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您是不是管的有点太多了?
黎可回白塔坊上班的第一天,不出所料地又迟到了。
家里惊起无数叮呤咣啷的声响,也许她天生跟“寂静”这个词犯冲,见不得别人清净自在的好日子,非要打搅破坏才满意。
贺循抿唇不悦,板着脸尚未开口,听见她笑盈盈又清脆飞扬的一声:“贺先生,早上好。”
很高兴又情感充沛的声调。
似乎是一种迫不及待见面的欣喜,也像职场新人盲目崇拜地跟上司问好——如果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能若无其事、抛之脑后,那这副态度的确毫无瑕疵。
空气中漂浮的快乐太强烈,连着轻盈的脚步声像华尔兹的鼓点,很难让人直接发一通怒火或者苛责。
早饭是现煮咖啡,再加上黎可带来的发糕和红豆芋头汤。
只有过年这阵,关春梅才愿意费力气多做些吃的,做的太多,非逼着黎可吃完,时间来不及,她只能带来白塔坊,正好和贺循一起消耗。
“每个人过年都要吃哦。”她笑眯眯道,“这样一整年都可以‘步步高升’和‘甜甜蜜蜜’。”
贺循不喜欢这两个词:“我不需要高升,也不需要甜蜜。”
她软声央求:“你尝一口嘛,我妈做的……不好吃我再给你做其他。”
贺循咬着那块过于紧实的红枣发糕,沉默片刻:“阿姨的厨艺发挥不太稳定,需要改进。”
黎可哈哈大笑:“我也这么说,我妈还念叨我,嫌我不干活还挑三拣四。”
只有小欧被关春梅洗脑,每天都是外婆最好,现在找到了志同道合之友,黎可笑眯眯地奉上红豆汤:“来,喝口甜汤就不噎了。”□
她极其自然地捉住贺循的手指,牵他过来捧住碗,两双手挨蹭着替换位置。
再撑着下巴,看贺循喝红豆芋头汤,温柔笑问:“好喝吗?”
前一秒他还是毫无情绪的臭脸,现在长睫低敛目又觉得静谧美好——可惜黎可的电话铃声破坏了一切。
这个春节蛮蛮和男友郭鸿办了订婚宴,请关系亲密的亲戚朋友吃饭,黎可当然也在场,但凡这种男女老少聚集的场合,不管黎可多低调都少不了她的戏——已经有好几个单身男青年找蛮蛮打听黎可。
蛮蛮最近这段时间只要在医院遇见徐清风,就会想起自家好姐妹,眼下正好有机会,于是挑了个最帅的男生,想给黎可撮合撮合,万一能看对眼呢。
美色当前,约会总是容易,黎可当然也没有拒绝,昨天蛮蛮就把两人约上,一起吃了顿午饭。
吃完饭,蛮蛮有事先走,黎可和那位帅哥一起逛了逛商场。
这大早上的,蛮蛮起床就来追问昨天的约会进展:“Coco,你昨天跟那个男的聊得怎么样?后来去看电影了吗?有没有……”
话筒的声音有外泄,黎可起身离开餐厅。
贺循停住了动作,握紧手中的餐勺。
黎可压着声音,握住手机走去别处跟蛮蛮说话,电话里没仔细聊,只是简单说了几句。
再回到餐厅时,贺循面前那碗甜汤还是纹丝不动。
她收起手机,笑眯眯坐下,仍是撑着下巴:“甜汤好喝吗?”
她忘记她刚刚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也忘记在她电话响起的同时,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贺循慢慢搅着碗里的东西,垂着眼睫,声音安静得像审判:“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比如……她请假把他扔在家里就是为了约会,比如她肆无忌惮地撩完人就跑,比如她做什么都能假装无事发生。
哪怕是一声道歉,一声陈述,或者……随口说点什么。
“说什么?”黎可猛然想起来:“哦,对了!咱们今天中午吃火锅吧?”
她兴致勃勃,“我带了一包很好的火锅底料,是一个朋友从老家带来特色锅底,非常香,聚会的时候吃过好几次,每个人都赞不绝口。”
贺循眼睛一闭,勺子重重“叮”在碗沿,汤汁溅在桌面,他毫无兴趣地起身:“我对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感兴趣。”
黎可眼珠转动,眼睁睁看他走开,知道他又突然生气,只能说:“好吧,那我就按食谱做。”
贺循漠然带着Lucky上楼。
黎可努努嘴,拧直身体——她也不想为他浪费最后一包火锅底料。
黎可吃完早饭就开始收拾厨房,再洗衣服打扫卫生,紧接着准备中饭,一整天都没有清闲,也罕见地不偷懒。
实际上她也整整忙了好几天,先是找人来做全屋和花园大扫除,再精细整理家里每一个角落,清点大大小小的物品和更新工作表格,尽职尽责,大有新官上任三把火,除旧革新之势。
贺循这几天一直呆在书房,鲜少露面。
两人见山不见水,每天说的话其实寥寥无几,但贺循这阵实在阴晴不定,黎可动不动就能惹他不高兴。
她跟全屋清洁的工人多说几句话,回头就要被他指责工作太清闲,到处招惹让人烦。
她要是不声不响,又要被嘲讽她不懂礼貌,不尊重雇主。
她在家里认真干活,他又嫌她声音太吵,动作太粗鲁,总是无休无止地打搅他。
她干脆想着离他远一点,安静稳当,他又觉得家里静悄悄肯定是她在偷懒,就知道偷奸耍滑。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不说话,也不能说太多话,不能离得太近,也不能离得太远。
即便没有眼睛,贺循也是整天处于“看”她不顺眼的阶段,黎可最近不想琢磨他的毛病,只是拗着脸走开。
唯有小欧来家里找Lucky玩,贺循心情才似乎不错,家里气氛也能轻松愉快点。
孩子和狗在花园里玩飞球和拔河,黎可坐在门口生火烤年糕,再把年糕刷上蜂蜜,香喷喷地送到贺循面前。
她语气甜甜:“贺先生。”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男人寒气飕飕的话:“不要来这套。”
黎可心情好的时候也想哄哄他,声音像年糕一样软糯甜腻:“贺总,您怎么了?”
“我现在很忙。”他蹙起眉棱,很不耐烦。
黎可悻悻“哦”了声,把年糕和热茶搁下:“下午茶,您趁热吃。”
贺循垂眼等她离开。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在失控,他绝对不想也不可能让人随意左右自己的意志,而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这种关系中游刃有余——如果他已经被她牵动情绪,而她没心没肺得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那就很难判断到底是谁的问题。
有时候贺循干脆在想,不如直接解雇这个女人,一切的困扰都能立刻结束,但这种想法只要冒出,随即被其他更强烈的理由压倒在重重叠叠之下,毫无可能。
他不想让她离得太远,也不要太靠近,不要围着他喋喋不休地说很多话,也不喜欢寡言少语得没有存在感。
他只是需要她呆在旁边,就这样每天呆着就好,像影子或者两条挨得很近的平行线,清晰明白地看见。
如果晚上有事,黎可下班时就会收拾下自己。
虽然七点半的上班时间太过地狱,但五点半的下班时间恰恰好,完全不耽误晚上的活动,见不同的人黎可会有不同的样子,有时候随随便便就去了,有时候稍微化个淡妆,有时候会喷上香水,穿上短裙长靴和大衣,而后快快乐乐地迎接夜生活。
为了不惹贺循不高兴,桌上的晚饭很丰盛,黎可把能做的家务都已经做完。
她走时脚步摇曳,香气飘荡,嘴里哼着情歌,跟贺循说拜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下班喽。”
贺循站在岛台前洗手,依旧垂着眼,认真地搓揉着指尖的泡沫,似乎是忍受了她很久的神情。
“黎可。”他的气息格外淡漠,“这句话我想说很久……我不喜欢身边人的私生活太混乱。”
黎可蓦然顿住脚步。
她扭头,上下打量他,最后挑起眉尖:“您是不是管得有点太多了?”
“你每天的工作是围绕着为我服务,接触我生活的一切。职责对你的个人要求就应该是生活干净,人际关系简单。”
贺循抬起眼,那双漆黑的眼睛完整地在她面前,显露瞳仁的尖锐黯淡,“我怎么能确保你晚上会出入什么场所?会不会泄露雇主家信息?接触的人品性良劣?身上的一切都是干净?第二天会不会给家里带来麻烦和污染?”
黎可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您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洁癖到这种程度,到底是病娇还是心里扭曲?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每天晚上都回家,每天洗澡换衣服,我的个人卫生非常干净。”黎可蹙眉,语气并不高兴,“你以前没出过门吗?没在外面路上走过、去饭店吃过饭吗?没有跟朋友打过交道说过话吗?没有任何需要出门的娱乐交际吗?”
贺循重重抿唇:“以前我是正常人,但我现在不是……”他咬了下唇壁,眼色幽幽,“也许你可以考虑下住家工作,这样对谁都放心。”
以前两人似乎提起过这个话题。
黎可直接拒绝:“我不想。”
贺循凝住眉眼,抿着薄唇,面色几乎看不出情绪。
“大哥,我家离白塔坊很近,我还有儿子,我不可能把小欧一个人扔在家里,你到底想怎么压榨我才满意?”
“小欧不是问题。”贺循只说,“我没有让你扔下他不管。”
黎可呼了口气,抱起手,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我每天在这家里待十个小时,我不想二十四小时都围着别人转,我也需要自己的娱乐时间,能不能给员工一点自由时间?”
贺循神色阴郁,心里的烦闷如岩浆一样层层翻涌而出,完全无法抑制,这是这些日子不断压抑的结果——很多事情以前并不觉得如何,现在却莫名难以忍受。
他把唇线抿得直白,喉咙咽了又咽,理智想把所有的话咽进肚子,但刻薄的字眼根本不受大脑控制,像酸气一样从嘴里冒出,完全违背了他的教养和好脾气:“所以你的娱乐时间,也包括跟不同的男人吃饭约会,再跟他们调情接吻吗?你的吻技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这话略带嘲讽地扔出来,屋里气氛突然凝滞。
黎可红唇紧抿,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她甩甩头发,发间的俗气又甜腻的香气飘散开来,慵懒随性的语气带着轻笑:“是啊,有什么问题吗?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贺循垂眼,颌颏线绷得如拉紧的弦,淡声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当然跟我没关系。”
“那就好。”黎可轻轻嗤笑。
她利落把头发甩回肩膀,脸色冷艳,脚步蹬蹬地走出了家门。
贺循倚着岛台,神色平静,只是双手紧紧握住大理石台面,手背的青筋浮起,紧抿的薄唇格外苍白无血色。
第47章
黎可坐在鬼哭狼嚎的KTV包厢,托腮凝睫,安静听人唱歌。
话筒递到嘴边,她摇头拒绝。
有人凑过来问:“刚才吃饭你的话就不多,现在又自己呆着,是不是心情不好?”
今晚的聚会是以前一起上班的同事,离职后一直还有联络,约着出来吃饭聊聊天。
小城市的人际关系简单又复杂,黎可这些年换了很多工作,认识的人实在不少,她性格自由热闹又漂亮,不清高不自傲,不挑毛病也从不瞧不起人,讨厌她的人很多,喜欢她的人也不少,朋友圈的人数多到爆炸,走哪都不缺交际。
“瞎说,我这是在陶醉。”
黎可笑容甜蜜起来,吹着口哨,身体跟着音乐打起了节拍。
在千回百转的歌声里,偶尔她觉得人生的烦恼很多,又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快意潇洒。
旁人问:“Coco,你最近谈没谈恋爱?要不要男朋友?我给你介绍个。”
“我什么时候缺过男朋友?好几个排队呢。”
黎可开玩笑,“长得有多帅?多有钱?没达到标准就不要拿出来,我忙不过来。”
以大众的眼光来看,一个家庭和个人能力不及格但貌美如花的女人,她的人生意义好像只能从恋爱和男人身上抓取。
而黎可的性格和经历又让很多男人觉得———这是个很容易到手的女人。
容易得手的意思,无非是一个头脑空空又轻浮随便的美女,随便撩拨几下她就能扑上来,或者勾勾手指就能睡。
这些年追求或者觊觎黎可的男人简直像流水一样,上至金屋藏娇的公司老板,下至狂妄自大的矮矬丑男,都自信满满地觉得能轻易拿下她。
从接触社会开始,黎可也陷过很多坑,从被人反锁在屋子里慌张挣脱,居心叵测的朋友带她参加别有居心的酒局,再到工作场合被不要脸的男人骚扰,还有各种追求者层出不穷的手段……
现在的黎可,已经完全对这一套游刃有余。
甚至说,她对形形色色的人群,尤其是男人,已经完全了解。
除了追求她的男人,身边想给黎可撮合介绍的人不少,特别是那些闲得没事的三姑六婆,什么歪瓜裂枣都算她高攀,不管黎可拒不拒绝、说什么话都会被人在背后说道,后来黎可就开始大大方方地胡说八道,统一对外口径。
人生无非酒色财气,黎可不想清心寡欲,也不拒绝谈恋爱,偶尔遇见帅哥还要多看两眼——她有多漂亮,男人就要有多帅。
这已经踢掉了95%的追求者和99%的相亲活动。
大家知道追她的男人不少,时不时就有人搭讪表白请吃饭,黎可也不解释、从来含糊而过,看着就是蜂围蝶绕,被流水似的男人捧上天。
漂亮轻佻又单身带娃的年轻女人,话说在别人嘴里,终归是不好听。
黎可以前不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但今天心里的确有点不舒服。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听歌,想着过一会儿就回去,发呆的时候,手机闪过一个电话,而后紧接着是短信——聋人司机。
司机短信问她:
【黎小姐,你晚上聚会在哪个地址?几点回家?贺先生让我联系你,我过去接你,把你送回家。】
黎可握着手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回他:【不用了。】
【黎小姐……】
黎可用三个字结束对话:【我在家。】
司机没了声响。
把手机塞回包里,黎可已经兴致尽失,笑盈盈地跟朋友聊了会天,找了个理由先退场。
回家的路上,出租车驶在夜晚的街道。
通常来说,黎可不喜欢晚上,不喜欢消逝的声响,不喜欢暗色的空荡,不喜欢忍耐的寂寞。
但最近这段时间,夜晚的感觉经常让她想起一个人。
车子路过白塔坊。
路过白塔坊的时候她会瞟一眼,如果在那十几秒的视野里能隐约看见一条狗或者一个男人,那也是一种缘分。
但黎可从来不多想,不路过白塔坊她就不会去想,不会想那个男人每天晚上如何度过,不会想她下班之后他独自在家的时间,不会想他抽烟喝酒的模样——女人应该减少无用泛滥的柔软心思,否则就是害自己。
黎可喊停了出租车。
寂寞黑暗的深夜里有一个男人,而她半途下车走向他,这无关同情,全凭她的心血来潮。
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无人的街道,她拢紧外套,默默坐在那条长椅的一侧。
贺循坐在长椅的另一侧。
两人占据了长椅的两端,中间是空空荡荡的距离。
Lucky站在中间,左顾右盼而左右彷徨,只能两边迁就,一会尾巴扫扫黎可的膝盖,一会脑袋挨着贺循的手。
黎可抱着手臂,贺循抽着烟,两人的神色都很平静,谁都没有说话。
她今天已经跟朋友说了很多话,并没有想开口说更多话的意愿。
他晚上和家人打过电话,在便利店和收银女孩聊过几句话,这时也不是非说不可。
黎可想说:
如果他真的对她不满意,可以随时让她走。
如果再这样不开心,她也不想继续干下去,谁也不想把雇佣关系搞得太复杂,简简单单最好。
他知不知道自己缺乏安全感、有很强的控制欲,没有道理要求别人按照他的意愿去行动,更何况她跟他的关系也仅限于工作,或者,再加朝夕相处的交情,至于她在临江的那些冲动……也只是当下环境使然的冲动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黎可没有办法交浅言深,最后抿抿唇,在夜风的黯淡寂静中启唇——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抱歉。”
贺循同时开口,自始至终都是垂着眼,凝固不动的姿势,声音淡薄,“你做什么都属于你的自由,我无权多嘴要求。”
他说抱歉。
何必强人所难,何必对她有那么多的要求,何必说出那样刻薄尖酸的话语,实在有失一个男人的风度。
他也觉得可笑。
想过很多很多,最后想起最根本的问题——是自己的脑子应该清醒清醒,因为朝夕相处的依赖而产生的占有欲,其实连是什么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脑海里的浮想联翩不仅幼稚,还很偏执可笑。
风吹着黎可的头发,轻轻拂过肩膀,她任由发丝缭乱。
“时间不早。”
她平静站起来,“我走了。”
贺循没有挽留她,依旧坐在长椅,点燃了另外一支烟,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从耳朵里彻底消失。
黎可第二天去白塔坊上班。
家里一切依旧,两人的相处模式变成了公事公办的距离。
贺循整天呆在书房,鲜少再跟她说话,两人也不再同桌吃饭,除了每天中午再读会书,没有其他更长时间的相处和接触。
她每天准时上下班,准备一日三餐,大差不差地完成家务,剩下时间就陪着Lucky玩。
连小欧都有察觉,心里觉得奇怪,悄悄问黎可:“贺叔叔最近怎么不跟你说话了?”
黎可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管他呢,他脾气就这样,怪里怪气的。”
她每天拿工资干活,做一天的和尚撞一天的钟,有什么不好的,压根懒得计较贺循到底怎么样,也随便他这种忽冷忽略的态度。
小欧又悄悄去问贺循:“贺叔叔,你不跟我妈妈说话了吗?”
贺循微微一笑,温声道:“贺叔叔最近工作有点忙,没有时间玩。”
小欧“哦”了一声:“那我们不能打搅你。”
贺循伸手,碰到他的肩膀,再摸摸小欧的脑袋:“你替叔叔跟Lucky玩就好。”他又想起之前在电话手表里,答应过补偿小欧的事情,“如果你想去哪里玩,或者想要买什么东西,可以让司机带你们去,你们尽情玩得开心,我来负责一切开支。”
“不用。”小欧摆摆手,“我已经开学了,妈妈说我要开始好好学习。”
寒假结束,白塔小学又开学了,小欧还在念三年级,但身高已经悄悄地长了一截。
小欧解释:“我已经出去玩了好多次,前两天何胜叔叔还带我去电玩城,晚上我和妈妈还要跟何胜叔叔一起吃饭。”
贺循垂眼颔首:“好。”
年底开春这阵子,黎可和何胜见面的次数的确多。
总有各种事情,要么何胜带着小欧出去玩,要么黎可和他有些事要问,要么何胜做事拿不定主意,找黎可帮他把把关。
黎可在白塔坊已经待了一整年。
谁都看得出来,她现在这份工作已经适应得很好,每天心情不错,没什么烦心事。
何胜起先的确反对黎可去干这种伺候人的活,但他后来也想通了,这份工作总归不错,薪水高,环境好,何胜自己也去过不少次白塔坊,知道贺循是个冷脸冷心的人,又看不见黎可的脸,黎可在他身边,至少何胜觉得这点挺放心的。
这阵子何胜找黎可吃了好几次宵夜,每次都是聊工作的事情。
贺家公司参与的那个潞白市的项目,是个很大的工程,何庆田分包了一部分工程,利润丰厚得可怕。
这些天何庆田天天打电话找贺循,等年后正式动工,估计就要常来白塔坊串门,真是半点也闲不住。
何庆田这个年龄还没退休,实在也是家里情况复杂,何老板离婚又结婚,家里好几个孩子,年龄大的孩子在国外逍遥自在,年龄小的还在上学,这些年何胜跟着这个远房堂叔,总是干些打杂跑腿的活,一来何胜没学历,二来总归是自家人听话,正经职位挤不进去,有油水的活儿也落不到何胜头上。
现在这个项目的主导权就在贺循手里。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何胜会找黎可问些消息——知不知道贺先生最近具体在忙什么?项目实施到了哪一步?有没有听见贺先生和何老板的谈话内容?
黎可知道何胜的想法,想钻点空子,看看有没有机会能提前知道消息,最好能掺和一把。
但黎可不想掺和。
她只是个保姆,干不出那种偷偷摸摸刺探军情的事情,何况贺循听东西都是倍速播放,她听不清也听不懂,对这些也不上心。
她每次都只能在何胜面前敷衍几句,让他想办法在何老板面前找机会表现。
但凡何胜能搞定何老板,也不会来找黎可诉苦。
何胜的想法,也不用这样迂回绕圈子,如果贺循能在何老板面前随口提两句,或者以后这项目有什么事情就指定何胜去跑腿……
黎可明白他的意思。
贺循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越有缺陷越严格,他工作风格严谨,不管什么细节都会过问,只要他跟何老板提两句,何胜兴许就能跟着何老板参与进这个项目里。
“那有没有机会……”黎可想了想,“或者找个机会?你跟何老板一起来白塔坊,你在他们俩面前好好表现,让何老板认可你,也许也就像你说的……随口一句话,就能给你指派个活儿干?有能力,总能一步步往上爬。”
何胜各种想法都琢磨过,觉得这事不好凑巧,问道:“姐……你有没有机会在贺先生面前提两句?”
“你觉得我开口合适?”黎可蹙眉。
“我觉得这样最简单有用,还不麻烦。”何胜笑道,“省得那些弯弯绕绕的事。”
何胜去过白塔坊好些次,好歹跟贺循囫囵认识,他也知道黎可跟贺循的相处不错,至少是贺循身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连何老板都误会他俩的关系。更何况,他Coco姐脑子聪明,说话做事其实很有能耐,主意一套又一套,比何胜自己强多了。
黎可努努嘴。
她只是个保姆,好听点只是个生活助理……有什么资格说?或者说,凭什么去影响贺循?
再者,现在她贺循的关系……
“我一个保姆,他怎么会听我说什么?”黎可淡声道,“这个办法不管用。”
“姐,你帮我试试,我觉得肯定行。”何胜叹了口气,烦恼搓脸,“我堂叔这个人别看着憨厚和气,其实跟个老狐狸似的,心里提防着呢,生怕别人在他面前耍心眼,我给他干活都多少年了,什么委屈没受过,也没捞到多大的好处,我今年都二十七了……”
人人都有烦心和委屈,黎可知道他也不容易。
在社会混生活的人,其实不讲体面和道德,脸皮越厚,越能风生水起。
黎可沉默半晌:“我可以帮你试试……”
“既然你开口,不管最后事情成不成,我都会想办法帮你。”
黎可抬眼,注视着何胜,语气认真,“这就算我感谢你这么多年对小欧的照顾,我们俩扯平。何胜,你也记住,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别耽误自己结婚生子,再说那些不清不楚的话,那以后我们可能只剩绝交这条路。”
何胜又搓了搓,无奈:“Coco姐。”
他也知道——这都多少年了,黎可就是不可能喜欢他,都是他痴心妄想罢了。
第48章 喂,你摸到我胸了!
Lucky每天要把梳毛梳得油光水滑,要用椰子油刷牙,要用湿巾洗脸擦脚,拥有各种毛绒玩具,有芬芳又柔软的狗窝,是一只爱美又爱撒娇的小狗。
假如Lucky会说话,而黎可亲亲热热地搂着它,问:“小宝贝,这个世界你最喜欢的人是谁呀?”
那Lucky当然要偷偷叛变,黏糊地拱进黎可怀里。
但如果黎可要带着它去浴室洗澡,那她俩的关系就有点破碎,Lucky最爱的还是自家主人。
自从去年黎可学了宠物美容,Lucky就不需要再去宠物店洗澡,黎可在家就能给它解决,而且洗澡的频率比以往增加,黎可要是发现它跟小欧在花园玩得太脏太臭,就能随时准备撸袖子。
每当洗澡开始,Lucky就躲在贺循身边捉迷藏。
以前还罢,现在黎可和贺循关系冷冷淡淡,就不好大动作把Lucky从贺循身边薅出来,只能诱惑:“Lucky,咱们一起去玩吧?给你喝橙汁好不好?”
Lucky坚决不上当。
黎可迈进贺循身边,Lucky开始躲猫猫,一人一狗围着贺循转圈,惹得中间的男人脸色不好看。
最后黎可没办法,撑着腰,手指敲敲椅子,意思是让贺循出面解决。
贺循已经听够了她俩闹腾,正色厉声:“Lucky,去洗澡。”
一柔一刚,双重压迫,Lucky愁眉苦脸地踱步过来,垂着尾巴跟黎可去浴室。
黎可偶尔给Lucky精洗,一人一狗在浴室洗洗吹吹剪剪再加善后,她再把自己收拾收拾,一整个下午就已经消耗,别的事情也不用干,只能坐在客厅跟Lucky玩。
声音吵吵闹闹,刺耳的笑声和狗叫穿透墙壁,贺循总要捏一下眉心,不耐烦工作被打搅的烦躁,最后忍不住走出去,透口气休息。
Lucky每次洗完澡都无比兴奋,一个劲拱黎可,黎可累得惨兮兮,从沙发滑倒地毯,最后倒在地毯搂着Lucky闹。
小狗爪子踩她一下,黎可就痛呼一声:“你踩疼我了。”
Lucky的爪子有劲,它扑在贺循身上他觉得不痛不痒,但那力道肯定不轻,黎可一声声哼哼唧唧,慵懒的音调拖得娇腻又矫揉造作,听在耳里实在让人心烦意乱。
贺循面无表情地停住脚步,不苟言笑:“Lucky,过来。”
洗完澡的Lucky香喷喷,欢天喜地蹦到主人身边,身上毛发飘逸丝滑。
黎可长长喘了口气,抻直手脚,倒在地毯上打滚,做咸鱼状。
男人没有径直走开,而是伫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后,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黎可。”
“嗯。”她趴在地毯,声音闷闷的。
他用力抿唇,冷声冷调:“能不能起来?”
“不能。”她要躺着歇一会。
黎可从地毯抬起头,看见贺循蹙起眉棱,而后他伸出了手——那只修长的手微微蜷着,递在半空中,指尖朝着她的方向。
她再看看他那张淡漠的脸。
黎可在地上滚了小半圈,抬起肩膀,努力探长胳膊,指尖勉强触及他的手。
两人指尖一碰,贺循反应过来,即刻伸手握住她。
这只手没骨头似的握在贺循手里,微凉滑腻,纤长柔软得让人心软,贺循心中冷淡抵触,面上不动声色,手腕施力,握着她的手用力一拽扯。
黎可顺着他的力道,轻盈地从地毯上跳起来,已经挨近在他面前。
贺循屏住呼吸,突然蹙眉,往后退了一步。
“谢谢。”
她的声音懒洋洋又甜丝丝。
贺循缄口不语,只是依旧抿唇,旋即松开她的手,转身带着Lucky走开。
黎可抱起手,看着他的背影。
两个人共处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像陌生人一样,再冷淡疏离也总还是有接触,再不声不响也还是熟悉对方。
开春病毒多,小欧又感冒咳嗽,后背还起了点红疹,黎可早上打电话跟贺循请假,说带小欧去医院。
看完病,时间凑巧,中午黎可和蛮蛮在医院食堂一起吃了个便饭。
饭吃到一半,蛮蛮一个劲的用胳膊肘捅黎可,黎可吃痛,蛮蛮抬抬下巴,让她仔细看不远处端着餐盘走过的女医生。
碍于小欧在旁,蛮蛮没明说,只是挑眉做口型——女朋友。
徐清风的女朋友。
黎可略略瞟了眼——二十七八岁的年龄,白皙清秀的面孔,额头光洁,戴一副无框眼镜,很有高智女生聪慧冷静的气质。
可能漂亮不及黎可,但其他都比黎可强。
但漂亮这事,又是各花入各眼。
“xx医科大学毕业,听说是家里的独女,才回潞白的医院上班。”蛮蛮小小声,“也就那谁他妈下手快,不然我们医院好多男医生都蠢蠢欲动。”
黎可觉得挺好:“很厉害,听说神经外科挺累的,值得人尊敬。”
这下见到真人,黎可心里更踏实了,跟蛮蛮说:“如果以后他们有天结婚,你再跟我说一声吧。”
“干嘛?”
“送红包啊。”黎可轻快笑道。
从医院回去,黎可先把小欧送回了家,让他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再叮嘱关春梅给他喝水吃药,自己再去白塔坊上班。
贺循听见家里的声响,就已经从书房出来,站在楼梯口,问她:“小欧怎么样?”
“没事,就是普通流感,再有点过敏,我让他在家睡觉。”黎可笑道,“他今年生的病比去年少,是个好现象。”
不知道有没有 Lucky的功劳,经常一起在花园里跑来跑去,玩得大汗淋漓,生病也没有那么严重。
既然没事,贺循就不再说话。
黎可扭头,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进了书房,指尖轻轻敲了敲岛台,而后特意煮了一壶水果花茶,端着茶送去书房。
她敲门,笑盈盈的:“春天预防感冒,我煮了一壶玫瑰花果茶,您也喝点吧。”
贺循指尖停在键盘,垂着眼睛,神色平静,似乎不恼怒她的打搅,只是忍耐着她的突然闯入。
黎可轻手轻脚地到他身边,干净利落地倒好茶,指尖敲敲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再轻轻戳了下他的袖口:“喏,趁热喝。”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她手里的茶盏。
黎可收回手,眨眨眼:“好喝吗?”
“可以。”贺循声音生硬,薄唇紧抿,睫毛低掩,“你出去吧。”
黎可微笑:“您有事再喊我。”
第二天,黎可又煮了碗沁甜的小甜汤,切了水果:“我照着网上的教程做的,据说可以滋阴补血,清心败火,很有效的。”
贺循面色微冷,但总归没有说什么。
黎可搅着甜汤,柔声柔气:“小心烫。”
紧接着好几天,黎可都分外贴心,不管贺循态度如何,不是煮汤就是熬粥,笑容满面,进退有礼。
他总不愿意跟她多说话,只是蹙眉垂眸,沉默地等她离开。
因为感冒的缘故,小欧好几天都没来白塔坊,病好之后,下午放学又来找 Lucky玩。
家里两个大人不怎么交谈,但小欧还是能跟贺循聊天说话,两人一起坐在露台喝黎可煮的红薯牛奶银耳羹。
天气稍稍暖和了,花园里树木悄悄抽了新芽,小欧跟贺循说嫩绿的小草冒出了地面,刚长出的绿叶被太阳照着是绒黄色,学校已经有了早春开的迎春花。
贺循静静地听小欧说话,把手里的碗搁下:“小欧,你有心事?”
小欧说没有。
“你在发呆,声音有些失落。”贺循静静说,“为什么?在学校有烦恼?”
小欧支吾了很久,他不能跟黎可说,也不能跟外婆说,也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但也许……可以告诉贺循。
“前几天妈妈带我去医院,我们看见一个医生阿姨……蛮蛮说那是徐清风叔叔的女朋友,他们以后还要结婚。”小欧望着远方,呐呐道,“妈妈把照片都扔掉了,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样子……只记得最后一次,他说如果以后见面不要忘记他,可我一直没有见过,他也从来没来看过我。”
贺循:“……”
“我想徐叔叔也许早就忘记我了,也许他不想再见面,我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就变成了陌生人……”小欧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好几天,想起来有一丝丝难过和惆怅,“我也不能跟妈妈说我知道,其实我偶尔还是会偷偷想,如果妈妈和徐叔叔重新在一起,再也不可能了……”
贺循神色幽暗,抿抿唇,不知道如何开口:“小欧……”
大人们都觉得小欧是小孩,不会懂他们说的话,但小欧知道,他什么都懂。
他知道徐清风差一点变成他的爸爸,也知道妈妈不想结婚,他们吵架分手,约好以后不再见面,外婆很生气很生气,把妈妈狠狠地骂了一顿,妈妈偷偷哭了,然后丢掉了所有关于徐清风的东西,后来徐清风叔叔就消失再也不见。
贺循揽住了小欧的肩膀,安抚这个敏感安静的小男孩。
他和小欧的心情未必不一样——风肆意刮过的时候,会顾及多少别人的想法?
这个女人到底惹过多少祸?
黎可从来不惹祸,更不随便招惹男人。
年轻的时候吃过不少亏,后来她就变得鬼精鬼精的,一眼就能得出来哪些男人要躲着走,哪些男人要怎么打发,哪些能靠近,哪些能接触。
她每天变着花样,给贺循准备热茶和小点心,工作一丝不苟,争取当个合格的管家小姐。
毕恭毕敬奉上茶歇,黎可细声细气地问:“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主要有人主动,气氛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生疏,贺循难以招架她这一套一套的关怀,寒着脸:“不用。”
“耳朵不会累吗?”黎可撑手支腮,好奇问他,“不会觉得很吵很枯燥吗?用耳朵听就能记住吗?”
贺循问她:“你当年认真上过学吗?”
“你又要教训我没有好好念书了吗?”黎可捏起一块饼干递过去,“要不要尝尝我亲手做的曲奇饼干?”
贺循蹙眉,躲开那递到唇角的饼干,语气冷硬:“黎可。”
“我做了三个小时啊。”黎可失落,“你不吃吗?那好吧……”
贺循唇角抽了抽,最后无奈沉了口气,垂下眼睛,淡声道:“你放下吧。”
黎可点头应声,笑盈盈地走开。
过了会,她又来给他倒茶,问贺循:“还不休息吗?你最近很忙吗?”
贺循淡淡“唔”了声。
“是项目上的事情吗?但我感觉何老板好像挺闲的呢?他最近也不来白塔坊找您,我好久好久没看见何老板啦,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泡的茶。”
贺循莫名皱起眉,声音发冷:“他不闲。”
“嗯。”黎可挑眉疑惑,“那何胜怎么常有空去接找小欧玩,我看他好像不太忙的样子,也很久没来白塔坊了。”
贺循没说话。
“贺总。”黎可趴着书桌,凑近他身边,托着腮,“你还记得何胜吗?”
“记得。”
“你觉得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
贺循眉眼如漆,语气并不温和,甚至对耳朵里的这个名字没有好感,更多的是不耐烦——当初他跟黎可两人串通骗他的事情,贺循甚至都没有计较。
“他还可以吧,小伙子挺机灵的,手脚也挺勤快,何老板交代他的事情也很上心,每次来送东西,跟您说话也挺客气的……年龄也不小了,摸爬滚打挺多年,帮着何老板处理些工程上的事情,跟很多工程队的人都很熟……”
她弯弯绕绕,就围着何胜说话。
贺循已经听出了端倪,心里幽冷,沉默片刻:“所以?”
“您眼睛看不见,也很少出门,项目上的事情是不是都要麻烦何老板去跑现场,包括项目反馈和监督之类的。”黎可微微一笑,“何胜帮何老板办事,也来过好多次白塔坊了,您看……”
黎可声音娇慵:“就是您和何老板现在忙的这个项目,应该很重要吧,我想何胜对您和白塔坊都熟悉,如果何老板忙不过来,有些跑腿打杂的活儿……是不是能交给他干?”
“他可能文化程度差一点点,但脑子挺灵活的,有些上面文绉绉的事情他做不了,但是跟下面的工程施工那些事情他特别能招呼,也很能吃苦……我想。”黎可抿了抿唇,看着贺循,柔声劝道,“您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呢……”
书房窗帘半掩,黯黯早春的光线并不明朗,书桌台灯和电脑的幽光交织在一起,为贺循身廓镀了层幽幽的光影,他撩起眼帘,缺失焦距的眼睛也有清亮锐利的光亮,直勾勾地望着她,像线条薄锐的雪色刀刃。
从那个吻结束之后,这双眼睛就不再直白地注视着她,总是冷着垂着,将她排斥在浓密的长睫之外——此刻却像把雪亮的刀,静静地看着她。太过专注和凝住的眼神,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却几乎让她浑身轻颤,不敢直视这道眸光。
这双漆黑瞳仁里的光亮渐渐转而阴幽,冷白面容和五官线条在沉默中收敛,将所有的温和都转为尖锐,不动声色的冷厉和凛冽。
贺循心里已经明白。
所以……
这些天她的殷切和亲切不过就是为了……为了打开某个话题,而后推销那些跟她关系亲密的男人?
她觉得她可以理所当然从他这里拿到什么?
她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知不知道他已经到底容忍了她多少?知不知道他每天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不要过火?
她有什么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贺循眼帘慢慢垂下,浓黑的睫毛掩住幽亮瞳仁,却掩不住他冰冷的声线:“你的意思是,想让何胜加入这个项目?”
“对。”黎可抿唇点头。
他神色极淡,但眉宇似乎有丝冷笑,抬抬下巴:“他是何老板的侄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黎可看他神情语气,知道他这会已经不好对付,还是轻轻吸了口,柔声解释,“何老板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哪有您这样知人善用,慧眼识珠,毕竟……我想,有些事您多放个人进去,也就多放一份心……”
贺循打断她的话,语气镇静冷漠:“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开口?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黎可咬住唇壁。
她是没资格开口——她现在就是在厚着脸皮求他,不管求他看在什么份上,能不能答应她这个请求。
“何胜是我的朋友,我就想帮他一把。”黎可犹犹豫豫,语气为难,“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不太合适……那您想想我说的话,您是不是可以用何胜帮您,不是帮何老板做些事情?我觉得这样对您也有好处……”
“不必。”贺循起身,全身气息冷峻,“工作从来没有私人关系,我对这个人毫无兴趣。”
除非他疯了才会答应——
如果何胜常来白塔坊,猜猜这两人会在家里咕咕哝哝说什么?也许指不定合伙对他坑蒙拐骗?到时候他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要走,黎可伸出手指,轻轻勾住贺循的衣袖,晃一晃,撒娇似的:“拜托了,您认真想想嘛,真的不亏,真的!”
“放手。”
贺循已经恼怒,眉心紧拧,神色也有股寒浸浸的阴戾,心中翻滚着一阵阵的怒火,“黎可,你给我闭嘴!”
既然已经开口,现在都已经是这局面——黎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事弄完。
她追着贺循,红唇抿了又抿:“贺循。”
“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黎可声音清脆有力,“我现在就要你答应我。”
贺循霍然收住脚步,漠然问:“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那天在临江,就我们接吻那次。”黎可理直气壮,拗起下巴,“你自己说过的话就忘记了吗?给我的承诺想反悔吗?”
原来她还记得,贺循牙关紧咬,全是对这个女人的愤懑不平,却又莫名微笑,勾起的薄唇有抹嘲讽冷笑:“那不是做戏吗?我看你也没有把接吻认真当回事,随便哪个男人都行,时过境迁,我又为什么要信守承诺?”
黎可盯着他,不管不顾:“只要你说出的话,我就会当真,只要你答应的事情,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办到。”
贺循声音阴沉:“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因为你是贺循。”她的声音清脆坚定,“你跟我不一样,我可能不好,但你肯定是个好人。”
他心口发烫,紧紧敛目,脑海里浮浮沉沉的晕痛,但他绝无答应她的可能。
贺循抬脚往外走。
谁知道过了今天以后有什么变数,破罐子破摔,黎可绝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快步一拦,挡着他的脚步。
“贺循。”
他怒极,撩起眼帘下的双眸雪雪发亮:“让开。”
黎可:“不行。”
贺循往旁挪动脚步,她就围堵着拦他的去路——一个瞎子怎么能躲过一个明眼人,只能被她堵得团团转。
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羞辱,冷白的面容越发阴沉,贺循忍无可忍,情绪已经不耐烦至极,面沉如水地伸手,企图推开面前这个狗皮膏药似的女人。
气氛一时凝重激怒起来,他拧眉推搡她的肩膀,她硬挺挺地不肯让,两人进进退退,老鹰抓小鸡似的闹腾。
旁边的 Lucky歪着脑袋疑惑,不知道这是什么新游戏。
修长手指从黎可肩头擦过,黎可低头一瞟,眉尖挑高,眼睛瞪圆。
她抬头盯他,中气十足:“喂,你摸到我的胸了!!”
贺循身体突然僵住——没有在意刚才指尖拂过一点柔软隆起的是什么,但她清楚响亮地一喊,贺循心头猛跳,旋即回神,猛然收回手,耳根瞬间发烫。
手指讪讪握拳,垂在身侧,贺循脸色已经不知道是冷是冰是恼还是如何,睫毛闪了又闪,薄唇紧抿,正色喝道:“黎可!”
黎可漂亮的眼睛闪了闪。
“你非礼我。”她撩了撩头发,老神在在,就是明晃晃地使下流手段,“你总是故意占我便宜!”
第49章 她不能承受再一次地爱上
如果人生也有大众标签,贺循觉得自己大抵绅士、礼貌、克制。
今天从天而降一顶帽子说他“非礼”。
普天下都没有这样的可笑场面,这个女人到底仗着自己什么身份,能死皮赖脸又得寸进尺地强迫他答应她的要求,如果他的眼睛能看见,又怎么会任由她耍得团团转,甚至怎么伸手都避不开她狗皮膏药似的的阻拦。
是不是就仗着他眼瞎,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欺压他?
那一瞬回神,反应过来后,贺循的确有被激怒的感觉,一双阑黑瞳仁瞪圆,企图透过浓重的黑暗看清、或者说,用眼神杀死面前这个胡作非为的女人。
“你说什么?”
贺循拗起下巴,完全用身高的优势和气息的压迫,居高临下地面对这个女人,“我非礼你?占你便宜?”
黎可毫不怯场,抬头挺胸,“对!”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贺循神色凝重,脚步突然逼近她,一步步迈近,咬牙切齿,“我怎么非礼你?”
黎可看着这张英俊阴森面孔在她眼前越放越大,气息迫近,也拗头:“你借机摸我胸,趁我喝醉酒对我搂搂抱抱,还当众强吻我,怎么?你做了还不敢承认吗?”
他只觉脑子嗡嗡雷轰,整个人被这清脆傲娇的声音劈得四分五裂,目眦欲裂,恨不得伸手掐死她——原来这个女人的本性是这样。
贺循怒极反笑,咬牙轻笑:“然后呢?”
“如果你帮我这次,就不算。”
原来她打了手好算盘,拿这个要挟他。
贺循从来不受人要挟,眉眼如霜,薄唇轻吐,字字尖锐:“你、做、梦!”
黎可自有办法,长睫毛一撩,语气淡定:“你不认也没关系,那我去找贺邈,我跟他诉苦,说你始乱终弃,我想凭贺总的胸怀总愿意帮我一把。要么,我直接去找何老板,我就说何胜是我朋友,凭我和你关系,他要是有点眼力劲,我不信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脑子是不是疯了?”
贺循神情阴鸷,几乎要怒吼,“你到底是什么病才有这些想法? ^
她为什么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行径,为什么总能做出些离经叛道又让人抓狂的事情?
“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黎可伶牙俐齿:“求人办事人之常情,我的想法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难道不是你吗?这么多理由还不答应。”
贺循剑眉紧拧,实在气不过,猛然伸手一掐,掐住的不是她的脖子,而是她的腰——纤薄的腰肢,两手掐在她两侧腰际,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箍在他的掌心。 ^
他伸手捏住她,几乎把她整个人从他面前拔起来扔开,黎可扭身反抗,拽住他的胳膊,被他的动作逼得几步趔趄,后背已经抵在了门框。
他的手劲极大,好像要掐断她的腰,让她喘不过气来,黎可轻轻吸了口气:“贺循。”
贺循的眼睛用力瞪着,瞳仁漆黑而眼白泛红,咬牙一字一句:“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任何问题都不能拿这种办法来解决。”
黎可不在乎他怎么说,被他双掌掐得死紧,压根也提不起底气,软声央求:“拜托了。”
薄薄的腰肢在掌心,她拧着,似乎又有些柔弱无骨、弱不禁风的样子,在他手掌下轻轻起伏喘气,似乎他再紧一些就能完整掐拢她。
他头脑胀痛混乱,又不知道何从而来的汹涌情绪,像洪水肆虐一样。
黎可不理解,有气无力地问他:“你为什么不能帮我一次呢?这根本不需要你费神费力,甚至不用花任何心思和精力,只需要你随便一句话,好像你嘱咐说中午吃什么,家里要做什么事情,真的很简单,不费吹灰之力。”
贺循就是不愿意,说不来的情绪,不愿意让她如愿以偿。
她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地去帮另外一个人?甚至拿出了所有的手段和要挟。
“我为什么要愿意?”贺循也有自己的固执和秉性,语气刻板,“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不想做的事情,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从来没有人能让我屈服。”
他这么说,已经是毫无可能。
两人呼吸相缠,却有不一样的起伏频率,混杂在一起,确又有明显的隔阂和距离。
黎可看着他黯淡尖锐的五官脸颊,抿着唇,把嘴唇抿了又抿。
她很轻而闷地沉了口气,偏过脸颊,垂下眼睛,最后又咬了下唇壁:“小欧六个月,他爸爸就死了,那时候……距他二十二岁的生日还差十几天,我们已经约好时间去领证结婚……”
“那天晚上何胜来找他,两人在外面吃饭,喝了一点酒。吃完饭,他骑着摩托车回家,晚上路灯坏了,遇见个横穿马路的人,他突然刹车扭转车头,而后直接撞上了路桩,当场就……结束了……”
黎可的声音很平静,回荡在空间甚至有些空洞凝涩。
贺循神色慢慢平息,手指卸力,渐渐地松开了她。
她的呼吸好像又顺畅起来:“那天晚上,何胜跪下来跟我说对不起……也是从那天开始,何胜就留在我身边。那年他年龄不到二十岁,还是个每天在游戏厅混日子的人,他开始想办法赚钱,要把所有赚的钱都给我,说是替小欧的爸爸养小欧。”
“我说什么话他都会听,但不管我怎么说他骂他,让他不用再守着我和小欧,第二天他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出现,小欧从小到大有什么事,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我上班或者有什么麻烦事,他一个电话就来了,他有空就带着小欧出去吃饭,陪小欧玩,每年都要专门陪小欧过生日,还要给很多压岁钱。”
“这些年,何胜一直说要赚大钱,我知道他就是想赎罪,想补偿我跟小欧,但其实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他也没读过什么书,家里一穷二白,想赚钱也要有能力有关系,后来他厚着脸皮找到何老板这个远方堂叔,凭着眼力劲去自己找事情做,最开始就在何老板家开车,帮家里接送孩子,做各种杂事。”
黎可转回视线,看着贺循那张沉默冷清的面孔,“你看……连你需要保姆的事情都是他去忙,可是何老板公司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他头上,他只能自己去想办法,去结交认识各种人,花钱请别人吃吃喝喝,混个脸熟,找点活儿干。”
“小欧已经长大了,大家的年龄也大了,何胜从20岁到了27岁,我总觉得他也要结婚生子,不能为我耽误他自己的人生,这些年……我也不想欠何胜什么,我不想要他的钱,也不想要他对我怎么样……但凡他开口说要我帮忙的事情,如果我能做,我就肯定会想一切办法帮他,有来有往,就当是我报答他对小欧的好。”
“很难吗?”黎可仰起脸,问贺循,“我想求你帮一次忙,真的很难吗?只是你一句话而已,只要你随口跟何老板提一句何胜,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一个小角色而已,不是让何胜去做个能力不能胜任的岗位,也不是给他多么重要的位置,只是让他跟着何老板一起参与,他其实能做很多事情,他能吃苦,他脑子还活络,他很擅长跟那些工程队的人打交道,他人品也不坏……”
贺循垂眼,脸上神情让人琢磨不透。
不难——只是随口一句话,只是她来求情,而他不愿意她求到他面前来。
他只是咽了咽喉咙,胸膛里有未消的余怒,也有听她说这些话的茫然,语气平直轻渺:“你既然想求人办事,有些事你可以和我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去做。”
黎可闭了下酸涩的眼:“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很逾越,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跟你开口,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也知道我很过分……”
她很少为自己求人办事,也知道她这样做不合适,但她还是答应了何胜。
黎可从来都知道,知道哪些人可以接触,哪些人可以深交,哪些人可以信赖和帮忙。
她也知道他很好,知道自己一直在利用他的好,不管这种利用一开始是处于某种幼稚的报复或者捉弄,还是渐渐对自己有用有利,也知道自己帮何胜肯定有胜算——不管是以女人的身份,还是朝夕相处的情谊,抑或是那点身体接触的暧昧……
“贺循,我跟何胜,我们这种人……是跟你们不一样的。”她目光灼灼,极认真地看着他,“虽然我们都活在这里,生活里可能有些交集,也许我们可以坐在一起,可以聊天说话,甚至……”
她手指抓了下他的胳膊——甚至他们可能有某些的亲密接触,“我们不是文明人,我们可以不讲道理不要脸……你们会觉得很生气很可笑很丢脸,但人和人从来都不一样。”
他突然打断她的话:“我答应你!”
贺循抬起眼睛,面庞深邃而语气平静,薄唇微抿,“一件小事而已,不用再解释,我会帮你。”
黎可怔怔看着他——他神色认真,语气不似作伪,而他说出的话她就会相信。
问题解决,事情结束,两人面对而立,气氛却有些莫名。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我保证,我保证我会报答你……”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可以对我不满意,虽然我也总是不着调惹你生气,不管以后我会不会留在白塔坊,你有任何需要我的事情我都会帮忙,至少我能帮你照顾Lucky.”
贺循很难描述那种情绪——即便两人面对面站着,却好像有条她划出的缓缓流动的河流横亘在两人面前,她站在河的那岸,把他划在河的这边。
那是人与人之间的鸿沟,跨越了时间和过往所有的经历。
“不用客气。”他说,半途把这句话咽下,又觉得惘然,“一件很简单的小事而已。”
如果她早向他提起跟何胜的渊源和她的意图,她甚至都不需要费这么多唇舌,两人也不需要耗费这么多力气。
哪怕是看在小欧的份上,他也没有理由不帮她。
但她为什么不愿意直接提她跟何胜的过去,却非要用他不喜欢的方法,直到最后才无奈而述。
“谢谢你。”
黎可突然伸手,用力抱了下贺循的肩膀,不挑逗也不故意,甚至不是脆弱。
就一下,一下就好。
不是谢谢他帮何胜,而是谢谢他带给自己的那些。
声音闷在他的肩膀,“贺循……”
她的话没说出来,只是肩膀跟随情绪起伏了。
当年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她很遗憾他的眼睛看不见,但又有一丝丝庆幸,庆幸他看不见她的样子——看不见她的拙劣,市侩,庸俗和不堪。
她知道他不会喜欢看见这些。
谢谢他给她白塔坊的宁静,谢谢他深夜来酒吧接她,谢谢他对她的挑逗不为所动,谢谢那个绝佳的接吻机会——她觉得这就是命运的礼物,重逢的意义,她觉得自己人生的遗憾很多很多,而他帮她完成了少女时期的一个梦,这个梦自始至终都美好梦幻。
她希望他永远不记得“黎可”这个人,也希望两人的关系就到这里结束,她不会再奢求更多。
不要再对她好,不要再说那些话,不要再做那些事。
她不能承受再一次地爱上。
她也不会自作多情,不会认为他对她的那些好是如何的青眼相看,有眼睛的他不会喜欢她,没有眼睛的他更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他只是寂寞,只是缺乏安全感,只是需要有人在身边。
她可以帮他,但不能爱他。
贺循对这个拥抱愕然。
这个女人身上流淌着沉在水底的感伤气息……
他犹豫,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的发质并不柔顺,有浓郁俗气的香气,但闻得次数太多,他知道那是廉价玫瑰香精的气味。
可不管廉不廉价,玫瑰这个词就等同于美好。
俗气的玫瑰花轻轻地推开了他,并不需要他落下的手势或者任何动作。
贺循看不见她的样子,也丝毫不了解她。
这个女人很陌生。
而他对一个陌生的女人有情感寄托和男人的幻想。
第50章 白塔,镇妖的!
那天何庆田来了白塔坊。
何老板拎着厚鼓鼓的公文包进门,何胜当小跟班,拎着水果茶叶走在后面,黎可笑盈盈给他们沏茶。
潞白市的合作项目要汇报给贺邈和公司决策,具体实施要依赖何老板和其他合作方,还要和政府同步递进,贺循作为负责人,深居简出,对外毫无交际,很多事情都有赖何老板出面。
不知道是不是失明后缺乏踏实和信任感,贺循对这个项目的确过度耗费精力,考虑诸多,巨细靡遗。
他事事考虑:“这几方面的进度都要麻烦何叔叔您多费心盯着,多找几个人,各方面流程都要依法依章,最好能定期让我过目。”
何老板一把年纪,是条地头老蛇,在潞白当地人脉关系比比皆是,拍胸脯打包票:“小贺总你放心,我都干了几十年,这些事安排得熟得不能再熟。”
贺循点头:“施工那边,除了临江公司派来的人,我眼睛看不见不方便,也想找个人专门帮我盯着进度……我看……”
他沉吟几秒,开口跟何庆田点了何胜的名,“本地我熟悉的人少,何胜常来白塔坊,是不是能麻烦他去那边跟着?按时跟我汇报下状况……就是有些辛苦,可能要在工地一直呆着。”
在旁站着的何胜心情“噌”地坐上了火箭,红光满面:“贺总您肯器重我,哪里辛苦!”
何老板笑道:“你小子,行啊,还能让小贺总看中。”
不过就提及一句,后面的事何老板自然有安排。
这件事说完,电光石火间贺循自己也微怔了下——真的就是随口的一句话,完全不费力气,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安排也并无不妥,他在潞白打交道的人极少,如果是何胜亲自求到他面前来,兴许也能点头答应。
贺循以前觉得自己为人并不苛刻,现在才发觉自己也会突然刻薄——为什么总是被她气恼,被她影响得失去理智,显露恶劣本性,甚至他的态度都超过了事情原本的程度。
他自己是不是陷进了某种误区?
谈话很快又聊起了其他,既然贺循什么都想了解,那何庆田当然知无不言,他对当地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了如指掌,一顿滔滔不绝,跟贺循讲哪些关系人脉要特别注意,哪一方面要关照哪些人,哪里要提防某些漏洞和钻空子。
正事说完,何老板告辞,黎可送他们出去,何胜偷偷朝着黎可比了个手势,以示感谢。
黎可挑眉让他赶紧滚蛋。
等她再转身迈进屋里,贺循听见了她的脚步声。
女人的步伐轻盈,带动衣裙摩挲的声响,像鸟儿一样迫不及待地飞过来,而后收住翅膀停在他面前,她没有说话,只是弯下了腰,头发从肩膀滑落,把杯中的残茶泼掉,重新给他倒了杯热茶,指尖轻轻碰着茶壶,衣袖拂过桌角。
这些声音流畅细碎,像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晶莹舒卷。
“贺总,您喝茶。”
不是那种高亢喜悦的嗓音,而是像……像拽住漂浮在半空的彩色气球,牵系着轻快雀跃的声线,又轻柔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她的快乐像气球,心情平和满足。
以前贺循做什么事让她高兴,她总喜欢用甜腻做作的献媚腔调大肆赞美他,大概也能想象她那种嘻皮涎脸的神情,但现在这种含蓄甚至略带一丝腼腆的道谢极为罕见。
罕见到贺循很想看看她的脸——这种声音会配着什么样的神情?她用什么样的笑容眉眼跟他道谢?
“没什么好谢的。”
贺循摸起那杯茶,面上不动声色:“何胜以后会很忙,也许十天半个月都回不了家,在工地风吹日晒守着。”
“年轻人就应该多吃苦。”黎可对贺循的安排特别满意,“能有机会锻炼,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贺循喝口茶,神色思忖,缓声问她:“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和我解释……你和何胜的那些事情?”
黎可没说话。
她反问:“为什么一开始,我已经找了那么多办法……你还是不肯帮忙呢?”
贺循抿唇,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黎可又问:“如果我最后还是没说,你真的不会帮忙吗?”
他想了想,垂眼:“会。”
何胜的事并不难办,她都已经撒泼打滚威胁他了,句句话都能戳他死穴,也许他当时被气昏了头脑,事后冷静下来,还是会答应。
但最后两人会是什么走向,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那就不得而知。
“那你忘记吧,忘记我后来跟你说的那些话。”
黎可收拾茶几,语气直白平静,“记住前面那半截就行了,我就很无赖很厚颜无耻地逼着你帮忙。后面那些话都是假的,你不要记得,就当从来没听过。”
贺循:“……”
如果那些话是假的,那些情绪是假的,那她和小欧都不可能是真的。
沉默片刻,贺循问她:“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
“我为什么要在乎?”她将茶盏摞得叮当响,很随性地笑,“我是什么样的人,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别人和我无关,他们无所谓我怎么样,我也无所谓他们怎么想。”
她也把他归为“别人”。
黎可脚步快快地把杯盏送去厨房,过了一会,她又走回来,将茶几上的果盘端走,犹豫着顿住脚步,扭头问贺循,声音轻轻:“你还想继续留我在这里为非作歹吗?万一哪天我把你气到脑溢血怎么办?要不,再重新找个人吧……总能比我做得好。”
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白塔坊,即便再舍不得也会离开——现在是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临江醉酒的夜晚和莫名的吻,他们关系反复冷淡,紧接着又剑拔弩张地吵架——他是不是也有过解雇她的想法?
贺循静默许久,直接问她:“你想去哪里兴风作浪?”
“我是为你着想。”黎可犟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担心我以后再惹你生气。”
他语气平和:“你知不知道白塔坊名字的由来?”
黎可疑惑:“嗯?”
贺循轻描淡写:“白塔,镇妖的。”
"……"
黎可无语翻白眼。
贺循认为她这个性格太歪门邪道,在外面肯定是闯祸惹事,还是放在镇妖塔里最好——何况白塔坊真的有座残塔——所以这里就是她最应该待的地方。
另外他最近很忙,不想再跟任何人重新磨合,也不想改变现在生活的一切。
贺循现在尽量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管是平行线也好,还是吵架争执也罢,不管鸿沟是不是存在,不管两人是什么心理和状态,日常生活永远都是琐碎俗事,她绕不开赚钱养家,他也绕不开她的照顾。
白塔坊的日子会继续悠长,他依然想她留在这里。
但从那天开始,贺循对黎可的态度平坦了很多——有理智和自控力的成年人应该用稳定的情绪去面对各种不稳定的来源,因为风永远在动,但他不能跟着应激。
随着春天到来的不仅是莺飞草长,还有贺循增加的工作量。
黎可在这节骨眼上的确不能走。
曹小姐开始定期来潞白市出差,以前她一直在临江帮贺循打理他的资产和投资,基本都是电子沟通和文件传递,无须在身边配合,现在有了具体项目实施,曹小姐过来辅助贺循梳理工作,跟项目上上下下的人对接。
人到了白塔坊,黎可才知道自己的克星来了。
曹小姐本人三十八九岁,外形干练,行事风格一丝不苟,资深的职场精英女性。
她穿一身职业装,走过来跟黎可握手,客气道:“贺先生让我腾出时间给你培训一下。”
现在两人都是贺循的助理,一公一私,负责的方向不同,但黎可的工资和家里的开支还是曹小姐负责的,算她的财务主管和前……直系领导?
曹小姐以前大概在人力资源部上过班,准备了PPT,专门给黎可上“职业化培训”和“自我管理与心理认知”等员工培训课程——她说这种培训价值数千人民币,希望黎可认真听讲,牢记在心。
黎可简直目瞪口呆。
高中毕业后她几乎结束了学生生涯,去那所野鸡大专念书基本都在兼职打工,算起来黎可已经上了整十年的班,但她没坐过一天的办公室。
现在她揣着本崭新的笔记本,在投影的PPT底下正襟危坐,颇有当年上公开课的感觉。
曹小姐在课上纠正了黎可的着装,纠正了她的工作态度,还总结了她在过去一年工作中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在电话里打过交道,黎可跟这种精英范十足的高智感姐姐面对面接触,居然有点招架不住,犹犹豫豫抿着嘴,点头连连说是。
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听众,认真听曹小姐授课,在曹小姐批评她的时候悠然点头。
黎可敢怒不敢言,只能努嘴,偷偷瞪他——瞪他也没用啊,人压根看不见。
除了见缝插针的培训外,曹小姐的主要目的是来潞白开会。
这两天有项目的专项座谈会,曹小姐陪着贺循出席会议,黎可看曹小姐对盲杖和套上导盲鞍的Lucky都非常熟悉,知道她以前应该陪过贺循出门。
没有什么需要黎可插手的————她只要帮贺循挑好出门穿的衣服。
春节回临江那几天,贺菲给贺循买了很多新衣,再加上黎可帮他收拾了公寓里不少衣服,现在贺循的衣帽间挂得满满当当,就需要人帮他搭配成套的衣物。
黎可在衣帽间来来回回地琢磨。
贺循等了又等,最后等不及:“好了吗?”
她拨弄那些衣服,最后挑了身深色戗驳领西装,简洁利落的白衬衫,配一点亮色领带和银色袖扣。
等贺循换完衣服出来,黎可直勾勾盯着,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贺循对这种流氓哨心有不满:“这个口哨非吹不可?”
“这是我对您问心无愧的无声赞美。”黎可呵呵干笑:“头发有点长了,我吹吹,别着挡眼睛。”
口哨吹了就忘了,不吹只能憋在心里回味。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贺循穿全套的商务西服,衣型挺括沉稳,衣线笔直又极有垂坠感,显得肩宽腿长又肩线利落,举手投足间都是熨帖从容,很有高贵清朗的精英感,再加上这张年轻英俊的脸,跟大哥贺邈比有另一种……按武侠小说的讲法,鲜衣怒马少年意气。
黎可跟贺循描述他身上西服的颜色和质感,让他知道自己穿的是什么,又道:“这是你以前的衣服吧?”
贺循低低“嗯”了声:“大概是。”
“挺帅的。”黎可能想象他当年在人群里光彩照人的模样,心里微微感慨,“很霸总。”
贺循抬起下巴,眉眼淡然:“我以为你只会赞美我大哥。”
黎可笑了下:“对自己自信点,相信自己前女友的眼光。”
“你可别说我动手动脚啊,我帮你弄下衣服。”
她上下打量,伸手给他整理衣领和领结,把那条领带扭来扭去,问他,“你这个领带系得对吗?”
贺循无语凝噎:“你问一个瞎子?”
黎可随口道:“我也没经验啊,又没给别的男人打过领带。”
贺循抿唇,又抿抿唇:“你不是说前男友无数,连领带都没碰过?”
“是不少。”黎可诚恳笑道,“但那些家伙只有脸没有脑子,还没到穿西装这份上,只有个警察叔叔有制服,但他也不爱用领带,没给他打过。”贺循不想说话了。
他和曹小姐出门,黎可在家并不闲着,要复习曹小姐给她的培训资料,再做一套卷子——曹小姐授完课还有试卷考核,成绩通过才算培训结束。黎可心里嘀咕过。
这群所谓的白领和高端人才……是不是有些魔怔?给一个保姆做高级员工培训?
但她没嫌烦,还觉得有点好玩——手里这些看起来很高大上的双语资料,看起来像武装大脑的高级职业装,学会了才能干那些高级的职业。
但他们人生就一定活得很高级吗?
可她以前接触那些金碧辉煌的会所和酒店,遇见过的那些高级人士,本质上也就那样。
当然,他们有钱是真的,而黎可的穷也是真的——活得高不高级不重要,钱才重要,毕竟曹小姐一看就是薪水很高的人。
曹小姐陪着贺循开了两天的会,见了两天的人。
到家后已经很晚,两人也不闲着,贺循进门把领带拽下来,随手扔在一旁,先喝了一大杯水,再跟曹小姐去了书房,一起回顾会议文件,梳理流程和准备后续工作。
黎可把扔在外面的领带和西服收拾起来,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把燕窝粥硬塞进贺循手里。
他并没有停下跟曹小姐说话,很自觉地捧着粥碗,舀了口粥放进嘴里。
黎可站在旁边,一边盯着他吃东西,一边分心听他们说话。
对工作狂来说,加班可能是常态,曹小姐走得晚,黎可也在家呆着,怕有什么事喊她。
她偷偷问曹小姐:“这个项目很大很复杂吗?”
好像从去年贺邈来潞白出差之后,这个项目就完全落在贺循的身上,他的电话越来越多,越来越忙。
曹小姐认真想了想。
“并不算特别复杂。”曹小姐说,“可能对于以前的贺先生来说,这只是他五分之一的工作量,但他花了十分的精力,因为很多事情都想要详尽了解,面面俱到。”
“也许人总要重新建立起自己内心的秩序感。”曹小姐叹了口气。
以前眼睛看得见,放眼可望,一切都是毫无疑问的真实和可信,也知道自己能掌控。
现在看不见,他在黑暗里放下一块砖一片瓦,在声音的描述下重新构建世界的样子,而后才能相信这个世界。
曹小姐在潞白待了三天就回了临江。
后来黎可也会去书房帮忙。
她帮贺循复印扫描文件,归类存档,或者口述照片和视频信息,这种明眼人做起来极其简单的基础工作,能帮贺循不少忙。
感谢时代的高科技,一切信息都存入电脑,转化成音频,他只需要聆听就可以。
完全依赖听觉有个后果。
除了那些枯燥单调的读屏,贺循能记住所有人的声音。
从黎可最早踏进白塔坊开始,贺循听过她各种各样的音调,熟知她所有的语气和声线。
最初他觉得她的声音像一匹花色和材质都混沌难辨的布,现在已经觉得她的声音像万花筒的拼布,无论捏起哪片布角,都是繁复的艳丽。
“绅士淑女屋”是一家居民区的夫妻理发店,生意有忙有淡,但还能支撑一家人生活。
电话打来,淑女收拾理发工具,准备去一趟白塔坊。
黎可正等着她呢,勾着淑女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来得正好。
两人有一阵没见,淑女让她有空去店里补染头发,黎可点头说好,抱出了一大盒的护手霜,问淑女有没有喜欢的味道,随便拿。
“这么多护手霜,你新买的?”淑女问她。
黎可挑眉,很开心:“不是,员工福利。”
她每天洗衣做饭干家务,护手霜用得很勤快,前阵子换了支扁桃仁的护手霜,谁知道她一摸Lucky的脑袋它就撒腿跑,后来才发现Lucky不喜欢这个香味。
当时贺循也在场,让她把护手霜扔掉,黎可嘀咕了一句,雇主大方地让她随便买,费用算在家庭日常开支里。
黎可索性买了一大盒,今天护手霜送到家里,正好分给淑女几支。
淑女犹豫,“这样不好吧,毕竟不是自己的……”
黎可挥手:“有什么不好的,反正都是我用。”
话正说着,贺循从二楼走下来,黎可当即把嘴里的话咽回去,把护手霜塞进淑女包里,朝她眨眨眼。
淑女准备工具开始剪头发。
黎可笑嘻嘻地领着Lucky走开。
贺循其实听见了她俩说的话,但也只是一言不发,安静坐在椅子上。
剪刀声咔嚓咔嚓,淑女看着贺循那张脸,垂着眼睛,脸上怎么那样没有情绪,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淑女心想他刚才肯定是听见她俩说话,心底对黎可不高兴。
淑女想了又想,还是不想给黎可添麻烦。
“贺先生,刚才护手霜……您别介意啊,我平时不拿别人的东西,您别怪Coco……"
贺循并没有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我不介意。”
他并不多话,声音平淡冷清——淑女不知道他天天在家是不是也对Coco这个态度。
淑女有点想替好友打抱不平。
自打淑女认出贺循后,总是会默默多看他两眼,心里再欷歔几句,觉得他对不起Coco.
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以前Coco喜欢趴在走廊上看他在操场上打球,知不知道Coco因为他被班上女生针对过。
他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Coco真的挺好的。”淑女说起来,“您别看她有时候不靠谱,做事含含糊糊的,其实她心里特别明白事儿,人也很好,很懂分寸的。”
“您知道做美发行业也是很辛苦的,我们天天给客人洗头做头发,一直泡着水和洗发膏,手指常年开裂,一到秋冬特别疼,每年Coco都要给我买很多支护手霜,她只要一看到护手霜就想到我,惦记着往我手指上多抹点。”
“我跟我老公以前是美发店的同事,后来自己出来单干,咬咬牙开了店,那时候买房加上养孩子,还欠了一屁股债。”淑女感慨万千,“我店里的第一个客人就是Coco,那时候她的工作也不太稳定,私下找我老公充了一万块钱的会员卡,抵了店面三个月的房租。为了花卡里钱,带着家里人隔三差五来我店里染头烫头,说是给我当模特……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她每年都充卡,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来来回回折腾,私心就是想让我多赚一点……”
贺循听着淑女说话,始终沉默,最后才开口,淡声道:“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办张理发店的会员卡。我会跟她说,以后每次请你来,从卡里扣款。”
淑女愣了下——卖惨也能挣钱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淑女急着摆手,“我没有要卖惨的意思啊,也不是想推销办卡,就是说……其实Coco对人对朋友都很掏心掏肺,她不是表面那个样子,有些人看她的头发就觉得她怎么嚣张招摇,但其实不是的……如果她在您面前,有什么事让您误会,您别怪她,她为人真的很好,也很真心地对待您。”
贺循没有怪谁的意思,几只护手霜而已,他不至于计较这种小事。
至于黎可……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没有真正地怪过她。
“我看不见她的头发,也不知道她的表象。”贺循语气平静,“但她为人怎么样,我能看得见。”
他知道她不坏,至少聪明、仗义,有眼力劲,心思也细腻,不然不会一直在白塔坊待到现在,能独自抚养出小欧那样的孩子,能有替她说话的朋友,就足以见证她的人品。
“还有……”
贺循想了想,又道,“用我办的会员卡,能不能麻烦您升级下店里的护发产品,Lucky不喜欢她头发的气味,能不能用更好一点的东西?”
"……"
淑女犹豫:“也行……”
突然多了一个财大气粗的储值客户,这个头发理得突然就让淑女格外满意————Coco以前就没看错人,贺循人其实一直都挺好的,温文尔雅,通情达理。
“贺先生其实您人也挺好的。”
淑女禁不住感慨,“你跟Coco都是很好的人,其实都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贺循没说话。
隔了会,他问淑女:“你跟她认识了十几年?”
“对,我俩是初中同学,一个班的。”
贺循问:“她的性格从以前就这样……毫无顾忌?还是后来因为家里出事……”
淑女想了想:“Coco性格一直有点懒懒散散的,什么都不当回事,别人说她什么她都不管,但她挺介意身边朋友不理解她,她读书的时候特别喜欢看漫画小说那类的,以前我们学校实验楼里有个废弃的阅览室,她就喜欢偷偷躲在那个阅览室里看那些武侠小说,觉得人生就应该随性,不用在乎天下流言蜚语……”
贺循凝神想了想,又仔细回想,突然问:“你说的初中……南潞中学?”
淑女放下剪刀,顺口道:“是啊。”
贺循的心像水荡了一下,很巧了。
他抿着薄唇,眉心皱了皱,似乎疑惑了一瞬,但神色也还是平稳闲适的,缓声开口:“原来我们是同校,你们……是哪个班?”
这几个字轻轻扔出来,像头顶的灯哐当砸在淑女身边。
她僵住手里的动作,猛然张张口,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地望着贺循。
完蛋了!
Coco肯定要掐死她。
“那个……”淑女声音发颤。
“Co…… Coco。”
淑女猛然提高音量,嗓音尖锐,“Coco,咱们初中……几班来着?我有点不记得了……”
黎可带着Lucky在洗衣房掏刚刚烘干的宠物玩具,听见淑女的求救动静,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
她叉着腰,瞪着眼睛走出来,看淑女那副忐忑无助的面孔,仰头,无奈地皱起了脸。
“八班。”
黎可有气无力,“怎么了?你们聊什么了?”
因为赚了老同学的钱而掉以轻心,淑女仓皇收拾东西走了。
把烂摊子留给黎可收拾。
贺循知道黎可的年龄和生日,心里想了很久,语气里似乎有一丝不可思议。
“你在八班?”他问她,“我们是同学同级?”
黎可拍拍手,坦荡挑眉:“这么巧吗?”
她又疑惑问,“你不是说你十几岁就转学走了吗?你在南潞中学念了初中?”
“我在初二结束转学离开。”
黎可长长“哦”了一声:“怪不得,那你以前是几班的?”
“二班。”
“二班和八班隔得远呢,我们八班是年级最后一个班,总是楼上楼下的。”黎可抱着手,感慨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这都过去十几年啦,没想到这年头还能找到个初中校友,啧啧,命运!”
贺循思忖片刻,而后迟疑问:“你……不认识我吗?”
这话黎可不乐意听,秀眉挑得高高的:“你什么意思?我应该认识你吗?你是什么校园明星吗?还是声名远扬?能隔了十几年,让别的女同学认识、还得记住你?我看淑女也不认识你啊,你以前很出名吗?”
她语气带笑微嘲,贺循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可手指缠着耳边一缕卷发:“都过去很多年了,我就记得现在还有联系的几个朋友,还有我初恋男友……其他人全都忘光光啦。你呢?你还记得几个初中同学?”
“大概,四五个人吧。”贺循敛眉,淡声道,“很多都忘了……”
黎可轻轻“哼”了声。
“这年头校友可不算什么,念这么多年书,校友可遍地都是。”她脚步迈开,又扭头,笑盈盈跟他道,“工作归工作,咱们可不讲私人交情啊,淑女剪头发不打折,我的工资也不能打折啊。”
她没事人一样走开了。
贺循仍坐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什么东西隐隐浮着,隐约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