等凤御北亲临,他这样的身子若是晕在殿上,旁的小国会觉得他礼数周全,心存恭谨,反而鸾凤作为宗主国刻薄寡恩,刻意刁难。
最后,闻铎作为一国之主,掌西疆三郡十八县,虽为鸾凤附属国,但他这一派伏小做低的姿态下来,不像是来朝觐受封,反而更像战败国送儿女和亲似的。
再加上他这一身云霞般的红衣,坠着金银铃铛和玉石珠串等物,动则当啷作响,不知道还真以为西疆是来鸾凤和亲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与鸾凤尚黑不同,西疆一地崇尚赤红之色,凡正式典礼节庆,上至公王勋贵,下至布衣商贾,皆为着赤红之色。
所以闻铎这一身也不算逾矩,就是在鸾凤朝堂之上一片黑蓝紫的深色官服中,看起来怪怪的。
“陛下恕罪。”闻铎开口果然是请罪,凤御北和燕问澜对视一眼,心下立刻警惕起来。
“臣身子薄弱,德行浅薄,自即位后西疆一直动荡不堪,至今时今日,托陛下的福,战乱争斗平息,这才得空来京请安朝觐。”
“望陛下恕臣不敬之罪。”
闻铎这一番话也没错,他即位是先太子死后的事,按理说早该来凤还都朝觐受封,但却平白拖延了许多年。
不过,知晓内情的都知道,西疆那地方属于典型的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他们的先太子死后,若是继位的闻铎敢在当时离开西疆一步,他还没跨过鸾凤边界,其家眷亲信就得被人连皮带骨地割了脑袋喂鹰去,而这背后,很难说没有鸾凤的默许。
他没有提一点闻熹相关的事。
凤御北明白,这人不会轻易提起闻熹。
但闻铎唯一的皇弟刚才东州搅和完鸾凤的科举,行刺完鸾凤的陛下,转头这人就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进京上朝堂,让人很难不怀疑其动机。
不过他不开口,凤御北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但不是在朝堂上。
万一真试探出点什么事儿,凤御北并不想当庭捉拿一国之主。
南盟之战刚过去一年多,若此时再同西疆起战端,难免劳民伤财,民心不稳。
有些时候,只要整体上没问题,凤御北并不想把事情做绝。
至少现在,他最希望的情况还是闻铎对此事毫不知情,这样他只需要密令缉拿闻熹处死即可。
所以凤御北很轻易地就宽恕了闻铎所述之罪状。
他亲自走下台来,伸手扶起闻铎。
“闻国主言重,闻氏一族替我鸾凤镇守西域边疆,平叛战乱,铲除逆贼,忠心耿耿,若有小事一时不及,朕岂会怪罪?”
一句“小事”,就为闻铎即位数年未曾朝觐的大不敬之事一笔带过,表示凤御北不会再追究,相反的,凤御北还赞扬了西疆镇守疆土之功,这让一众随行而来的西疆使团脸上第一次显露出笑意。
只有最前面的闻铎,垂下脑袋盯着凤御北虚虚扶着他手腕的手,眸中闪过一丝担忧。
真的结束了吗?
传闻中那样厉害的鸾凤皇帝,真的被他这样骗过去了吗?
闻铎只觉得眼前这双纤长漂亮的手好似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白骨,死死掐住他的心脏,稍一用力,就能夺他性命……
这日早朝结束得很快,除了闻铎朝觐拜见,其他大臣都无事启奏。
将为闻铎加封赐印的日子定在五日后之后,凤御北便迫不及待让王公公宣布退朝。
他在御座上端坐得时间久了,坐得腰酸手困屁股疼,此时只想找个舒服的窝儿躲进去躺着。
一打开圣凰殿的殿门,凤御北就闻到一丝熟悉的气味,漂亮的眉眼立马上挑起来,嘴角的弧度被刻意压过,但依旧像小钩子似的。
裴拜野听到动静从内殿出来,见到的就是凤御北的这副模样。
他快步上前,环着凤御北的腰身将人抱起来,轻柔的吻落在陛下的眉眼之间,痴痴喃喃着,“清安,我好想你。”
凤御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乖乖让裴拜野亲了个够,这才环着他的脖子拉开一小段距离笑着开口,“不过是一上午的时间,也没有很久。”全然忘了自己上朝前是如何想人家的。
两人互相咬过一番后,裴拜野依令抱着怀中人坐到御案后的椅子上,凤御北如愿在他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斜斜窝着看奏折。
除了在继续推进的科举一事,近日没什么大事。
裴拜野从身后揽着凤御北,凑近人的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主要是在问今日早朝西疆一事。
裴拜野退出游戏时,系统显示任务待解锁,距离西疆朝觐还有三天,这指的是现实中的三天。
眼看着三日倒计时快要结束,裴拜野只能火急火燎地忙完两位弟妹的生日宴,连夜赶回自己的住处登录游戏,直奔朝堂,生怕他家小白花一样的陛下头一次上朝,就被人给坑蒙拐骗了。
可惜还是没能赶上,等他到了金銮殿外,朝臣已经散的得差不多了,燕问澜遇到裴拜野好心给他指了指圣凰殿方向,裴拜野连忙又返回寝殿等着凤御北。
事实证明他纯属多想。
即便是年岁小的凤御北,那也是十成十的储君,虽然难免紧张,但一套蜜枣加大棒的行云流水动作下来,也足够震慑闻铎一行人。
朝堂上也没人看出陛下内里的芯子缩小了十来岁。
裴拜野听着凤御北略带着小得意的语调叙述着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心下软得不成样子,语调愈发温柔地称赞,“我家小乖怎么这么厉害,嗯?”
凤御北虽然年纪不大,但这样哄小孩的话对他来说也过于幼稚,所以他伸手去捂裴拜野的嘴,让他不要再说,结果不出所料的亲吻印在掌心。
凤御北:……他就多余挣扎。
该说不说,裴拜野夸人还挺好听的,偶尔幼稚一下也没什么吧?凤御北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想。
然,下一秒这人嘴里吐出来的就是他不爱听的话,“既然我家小乖这么厉害,那是不是该按时把药吃掉呢?”
说罢,从一堆折子后面端出一碗漆黑的药汁。
凤御北和燕问澜一样,都被老太医一句话给定了生死——
病还没好,药不能停啊!
不同的是谢知沧因为公务在身管得没那么宽,但裴拜野可是仗着陛下的纵容,恨不能每顿药都嘴对嘴地喂。
裴拜野没有味觉,所以以口渡药给凤御北,对他而言是一场零本万利的大买卖,他巴不得凤御北挣扎呢。
凤御北吃了几次亏就学聪明了,不再明面上反抗裴拜野的“暴政”,而是有退有进地商量,反正算下来,每日都能少吃小半碗。
殊不知,裴拜野命膳房熬的药本就多出小半碗,这小半碗就是给凤御北逃避吃药用的。
就像风筝线一样,一收一缩地放才不至于把线挣断,松紧有度的惯着,才不至于把小孩惹毛。
裴拜野吹凉一口药,用勺子舀起放到凤御北唇边,凤御北等了一会儿,认命地张开嘴。
“乖乖吃药,等明日带你去华云寺玩儿。”裴拜野不着痕迹地开始自己的试探。
凤御北乖乖地一张一合的嘴巴突然紧闭起来,直到裴拜野咬上他柔软的唇才惊醒,慌忙答应,“好。”
“回来路上,我和慧魄大师闲聊时,他说起你先前在华云寺住着时,在寺中有一玩伴?”
此时凤御北的记忆已经是从华云寺回来之后的,所以裴拜野敢肯定,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凤御北的记忆里大概率是见过他的。
凤御北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推开裴拜野皱眉看他。
裴拜野一挑眉,嚯,果然是真的?!于是心下不住窃喜。
结果,他听到凤御北无比正式的声音,带着些不满,斥责和委屈。
他说,“裴拜野,你太爱吃醋了!”
“……”
他不是,他没有,他这次真没吃醋。
“在玉册记述的后宫女子妇德上,你这样善妒的是要遭罚的。”凤御北继续吓唬裴拜野。
裴拜野无奈扶额,问他罚什么,反正无论罚什么,他都不会执行的。
凤御北立马一副得逞的小模样,指了指手边还剩下的小半碗药汁,“就罚你把这碗黄连炖苦参喝下去吧!”
“……”
好嘛,绕了一大圈,又回到这事儿上了。
裴拜野端起剩下的小半碗药,一饮而尽,然后没有犹豫地勾出凤御北的舌尖,直到把人亲得晕晕乎乎,喘不上气来才放开。
犹正此时,裴拜野问出了第二个他早就准备套路凤御北的问题。
“清安,你不肯好好吃药,到底是真的因为怕药苦,还是……”
“你根本就不想恢复记忆呢?”——
作者有话说:哦莫,被戳破小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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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陛下的小心思(8)
凤御北脸上被亲得懵懵懂懂的笑意瞬间消失,眼睫垂下来,打出一小片阴影,他眉眼沉沉,昂起头吐出一口气。
“你难道不喜欢小孩吗?”
裴拜野知道自己这是问对了。
最开始凤御北抗拒吃药,一直都是以药太苦为理由的,裴拜野尝不出来,但看他厌恶嫌弃的表情不似作假,于是就心软地纵容他,不是好吃好喝哄着,就是答应各种无理要求。
但后来,为了让凤御北吃药吃得没那么痛苦,裴拜野特意去找了张院首,严肃地和他谈了陛下药太苦的问题,让他试着改改方子。
张院首听得嘴角一直抽,看什么稀罕物一样地看裴拜野。
即便是当年性子最温和,最惯着孩子的皇后娘娘,也没有这么溺爱太子殿下的。
但是碍于陛下对裴公子的宠信,张院首还是配了三五日调出一副不那么苦的方子,裴拜野让一个小太监尝了口,得到的答案是微苦,苦中泛着一丝甜。
于是从那日后,凤御北的药就换成了“半糖拿铁”味的,根本不至于苦得喝不下去。
可是凤御北还是嚷嚷着不想喝,而且理由都懒得改一改,还是嫌苦,裴拜野自然越来越疑心。
要知道,他家陛下可是不会轻易抱病喊痛的,按理说即便记忆缺失变成小孩子娇气些,也不至于天天因为吃药闹腾。
终于,在某一天裴拜野看到凤御北扔下批了一半的折子给他怀里,而自己和太子去御园的草地上滚了一身花花草草回来后,一个想法突然冒上他的心头。
凤御北真的想长大吗?
“哎呀,不许捏!”
裴拜野思考问题的时候,手已经不自觉撩开凤御北的衣摆,捏上了人柔软细腻的腰肉,凤御北被禁锢在裴拜野怀里,呲牙咧嘴地扭来扭去,打着他的手臂抗议。
“嗯。”裴拜野没什么旖旎的心思,就是一个没意识的动作做习惯了而已,所以他立马拿出手来,拉下凤御北的衣摆。
凤御北见裴拜野这次简直听话得不像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人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没有做得很过分吧?
而且他也没有任性很久吧?
凤御北的手紧紧揪着袖子反思。
裴拜野觉得自己窥得了一丝真相,他又想起凤御北曾经对他说过的那段往事,关于凤重山,关于凤御宣,也关于他自己……
也许他的小殿下并不想在一夕之间就长大呢?
这个猜测让他心疼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所以裴拜野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放开抱在怀里的凤御北。
他想要出去透透气,缓一缓。
凤御北见他脸色发白地要离开,一下子慌了神,在他踏出内殿之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住裴拜野的衣角。
“对……对不起。”
“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
裴拜野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他刚想开口解释,就听见凤御北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不会再任性了,我会好好吃药的,会快点恢复记忆当个好皇帝……”
说到最后,他已经抽噎起来,“我只是,只是不想做那么多事情,也不想承担那么多责任,所以才想做个小孩子。”
“如果能一直做个小孩子的话,我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我知道自己享受着当皇帝的好处,但是不需要我来承担当皇帝的坏处。”
“因为只要一直做小孩子,就有你,还有霜敛和稚久去处理所有的烦心事。”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凤御北的一番陈情剖白宛若利刃搅进裴拜野的心包里,一字一句,一刀一刀地让他疼得浑身发颤。
裴拜野用尽全身力气转过身,他还没来得及将凤御北揽进怀里,就见陛下流着眼泪扑上来,撞了裴拜野一个满怀。
他的手紧紧抓着裴拜野的手臂。
因为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所以凤御北哭得更加大声。
他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害怕恢复记忆害怕长大,一边给裴拜野道歉,弄得裴拜野手忙脚乱,本来也是伶牙俐齿的人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裴拜野抬手想为凤御北擦擦断线珠子一般的眼泪,但他的手一动,凤御北就以为他是嫌弃自己哭得烦了要伸手推开他,于是更加用力地抱住裴拜野的手臂,一点不许他动。
虽然记忆退化,但凤御北的武力值可一点没下降,再加上他又发了狠地摁住裴拜野不许他动,直把裴拜野的手臂摁出一个青紫手印。
“小乖,把眼泪擦擦再哭,都吃进嘴巴里去了,嗯?”因为没办法把人回抱住,裴拜野只能用下颌蹭着凤御北柔软馨香的发顶,开口安慰。
凤御北也觉得眼泪咸乎乎的不好吃,于是听话地把脸在裴拜野胸前的衣襟上胡乱地蹭。
“把衣裳解开用里衣擦,外面的料子粗糙,一会儿把我们小乖的漂亮眼睛都蹭红了。”裴拜野看他还能听进去话,于是嘴唇抵着凤御北的耳朵温柔道。
凤御北不知是被臊的还是哭的,总之一整个脸蛋都红扑扑的,他一边抽噎着继续哭,一边小手飞快地解开裴拜野的衣襟,又马上回去摁住裴拜野的手臂怕人跑了。
裴拜野:……
两人现在的姿势很奇怪。
眼看着是凤御北强势地把裴拜野摁在地上,不许人动一下,但其实呢,又是裴拜野无限包容地让凤御北倚靠着肆意哭泣。
裴拜野不再说话,只是一次次为凤御北抹去要落进嘴巴里的眼泪。
等到凤御北的哭声渐息,裴拜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小乖,抬头。”
凤御北听话地仰起头,被泪水沾湿的眼睫触上一片柔软温热的嘴唇。
“好乖,像只小兔子。”裴拜野一路吻干凤御北脸上一连串的泪,贴着凤御北干涩的嘴唇认真道。
“你之前还说兔子蹬人。”凤御北撇着嘴不满地撒娇。
很多时候,陛下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度。
“不是我说的啊,小兔子明明那么可爱。”裴拜野眨眨眼,指腹抚过凤御北的鼻尖唇瓣,脸不红心不跳,“这是哪个混蛋说的混账话,我替清安去揍他一顿,好不好?”
他从来不怕凤御北翻旧账,因为只要脸皮够厚,所有的旧账就都能赖成死账。
长大后的凤御北已经深知裴拜野的不要脸,但此时的凤御北还是第一次领教,被惊得连继续哭都忘了。
他甚至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裴拜野说这话时挑起的是右边眉毛,抓着他小腿脚踝是左手,旁边开的花是月季芍药和牡丹……
结果这人就一点都不承认了?!
趁着凤御北发愣的间隙,裴拜野反客为主夺回主动权,他捞起凤御北的腰身把人放到内寝殿的床榻上,“累了就睡会儿,我去叫人备午膳,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凤御北掰着指头说了三四五,裴拜野一一记下去告诉王公公,然后就拿了消肿清凉的油膏回到床榻上。
他刚一躺好,凤御北就投怀送抱地主动贴上来,但没有一丝暧昧的情愫,反倒像是小孩儿抱着一只心爱的玩具熊,生怕玩具熊长了腿儿自己跑走一般。
裴拜野任由凤御北紧紧抱着,一点一点把消肿的油膏擦在凤御北眼眶周围,温柔地告诉他,“不怕,我不会走。”
凤御北得到承诺,手上的力气稍稍放松一点,但不消片刻又加重了力气抱住。
“你别说话……我不相信……”
凤御北的脑袋抵着裴拜野的胸口,咬着牙忍住不让眼泪再流下来,他眼眶哭得生疼,即便裴拜野已经给他擦了药,也像是有小针一夺一夺地刺在他的眼眶上。
“我不要承诺,你们都很会骗人的。”
“父皇是这样,母后也是这样。”
“明明都说好了要一直陪着我长大的……”
凤御北说着说着,已是累极阖眼,裴拜野听着怀中呢喃声渐止,亲了亲凤御北的额头,把凤御北的手捉过来放在自己心口,像是宣誓一般承诺。
“睡吧,小乖,我不会骗你。”
“即便你永远都长不大,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睡醒起床用过午膳,裴拜野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问凤御北关于他俩小时候见过的事儿,但又怕这事儿激起凤御北的不安,毕竟人才刚刚哭过一场,他可舍不得他家陛下多思多虑多啜泣。
但凤御北像是完全忘了裴拜野的问的第一个问题,他主动提出要去华云寺。
“我想吃梨子了。”凤御北给出的理由是这样的。
慧魄说过他院里的梨子这几日就要熟了。
裴拜野欣然应允,也许他能在这个世界的华云寺找到一些证据,来证明他曾经关于凤御北的记忆是真的。
因为裴拜野后来又找过一次陆柏,他把自己的经历含糊着说了一下,点出经历中的云华寺和游戏中的华云寺实在太过相似,问他是不是巧合。
结果陆柏没一点犹豫地乐乐呵呵承认,游戏里的华云寺就是参考云华寺编的程序、建的模。
他们最初还去找慧真住持谈过版权问题,不过老头儿很大方,意思是能传播佛寺文化已经很好,只要不造谣抹黑、恶意篡改,陆柏的团队完全可以来寺里取景制作。
一个巧合居然就这么被简简单单地圆上了。
陆柏还和他说,他那个朋友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导致梦到一段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记忆。
简称,玩游戏玩的。
当然,作为游戏发行工作室负责人,陆柏的话肯定不能说得这么明白,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裴拜野的朋友尝试着戒断网络,回归生活。
因为按照裴拜野的说法,他朋友的记忆里,遇到年幼凤御北是将近十五年前的事,而他们的游戏也才制作出来发行了五六年,就算时空真的能扭曲,那平行的里世界也还没创造出来啊!
裴拜野也觉得很难解释,可就算他一个人的记忆出错,外婆呢?那个男学生呢?总不可能所有人的记忆一齐出错吧?
“裴哥,你听说过曼德拉效应吗?”陆柏憋了半天,给出了一个他认为最合理的解释。
“群体性记忆偏差?”裴拜野当然知道这个名词,但这事儿真的就是所有人的大梦一场吗?直觉告诉他,并没有那么简单。
裴拜野不死心,他决定再找一重验证,那就是向凤御北求证此事。
如果凤御北的记忆里也有过一个在华云寺后山的玩伴,那这事就绝对不是什么曼德拉效应!
二人午膳用得很快,撤下午膳后,宫人依例呈上一块小蛋糕和一盏茶。
小蛋糕是榛子松仁蛋糕,茶是蜂蜜桂花茶。这是凤御北的膳后小甜点,是一年多前陛下从南疆征战回来才形成的习惯。
不过以往都只是草莓夹心的制法,裴公子随行回宫后,花了一个下午在膳房开班教学,御厨们很快就明白不同蛋糕的基本原理,此后每日呈上来的都是不重样的小三角。
一块蛋糕一盏茶很快被吃完,凤御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拜野,明摆着示意他赶快传车驾出宫。
裴拜野替他抹掉嘴角的一点碎屑,又让王公公去备一件薄披风拿上,这才去吩咐人把备好的车驾牵来。
一行人收拾好就要出门,却见一人急匆匆地跑到圣凰殿,因为跑得太急,在跨过高大的门槛时一时不慎,直直就要倒下——
“你没事吧?”
凤御北到底还是小孩的纯良心性,也没什么太大架子,看女孩险些摔倒就忙上前把人扶起来。
司星觉察到扶着自己手臂的是陛下,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叩首请安。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裴拜野走到凤御北身后,跟着问。
司星这姑娘他就见过一次,和凤御北以国师身份初见时,这姑娘就在外隔间的帘子后面躲着。
她是司天台的总管大宫女,也是国师挂名的两个徒弟之一,现在应该新来的那个叫司辰的盲女都算司月国师的左膀右臂。
看他如此匆忙赶来,难不成是国师出了什么事?
司星连忙点头,又赶紧摇头,“不是司月大人,是,是老国师大人!”
“今日司辰偶然间打开了老国师闭关的房门,发现老国师他……他死在观星台上了!”
凤御北的记忆缺失,但他对老国师的印象其实不太好。
凤重山在位后期偏听偏信国师之语,沉迷炼丹与卜卦之术,前朝后宫都很少踏足,已然一副要修道成仙的样子。
在凤御北看来,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可比十个祸国妖妃都要可怖。
他本来盘算着一登基就找个由头把老头儿打发出去呢,只是等到他真正掌权才发现鸾凤就像个塞着棉花的旧布娃娃,眼看着还有人样,实则处处漏着棉絮,拆东补西的根本都忙不完,只要老国师不冒头出来,对着他和父皇一样指点江山,凤御北根本腾不出手来料理他。
要不是当年那件“谋逆值”之事对凤御北来说过于诡异,可能等到老国师老死宫中,凤御北都不一定能记得起去找他问一卦。
对于现在的凤御北来说,他还处在对老国师“妖言惑主”的印象里,一听到老头儿死了,心里那是一点波动也没有,当然要不是众人都在,他甚至打算叫声好。
至于裴拜野,这个身份已经完成了他的全部使命,帮助裴拜野完成一次重生,他也不可能再继续操控两具身体,一个躯壳死就死了吧。
“朕知道了,既然国师已经殡天,照着祖制治丧就好。”
虽然不喜欢老国师,但是凤御北到底是不打算把凤重山做过的荒唐事再拿出来,给天下人展示一遍,让人平白嚼皇家的舌根,因此他也懒得继续追究。
国师一职鸾凤立国即设,其丧仪礼制礼部皆有记述,照着规矩来办就好。
却不曾想,司星摇了摇头,“启禀陛下,司月大人派属下前来汇报,是希望陛下能亲临司天台看一眼,老国师的尸体旁有些东西,属下等不敢擅动,恐需陛下亲自裁夺。”
凤御北撇撇嘴,和裴拜野对视一眼,看来今日着华云寺是铁定去不成了。
今早司天台还来报说近五日都有大雨将至呢,裴拜野肯定不会同意他大雨天出门上山的。
“没关系,五日后的阳光更好,到那时候我们再去。”这事儿左不过也不着急,裴拜野也怕凤御北再陷入一些回忆里情绪激动,倒不如过两天再去。
“既然如此,那摆驾司天台吧。”
司月脸色难看地站在观星台大门前,旁边的司辰拍拍他的肩膀,“小月怎么了?”
司月把脸埋进司辰的怀里,头疼地捂住脑袋哀哀嚎叫,“姐姐,我脑袋疼。”
司辰看不见东西,只能手忙脚乱地去摸司月的脸,“小月,告诉姐姐,是哪里疼?是这里,还是这里?”
她急得快哭出来,她在失明前就日夜头疼最终一双眼睛彻底沉入无尽黑暗。
“不是,不是,姐姐别担心。”司月见姐姐的模样,知道是他表述不明,“是眼前的景象,看着有些……骇人。”
“怎么了?”司辰摸索着就要进门去查看,被司月连忙拦住,“姐姐别进去!”
“这里面的尸体……”司月想了半天措辞最终还是没说下去。
老国师死得实在诡异。
他本是莲坐在观星台最前方,头顶是水银金砂制成的万象星空,这是闭关的正常姿势。
老国师闭关的时间不算太长,大约是凤御北南征回来后。
如果打从其一闭关就死了,那到现在形成一具干瘪的枯尸说得过去,又或是死亡时间不长,那在炎炎夏日形成一具皮肉腐烂的尸体也正常。
但怪就怪在,老国师只有腿上的皮肉还在并且新鲜如初,而上半身连同着脑袋的,本应该覆盖在枯骨上的皮肉全都……被他攥在手里,像一块干瘪的破羊皮。
他是自己撕开了自己的皮!
司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头皮一下子炸开。
他没有办法想象一个人是如何绝望地撕扯自己,最终将自己撕裂开来。
而更诡异的是,老国师莲坐的动作并没有改变,他死前似乎仍旧端庄而虔诚地默诵经文。
疯狂与静谧同时呈现在一场死亡中。
若无这半身枯骨半身皮肉的异常,仿佛只是一场普通的仙逝。
凤御北和裴拜野进来时,见到这诡异一幕也同样不忍直视。
无论是恩怨也好,还是不在乎也罢,一个人如此诡异而惨烈地死在一间密室里,终归让人震颤。
不过,裴拜野还是忍着不适去翻看老国师尸首的周遭,最终他在被撕下来的皮肉底下,找到了一只被盖住的锦匣。
里面是一封圣旨。
凤御北死死抿着唇打开——
是凤重山要求将老国师随葬入自己陵寝的遗诏——
作者有话说:凤御北: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裴拜野:不,错的是全世界!!!(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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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陛下的前尘(1)
入夜圣凰殿
凤御北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正背身坐在床榻边,柔顺漂亮的墨发如瀑流落在床沿,被趴在地毯上化作虎形的太子用肉爪子一下一下地拨弄着玩。
他刚趁着裴拜野沐浴在小爹怀里一通任性撒娇,耳朵听到浴池子里有人出水,这才连忙滚到床下。
凤御北自然知道他的好大儿在做什么,但他选择纵容,毕竟会有人替他出头……
裹着寝衣的裴拜野从汤泉池子里出来,眼看着自己亲手打理的头发被当成毛线团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个箭步上去拎起自己的好大儿,扬手一扔,就把肉墩墩的白虎扔到外间榻上。
这孩子多大的年纪了都,怎么还这么缠着他娘亲?这习惯不好,得改。
裴拜野看着怂着脑袋嗷呜抗议的太子,内心愈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凤御北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这才舍得回过身来,不出意外地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外头还在下雨吗?”凤御北把手里的遗诏扔垃圾一般扔到床下,软身靠在裴拜野怀里问,懒懒地问。
“嗯,连续下了五日了,明早应该就能停。”裴拜野捧起凤御北被肉爪子搅乱的发尾,一根一根耐心地理顺。
“今日西疆那边又派人来问明日册封之礼的事,让我给打发出去了。”裴拜野随口挑起另一个话头。
“他们很急?”这几日连天地下雨,黄历算下来的日子也不算好,可偏偏闻铎就像是怕凤御北半路跑了不给他加封一般,日日都要派人来问。
“好像是,燕问澜说他的人在西疆那边觉察出一些异样,不过并未查清,所以还没有准确的情报。”裴拜野终于理顺凤御北的头发,捧起柔软的发尾在自己脸颊边蹭了蹭,灌入一口清香。
今日熏蒸头发时他往里面添了些冷叶松针,果然很好闻。
“那之前所言瘟疫之事……”凤御北还是放心不行下这个。
疫病是最凶猛最可怕的灾难,比之战争,雪灾,洪水还要可怖千百倍。
战争尚可弃居逃命,雪灾能等朝廷救济,洪水也能修堤筑坝,唯有疫病,往往在被发现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吞噬了成千上百人的性命,所过之处,荒原万里,白骨累累,十不存一。
所以凤御北不得不防。
“燕问澜说,他的人并没有发现疫病传播的征兆。”
“不过近日西疆新发现一处黄金矿脉,但金矿矿脉地不安稳,时有坍塌,从开矿到采掘短短几月死了不少人。”
“但那边年年如此,无论是处理矿丁尸体还是安抚其家眷亲属都在正常进行,除此之外就无甚事了。”
凤御北听着沉默良久,半晌才含糊地应了声。
裴拜野探过身去,看到凤御北的眼皮已经阖上,外头又响起打更声才意识到已经到了该是他家陛下睡觉的时辰。
“睡吧。”裴拜野把人从自己怀里裹进锦被里,仔细掖过被角,这才起身去捡地上的遗诏。
凤御北不喜欢这封遗诏。
遗诏已经找宫里的记档处验过备案,的确是凤重山所留,而且还不是他在最后只偏听偏信老国师的那段时间所写,而是在更早前,大约是凤御北的母后刚死不久的时候。
先皇后在世时,凤重山还没有那么迷信于国师,可是自从凤御北的母后薨逝后,凤重山就像是疯魔一般宠信老国师,一时间甚至惹得朝野上下沸沸扬扬。
但凤重山性格强势,手腕凌厉,手握三军大权,且在民间威望极高,是个真正有实权的皇帝,比之现在的凤御北差的也不过一个温和贤德的名声。
朝臣私底下有这样一个对比:
对着凤御北死谏,陛下可能会命侍卫将人拉下去冷静,免得弄出血案,失了体统。
但面对凤重山死谏,先帝只会把你面前的柱子改成直冲眉心的利剑,并且表示这么死会利落体面且好看。
因此,凤重山虽然日后行事越发荒唐,但却没人敢发一语。
不过凤重山也没荒唐几年就命丧西疆,凤御北即位后,国师就多缩在司天台闭门不出,像是生怕触怒新帝遭到清算。
凤御北知道凤重山宠信老国师,但他没想到父皇居然会留下遗诏要老国师入陵寝陪葬。
要知道,随葬君主可是无上的恩赐荣耀。
一般只有对江山社稷有重大功绩的功臣,才能得以享受随葬帝陵之哀荣。譬如鸾凤开国皇帝所封十二贤臣,无一不有从龙之功。
由此开先河一例,后世皇帝虽也有宠臣信臣,但也多在其死后赐加封公爵,随葬帝陵是万万不敢轻易说的,生怕被史书记上一笔。
在凤御北看来,那老国师虽也有些真本事,但其所行之事根本就不配赐得随葬帝陵的尊荣。
他犹记得在母后入殓时,凤重山都不肯自观星台出来见她最后一面,凤御北梗着脖子在阁楼外跪了整整两个日夜以至再度晕厥昏迷,才求得凤重山从里面出来。
在那个时候,凤御北看着陪在父皇身边假惺惺祭奠母后的老国师,把两人恨得牙根出血。
那个时候,小太子殿下想的是,最好这老国师能进谗言父皇把他废黜了,否则若是等他当了皇帝,定然要把这老东西拖出去砍了喂狗!
想着凤御北说这话时义愤填膺的小模样,裴拜野不住莞尔。
好像游戏里几个赛季的皇帝都挺喜欢说“把人拖出去砍了喂狗”的话,大概是一种另类描点。
不过同样的话由他家陛下说出来,听着怎么有些可爱呢?
裴拜野把遗诏整理好搁在榻边的桌子上,这才翻身上床,抱着人阖眼入睡。
虽然凤御北嘴上说地千不情万不愿,但依裴拜野对他家陛下的了解来看,凤御北终究是不会违拗凤重山的遗愿。
果不其然,第二日上朝,凤御北令王公公宣布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告知朝野老国师病逝于观星台,依先帝遗诏,于半月后起灵出殡,葬于崇陵陪葬。
第二道圣旨则是赐封裴十一的。因湘州遇袭一事中救驾有功,赐封裴氏女遇溪为襄安郡主,封地含湘州数郡县。
第三道圣旨才终于轮到殿外等得望眼欲穿的一众西疆使臣。
“宣——西疆闻氏入殿朝觐!”
闻铎为首,端庄缓步行入殿中,礼仪一丝不差,身后跟着他带来的使臣团。
等到西疆使臣入殿站定,王公公才展开第三道圣旨宣读。
嘉西疆五皇子闻铎为西疆第三代国主,受命于鸾凤十一年夏,赐年号为和敬。
宗主国赐年号本为极有面子的荣誉,但凤御北这一年号选的却着实让西疆使臣齐刷刷变了脸,无一不是面色青白,欲言又止。
就像“灵”、“顺”、“让”之类的谥号多为恶谥贬义一样,和敬二字拆开来本都是好意寓,但合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听都像是在敲打西疆,要他们安分守己,别生异心的意思。
不同于使臣的不忿,闻铎像是没觉察到这年号的含义一般,面上微笑未减分毫,甚至笑意得更加柔和。
他着当日入京来而的红衣珠饰,一步一莲地从殿门向着台上的鸾凤陛下走去,行至台下,俯身遥遥一拜。
等到闻铎拜伏下身,凤御北才缓缓自御座起身,行至闻铎身前。
身后的王公公捧着嘉封的宝册、金冠和玉印。
“起——”随着王公公一声吆喝,闻铎抬起上半身,温顺地垂着脑袋跪在凤御北身前。
凤御北捧起金冠,稳稳扣在闻铎的头上。
“臣谢陛下隆恩,臣定当尽忠职守,结草衔环,以报鸾凤与陛下恩德。”
“闻国主平身。”
凤御北伸出双手到闻铎面前,闻铎会意,粲然一笑,瘦得突出指骨的手搭着凤御北的掌心,借力站起身来。
即便只是一点点的接触,凤御北都被他嶙峋的骨头硌得手心疼。
“多谢陛下关怀……咳咳……”
闻铎一起身,就咳得像是要把心肝脾肺一起咳出来,凤御北本来立马就要抽回手,但看闻铎没了他的支撑就要摔倒在地的样子,只能冷脸继续任他抓着手,浑身颤抖地咳嗽。
闻铎是凤御北所见的第一个身子如此柔弱之人,比当年的凤御宣还要孱弱,据说本来娘胎里就有弱症,后来又被人下过药伤了根本,因此身子羸弱不堪。
可惜,凤御北不知道的是,他是好心,不愿失了国与国之间的体面,但闻铎却在不知不觉间调整了身子朝向,让外人看来好似他与凤御北十分亲近地靠着。
二人如此亲昵贴近的动作,再加上闻铎一身似火嫁衣般的朝服和凤御北为行册封礼特意穿着的黑红色冠冕吉服……
真是越看越觉得像大婚!
裴拜野躲在侧殿里,看着金銮殿上的画面,愈发面沉如水。
和吴宗耀那个空有皮囊没有脑子的蠢货不同,闻铎能在一众皇子倾轧斗争中夺得皇位,显然谋略不俗,狠戾不输,而他又有西疆人一贯眉眼浓重的精致面容,配上一身舞娘似的破朝服,这不是当众勾引他家陛下是什么?
裴拜野怨念的目光透过屏风去看,发现这孙子居然还敢冲着凤御北笑?
还笑得那么恶心又谄媚。
对裴拜野而言,这一幕也太扎眼了!
他只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掰断闻铎那双扒着他家陛下手臂的爪子!
惊天动地地咳嗽了一阵,闻铎确定在外人眼中他与凤御北的关系已经足够亲近,这才止息了咳嗽声,欲福身向凤御北道歉。
凤御北此时也觉察到,自己被人不着痕迹地利用了一把,心里当然不高兴,他冷冷开口,“不必再拜,闻国主若是咳完了,烦请放开朕的手臂。”
闻铎此时像是终于发现自己的失礼,忙松开凤御北的手腕,语无伦次,“请陛下恕罪,臣……臣……”
“无妨。”仪式还未进行完毕,凤御北当然不会因此降罪于闻铎,他甚至不能表现出自己知晓了闻铎想法意图的意思,因为如果这样,在别人看来只会是欲盖弥彰。
“赐尔宝册,赐尔宝印,封尔为主,协而治域。”边说,凤御北边将金册玉印一左一右放到凤御北手中。
“臣闻铎,谨遵圣旨。”
“日后必定佑鸾凤之子民,护鸾凤之疆域,敬鸾凤之天地,尊陛下以衷忠心。”
闻铎持金册玉印,对凤御北再行三跪九叩之礼,如此一番,才算最终礼成。
临下朝前,凤御北正欲起身离去,台下的西疆国主闻铎突然有事启奏。
“陛下,西疆的格桑花开得正好,若陛下有意,可来赏之。”
鸾凤大臣一听这放屁一样的启奏,白眼忍不住翻得老高。
这闻铎怕不是有病,这种针尖大小的事也有必要在朝堂上说吗?他怎么不上奏折写封八百字请帖呢?
凤御北离开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回身,只回了一句“若有机会,朕会去看的”,便快步离开了金銮殿。
看着凤御北的背影良久,闻铎才舍得收回目光。
直到出了皇宫登上马车,他仍旧在痴痴盯着刚刚被凤御北扶搀扶着的手。
突然,一道欢快的声音打破车内的安静。
“嗨,皇兄,看什么呢?”闻熹一张带着金面具的俊脸凑到闻铎跟前,笑嘻嘻地道,“分开这么久,皇兄有没有想我?”
闻铎勾起唇,温柔一笑,将闻熹揽在怀里,“当然,最想阿熹了。”
“西疆距离凤还路途遥远,阿熹赶过来有没有受累受苦?”闻铎明明自己身体也不好,但还是最先关心闻熹。
“那哪里会?皇兄给我安排那么多人伺候,恨不得吃饭都有人喂着。”闻熹和闻铎打趣。
“咳咳,那就好。”闻铎听到闻熹没事,这才亲亲热热地拉着幼弟的手,高兴地开口,“阿熹,方才鸾凤的陛下已经为我册封加冠,从今往后我就是西疆真正的国主了。”
“再也不会有人否定我的身份,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闻铎说得高兴,但听在闻熹耳中,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皇兄,我说过,你不需要入京求凤御北嘉封的。”闻熹沉下眼眸,手指在衣袖里掐得青白泛紫。
“阿熹,不可直呼陛下名讳,你呀……”闻铎点了点闻熹的额头,“你这样的性子,这样的口无遮拦,迟早要出事的。”
闻熹刚打算反驳,就听到闻铎又开口问,“皇兄派给你的身边的那帮人,之前和现在怎么没见你带着来?”
闻熹噎了一下,那群人现在要么嘴硬的落在凤御北被严刑逼供,要么估计已经走过奈何桥去投胎去了。
“他们……我之前去湘州城游历,那里山匪猖獗,路途难行,又正赶上水匪侵扰,所以……”闻熹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乖巧地支支吾吾。
闻铎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最后无可奈何的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罢了,既然如此忠心为主,皇兄会给他们家人补偿的。”
“至于你身边,皇兄会再派些暗卫和侍卫给你差遣,保护你的安全。”
闻熹垂着脑袋,强压下心底的窃喜,再抬头,仿佛真是认识到错误的孩子,“多谢皇兄,我知道啦!”
“嗯。”闻铎又重新笑开,热络地拉着闻熹的手让他和自己亲近贴着,指向案几上的一册美人图。
“这些都是鸾凤京城里出了名的官家小姐,西疆与鸾凤一直有联姻之旧俗,我的母亲就是鸾凤人。”
“此次前来,鸾凤陛下也表示若有两情相悦者,可赐婚联姻。”
“你也老大不小了,快来看看有没有心仪的姑娘,皇兄好帮你相看。”
“……”
闻熹脸色怪异地从闻铎手心里抽出手掌,阴阳怪气地道,“凤御北想要的是和皇兄你联姻吧?他把官家女儿嫁给我一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闲散王爷做什么?”
“你这样说,把皇兄置于何处?莫不是在咒皇兄是短命鬼吗?”闻铎说着,眸中泪光盈盈,像是伤心透顶。
闻熹看他皇兄要哭,连忙摆手安慰,“呸呸呸,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皇兄最疼我了,我也最喜欢皇兄。”
“皇兄,求你,你可一定一定要长命百岁啊……一定……长命百岁!”
另一边,从朝堂退下来的凤御北一进后殿门就迎面撞上裴拜野。
裴拜野搬了把椅子坐在大门口,正抱着双臂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陛下眉头一皱,刚要质问,立马反应过来裴拜野的异常是为何,明白是自己理亏。
“美人在怀的感觉,陛下觉得如何!”裴拜野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醋意。
吴宗耀那次他更多的是愤怒,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以他家陛下的眼光,根本不可能看得上吴宗耀那种人。
但这次不一样。
闻铎要地位有地位,要身份有身份,要容貌有容貌,并且如果他愿意自降身份给凤御北为后为妃,那相当于整个西疆入赘鸾凤,对于边疆安定简直大有裨益。
这样的好处可不是送公主和亲,和送皇子为质可以达到的。
裴拜野太清楚凤御北的性子,只要是为了鸾凤的江山社稷,他家陛下能在二人情意正盛时亲手将他杀死,那么未必不会为了稳固江山社稷,接了闻铎抛过来的橄榄枝。
他简直焦虑嫉妒得要发疯!
可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越是紧张焦虑,面上越是阴冷不语。
凤御北看着眼前的氛围越变越寒气森森,委屈巴巴地缩了缩脖子。
“裴拜野……你,你别误会啊。”
“朕最爱的是你呀!”——
作者有话说:直球出击!
申明一下:闻铎不喜欢陛下哈,求庇护借东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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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陛下的前尘(2)
“嗯。”
冷冷淡淡,平静至极的一声应。
不仅如此,凤御北孩感觉到裴拜野向后倾了倾,是在避着他,躲着他。
没有他想象里的温香软语,也没有暖和的拥抱,甚至没有一点即分的亲吻,裴拜野的态度比之日常更加冷淡,就好像……
不要他了一样。
就因为他没有挣开闻铎的手,让人觉得他们过从亲昵,有了不对的猜想,所以裴拜野就不要他了,是吗?
这个猜测让凤御北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明明就在梦里,他还听见裴拜野说无论他如何,都会一直一直陪着他。
可是这才过了多久,这人就对他冷冷淡淡,连靠近都不愿靠近。
所以,真的就只是因为那闻铎故意的设计吗吗?
可是他明明已经剖白自己的心意了,裴拜野为什么不相信呢?
到底是真的吃了醋,还是说……他本来就已经不想要他,只不过这次寻到了由头,可以正大光明地丢开他?
也对,他本来就任性又不乖。
他把自己当皇帝的责任甩给裴拜野,自己每天只顾着游戏作乐。
他还不好好喝药,总要裴拜野说尽好话地哄着,各种割地赔款地供着。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明明也听见过旁人对裴拜野的议论,有说他蓝颜祸水的,有说他献媚无度的,还有说他惑主亡国的,当然更有一些骂到下三路实在难听,凤御北根本听不下去跑了的。
如此种种,既然能传到他的耳朵里,那传到裴拜野耳朵里的只会更多、更难听、更肆无忌惮。
可是凤御北却迟迟拖着不敢给裴拜野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他在踌躇,在犹豫,在思量,在衡量这件事的利弊。
他不想开这个特例往后宫迎进来一名男子,他不想被史官记成贪溺男色的昏君,他不想被天下人背后议论纷纷。
他希望裴拜野能理解他,就这么无名无分却又无微不至地陪在他身边。
他喜欢和裴拜野在一起,他享受裴拜野对他的好,但却不想把这份好同等地回馈给他,就像他正理直气壮地享受着皇帝的尊荣,但却任性地不愿意恢复记忆,独力承担起当皇帝的责任。
他从来都是如此自私。
所以,裴拜野也早就忍够了他吧?
裴拜野听着凤御北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告白,本来吃醋吃得险些五内郁结,但凤御北实在太知道如何拿捏他,无论是哪个记忆的凤御北,一句话就将他哄得心脏颤乎乎,热腾腾的。
不仅如此……
裴拜野又尴尬至极地往后退了退,生怕凤御北凑近些来发现他的异常,他甚至不敢开口多说一个字,否则凤御北一定会发现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得可怕,仿佛被火灼过,砂磨过一般。
若被发现声音异常,依着凤御北的性子,一定会追问他怎么了。
可裴拜野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问题。
骗凤御北吧,他不愿意。
因为他内心最深处还是希望凤御北能明白这些,他想与他做的,不仅仅是蜻蜓点水的亲吻。
但是若不骗凤御北……
陛下眼下虽然是成年人的身体,但在裴拜野看来凤御北到只算个十来岁的孩子,就算启蒙再早,他也不能让一个小孩来……
哎。
他现在只想赶紧逃出这金銮殿的后殿,否则他可保不准那些破礼义廉耻,烂人伦道德能否束缚得住他。
果然要走。
凤御北凑上去往裴拜野眼前贴,这人就小步小步地继续往后退,迫不及待地离他远远的。
其实陛下被娇养得脾气很大。
以往当了许多年的皇帝,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性子,现在他可管不了那么多,眼瞅着裴拜野垂着眼,收着腹,藏着手,节节后退,凤御北恨不得追上去给这人一顿连环拳打脚踢。
骗子!连演都不愿意演的骗子!
亏得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有了着落,不会再孤身一人,合着原来也不过是骗他,逗他开心的。
亏得陛下刚刚还下定决心,要下诏书给裴拜野个一官半职,好让他能名正言顺地陪在自己身边,不再遭人背后戳脊梁骨非议。
亏得凤御北还偷偷叫人打扫了圣凤殿,说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住进来。
……
一桩桩一件件,不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还好,他还没有丢脸地说出口。
“你躲开干嘛?”凤御北忍住了脾气,好声好气地问,他甚至松了衣领衣袖,想要扑到裴拜野怀里咬着人的嘴巴问。
就像裴拜野总是逼他说出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一样,他也想逼迫裴拜野说“他不介意”,说他不介意刚刚发生的一切,还是会一如既地对陛下好。
结果裴拜野虽然接住了他,却仍旧虚虚抱着,并没有开口说话,是在拒绝他的讨好。
是的,讨好。
凤御北知道这种行为叫示弱讨好,这样做并不合他的身份,但如果是为了留住眼前人,他也愿意。
陛下虽然那方面的东西知道得不多,但自打裴拜野坚称已经和他结为连理,凤御北其实已经偷偷找来过不少本子研究,他现在知识丰富得可怕。
所以他松衣领、解衣袖的小动作是故意的。
就在刚才,他一遍又一遍地叩问自己,他真的要把裴拜野也赶离开自己的身边吗?
答案是不愿意的。
裴拜野对他太好了,好得就连以天下养的凤御北都不舍得放手,因为这样的好是没有底线,也没有条件的。
凤御北其实知道裴拜野在背后偷偷威胁张院首给他配药的事儿,给老头儿愁得胡子打结,头发打绺。
这样的过度纵容其实在皇家并不被允许,容易把孩子惯坏。这是没有底线。
而无论是最初他把裴拜野关在门外不相见,还是后来他已经摸准裴拜野的脾性,毫无顾忌地在他的底线上蹦来蹦去,裴拜野总是不会生气。这是没有条件。
总有人觉得,全天下都是随着陛下的心意而变,但其实以往从来没有一个人是独独为了凤御北而活的。
裴拜野是唯一一个。
母后很爱他,但母后要操心着偌大一座后宫里的皇子妃嫔,要平衡各处,打整收支,不可能整日整夜地陪着他。
相反的,是年幼的凤御北把母后当做了自己的全部。
父皇或许也曾经很爱他,但父皇的爱要分散成那样多的份数,要分给皇兄皇弟,要分给各宫妃嫔,还要分给朝臣,分给天下百姓。
父皇爱他吗?可能是爱的,但永远比不上他的江山社稷。
至于稚久和霜敛,凤御北也清楚地知道,他们是患难与共的朋友,是生死之交的兄弟。
但他们之间不能谈什么酸溜溜,麻兮兮的爱不爱的话,就像他们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死后绝不能睡在一张棺材板里。
而王公公还有伺候他的一众宫人,这些人看着满心满眼都是他,但也不过因为他是皇帝,是陛下。
如果换了个凤御东,凤御西,凤御南来当皇帝,这些人也会忠于他们。他们忠于的是皇帝这个身份地位,而不是凤御北。
只有裴拜野,无论他如何地折腾,如何地任性,如何地不像一个太子,更不像一个皇帝,裴拜野都不会离开他。
裴拜野好像会瞬间移动一样,出现他需要的时候,为他善后,带他回家,然后温柔地告诉他,“没关系,有我在”。
“我没……”裴拜野喉咙里的话翻腾了许久,最终还是被问住。
果然被凤御北发现异样了吗?
早知道他就不该吃这烂什子醋,现在把自己搞得进退两难。
他总不能说,我现在想趁着这氛围,把你给就地办了吧?
虽然他就是这么想的。
“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办人也不能在这地儿,何况他还没那么禽兽。
而且,凤御北这扑人怀里松衣裳的动作到底是谁教的?!
他可只教过凤御北接吻,否则这么久来只能看却一点不能碰,他还不如出家当和尚去。
但更进一步的,裴拜野却一点没告诉凤御北。
眼下这明明白白勾.引人的手段,看得裴拜野是心热又脸冷。
若是让他知道是谁教了凤御北这些,他一定把那人按着全身206块骨头一一给他拆开。
凤御北见裴拜野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愿意正面回答他的话,只觉得心下难堪。
他已经明白裴拜野不是吃醋,因为若是吃醋,肯定会要他的解释,但裴拜野没有,只是一味躲避他的亲近。
既然如此,凤御北自觉也没必要继续往上蹭,否则和那些勾栏唱曲的男倌儿又有什么区别?
他用力地一把推开裴拜野,正要转身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解恨地回头,一脚踹到欲追过来的裴拜野的腰胯上。
“滚!骗子!”
说罢,凤御北扯起搭在椅背上的斗篷口上帽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快步离开了后殿。
而裴拜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被凤御北的一脚踹得欲.望更盛,发现身体变化的那一刻,他差点被自己气笑。
但凤御北最后那句骗子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掩藏了自己的一丝欲念,不过是怕吓着凤御北,怎么着也算不上骗子吧?
而且若是他没看错,凤御北最后离开时抬了抬胳膊,那模样实在太像是在抹眼泪。
哭了?
被他吓哭了?
还是因为觉察他最深处的欲.望被气哭了?
他已经在尽力和凤御北保持距离了,就是怕凤御北一个小孩儿觉得恶心冒犯,难不成还是在那一个情不自禁的浅浅拥抱中,被鬼精一样的陛下觉出了什么……
裴拜野不禁后悔,早知这样,他就不该贪恋凤御北主动递来那点温软。
当然,以裴拜野的思维,他根本无法理解现在凤御北的想法。
裴拜野是怎么也想不到,凤御北会以为是他要抛弃他。
在裴拜野的逻辑里,凤御北就像是一座青山。
一座挺立着的,风雨不动的,荫蔽着鸾凤的国土和子民的漫漫青山。
他不会为任何人的离开而难过,因为他的职责就是站在那里,用尽自己的一切去巩固社稷,护佑子民。
这一点,曾经死在凤御北手里的“反贼”裴拜野太有发言权。
山不会倾倒向任何人。
山不就我,所以裴拜野选择自己去就山。
裴拜野并不会觉得这样的凤御北有什么不好,相反的,他迷恋凤御北身上的那股子近乎疯狂而决绝的韧劲。
他甚至不太介意凤御北心里不只有他一个人,因为他知道凤御北永远不可能放下他的江山和子民。
既然如此,能与其二者三分陛下心间的位置,裴拜野已经觉得很不错。
凤御北出三分之一的爱意,他出三分之三的爱意,多的一份还能在两人闹脾气有矛盾时多退少补。
可惜,裴拜野真正了解的,是那个已经在皇位上坐了九年,能以一人之力稳固江山的凤御北,而不是现在还是太子殿下的凤御北。
现在的凤御北母后新丧,父皇近乎断情寡恩,既不关心母后的葬礼,也不心疼被豺狼之流觊觎的儿子。
凤御北顶着一个“太子殿下”的名头,如小儿抱金行于幽夜,明晃晃地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割一块肉下来填饱肚子,有人甚至打算杀了他取而代之。
失去了父皇和母后的庇护,凤御北最初的那段日子过得如惊弓之鸟。
即便他现在的记忆已经是从华云寺回来,表面上宫中已是一团和气,但下面的暗流汹涌从未停止过。
凤御北明明知道此时距离当日已经过了许多年。
他不必再害怕银筷上不时出现的漆黑,不必再害怕身边宫人饱含监视和探究意味的眼光,不必再害怕出行途中突然杀出来的大批刺客。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这些可怖的回忆就像发生在昨日一般,他明明已经很任性让自己像个无所不能,无所不惧的皇帝,但午夜梦回时,他眼前的依旧是一柄直指眉心的长剑。
曾经,赵贵妃的人距离杀死他,就只有不到一指宽的距离。
所以,裴拜野的出现对凤御北而言,是比他想象中更为重要的。
他需要一个人,陪他走过这段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记忆。
而裴拜野的出现是那样地合适,那样地恰如其分。
当凤御北已经习惯了在裴拜野的温暖怀抱里入眠,他才发现自己的梦魇不是被治好了,而是在他的梦里,有人出现捏碎了那柄指着他眉心的长剑。
那个人就是裴拜野。
入夜繁星漫天
裴拜野染了一身的草药味儿从太医院里出来,他犹豫着是要先去看看凤御北,还是先去沐浴。
省得他家陛下一闻到他的满身药味儿,又想起张老头儿的那碗“黄连炖苦参”,反而叫他平白多遭一层嫌弃。
凤御北白天的那一脚着实不轻,虽然裴拜野当下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心思更加旖旎,但当他走了没两步,就觉得自己的腰胯仿佛散架了一般地疼。
寻了处没人的地方解开衣裳自己看了看,那处已经青紫一片。
上一次裴拜野被人这么打,还是在斯拉夫人设置的训练场上,那时候他身上几乎没一处好肉,全都是青紫红黑地一大片。
也是巧了,他长这么大受过的所有伤,几乎都和凤御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没了凤御北在身侧,裴拜野懒得硬撑,随手抓了个小太监要来一顶轿子,让人抬着去了太医院。
张院首现在一看见裴拜野就躲着他走,结果一听是这人受了伤来治,立马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生龙活虎地就接过这活儿,各种药膏什么凉得一激灵的,热得灼烧刺骨的,麻得无知无觉的,通通给裴拜野来了一遍。
凤御北踹的那一脚是没感觉了,但裴拜野现在疼得想把老头儿的胡子给他一根根拔下来。
不过老头儿虽然手狠,但用药的确有用,最初进来的裴拜野还得让人抬着,晚上出去就已经能自己正常地走路。
不愧是系统认证的比丹药商城还有用的老头。
他当初做主把这人留在凤御北果然没错。
最后,裴拜野还是决定先去沐浴洗掉一身的药味儿。
他把张院首给的一只小瓷瓶放进寝衣,自己则褪去外衫到后殿沐浴。
凤御北探头探脑地从内寝出来,闻到杂乱药草味儿中有一丝裴拜野的气息。
王公公看陛下出门来,连忙点点头,示意裴大人已经回来了,此时正在沐浴。这是凤御北交代的,让他看着点,裴拜野回来就通报一声,陛下寻他有正事。
凤御北深吸一口气,又缩回内寝殿里。
在床榻边,放着一碗已经彻底凉掉的水。
凤御北眼神复杂地盯着那碗水,一直盯到王公公又来轻轻扣了三下门,这是裴拜野从浴池里出来的信息。
终于,凤御北狠狠咬了下唇,壮士断腕一般拿起那碗水一口气灌下。
很甜,甜得他都忍不住犯恶心。
但凤御北还是缩着嗓子眼,让一碗甜到发腻的水一滴不落地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然后他换上松松垮垮的寝衣,瓷佛一样端坐在床榻之上。
裴拜野进门的时候还是有些踌躇,他也不知道白日的事情凤御北气消了没有。
若是没消,他还找张院首要了两颗苦得发酸的“平心静气丸”,大不了当着凤御北的面吞下去,总能挽回自己的形象和信誉。
直到裴拜野推开内寝的大门,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味。
很甜。
甜得他头昏脑胀。
再往前几步去看,原本端坐着的凤御北虚虚地倚在床边,看到自己要等的人归来,终于哑声开口。
“裴拜野,你要不要我?”——
作者有话说:其实陛下内心最深处住着一个被折磨得患得患失,没有任何安全感的小孩儿来着。
所以他需要一个对他无条件爱和包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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