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这个春天的气候并不好。
气温乍暖乍寒,春光反复消沉,雨水缠绵,花园里的鲜花风吹雨打,忽开忽谢不知所措。
白塔坊的清净也荡然无存,街头巷尾逐渐喧闹,沿街涌进各种商店和餐厅,观光打卡的游客日益增多,对着开满鲜花的仙人掌啧啧赞叹。
是的。
暗红色的大门终日紧闭,门口的仙人掌已经长成庞然老树,在这个春天突然爆出了一树嫩黄娇花,繁丽鲜艳得让人叹为观止。
贺循没有心绪关注仙人掌树。
自从宋慧书和贺永谦回过潞白,他就频繁接到父母和贺邈贺菲的电话,关于黎可的事情,宋慧书不敢直言反对但总要苦口婆心地劝慰,贺邈想着再来潞白市出差顺便看看项目现状,贺菲好奇大胆地问东问西,不仅是想了解两人更多的细节,还生怕他误入歧途被人骗财骗色骗婚。
即便不管私事,专心忙于工作,出门总能偶遇路人和游客,听见旁人窃窃私语:“看那个人,他是瞎子吗?”
贺循不戴墨镜,虽然外貌看不出异常,但握着盲杖和牵着Lucky的导盲鞍,行动走路总能看出问题,旁人通常会侧目而过,再轻啧两声,要么说Lucky可爱,要么说他可惜。
在人群里经常会遇见这种场景,出席的场合越多,见的人越多,声音也越多,耳力极佳的后果让贺循很容易听见人在背后的议论。
有人好奇打量他的一言一行,有人诧异盲人怎么处理工作,有人调笑只要有钱有背景傻子都能当皇帝,有人问他眼睛出事的原因和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极大多数情况,贺循只会面带微笑,置之不理。
也会有另外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原因,黎可同样引人注目,旁人会猜测两人的关系,看言行举止当然是某种暧昧不可言的关系,贺循尽量忽略这种声响,在这种场合,桃色风流一直是男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没有必要过多理会。
但极偶尔贺循也会抓住某几句话,比如有人议论“这秘书真漂亮”和“看侧面有点像那个女明星”,还有“男帅女靓挺般配”之类。
不过往后的字眼通常让贺循面色渐冷,无非就是两类话,就像“火辣美女配个瞎子,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还有“看不见摸得着,那胸那腿那屁股,啧啧,极品货色,要是能看又能摸就好”。
窃窃私语太露骨,贺循忍不住蹙眉起身,握住盲杖朝声源处走去。
假如在以前,贺循可以直视这人的眼睛,用气势或者直接开口动手让他们闭嘴或者滚出去。
但是现在,眼盲的杀伤力几乎为零,他起码要先在一堆声音中准确地找到人。
旁侧有双手挽住他,黎可浑然不知他的怒意,只是笑吟吟地带着他过去:“这位是合作方的韩总,还有xx公司的张总,刚才在会上都已经见过说过话了。”
角落里两个男人回过头,客客气气跟贺循打招呼。
“两位如果对这个项目或者对我还有什么话要说,不如当面聊。”贺循淡漠撩眼,抬了抬下巴,语气冷峻,“有什么话直说,不用偷偷议论。”
黎可笑靥如花:“贺总的意思是项目上还有些细节需要再商议下,要不,几位坐下来好好聊聊?”
她语气清甜活泼,动作姿势带着愉快轻松的气息,一句夸韩总人格魅力,一句笑张总雄才大略,嘴甜油滑不冷场,取悦在场的每个人,很有眼力劲地张罗局面,陪着贺循说话打圆场,热闹融洽地把他心底的冷恼压得不见踪影。
看得出来,她惯常应付这种场面。
贺循听着她那副娇俏伶俐的嗓音,丝滑地滑入耳膜并不舒服熨帖,反倒有种隐隐的刺耳和生气。
她对每个人笑脸相迎,她对每个人甜言蜜语,她对每个人应付自如,不管那些人是谁,不管那些人是不是值得。
回去的路上,坐在车里,黎可懒散跷腿玩着手机,贺循坐在旁边沉默闭眼。
他脸色并不好看,淡淡的神情甚至有些不满。
“黎可。”他突然开口。
“嗯?”
贺循睁着漆黑的眼睛,语气毫无波澜:“这个项目是贺家公司主导的,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然后呢?”黎可扭头。
“既然我们是主导方,那就是别人有求于我,我们在主位,那就要摆出该有的态度和姿势。”他淡声道,“不要太平易近人。”
“你要求真多。”
黎可托腮嘀咕:“不然你再找个助理吧?我只是个保姆而已,就不能让我在家闲着?”
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让她陪着出门他不高兴,不带着她贺循心底又不愿意——这就是他的贪心。
那天晚上,黎可陪贺循参加了一个不能缺席的商务应酬。
在座的有政府官员,也有潞白当地的企业领导,还有几方合作的项目服务商,贺循作为临江公司总部的负责人出席,饭局上人不少,年轻漂亮的秘书也不少。
好巧不巧,黎可就是最漂亮的那位。
更巧的是,居然在这饭桌上还能遇见熟人,但说起来也就是一饭之缘——席间坐着位身挂金佛、拇指顶着翡翠扳指的工程老板“彪总”。
几杯酒下肚,彪总认出了坐在贺循身边的黎可。
实在是印象深刻。
那大概是两年前,黎可工作之余也会去接点兼职,比如礼仪支持和商务接待这样的活,倒茶倒水,点烟挟菜,喝酒陪话,一顿饭就能赚不少钱。
那次应酬有不少女生,彪总一眼看中美艳动人的黎可,当时这姑娘可谓是八面玲珑,说喝酒就喝酒,说抽烟就抽烟,开得起玩笑,也能接住话,满桌男人被她哄得心花怒放,人人心猿意马,她却跟条滑不溜丢的鱼似的,压根捞不进怀里。
酒席散场,彪总想逮着这姑娘上下其手,却发现这女的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拿着报酬溜之大吉。
彪总欲火难消,却始终找不着人——她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联系电话通通都是假的。
今天的酒局,桌上有烟有酒有茶,高朋满座,谈笑风生,起头大家聊聊政府支持、企业发展和项目前景。
贺循在这种应酬场合显得特殊,又不那么特殊。
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尽管眼睛看不见,也不抽烟喝酒调笑,但也不至于孤傲高冷地独踞一隅。年轻英俊的脸庞舒展如云,温润笑容淡淡地挂在唇边,气度温和镇定,尽量融入饭局气氛,席间这么多人说话,他绝不混淆任何人的声音,有问有答,半点也不出错,偶尔还能开个幽默玩笑。
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厉害。
席间觥筹交错,贺循应酬向来不吃东西,只是装模作样地动动筷子。
现在有黎可的照顾,不用旁边站着专人服侍,也不用全桌人纷纷给他挟菜,黎可知道他的喜好习惯,悄不做声地把菜往他筷尖放,再把汤盅放他手里,让他略略吃两口,回家再给他加餐。
至于桌上其他的事情,就由黎可代劳。
大家举杯敬酒,只有贺循岿然不动,但身边有位漂亮秘书,当然要代喝一杯。
黎可也不推辞,笑靥如花,落落大方起身:“贺总不会喝酒,那我就替贺总敬各位领导。”
比起白塔坊的细水长流,黎可在这种场面更是如鱼得水。
她嘴甜如蜜,场面话说得漂亮极了,会察言观色,也会吹捧恭维,但又不过于阿谀奉承,心思玲珑又懂得分寸尺度,就像桌上的那盅芙蓉鱼翅羹,活色生香,滑入嘴里,让人舒舒坦坦。
席间其他女生都黯然失色,满桌男人的注意力都绕着她,五迷三道,暗怀鬼胎,一个说她笑起来梨涡浅浅,一个夸赞她能言善辩,一个问她有没有男友家室。
她姿态动人,笑声恰到好处。
“贺总,您是在哪挖到这样国色天香、冰雪聪明的助理?”有人恭维贺循,嫉妒开玩笑,“能有黎小姐这样的佳人相伴,真让人羡慕。”
“哪里。”
贺循笑容和煦,但低垂的黑睫掩着淡淡冷意,在黎可的摇曳笑语中越来越晦涩。
听着她在人群中长袖善舞——这种感觉绝对不是自豪,更不是满意,而是越来越清晰的不满,翻滚的海浪涌起冷冻的浪尖。
酒过三巡,不费贺循的心神,黎可帮他分担了不少注意力,再有人过来敬酒,贺循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敛眉垂眼,声线平直:“好了,女孩子少喝酒,再喝该醉了。”
温和声音压抑着隐隐不悦。
“贺总心疼了。”众人笑道。
黎可甩甩头发,不以为意:“没事。”
“贺总,您可有所不知。”
彪总不乐意了,举着酒杯调笑,“黎小姐酒量深厚,千杯不醉,我跟她以前在酒桌遇见过,怎么说也算是熟人。”
“黎小姐,咱俩应该多喝一杯。”彪总捏着酒杯过来,“今时不同往日。我还记得那次,你可没今天穿得这么端庄,坐我身边陪我抽烟,那次咱俩可是脸对脸喝了两回交杯酒,情投意合,说好散场之后陪我去搓麻将,怎么转眼你就跑了,连人都找不到,不够意思啊。”
“原来您还记得啊。”黎可言笑晏晏,不躲不藏不窘迫,语气轻快,“我这不是跟着贺总改邪归正,改头换面又遇上您了嘛,山水有相逢,彪总,这杯酒算我敬您。”
面前女人白衬衫包臀裙,虽然捂得严实,但亭亭玉立,娇靥染绯,实在艳丽。
彪总酒酣情热,扯过黎可的手臂,笑呵呵:“再见就是缘分,今天咱俩也别来那套小家子气,大大方方再喝个交杯酒?”
黎可目光往旁一睃,望着眉睫低敛的贺循。
她眼波流转,柔声娇嗔:“那恐怕得问问贺总的意思。”
“交杯酒虽然好看,但贺总还在旁边,怕是不合适吧。”旁人起哄,又笑道,“彪总,你别趁着喝醉摸黎小姐的手,黎小姐细皮嫩肉,可禁不起你手搓指揉啊。”
包厢灯火煌煌,鲜香杂乱,声音缭绕,像一锅粘稠的肉汤,说不出的腻人。
黎可是洒在汤面的粉白花瓣,风情和轻佻都不缺,而贺循是沉在汤底的石头,缄默冷峻。
他蹙起眉棱,手中的汤羹“叮”地一扔,清脆地砸在碗碟间,脸色已经完全冷淡下来,薄唇紧抿,神色如霜,迎着众人的目光霍然起身。
席间热闹气氛骤停。
“走吧。”
贺循黑眸冷锐,不知注视何方,语气清晰淡漠,“今天就到此结束。”
黎可放下酒杯,语气还是轻轻巧巧的,笑眯眯地替贺循兜局:“对不住各位领导,贺总今晚还有个电话会议,只能先走一步。”
司机送两人回白塔坊。
华灯璀璨的夜晚,车窗被摇下半扇,夜风灌进车里,掩住车内的清寂肃静,沿街的灯红酒绿透过车窗投进车里,黯淡夜幕和潋滟霓虹轮番滑过两人脸庞。
贺循眉目冷凝,一言不发。
黎可扭头望着窗外的街景,偶尔撩动被风吹乱的长发,也是没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进家门。
到了家,Lucky欢天喜地地扑上来,但贺循面色冷沉,径直往楼上去。
黎可跟在他身后,笑问:“你想吃点什么?我来做,海鲜烩饭好不好?还是牛排意面?清粥小菜?或者鲜虾小馄饨?”
他不声不响,沉默里有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连脚步都不肯停留,把她扔在身后。
“贺循。”
她看着他的挺拔背影,语气还是好好的,“你怎么了?能不能说句话?”
贺循停住脚步,伸手扯开烦闷窒息的领带和衬衫领口,语气寡淡:“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再陪我出去,以后就呆在家里。”
“为什么?”黎可挑眉。
“因为这不是你的工作职责。”
“哦。”黎可声线平平,“你终于想起我的工作职责了,想让我跟着就喊我出门,不想让我跟着就让我呆在家里,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她又扬起下巴,问他:“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出去了?”
贺循并不回答,只是背影挺直,随手把西服和领带往楼梯扶手一扔,迈步上楼。
“贺循!”黎可音量提高。
他总爱发这种暗地里的脾气,不声不响,怒意越来越大,对她的不满越来越明显。
这男人越来越难伺候。
贺循脚步沉沉上楼,步伐踩在地板发出声响,每一步似乎都是刺耳的回音。
一步又一步。
他不说话,黎可只能沉默数着他的脚步,心里突然涌起无数厌烦,像杂乱刺人的草。
“为什么?”她又仰头问。
也许她心底知道原因,但执意想亲耳听见他的回答。
不几个快步,黎可脚步蹬蹬地冲上楼梯,拦住他的去路,清声质问:“为什么?”
贺循垂着眼,神情像轻飘飘的柳絮,只是唇线抿得深刻。
黎可杵在他面前,掀起睫毛定定地注视他。
男人的气息很冷,黑睫掩着,并不愿意面对她,也没有说话的兴致。
她星眸闪闪,眸底已经浮上情绪,突然用力地抿了下嘴。
两人沉默伫立,气氛凝滞压抑。
黎可望着他,神色又渐渐回归平静,红唇甚至勾起淡淡笑意:“可我还挺喜欢跟着你出门应酬的,我的表现不好吗?不值得你表扬几句?你把我放在家里不觉得埋没我的能力和我的脸吗?”
她语气慵懒,还带着丝丝得意和骄傲自满,一如酒席间她跟人推杯送盏,圆滑讨喜。
“黎可。”
人站在面前,他似乎浑然不觉,只是心绪如乱棘,忍不住冷声问她,“你跟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黎可抱手,“总有缺钱的时候,陪人吃饭,靠脸赚钱而已,吃完就散了。”
他不敢想象她以前究竟做过多少让他心生不满的事情:“你是不是很擅长,以前经常应付这样的场面?”
“你看不出来吗?”黎可歪盯着他的神态,语气好笑,“相处这么久了,你不知道我擅长做什么吗?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她擅长偷懒耍滑,擅长说谎伪装,擅长甜言蜜语,擅长对付男人。
“我不喜欢。”
贺循突然抬起眼睛,眸光幽深而望不见底,但压得狭长的眼角仍有冷清尖锐的直觉,薄唇冷冽:“我不喜欢你这种样子。”
他不知道她笑的时候会有梨涡,不知道她也会陪人抽烟。
他不知道,也不会甚至不去想——她坐在一群男人身边谈笑风生,用娇柔嗓音和灿烂笑脸对付他们,姿态妩媚,花言巧语,对这一套应酬得心应手。
直到她的这些样子都呈现在面前。
庆幸他没有眼睛,只凭想象就有怒意,贺循垂着的双手自觉蜷成拳,英挺的眉棱皱起,声调冷平刻板:“我不喜欢你用那种声调说话,我不喜欢你抽烟喝酒,我不喜欢你跟他们左右逢源。”
黎可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那你指望我怎么样?我应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
贺循神色如凝,咽了咽喉咙。
她望着他那张英俊翩然的脸,自然有笃定沉稳的贵气,那来源于他的教养家世和身份,她嗤声嘲笑:“陪人吃饭应酬,我是什么身份?难道要当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还是满口专业词汇的精英助手?或者不懂眼色话术的木头?”
他面沉如水,一撩眼就是寒光四溅,语气禁不住尖刻:“吃饭应酬是正常,难道你的姿态也包括在众目睽睽下,跟男人勾搭着手臂喝交杯酒?”
交杯酒。
想象那种画面就怒火中烧——粗俗龌龊的男人和甜言蜜语的女人,在众人的起哄下以一种亲昵缠绕的姿势举杯喝酒。
黎可不喜欢“勾搭”这个词。
“喝就喝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无所谓。
“甚至男人当众摸你的手?”贺循下颌绷紧,英俊的五官线条像拉紧的弦,脸色凛冽,“你也觉得无所谓?”
黎可扭头,头发一甩:“摸个手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
“黎可”
他厌恶她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
贺循鬓角鼓动,牙关紧咬,声线极冷,“你能不能学着矜持认真点?跟男人说话的时候严肃庄重些?少一点轻佻和随便,态度平和端正些?”
黎可静默一瞬,冷笑起来:“所以你觉得今天晚上我太轻佻?太不矜持?太不庄重严肃?你不喜欢、也看不起我这个样子,是不是?”
贺循眉心浮起纹路,薄唇抿出深刻的唇线:“是!”
从最初她踏进白塔坊开始,他就不喜欢她这种随意轻浮的态度,更不喜欢她用这种态度对除他以外的男人。
他不喜欢她那些一个个出现的前男友,讨厌围绕在她身边搭讪献殷勤的男人,更厌恶那些男人对她的轻薄和幻想。
他想了很多次,也克制了很多次,但一次比一次剧烈,像无数蚂蚁爬过身体,痒痛难耐,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黎可站在他面前,楼梯的台阶只能和他平视,他的脸色是整晚忍耐的不满不悦,她却偏偏嗤笑,“可我就是这样,我就是轻浮随便,我就是俗气谄媚,我就是不矜持不庄重不严肃,这么久了你还不习惯吗?”
“我就是会甜言蜜语,油嘴滑舌,阿谀谄媚,随便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都行,抽烟喝酒,勾肩搭背,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有什么问题吗?”
“黎可”
贺循嗓音压沉,把她那些轻飘飘的话压在自己的声量之下,漆黑的眼睛都是尖锐的愠怒,“你知不知,人的态度有相互性。你甜言蜜语,男人就会心猿意马,你举止轻浮,男人就会龌龊,你觉得被摸手无所谓,他们就有会得寸进尺,你随意对待男人,他们也会随意对待你。”
黎可伸出指尖,用力戳他的肩膀,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挑衅味儿,笑靥刺人:“怎么?你想教我怎么做人?想让我端庄矜持?严肃认真?”
她忍不住嘲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教我?”
不管他有什么资格。
他就是有资格——她陪着他出去,她站在他身边,她是跟他有关系的人。
“黎可。”
她的笑声太轻浮放肆,越笑他心底的愤懑越盛,贺循攥住她戳在肩头的手指,颊颏绷出冷峻的线条,语气动怒,“不管我有什么资格,我不喜欢,也不许你这样!”
“凭什么?拿你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是拿你每个月给我发的工资?还是你现在这副忍无可忍的脸色?”黎可的语气像笑话,“你想把我变成什么?老实巴交、在家洗衣做饭遛狗的保姆?还是一尘不染、认真庄重的私人秘书?”
贺循抓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攥进自己的掌心,唇线紧抿。
不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是工资,更不是对她的忍耐,他想说他在乎,他不想别的男人围绕在她身边,不想别的男人觊觎轻薄她。
可他无论如何说不出“爱”这个词。
贺循只能脸色发青,咬牙切齿:“我要你少交几个男朋友,我要你对其他男人矜持点,我要你对所有男人都保持距离,我要你听我的话。”
“这样吗?”
黎可语气微疑,声调温顺娇柔,似乎认同考虑他的话语。
但她身体挨近,嘴唇贴近他的耳侧,声音暧昧传入耳膜,吐字清晰,“你、做、梦!”
贺循心中猛然一窒。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为什么要为别人改变自己?”她的声音很狡猾,又带着不听话的执拗,“你不是第一个想这样做的男人,把我改造成端庄矜持会有成就感吗?想要救风尘?还是觉得我需要拯救?抑或是觉得我实在太丢你的脸?”
黎可看着他阑黑冷锐的眼睛,轻声发笑,“我不管自己有什么问题,但我是什么样子的,只有我自己说了算。”
“贺循,我告诉你。我二十出头的时候会拿酒瓶砸人,但是现在,我只会对着这种男人笑。”她莞尔一笑,轻声在他耳边说,“我告诉你什么是事实?这么多年来,我会浓妆艳抹地出门,会穿着轻薄短裙在冬天当花瓶,会因为喝酒喝到反胃,也会花言巧语地讨好人赚钱,我不介意坐在一群男人中陪他们聊天说笑,也不会因为他们占我一点小便宜而如何难过,我就是这样的人,这就是我走的路,你可以理解不了,也可以觉得不可理喻,但不要试图纠正我的问题。”
世界不会因为她矜持就对她宽容,男人不会因为她端庄羞涩就放过她,流言蜚语也不会因为她严肃正经而绕行。
“我做不了端庄,也做不了矜持,更不会正儿八经。喝交杯酒算什么?”她语气甜蜜起来,“我要学会的是怎么避免坐在男人的腿上喝酒吗,怎么躲开他们的嘴……”
“黎可!!”
他锁住眉心,闭着眼,心潮冷冽,心中有对她的恼怒,也有她的话语产生的尖锐疼痛,“你闭嘴。”
他只认识现在的她,他没有经历过她的过去,他不想听她说这些话,他只要求她的现在。
她的气息就在耳边,她的每一句笑意戳在他的痛处,她的嗓音暧昧而迷离,“摸手算什么,他们可能还摸我的脸……”
贺循突然拉拽她的手。
他不想听她说话,不想听她嘴里说出的那些刺人的字词。
他的眼睛看不见,他没有别的办法,他伸手掐住她的腰肢,猛然把自己的唇扑过去——想封住她那张甜言蜜语又冷酷无情的嘴,想要宣泄自己心头的愤懑和不满。
急遽落下的唇先跌在她的侧脸,动作急促凌乱,带着愤怒而冰冷的气息,而后重重地擦过她的脸颊,撞上她的鼻尖。
鼻尖相抵,最终找到了她的唇。
吻落下的时候是热烈狂怒的,无数次的焦躁幻想之后,他终于得偿所愿地封住了她的嘴唇,封住了那张轻佻甜蜜的唇,把所有的话都堵在她唇间。
黎可眼睛骤然一闭,睫毛轻颤,把嘴里的话咽下,任由他吻住自己。
他急促而迫不及待地吮吻她饱满艳丽的唇瓣,她的唇湿润微凉,柔软甘甜,而他嘴唇热烫,口干舌燥。呼吸急缓,气息缭绕,两个人的唇舌乍然交缠,就似乎有种尘埃落地的安静。
唇瓣一下又一下地摩挲黏合,不是脑海中的画面,实实在在的湿润滑腻,无比柔软的触感温度。
久违的心跳和安宁。
贺循紧紧地抓住黎可的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腰肢,巨大的力道压得她无法呼吸,他毫无意识自己的吻是如何激烈用力,只是想紧紧地锁住她,就像捂紧晚春凋谢的花,被风席卷着翩跹飞舞,他不能让点点花瓣飘落别处,只能纷纷扬扬飘洒在他身上,永远飞不出白塔坊的高墙。
黎可闭着眼,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毫无阻碍又极其顺从地启唇迎接他的吻。
缱绻热烈的亲吻中,她把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完全咽下,只是轻轻地咬了下他,他理所当然地撬开了她的齿关,她的舌尖香甜滑腻,还带着酒的晕眩,毫无抵挡地让他游曳进来,让他洁净清爽的气息占据更深的唇腔,甚至更深处的身体。
他缠住她的舌,肆无忌惮地席卷她的上颚和柔滑唇壁,将所有甜腻气息咽进干涸的喉管。
心跳如擂,心潮不稳,她几乎要像水一样瘫软在他怀里。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汹涌着彼此心底的冷怒和久藏的渴想,直到Lucky蹲在旁边仰着亮晶晶的眼睛,大力地摇动尾巴。
呼吸停滞急乱,两人嘴唇同样湿润又沾染同样的温度,呼吸不畅间她轻轻喘了口气,他将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让两人有喘息的空间。
黎可睁开眼,看着贺循紧闭颤抖的黑睫。
她能明显地感觉他身体的变化,比临江那晚更汹涌,更强烈昭彰。
第57章
男人气息沉沉,依然紧紧地把她抓在怀里,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冲动抑或是绝对控制。
比起接吻黎可更喜欢这种感觉,没有哪个男人会这样死死地压住她,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像气球一样轻飘,可以随意飞到任何地方,但突然有人用力地拽住了绳子,原来她也可以稳稳不动地停留在原处。
男女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吻,也没有莫名其妙的冲动。
不需要界定这到底是什么,也不用深思这究竟为什么,只要明白得到了什么。
黎可闭了下眼睛。
得了,就这样吧!
她心里也有不管不顾的冲动,如果心里有只摇摇欲坠的玻璃花瓶,那就先砸碎它,让里面的东西都淌出来。
两人的呼吸还缠在一处,但纠缠的愤懑和杂乱已经缓缓褪去。
“你总是把我抓得很紧很痛。”她嗓音嗔哑地抱怨,用力挣开他的桎梏,贺循抿着湿润的唇,心绪纷乱,极力平息自己的情绪。
她往后面台阶退了两步,突然又伸手拽住他的衬衫,握拳在他胸膛用力捶了几下,他任由她软绵绵的拳头发泄情绪,顺着她拖拽的力道往前迈步,直到最后她手指越来越紧,拳头也越来越重:“衣冠禽兽,死青蛙,臭瞎子。”
贺循并不介意她嘴里说出的任何一个词。
最后黎可用力推了他一把,他沉默着往后趔趄了两下,喉间的气息还没咽下,她又猛然扑过来,把自己的潋滟红唇撞在他嘴唇,那句含糊的话是:“强吻谁不会啊!”
她的身体扑过来的时候,贺循被这力道一冲,突然有种被火焦灼后的安抚舒展。
黎可的吻跟她的人一样缭乱。
她一口先咬在他的唇角,尖尖贝齿叼着他的唇肉,突如其来的乱吻和刺痛让贺循吸了口气,痛感从唇角窜进刚刚平息的身体,他心尖因痛因吻又开始颤栗,听见她的嘟囔:“我讨厌你总是对我不耐烦抿唇。”
胡乱啮咬的痛像针尖扎进皮肤,还未回神,她又撤离。
“我讨厌你嘴巴说出的话,我讨厌你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咬牙切齿地揪着他的衬衫,下一秒又咬住了他的嘴唇,樱唇柔软,牙齿尖锐,又咬又吸又舔又啃,或轻或重,不轻不重,胡乱地在他唇上碾来碾去,毫无章法,又毫无逻辑可言。
贺循被她推搡,眉眼紧闭,喉结频频滚动,“我也讨厌你对我的态度。”他喘息着终于挤出一句话,应付的是她在唇间肆无忌惮的刺痛和绵软。
吻不唯美温柔,也不缠绵激烈,只是急乱燥痛,大开大阖,淋漓尽致。
他想要她温柔的吮吻停留,她却突然报以尖锐的痛,他想要那痛更深地抚慰内心的燥乱,她又轻柔舔过她留在他唇间的牙印。
她像只挥着爪子的猫,又凶残又温柔,又细腻又粗暴,舌尖肆无忌惮地探进他的嘴唇,缠绵挑逗两下又草草退出,调转方向一口咬住他的下巴,只是因为记起讨厌他高傲地拗起下颌。
吻就吻了,他也抱着覆水难收的想法,呼吸急了又急,心潮像洪水撞击,风一样刮来又刮去,焦躁和烦闷无处可放,他又抓不住她,连她的吻都难以控制,只能忍无可忍地伸手捏着她的后颈,把自己的唇用力压上去,压住她作乱的舌尖,躲开她尖利的贝齿,甚至用自己的齿咬住她的唇瓣,回报她乱七八糟的恶作剧。
她揪住他的衬衫胸口,他掐着她的后颈,两人脚步进进退退,径直撞进了卧室。
卧室。
她会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房间,她经常铺床换床单,她熟知这个房间的格局。
吻像散在风里的火,这里一簇那里一簇,两人身体紧贴,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他有挺直肩膀宽阔胸膛和热度的体温,干净沉静好闻的味道,她有窈窕纤柔的身段和似藤蔓缠绕的手臂,身上浓郁的女人甜香。
黎可腰肢斜拧,身体重重蹭过他。
贺循眼色一黯,拧眉喘气,把下巴搁在她发间。
这意味不言而喻,春天衣服轻薄,料子比不冬日厚重,一切都是醒目昭彰。
身体无法掩藏,眼下的局面也一塌糊涂,他头脑胀痛昏沉,弓起身体——今天事情杂乱,情绪起伏,吻可以冲动,但这件事绝不在设想内。
他没有这个准备。
她却不管不顾,一股活生生的劲,还是要追着咬着吻他,贺循脚步已经凌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被迫又主动地回应这混乱尖锐的吻,直到纤细手指抓住他的手,带着他的手缓缓落在某个地方。
那是她的起伏心跳,还有饱满柔软的弧度。
贺循重重地咽了下喉咙,沙哑着噪音喊了句黎可,理智和身体宛如天堑,无比想收拢又想缩回去的手被她用力摁着,她在他唇间轻轻袅袅地喘,问他:“我的心跳快吗?”
他没有办法说话,只能闭着眼,咽下满腔的燥痛。
“你知道什么叫不矜持吗?”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她双颊绯红,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衬衫,用力拽起衣摆,灵巧的手指已经探进衬衫一角,迫不及待地贴住男人的腹肌,随意大胆地摸索。
虽然现在运动量不够,但毕竟吃得少,心思重,还有以前健身的底子在,薄、滑、暖,黎可从来不说自己觊觎,但手指肆无忌惮,只是又吻住他的唇角,在他唇间轻吐呢喃,“这才叫不矜持!”
微凉纤细的手指游走,贺循胸膛皮肤轻轻发颤,甚至弓起了肩膀,不知道是凉意刺激还是久违的念想和渴望,燥乱之外更有种莫名的汹涌,需要抑制,但又不知如何下手。
他耳根发红发烫,语气摇摇欲坠,极度喑哑又咬牙绷住冷峻:“黎可,你——”
她轻轻柔柔地“嗯”了声,提起指尖,用尖细的指甲划过胸膛,细细密密的痒激起皮肤的战栗。
贺循眼睛紧紧闭住,眉心挤在一起,理智和情绪都想抓起她的手,想甩开,更想握住。
要做的动作太多———偏偏心又悬在半空晃荡。
囫囵几下之后,黎可的手指突然缩回,贺循极力稳住的身形骤然一空,她把手搭在他的手臂,樱唇贴在他耳畔,潮热的气息灌进耳膜,“知道什么是轻佻吗?”
她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
衣线笔挺的西装裤耷着白衬衫一角,自然是不利落也不整齐,纤细的手指解开纽扣,灵蛇似的往里一钻,快准狠地捏住,她张口重重咬住他的唇,语气大胆,“这就是轻佻。”
她手指灵巧,滑腻香舌钻进他的唇腔,堵住了他喉间那声沙哑至极的低喘,咬住他的舌尖用力吮吸,乱七八糟地兴风作浪,挤压蹂躏,贺循猛然睁眼,漆黑瞳眸像冻住的宝石,身体是颤栗的海啸,脑子又像石化般僵住。
这个女人,简直……
她胆子太大,她太,太为所欲为,她缺乏礼貌和矜持,她……跟个女流氓一样。
贺循喉结滚动,却只有无数气息乱窜,黑眸战栗茫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呼吸急促凌乱,亲吻肆虐疯狂,他一面抗拒一面屈服,全身发烫,头脑沸腾,理智像水雾烟消云散,身体燥痛而脸色发红,用力地瞪着漆黑的眼睛,手指紧紧地抓住她,想放开更想把她揉捏成一团。
直到最后她推着他往后一跌,两人齐齐跌倒在床上。
床铺宽大柔软,埃及棉的床品柔软细腻,有丝绸般的质感。
黎可手臂撑着床单,长发垂下,跪坐在他的腿上,摆成坐姿的长腿夹住了他的窄腰。
“黎可。”
他隐隐明白她下一步的打算,眸光茫然,神志迷失,身体混乱,理智突然回归一丝,撑起身体,声音发颤甚至低吼,“你想干什么?!”
她停住动作,俯身过来,凉丝丝的头发垂在他英俊发烫的面容:“我只对长得好看的男人轻佻随便,要不是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她咬了下他的唇峰,“你知不知道你很烦人?知不知道你很讨厌?你跟那些男人一样,混蛋!资本家!臭男人!”
贺循伸手去推她的肩膀,语气沉哑:“起来!”
她又开始亲他,这回只是纯粹的亲吻,没有啃咬也没有折磨,她柔软甜蜜的嘴唇有种情迷意乱的魔力,香舌和津液清凉滑腻舒适,吮吻似乎搅动满池死水,把他吻得神魂颠倒,掀起池底的惊涛骇浪。
她像只黏人的猫一样蹭他,用身体的任何一处角度制造混乱,像扔保龄球一样,晃悠悠撞他的肩膀和胸膛,于是他完整地知道她哪处玲珑,哪处单薄,哪处的线条超出了黑暗中的想象。
他的理智在抗拒,抗拒这香气浓郁的投怀送抱,抗拒这意料之外的情景,即便不管两人现阶段是什么处境和身份,他可以,他可以接受换一个时间,而不是在一场乌烟瘴气的应酬和莫名其妙的唇枪舌剑后突然激情四射,他需要有更好的心理状态和提前准备,而不是现在的为所欲为。
黎可手指敏捷灵巧,解他衬衫纽扣和拉链的动作一气呵成,像个冷静美艳的屠夫。
贺循心里发烫颤栗,隐隐有种羞恼和窘迫甚至慌乱涌上来,双手却还掐着她的纤腰,半推半就地想把她推开,却只能哑声喝止:“黎可!”
今晚他除了一遍遍喊她的名字,说不出别的话来——她总是太意外,太夸张,太疯狂,太离经叛道,超出了他的设想。
黎可停住动作,突然起身,脚步急快,风一样走出了卧室,像是仓皇的逃跑。
贺循突然被她扔下。
卧室只剩他一人,衬衫西裤被扯得七扭八歪,可想姿势的狼狈,他茫然一瞬,突然紧紧抿唇,黑眸毫无焦距地滚动,眼尾因为瞪眼的力道而发红,似乎松了口气,又失落,又有股被戏弄的愤怒和不甘的怨忿。
过了会,她的脚步声又在近处响起,把卧室门“咚”地摔上,甚至把Lucky锁在门外。
Lucky突然被她一脚推出门,急得在紧闭的房门前哼哼叫唤。
人又回来。
“你去干什么?”他咽下喉咙里混杂的滋味,声音干涸。
“去包里拿套。”她语气微乱,但平静。
他心里瞬间翻冷:“你特意提前准备了这东西?”
“特意?”黎可重新拽住他的衬衫,轻哼,“你没那么好的待遇,放包里快过期了,凑合用吧。”
不知道是凑合用它,还是凑合用他。
贺循瞪着阑黑的眼睛,薄唇红润紧抿,眼里也有依稀亮光流转,不知是怒还是怨还是未退的潮热,又猛然一闭眼,是理智回归,要翻脸不认人的神色,伸手要把她推开。
黎可居高临下,用身体压倒他,一口叼住了他的喉结。
男人凸起的喉结尖锐,滑动的时候尤其性感,再配上被扯开的白衬衫露出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膛,她喜欢男人身上这些清晰锐利的线条,亲吻的时候用牙齿轻轻地磨,刺痛像水波一样荡漾,压住心底的燥动又有隐隐的舒爽,被她这么一咬,什么都逃离窜飞,贺循抬起的手虚虚拢住她的肩膀,再没有任何理智能抑制他粗重的喘息和皱起的眉眼。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但似乎又漫长细致,她吻他的喉结咬他的下巴锁骨,两人的亲吻又重新纠缠,她像条美女蛇一样在他身上滑蹭,包臀裙已经完全卷到腰际,细腻饱满的大腿紧紧地锁住了他的腰,几乎要缠得人喘不过气,他想推开她的桎梏,两只手握住的大腿紧致饱满,他看不见皮肤的白皙晶莹,手碰上去却像玉一样细腻丝滑,清凉舒适得让人忍不住捏紧。
两个人的衣物都在,但全是凌乱歪扭,她包臀裙下的布料薄如蝉翼,坐实在他的腰间,那里的热度炽热张狂,裹在布料下昂首挺胸的弧度甚至让她春心荡漾,她轻轻重重地蹭,一挤一松地撞,快快慢慢地磨,磨出薄纱的湿意和他的重叠。
年轻空虚的身体,他们都需要春天的勃发和生机,黎可绷紧腰肢大腿,闭着眼睛在身体磨蹭间发出轻轻柔柔的哼声,连亲吻都在紧绷,什么都乱了,唯有感官是真实,这种实实在在的感觉比臆想还要甜美刺激无数,让他头晕目眩,满眼白光乱闪,他想用手拥有抚摸一切东西,却在她的大胆撩人的动作下只能紧紧控住她的腰肢,将她严严密密地压向自己的身体。
贺循知道自己亟需满足,需要被满足,却又有手足无措的慌乱和退缩,除了触摸外一切只能想象,而他的手指应接不暇,甚至还要被理智控制,企图挽回最后一丝清明。
没有太漫长的前戏和多余的动作,两人都急需解决问题,黎可用嘴撕开铝箔包装,撕裂上面的日期,唇瓣叼住那枚东西,把包装袋扔开。
“你停下……”
他听见撕开包装的声音,身体一僵,撑起身体企图阻止她,但最后只是捧住了她的脸,那枚圆圈在他唇角一挨,又被她伸手取下,她敏捷地亲吻他的唇,探手扯开他最后一层束缚,灵巧地把东西戴上,而后伸手缠住他的肩膀。
箭在弦上,今晚是场拦不住的混乱。
吻黏合在一起,唇舌如漆似胶,所有束缚仍在,唯有隐秘处链接,她轻轻地蹭了下,闭着卷翘的睫在他唇间袅袅“嗯”了声,呢喃念了声他的名字。
贺循眉头紧蹙,眼睛紧闭,只有漆黑的睫毛垂在脸颊发颤,脸颊紧绷,冷白的肤色已经发热发潮,连呼吸都在停滞忍耐。
黎可酥麻难耐,双臂搂着他的肩膀,一点点地把他吞进去。
她肌肤生凉,身体却烫得人战栗,挺着胸脯和腰肢,细细喘气,一点点吃得饱胀难耐,贺循身不由己,被她弄得满脸潮热,突然拧眉伸手,掐住她的纤腰,要把她从身上拧起来。
她不肯,在他怀里拧着腰肢扭了几下,听见贺循闷闷哑哑逸出喉咙的杂音,索性咬牙,重重往下一坐,将他完全吞没咬紧。
两人身体发颤,黎可指尖已经掐进他的肩膀,腰肢瘫软发酸,拧眉深吸了口气。
不用开口说话,嘴唇只需要亲吻,房间并不沉闷,呼吸的声音已经急快涩重,还有衣物摩挲窸窸窣窣的声响,一点袅袅缠缠的痛音。
黎可在他怀里扭腰起伏,适应那种陌生的饱胀,甜腻的头发散乱在两人肩膀,起起伏伏摆动,她想把他吞进身体的深处,又因为饱胀想把他挤出身体,她哼哼唧唧地吸气抽气,而他的喉咙极度干涩,双臂搂住她的身体,理智想拒绝她的热情主动,身体又想迎合这种令人神魂颠倒的舒爽。
这一刻什么都消失不见,连世界也在虚化,眼里不是无边黑暗,这种黑暗像水一样,波动起伏连绵,层层叠叠地拍打,没有尽头,也不需要尽头。
他确定自己很喜欢,喜欢现在怀中的一切,甚至还不够,因为那种黑暗可以更汹涌,更沉重,像雪崩一样漫天漫地扑过来。
只是不够,还不够,他看不见,她起起落落缭缭乱乱,学艺不精的随心所欲,而他想要完全把她抓住,想要压制,想要她跟随他的想法。
贺循搂着她倒在床上,抵着她翻身,只是在姿势扭动的瞬间,她双臂缠着他哼了声,夹着他的腰用力绞杀。
脑海中白光闪过,他的身体重重地僵颤了下。
他蓦然睁了下眼睛,无措地咽了下喉咙。
连黎可都有察觉,抬起头来,秀眉一挑:“你结束了?”
她难免惊讶。
贺循脸色沉沉,深刻抿唇。
她爱怜地亲了下他的脸颊,身体后退。
他僵坐在床沿,全身被蹂躏得凌乱,双手扯住白衬衫衣摆,脸色凝固,又莫名地混乱、愤怒、滚烫、茫然,羞愧还有羞耻。
黎可已经站起身来,心平气和地整理自己的衣服,把包臀裙的裙角拉直。
“贺循,到此结束吧。”她把衬衫掖进裙子,像渣男重新系上皮带,甚至不需要深情告别,只需要陈诉事实,“我辞职不干。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来白塔坊。”
“再见。”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脚步平稳地迈出了卧室。
黎可收拾东西,抱起手臂,最后慢腾腾地走出了白塔坊。
春夜沉静,夜风醉人,拂起她稍稍有些凌乱的长发,她眨眨眼,觉得今天有些累了,心里也空了。
过去这一整年,她赚了很满意的钱,也得到了很宁静的休息。
有钱多金的帅哥。
她亲了、摸了、睡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如果他看起来很行但实际不太行,那更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她甚至已经开始忘记今晚的争吵,也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他们的对话争执也不复存在,这一页又完整地翻过去了。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第58章 人家是来上门告状的!
贺循从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即便是失明初期的狼狈,也没像这晚的狼狈不堪;即便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也从未这样被女人对待过。
他羞愤欲死,甚至无法面对残局,站起来清理自己的时候甚至四肢发抖,脸面红烫,头脑晕眩,恨不得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这个恣意妄为的女人!
不仅是颜面尽失,所有的尊严和傲气都碎成了玻璃渣,被人一脚踢开。
【滚边去。】
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内心独白。
这么多年他唯有的暴力和失态都是因为她,他不知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同意让这个女人进门,不知道为什么要一次次留下她,他有一万次掐死她的想法,也有无数种惩罚她的念头。
那一夜的油煎火烤,贺循眼睁睁坐到天亮,所有的情绪粉墨登场,只剩他脸色惨白。
早上太阳升起,家中静悄悄,暗红色的大门无人推开。
中午花园鸟声啁啾,厨房冷清寂静,那些情绪在心里滚了又滚,还是恼怒羞窘。
傍晚连Lucky都在疑惑,尾巴扫来扫去,只换来主人的沉默冷漠。
晚上他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潦草闭上眼睛休息,刺痛脑海浮现的却是昨夜的亲密纠缠,她的亲吻和身体都让他溃不成军,直到最后的混乱羞耻。
贺循又从床上坐起来。
摸开床头柜的抽屉,烦乱吞下一把药片。
如此反复折磨。
她毫无顾忌地搅得天昏地暗,最后若无其事地扔下他不管。
贺循满腔的烦闷和愤懑无处发泄,只能瞪着茫然失焦的眼睛面对黑暗——没有任何男人能忍受这样的耻辱,即便他是个瞎子。
黎可在家睡觉。
这阵子事情接二连三,她的确是忙,加之那些春心萌动的心思,多多少少对心情有影响,如今一切清空,身上负担徒然一轻,是该好好休息休息几天,先把缺的觉补回来。
关春梅看她每天在家睡觉,白塔坊也不去,问她怎么回事。
“辞职了。”
黎可闭眼搂着被子,声音懒懒,“以后不用再去了,先别告诉小欧,过两天我再跟他说。”
“辞职啦?”关春梅声量猛涨,一把掀起她的被子,“好端端的怎么又辞职!”
黎可身上骤凉,哀嚎一声。
她真的很烦睡觉被掀被子,关春梅也很不满意她辞职不干。
白塔坊的这份工作,几乎是黎可这几年干得最长久的一份,虽然“保姆阿姨”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但现在这代年轻人都不这样论,那叫“私人助理”和“别墅管家”,离家近,环境好,工资待遇好,对小欧也好,老板也好。
关春梅还指望着——这贺先生到底怎么个心思?孤男寡女,又让黎可守家又让她去医院又陪着出门,虽然眼睛是个问题,但人家有钱有脸,自己女儿这个条件也没什么好讲究的,说实话,也不是不行。
关春梅揪着黎可的耳朵问她怎么回事。
黎可烦不胜烦,抢过自己的被子往头上一罩,乒乒乓乓扭在床上,尖声生气:“人家嫌我干得不好丢脸,让我走人行了吧,你出去!我要睡觉!!”
难得家里许久没吵架,母女俩又闹了一顿,关春梅气呼呼地摔上黎可房门。
黎可每天日夜颠倒,凌晨三四点睡,下午三四点起。
关春梅实在气不过,每天的麻将都打得不开心。
这个女儿,都三十岁了,从十几岁开始就不让人省心,要不是看在小欧的份上,关春梅真想让她自生自灭,眼不见为净。
中午连吃饭都要人管着,不喊不起床动筷子。
青天白日的,响起了敲门声。
关春梅把吃完的碗筷送到厨房水槽,以为是上门送快递的,嘴里叨叨着走过去开门。
“来了。”
门一拧开——
好大一只浅金色的狗,咧着嘴筒子挂着舌头对着人笑,旁边站着个衣品贵气,身姿挺拔又英俊冷清的年轻男人,漆黑幽亮的眼睛轻轻撩了下,但没往关春梅身上看,在关春梅打量他的时候,生疏迟疑地抿了抿唇。
不用贺循开口,关春梅愣了下,看着Lucky突然回神,猛地笑起来:“哦,哦哦,贺先生……您……”
她满脸堆笑,搓着手,语气热情客气,“贺先生,您怎么来了?哎哟!”
家里这乱糟糟的,桌上的菜碗还没收起来。关春梅又一想,人家眼睛看不见,这可好,再乱都不碍事。
“阿姨。”贺循礼貌颔首,垂着眼睛,“您好!”
他声音低哑,不知道是情绪低落还是精神不太好,略抬抬手,又抿抿薄唇,“家里没什么东西,我随手拿了点水果……”
关春梅一眼看见他手里拎着好几个礼盒,地上还搁着俩——燕窝,海参,山珍,茶叶。
“哎哟!!”关春梅眼睛发亮,接过他手里的礼盒,笑声爽朗,“您来家里,还客气什么呀,来来来,快进门来坐,我扶您我扶您,Lucky也进来,真是的,还要麻烦您亲自登门。”
关春梅扶着贺循的手肘去坐沙发,笑眯眯问:“您怎么来的啊?怎么知道在这地方,一开门真是吓了我一跳。”
贺循被推着在沙发坐下,姿势刻板拘谨:“司机送我过来。”
“对对对,我都忘了,司机以前送小欧来过。”关春梅笑容满面,自己没顾着坐下,手忙脚乱地去倒茶洗水果,一边弄一边跟贺循说话,“真是麻烦您跑一趟,老小区乱糟糟的不好走,爬楼梯也挺麻烦。”
她又高声喊:“黎可,黎可,快出来,贺先生来了!”
黎可的房间毫无动静。
关春梅把水果茶杯都端到茶几,看贺循板板正正地坐着,热情洋溢地往他手里塞了根香蕉,又问,“您吃过饭了吗?Lucky吃不吃点东西?我给你们做点吃的?”
“吃过了,谢谢阿姨。”
贺循语气沉缓,“您叫我贺循就行,不用客气,也不用特意招待。”
“那行。”关春梅陪着坐在沙发,瞅瞅黎可的房门,跟贺循聊天说话。
这会儿坐下来细看,关春梅瞧着贺循礼貌客气,但样子好像不太有精神,面色有些苍白,眉心不自觉皱着,眼睑下面也是淡淡的阴影,神色看起来有些疲倦和冷,声音也是低落落的,看着有些心事,并不是高兴的样子。
关春梅心想:
这小贺先生大驾光临的,无缘无故地上门,肯定是有事吧,难不成跟黎可闹出了什么事?
心里这么想,关春梅嘴里跟贺循聊着闲话,殷殷勤勤地把水杯和零食说过往他手里塞,又起身去敲黎可的门,让黎可赶紧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关春梅打马虎眼,“可可昨天睡得晚,可能是这两天有些不舒服。”
贺循淡淡“嗯”了声。
黎可不出来,关春梅只能继续跟贺循说话,问他上岩寺的主持大师身体怎么样,白塔坊最近热闹了不少,工作是不是很忙,听说前阵子他父母从临江回潞白。
两人这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接触,贺循沉默少言,但也是有问有答。
话说了不少,黎可还迟迟不见出来,关春梅干笑两声,沉着脸冲去黎可房间,却发现黎可已经把门反锁。
拧不开。
关春梅的脸瞬间拉长,用力晃着门把手,气恼敲几下门,提着嗓子喊:“黎可,黎可!”
这死丫头,太不像话!
要不是碍着有客人在,关春梅真要破口大骂。
房子面积可能不大,开门就是客厅,黎可的卧室就在沙发旁侧,所有的动静自然落在贺循耳里。
他姿势端正地坐在沙发,在关春梅生气一遍遍生气敲门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唇线抿得很直,脸色也有种莫名的沉闷和生硬的窘涩,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只香蕉。
门敲得再大声黎可也不管,这下连关春梅的脸都挂不住,讪笑着跟贺循说,“可能还没睡醒,这个臭丫头,老大不小了……”
贺循坐在沙发,僵着身形,只是睫毛动了动。
一个压根不肯出房门,天聋地哑不出声。
一个直挺挺地坐在沙发,好像没有告辞的意思。
只把关春梅夹在中间,干巴巴地陪着。
客厅气氛有些僵硬和尴尬,关春梅虎着脸陪笑,贺循。
最后关春梅想了又想,斟酌开口,客客气气:“那个,贺先生……可可是不是闯祸了?还是惹什么事?犯什么大错?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贺循动了动唇,声线迟缓清寥:“没有。”
“她肯定有!她这个性格我还不知道!!”关春梅语气苦下来,操碎了心给黎可求情,
“贺先生,你跟我们这种人家不一样的,你是厉害人,有学问晓事理,也见过大场面,你别跟可可一般计较,她就是脾气冲,有时候做事没脑子,不管不顾,但她人不坏的,手脚也很干净规矩,干活做事都能学着上手,如果真有什么事,她丢了你的脸,惹了你生气,你就原谅她一次吧。”
贺循在“干净规矩”那几个字的时候眨了下眼,眸底暗色沉降。
“她还有个孩子要养呢,小欧越长越大,花销也越来越大,其实我家可可命挺苦的,现在找份工作也不容易,你别解雇她。”关春梅痛心道,“我让她给你道个歉,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看小欧天天嘴里提着贺叔叔和 Lucky,看在小欧的份上,你原谅可可……”
贺循听出来了——黎可刚到白塔坊的时候,骗他说自己四十多岁,那时说话的语气语调原来跟关春梅一模一样。
他面色黯淡,听着关春梅一顿叨叨,打断她的话,问她:“阿姨……黎可爸爸离开之后,你是不是没有好好教导过她、保护过她?”
关春梅:哈?
怎么怪起她来了?!
他不至于跟关春梅控诉黎可的种种恶行,更不可能说黎可睡完他之后就抽身不管,但总有种难以启齿的愤怒和被欺侮的难堪,小欧能有那样的好性格,当妈妈的身上却有鲜明的顽劣。
从十四岁想要仗剑天涯的侠女再到二十岁怀孕生子,没有人纠正过她的方向,也没有人帮过她一把。
关春梅不认这件事。
她一生好强,年轻时候奔着脸和爱情嫁了个没用老公,好日子没过上,最后男人还跟着人跑了,家庭不顺,工作也不顺,为了躲避流言蜚语带着黎可搬家,日子也不好过,她也是独自把黎可拉扯大,后来黎可外公生病又去伺候老人,但对黎可给吃给喝从没亏待,唯一心虚的事情是在她中考的时候打麻将出老千被关进派出所,中考分数一落千丈。
那时候大家养孩子都是放任自流,高中三年黎可都是住校,关春梅扪心自问没亏待,后来她高中成绩不好,只能随便找个学校念念,那时候黎可已经成年,关春梅也任由她自己去闯,谁能知道几年之后她突然抱着个孩子回来,吓得关春梅一屁股摔在地上,再打再骂也悔之晚矣,后来叫她出去上班不要守着小欧也不听,让她跟徐清风结婚也不结,就这么拖到现在。
有时候关春梅觉得,母女俩一脉相传,这就是命吧。
贺循走的时候,黎可还没从卧室出来,管他来的目的是什么,她是铁了心不想再跟他打交道,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不肯出来,贺循也不能厚着脸皮继续呆着,越坐心里越窘迫羞恼,跟关春梅说过几句话之后,就站起来冷声告辞。
一人一走,关春梅黑着脸坐在家里看电视。
等黎可懒洋洋从屋里出来,关春梅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客人上门,不管来干什么,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
“我问你。”关春梅狠狠戳黎可的脑袋,“人家来家里干嘛的?”
“不知道。”黎可窝进沙发。
关春梅在她胳膊拧一把,火冒三丈,“你以为我不知道人家来干嘛?好端端地突然上门,人家就是上门来告状的!!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都不敢出来当面见人。”
“你真厉害,还能把老板气着,他每个月发那么多工资亏待你了吗?你就仗着人家眼瞎欺负是吧?人眼睛都瞎了,够可怜了,你怎么好意思?你看看人家那张脸,脸又青又白,惨兮兮地耷着眼睛,嘴皮子都咬碎了,得亏人家教养好有礼貌,没在我面前揭你的短。”
“妈,你瞎说什么?!”黎可缩在沙发挨揍。
“从明天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回白塔坊上班去,你给人家好好道个歉,该说的要说,该哄的要哄,你这张嘴是干嘛用的?就算求人家也要求回去。”
黎可不干,脸一拗:“我不去。”
“你这份工作要是丢了,你就给我滚出去,我跟小欧都不认你,不要住在家里!”关春梅指着地上的豪华礼盒,“看见没有——这世上只有我能治得了你,我麻将也不打了,你在家呆一天,我跟你闹一天。”
黎可在家的日子不好过。
关春梅不分青红皂白,也压根不讲道理,喜滋滋地拎着那几个礼盒看来看去,充分暴露了小市民的贪婪本性。
家里吃饭没有黎可的份,电视也不给看,坐沙发也要挨骂,水果也没得吃,早上七点就要被砸门吵醒,连小欧都要来问她做错了什么,惹得外婆和莫名其妙后院着火。
着火也就算了,似乎无人记起要给黎可结算工资,还有她貌似每个月都有一笔理财交给贺循,是不是应该做下最后的分割?
除了那天拎着礼盒上门,贺循没有给黎可打过电话发过消息,像石沉大海一般悄无声息。
倒是两天之后,曹小姐给黎可来了个电话。
曹小姐说从昨天开始就联系不上贺循,在电话里问黎可怎么回事,是不是贺先生有什么事情?
黎可正想找曹小姐,语气无辜:“我不知道啊,我这几天没去白塔坊,哦,对了,前几天我跟贺先生提离职了,这事您不知道吗?他可能忙吧……曹小姐,您能帮我结算下工资吗?我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曹小姐吃惊,她的确不知道这件事。
既然黎可已经离职,她也说自己有事不方便去白塔坊,那么曹小姐就不好再麻烦她,略略了解情况后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之后,黎可后背又挨了关春梅一巴掌——只要她在家,准要被骂被催被监控。
第二天一早,曹小姐又来了电话。
谈的不是该付给黎可的钱,曹小姐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焦急:“黎可,贺先生这两天生病了,家里这几天没有人照顾他,他也不肯跟着司机去医院,能不能麻烦你去趟白塔坊?我听他的声音很不对劲,他失明之后就有头痛的毛病,一旦停药就不行,你现在能不能去看看他?如果有问题,我们要马上接他回临江。”
黎可从床上爬起来,仰头长长叹了口气。
听见动静,关春梅又在狂敲门,怒喊她起床。
这个家黎可是待不下去了,离职休息也别想了。
黎可从床上起来,换了衣服,洗脸刷牙,冷着脸出门去白塔坊。
清早有点雨丝,她把帽兜翻在头顶,低着头,气鼓鼓地抱起手,脚步闷闷——背在成年人身后的从来不是刀光剑影,是生活的重担和该死的同情心。
门口的仙人掌花在雨中开得娇嫩灿烂,她又一次推开了那扇暗红色的大门。
第59章 搞什么啊?!!!
几天没来,白塔坊的家就没人管了。
快递箱搁在门口,Lucky的玩具扔在花园,厨房也是乱七八糟,黎可环视一圈,把挂在楼梯扶手的西装领带捞起来,径直去了楼上。
书房没有人,她拧开主卧的房门。
房间冷气开得很足,开门就有凉意窜出来,昏暗晦涩的光线和空气久不流通的沉闷气味,再迈几步进去,怪不得没有看见Lucky,原来是趴在床上守着主人,小狗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只是扭头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有种哀伤和突见希望的光亮。
黎可莫名叹了口气。
前两天他来家里,她是打定主意不想见,说放下就要放下。
现在呢……
哪怕只是想着来看一眼,真放得下吗?
她脚步轻轻走到床边,看见床头柜搁着的空水杯,药盒被打翻在地上,洒了满地大大小小的药片,床边甚至无处可迈脚,偌大一张床躺着的男人,双眼紧闭,漆黑眉眼衬得脸庞格外苍白虚弱,安安静静地盖着被子,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孤零零的,只有Lucky守着。
黎可把衣服放下,把窗户和窗帘拉开,先把地上的药盒和药片捡起来,她知道曹小姐定期寄这些药过来,都是治疗眼睛和神经的进口药品,所有的药都在主卧门口的柜子里,把地上的药扔进垃圾桶,新的药倒进药盒,重新接一杯温水。
躺在床上的男人依旧毫无动静,黎可走到床头,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体感的确有些热。
只是不等黎可收回手,病恹恹的男人拗过脑袋,用力避开了她的手,英挺的眉棱拧扭,发白的薄唇也紧抿着,是抗拒的模样。
贺循这几天头疼欲裂。
也许身体和情绪起伏太大,又缺少生活照顾,几次头疼引发了剧烈呕吐,之后他就开始发烧,日夜颠倒地昏睡,以至于曹小姐联系不上。
他在黎可推门进来的时候就有了意识,一系列窸窸窣窣的动作之后完全清醒,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面对她。
“醒了?”
黎可俯身,又把微凉的手背压在他额头,凭借多年照顾小欧的经验就知道他在发烧,但没到高热晕厥的那个地步。
贺循伸出潮热的手,手臂发颤,用力把她的手挥开,声音冷漠喑哑:“出去!”
好嘛。
生病还要发霸总脾气。
黎可收回手,不跟他计较:“你怎么回事?好端端地为什么生病?曹小姐说你不肯去医院?”
贺循充耳不闻,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转动,全然当她不存在。
“喂。”黎可喊他,“贺循?”
他闭着眼,颊颏线收得很紧,有虚弱消沉的意味:“你来干什么?”
“讨薪啊。”黎可轻巧道,“你是不是忘记给我结工资了?”
“我会付给你……”
他的睫毛低低拢着,在面颊轻颤,掩着眼睑下的淡青,声音刻板沙哑,“你走吧。”
黎可抱着手,站在床畔不动。
她和和气气地问:“要不要去医院?我让司机过来,送你去医院?”
“出去。”
他只拧眉,不耐烦吐出这两个字,侧过身体,沉沉呼出口浊气。
人不领情,黎可没办法,只说:“药和水都在床头,我还拿了退烧药,你自己能动的话就先把药吃了,不然我只能打电话给曹小姐,让她现在喊救护车上门。”
她又招呼Lucky:“下来, Lucky.”
一人一狗走出了卧室。
贺循听着脚步声离开,缓缓地眨了下干涩的眼,抿住毫无血色的薄唇,咽了下发腥的喉咙,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她又来干什么?
他不想见她。
黎可带着Lucky下楼。
几天不见,Lucky估计光吃狗粮了,狗盆里还剩一大半粮,毛也潦草,情绪看着也低落,黎可摸摸它的脑袋,知道它这几天肯定过得不好。
走去厨房,黎可手速快快地拧开灶火,一边给Lucky煮狗饭倒橙汁,一边熬粥炖羹,再把厨房稍微清理下。
冰箱里的东西没见减少,只有牛奶和燕麦片被消耗,看来这几天贺循只吃了这两样东西,别的什么也没吃。
自理能力这么强,还能让自己病倒。
等不了多久,黎可端着热汤上楼。
床头的水杯已经空了,贺循恹恹地倚在床头,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睡衣,陷在松软的鹅绒被中,锋利的侧脸线条都显得柔软,下颌少见泛青的一点胡茬,惨白脸颊似乎有隐隐的泛红,嘴唇又是干燥发白的。
他神情疲倦又眸光茫然,听见黎可的脚步声又闭上了眼,只有浓黑的睫毛虚掩着。
黎可搅搅碗里的燕窝肉丝汤:“厨房还在煮粥,先喝口汤吧。”
“你为什么还没走?”
贺循不说话,露着空白冷淡的神态,声音冷淡刻板:“钱,我会给。”
“晚了。”黎可挑眉,“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我多干一天就多领一天工资。”
“你先喝点汤。”
她把汤盅搁在床头柜。
贺循僵住不动,只是恍惚消沉地倚坐在床上,像大理石雕塑一样冷硬沉默。
既然他不肯动手,黎可端起汤盅,去牵贺循的手,想把汤盅塞他手里,连着好几回,还没碰到他的手指,直接被他一手挥开。
她“啧”了声。
太阳升高,透过窗户的光线越来越亮,衬得他眉眼黑沉,眼眶深陷,脸色霜白冰冷,泛青的胡茬憔悴无力。
“你想怎么样啊?不饿吗?”黎可问。
“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眉眼凝住,阒黑瞳仁定定的,语气也木然淡漠,“你也不需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给你钱,你现在就走!”
黎可搅着汤,勾着唇,无赖微笑:“怎么?睡完就不认账了?句句话都让我走,你这样合适吗?”
她不说这句话倒还好,一说这话贺循呼吸突然就闷急起来,头脑胀痛,满腔都是冰冷和烦热对冲,整个人又吊在愤怒难受的边缘。
“黎可……”
贺循脸色青白,用力咬后槽牙,挤出她的名字,“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她觉得践踏他的尊严和自傲很有趣,如果她喜欢用这种手段嘲笑和侮辱他,如果她觉得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和处理他……
他只会让她滚出去,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她。
黎可不以为意:“好好好,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不说。”
她舀起汤,递到贺循嘴边,柔声道,“先喝汤。”
握着汤勺的手被贺循面沉如水地推开,饶是黎可握得平稳,汤水依旧洒在她指尖,而面前的男人冷傲地拗过脸。
黎可抿抿唇,不跟他计较:“你现在生病了,需要人在旁边照顾,也需要吃东西,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等你身体好点我再走,行吧?”
再递过去一勺喂他,又被贺循冷眉冷眼地挥开。
黎可沉了口气,差点在贺循脑袋上拍一巴掌——连生病的小欧都不如。
她这会儿心情也别别扭扭的,黎可不喜欢这种藕断丝连的关系——这张脸摆在眼前,想走又狠不下心,想放又放不下。
再舀一勺,还没挨着呢,就被贺循伸手扫开,连勺子都叮当掉在地上。
汤勺在地上转圈,汤汁星星点点地溅在地板,Lucky走过来闻地上的气味,而倚在床头的男人始终板着张冷漠黯然的脸。
黎可也生气了。
她耐心有限,已经哄了又哄,咬着唇,双手叉腰,环视一圈,伸手捞起沙发上的东西,冷飕飕地朝着贺循走过去:“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是不是觉得我很有耐心?”
“我告诉你,那都是看在钱的份上!”黎可俯身凑近,皱起鼻子,盯着贺循冷哼,“现在我可不怕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也可以破罐子破摔。
贺循冷淡地抬着眼睛。
“Lucky,趴在床上压住他。”她一声清喝,抬腿跪在床沿,伸手就去薅贺循的手。
贺循没提防她突然就扑过来,拧眉躲开,黎可紧紧捉着他的手,Lucky这时也跳上了床,他身上虚弱,头脑昏胀,姿势又是倚着,身材高大的男人一时竟然挣不开蛮不讲理的女人和认贼作主的狗,只能荡着满腔气恼。
直到最后贺循才意识到套在手腕的是什么东西,他目眦欲裂,怒不可遏,嗓音虚弱愤怒到喑哑难言:“黎可,你想干什么?!!!”
这个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
黎可满意地拍拍手——领带花色淡雅,打了个活结之后死死收紧,捆住了贺循的手腕,绝无挣脱的可能。
“你是不是疯了?快把领带解开!!!”
贺循面红耳赤,睡衣凌乱,死死瞪着那双漆黑又泛红的眼睛,掀起的睫毛露着幽深的瞳仁,似乎能清楚望见她一般,忿忿咬着牙,愤怒至极的神情是绝无低头服输的可能。
年轻男人英俊病态的脸,显露出有点脆弱,有点凌乱,虚弱无力但又尖锐羞恼的模样。
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还有点隐隐约约的内疚。
黎可坐在床沿,她还是喜欢这双幽深冷亮的眼睛,睫毛浓黑,薄薄的眼皮,眼褶并不宽敦,但有微微上挑的弧度,看人的时候聪明,冷静,骄傲。
“喝汤啊。”她耸耸肩膀,语气闲散,“谁让你手脚不老实。”
手腕被领带绑着,还有只刚吃饱喝足的狗趴在腿上,贺循全身发软发抖,脸庞紧绷,心里涌着喧嚣的愤怒和羞恼。
他总是被这个女人戏弄、羞辱。
只能把眼睛死死闭住。
同样闭住的还有紧抿的薄唇,不管那汤勺如何递到嘴边,贺循紧咬牙关,死不开口。
黎可只得再把汤盅搁下,抱着手,挑着眉,打量这个连生病还在傲慢的男人。
睡都睡过了,再做点什么也无所谓,黎可揪住他的睡衣衣领,凉丝丝的头发蹭在他的肩膀,贺循拧着眉,身体晃了晃,苍白干涸的薄唇突然迎接的是……湿润微凉的唇瓣在他唇间一抿,清清凉凉软软。
心在愤怒和憎恶,但又忽有尖锐的愉悦,像整片胀痛难受的痛楚,突然有根针戳了进来。
她的唇很柔软,气息清冽甘甜,像清凉舒缓的止痛药膏。
贺循神色恍惚地睁眼睛,脸色滚烫发红,说不清是愠色还是羞恼,眼睛蕴着薄薄水光,有种无力的脆弱。
黎可眨眨眼——她的心还是会跳,也还是觉得他的样子好看。
“你要是不吃,我就亲你的嘴,一直亲到你吃为止。”她语气嚣张。
他语气恨恨的冷冷的:“你少来这套。”
黎可很恶劣地笑,又凑过去亲一口:“没办法,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乖乖吃东西,吃完我就松开你。”
声音又有柔和安抚的意味。
等黎可再端起燕窝肉汤,舀一勺递过去,这下贺循只是拧着眉棱,手掌握拳,任由面上微红的羞恼蔓延,僵硬沉闷地张开了口,愤懑咽下嘴里的东西。
喝完了燕窝肉丝汤还有刚熬好的清粥,两样东西都吃了小半碗,黎可再倒了杯水给他漱口,看着他冷淡地仰起下巴,咽进喉咙。
她也说话算数,解开了绑在他手腕间的领带。
劲瘦的手腕已经被领带勒得发红。
只是贺循刚把紧皱的眉棱放平,那双纤细的手又在他胸口摸摸索索。
“你干什么?”他又开始恼。
“你不是有洁癖吗?如果有力气的话,那就去浴室洗个澡,待会如果出门去医院也方便。”黎可面不改色地解开他睡衣的纽扣,“如果没有力气,那我帮你换个睡衣。”
这人能忍受身上皱巴巴的睡衣,可想而知的确是难受了。
贺循瞪着眼,他双手握成拳,松松紧紧,任由她把一路纽扣解下。
被黎可这么一通折腾,再怎么迷糊的神志也清醒了,他紧抿薄唇,迟缓地掀开被子,扶着床头柜站起身来,的确是想去浴室洗澡。
“走吧,我带你去浴室。”
黎可坦坦荡荡地拽着他的手腕,“要不要我帮忙?”
他步伐虚浮,哑声冷道:“不必!”
黎可耸耸肩膀。
主卧的浴室是无障碍的,对他来说不会不方便,浴室的轨道门在黎可面前关上。
她也有事情要忙。
先让扫地机器人出来清理地板,床上铺的床品还是她走的那晚的那套,黎可一股脑地拆下来,扔进洗衣机消毒清洗,再拿出新的床单和薄被换上,整理屋子的各处。
等她忙完一圈,停下来休息,发现浴室的水声迟迟不见停住。
看看时间,已经一个小时过去。
这人不会晕倒在浴室了吧?
黎可站在浴室门前,听着水声,倚着墙琢磨了会,又敲敲门,喊了几声贺循。
里面没有动静。
她伸手推开了浴室的门——无障碍设计的原因,主卧浴室无法从内反锁,里外都能直接推开。
水雾缭绕的浴室,视线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黎可迈步进去,只能看见贺循坐在浴缸——他两手搭在浴缸边缘,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沉在水中。
浴缸的水笼头没关,满缸的水一直往外溢,男人的头发乌黑凌乱,闭着眼睛,眉睫上都挂着水露,仰头的姿势,完整地显露着漂亮湿漉的侧脸和优雅修长的脖颈,能清楚看见水珠缓慢地从凸起的喉结和浮起的青筋滑过。
距离挨近,黎可能看得清。
那天晚上她压根没看,贺循平时穿的衣服也严实规矩,此刻满池水波粼粼,水面浮着男人冷白光滑的皮肤,浸在水中的皮肤又因为温水的关系泛着淡淡的绯红,他有匀称开阔的骨架和横亘的肩膀锁骨,不是弱不禁风的伶仃枯瘦,胸膛往下收敛的线条流畅紧致,腰腹平坦紧实,薄薄的肌肉,窄窄地收进腰间。
腰间搭着块毛巾。
再往下是男人修长有力的长腿,浮在水中,肌肉结实皮肤细腻,骨节又明显,线条清晰紧致,毫无一丝赘余,依然维持着少年感的体型。
浴室的温度有些热了,空气潮闷,眼前白皙浅绯又清凌凌的景致,看得人呼吸不畅,心跳加速。
黎可抱着手,努着嘴,歪着脑袋,静静慢慢地打量。
她又有点后悔上次的囫囵吞枣。
毫无半点细致可言,哪里都是草草几下,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只记得大概的感觉。
又觉得失望。
本来以为是满汉全席,结果最后只能对那点短时间报以遗憾和惋惜。
可惜了。
黎可站在浴缸旁轻轻眨眼,慢吞吞地看,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再喊他几句——看这样子不像昏迷,像睡着了。
还没等她回神,白蒙蒙的水雾中,男人的眉棱突然拧起,线条流畅的手臂突然动起来,在手中划起水波,而后极其迅速地伸手一拽——黎可防不胜防,突然被他用力一拽,整个人往前趔趄,平衡丧失,毫无意外地拽进了宽敞的浴缸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黎可喉咙里那句惊慌的尖叫“啊”和灌进嘴里的水流撞在一起,呛得她鼻子气管都在发酸,连声咳咳,头发身体津湿,整个人像落汤鸡一样仓皇狼狈。
搞什么啊?!!!
第60章 临期品还有吗?
黎可摔进浴缸的姿势绝不美观,落水的表情模样也绝不漂亮,像条搁浅的鱼窜进水花中蹦跳,脑袋甚至差点磕在浴缸壁——被男人硬邦邦的手臂和肩膀垫着幸免于难。
他的胳膊甚至绕过了她的肩头,控住了她的身体——是个标准的擒拿手法。
呛进喉咙里的水甚至是在埋在他胸膛灌进去的,害得黎可鼻子耳朵都在嗡嗡作响,太过遽然以至于头脑空白,神志不清。
满缸的水轻盈动荡,反应过来的下一秒黎可抓着贺循的肩膀,攀着他的脑袋摁进水里,火冒三丈地想淹死他。
溢出的水花一波又一波,哗啦啦作响。
贺循伸手一提,两人的脑袋冒出水面。
黎可已经全身湿得透透,样子狼狈,伸手去捋黏在脸上的湿发,他要不是眼盲看不见她现在的样子,要不是看在他眼瞎的份上,她真想弄死他。
“你有病是不是?”
她把额头捋干净,抹去眼睛鼻唇的水流,露出张出水芙蓉似的脸,唇红齿白,没好气,“莫名其妙把我拖进水里。”
贺循满脸湿漉,水珠滴答滴答从发梢砸下来,挂在浓黑的睫毛变成颗颗晶莹的碎钻,水滴从下巴蜿蜒至喉结脖颈:“你刚才在看什么?”
“这么久没出来,进来看你死了没有?”黎可牙尖嘴利,“好给你收尸。”
“我只是在休息。”
贺循抿唇,嗓音沾着水汽,温和倦怠,“热水能让我舒服些。”
“是是是,我多管闲事。”
好心没好报,她今天就不该踏进白塔坊。
滚蛋吧!
黎可气不过,她还穿着衣服,上半身的连帽卫衣带点毛绒材质,泡过水后格外沉重黏湿,宽大的帽兜领沉甸甸地卡着脖子,下面的碎花裙又是轻盈无比,花瓣似的飘在水里。
她把外套扯下来,湿沉沉地扔在地上,里面一件细肩吊带,这才觉得身上好受些,跪在浴缸直起身来,手臂撑着浴缸边缘,刚想起身迈出去——
贺循用那张湿漉平静的脸抓住了水中的布料,支起一条膝盖。
再宽敞的浴缸也就那么大点地方,内弧湿滑,刚在两人搂在一起扑腾,肩膀长腿碰撞,距离挨得近——
黎可又滑进水里,水声哗啦地跌在他身上。
贺循垂着眼睛,睫毛一颤,挂在睫尖的细碎水珠汇成一颗,明晃晃地坠在脸颊,他的身体在水中沉了沉,伸手搂住了黎可光滑湿漉的肩膀。
“你,咳咳……你什么意思?!”
黎可下巴磕在他的锁骨,拧起细眉,手指扶着浴缸,瞪着眼睛望着面前的男人。
贺循没有眼神,眉心一点倦怠,神色好像若无其事,只是拢着黎可的肩膀,浸在温暖晃荡的水中,冷淡沙哑地开口:“没什么意思。”这会他的确没什么想法。
女人的身体玲珑湿滑,没办法不冲动,但他现在头脑胀痛,心情沉郁,身体虚弱无力,并不适合做些什么。
不管是惩罚也好,或者其他也罢——他不想让她走。
方寸之间,水波轻薄,裙子水母一样漂着,两人身体虚虚实实地贴着,水温让人舒适得想叹气,有什么反应再自然不过。
黎可实实在在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他抿唇。
“没什么。”黎可挪了下姿势,虚虚浮在水里,扯唇揶揄,“你都没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
刚才蹭动的动作,贺循也明白,沉默道:“你想试试吗?”
“不想!”
黎可撇嘴,用力翻白眼,毫不客气嘲笑,“你不行!!”
贺循棱角分明的五官线条也被水染得温润柔和,水汽在白净皮肤熏出淡红,看着柔和可欺,神色却有点冷恼愤懑,磨磨后槽牙:“你就那么迫不及待?连衣服都不肯脱,把我摁住就直接开始,有没有一点准备时间?”
怎么会有这种女流氓——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只是草草扯开衣服,而后不管不顾地吃掉他。
这么回想,黎可脸颊也稍有红烫——谁想那么多,机会难得,时间紧张,就想把他吃干抹净跑路。
只要想起这事贺循仍是满腔恼怒:“再起身就跑,什么都不管就把我扔下,你把我当成什么?工具吗?”
黎可目光斜斜不看他,不以为意:“你找什么借口?别的男人火急火燎裤子不脱都行,就你不行?”
贺循太阳穴直跳:“什么时候还有别的男人?”
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瞪着失焦漆黑的眼睛,眉棱拧起,“什么时候?除了我,你又跟其他人……”
“关你什么事?!”
黎可匪夷所思,甩开他的手,不耐烦,“放开我!”
肩膀被他抓得生疼,她极力挣脱,在他怀中扭了几下,伸手掐他,贺循敛眉锁住她的身体,于是她的指甲变成了挠人的利器,在他皮肤划出道道红痕,最后他伸手捏着她的两只手腕,力气巨大,毫无挣脱的可能。
“黎可!!”
浴缸水花四溅,这场面莫名其妙,两人呼吸挤在一起,他神色苍白,抿唇的样子又显得有些孱弱无力,黎可烦他,她跟他有什么关系,要求这个要求那个,手腕又在他手里挣得发红,忍不住龇牙咧嘴啐他,“老娘包里的套都要过期了,你说什么时候?是个男人都比你强,没用的家伙!”
“滚开,放开我!!”
她声音清脆冷利,丝毫不想在水里呆着,只想起身走人。
她开始生气,他心里的羞恼气闷比她更强烈,几乎要让他脸色涨得通红,但在她这句话结束后又隐隐浮起一丝莫名的愉悦和轻快。
浴缸热水一边流动一边荡漾,她的身体嵌进他的怀抱,她呼吸急促冷涩,就洒在他的锁骨肩膀,这个像风一样窜来窜去的女人,他想起那天晚上像狂风一样刮起又结束的情/欲,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种开始。
心里的羞恼是真的,搂紧她的想法也是真的。
这个女人!
可恶、混乱、任性、世俗、莽撞,吱嘎作响,毫无道德和同情心,他可以毫不留情地数出她一百种缺点。
可她是“女人”。
她和清露不一样,清露是女孩,而她是女人,和“男人”相对的词,人和人并列一起,女和男互相对应,就像她乱七八糟的声音填满他的耳朵,甜腻的香气充盈他的呼吸,清甜刺痛的唇齿堵住他的情绪,曼妙的曲线贴住他的胸膛,还有完全紧密嵌合的身体。
“抱歉……”
贺循抿抿唇:“我至少应该尊重你的……”
“得了吧。”
黎可直接打断他的话,翘起唇角冷哼,“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你高高在上,嘴里说着尊重我,又看不起我轻浮不庄重,嫌我俗气油滑,等我真轻浮起来,又搂又啃又睡,每件事你都没少干。”
她“呸”了他一声,迸出唇间的气息重重地扑在他发烫的脸颊,如清风凉爽。
他的心里又有东西在荡动————
她的随意、可爱、无拘无束和任性自由,生动,仗义,热情和洒脱,每一个缺点身后都跟着同样的优点,像风的尾巴挂着世间万物的铃铛。
贺循情不自禁低头,蹭过她鼻尖,黎可看着他的睫毛扑闪,赌气地偏首躲了一下。
没躲过,他已经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瓣,而后咬着她的唇珠,就像她上次咬他那样。
他气息微喘,用那种略带虚弱倦怠的姿态吮咬她的唇瓣和舌尖,一只手却能死死地攥住她的两只手腕,像扎根一样,另一只手紧紧地圈住她的腰肢,让她坐在他身上。
每一次都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每一次都是心里想要的东西。
今天她失了先机,只能任由他控制,春天的碎花裙,洗得素白轻盈的面料,点缀着红色的花和黑灰色的折枝叶纹,并不是温柔纤弱的颜色,浮在水中像油画的浮萍舒展。
他想了很久,有些话又不得不说,在她唇舌间辗转。
“黎可……我为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话道歉……”
他的唇舌湿润发烫,还有水汽的清新和舌根的苦涩,声音低哑,“你以前说过你们……利益社会没有文明人,没有那么多我们和你们之分,都是血肉之躯的人,没有什么能划分区别,看起来再干净高贵的人也有虚伪和贪婪,当然也包括我。”
他咽了下发红的喉结,“就像……我,我嘴上说不喜欢,但心里喜欢你的轻佻不矜持。”
“但你把那些都用在我身上,不能对着别的男人,花是有香味的,你也有,还有你的声音你的性格……我知道男人会怎么想?我不喜欢他们脑子里想着和我一样的画面……甚至他们比我想得更具体龌龊……就比如……”
他控着她的腰肢,水温让人敏感,湿透的薄薄蚕丝布料好像没有任何阻碍,也挡不住他动作的摆动。
有力道带着水流轻轻撞动,一下又一下,冲击感钝而强烈。
黎可拧起细眉,缩着肩膀,上次潦草结束,身体刚涌起感觉就戛然中断,延迟的重启唤醒,让人难耐,犹豫着是不是要推开他。
“你接触的人越多,环境越复杂,人都是欺软怕硬,不要给不值得的人好态度好脸色,有时候反而是保护自己、避免惹麻烦的手段。”水流的带动省了很多力气,他掐着她的腰轻轻起落,声音像循循善诱的猎人。
浴缸里的水在荡动起伏,甚至有细微的哗哗声响,她软着腰,嗓音被撞得松散,只说:“我不要你管。”
“我看不见,我没有办法跟平常人一样随时走出去,我不知道外面还有哪些我看不见但又想知道的东西,我抓不住你们眼睛轻而易举看见的东西,只能凭借声音分辨再去想象思考。”
“我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保护你……我抓不住别人,他们在我这里很远很模糊,我甚至找不到面对他们的方向,在我这里……”他用胸膛挤紧她跳动的心脏,“只有你是清晰的,我只能抓着你不放。”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她垂着湿漉卷翘的睫毛,的额头和他相抵,湿发贴着他的鬓角,唇边相触,“我听不懂,我是个笨蛋!”
“你很聪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用力地吻住她,缠咬着她的舌尖在唇腔里搅动,“你也知道我们在干什么……这种事情不能随便做,和我做了就不能跟别人做……”
水温越来越烫,水是清澈轻盈的,也是滑腻暖黏的,那薄薄的一层似乎已经融化,他挺动的动作有种不急不缓的笃定,很有节奏地厮磨和蹭动,混乱的呼吸声和喉咙里逸出的杂音在水汽中发酵,低低闷闷地在水面回荡。
酥麻暖痒在水中被无限放大,肌肤越来越敏感,越来越瑟缩,像灌满水的气球,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进开。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双手拢住她后背的蝴蝶骨,她觉得双手被他攥得麻木,甚至撑不住浴缸,只能软绵绵地挂在他肩膀。
黎可放弃了挣扎和扭动,闭上眼睛,轻轻地弓起身体,逐渐苏醒的身体只想享受快乐,不要任何负担,她肩膀颤着,想起身离开,又想再次吃掉他。
“可是我讨厌你。”
她在他肩膀咬了口,不由自主地战栗,“这种事算什么,想做就做了……我要走了,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你说我的脸好看,你可以忍耐。”他突然停住,亲吻她的脸颊。
停了,难受了。
水中身体轻飘,感觉不够强烈,她有点难耐,轻轻喘了下:“你也就脸勉强看看。”
两个人的姿势耳鬓厮磨,他问:“黎可……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小眼睛歪嘴巴,满脸雀斑。”
她说,“你现在抱着一个丑八怪,你对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发情。”
贺循记得:“脸上还有道浪客剑心一样的疤或者胎记。”
他曾经想过好多次。
只要想到心里就隐隐发烫。
他的舌头扫过她的脸颊,想寻找那不存在胎记或者伤疤。
黎可轻轻哼声,身体在他微微粗砺的舌面的舔吻下瘫软下来,又勉强支撑自己,用力绷紧自己的身体。
水中她的皮肤像丝绸一样丝滑熨帖,他闭着眼睛,拧着眉棱,把自己挤进她饱满娇嫩的腿心,坚硬地埋在其中,尝试掐着她的腰抽动了几下,这种感觉很微妙,轻盈又沉重,浑然一体的湿热。
强烈的存在感,好烫好挤,黎可情不自禁地咬住了唇瓣,他的吐息轻缓乱,在她耳边沙哑问:“临期品还有吗?”
“还有……两个。”
浴缸里的水在胸口荡漾,她的心也在荡漾,细细碎碎地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