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怎么回事？！”曲绍一个箭步冲出仓库大门， 厉声喝问。
在仓库门外警戒着的曲绍手下面面相觑，望着那道爆炸声传来的方向，个个脸色煞白。
一人越众而出， 声音中带着些掩饰不住的惊慌：“老大， 好像……好像是那个废弃工厂那边……”
话音未落， 曲绍腕上的终端突然疯狂鸣响起来。
他飞快地接通了视讯，一道投影光屏立时在他的面前展开。
“老大！不好了！您让我们盯着的那个工厂，有个厂房刚才突然爆炸了！一个仓库直接被炸上天了， 然后……然后里面冲出来了好几个哨兵， 个个都是拟化状态！都是疯子！见到人就攻击，我们这边现在已经死伤好多人了！”
视讯那头的人喘着粗气，镜头一边晃动着一边远离爆炸中心区域，依稀可见不远处，有几个似人非人的影子正在咆哮着疯狂向四周无差别地攻击。
“更……更邪门的是，爆炸发生之后， 附近的好多兄弟， 也变得不对劲了！有的突然像傻了似的一样呆住， 有的，有的也和那些疯子一样开始不受控地拟化了！”视讯对面的人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声音都在发抖，“全乱套了！我们勉强制住了发狂的兄弟， 正想办法带他们撤离，老大，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江寻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毒素彻底失控泄露了！
“通知附近所有兄弟，立刻保持距离暂时撤退！一切以自保为先！我们马上就过去！”曲绍对着视讯那头大吼。
巴顿和丽安娜也同时对视了一眼，眼中同时露出骇然之色。这一刻， 什么幕后的人，什么未来后果，都被抛到了脑后。
“操！通知下去，集结所有人！抄家伙！立刻赶过去！”曲绍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就要冲出仓库。
“妈的！走！”巴顿也红了眼，招呼手下就要紧随其后。
“慢着！”江寻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曲绍，“你们就这么一股脑地冲过去，只会让更多的人中招！”
“那你说要怎么办？！”曲绍猛地回头，一双铜铃大的眼睛中，此刻溢满了焦急与愤怒。
“曲老大，冷静下来！现在我们所有人还需要你指挥！”江寻抬手搭上曲绍裸露出来的手腕，一股平和的精神力传递过去，曲绍只觉脑中一清，刚刚听闻急报之后沸腾的思绪，就瞬间冷静了不少。
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果断强势模样。
“抱歉，希先生！你说得对，是我太急了！”曲绍看向江寻，此刻，他只能依赖对于那种毒素最熟悉的专家江寻，“您说要怎么办，我们都听您的！”
“让普通人穿上护甲顶在前面，这种毒素对普通人效果非常弱。”江寻语速飞快，边说着，边从随身带着的大型医疗包中取出来时带上的附着剂，“这种附着剂能够吸附一部分体内的毒素，让毒素蔓延的速度延缓下来。曲老大，有条件的话，让所有前去支援的哨兵都戴上防毒面具，可以的话最好也戴上手套，尽量减少皮肤暴露。再把这些药剂分发给大家，如果穿着防护装备后，还感觉不对劲，就立刻喝下药剂，退到后方，换人上。”
“来人！都听到希先生说的话了没有？马上通知下面的人，按希先生说的做！”曲绍迅速吩咐下去，随即，又犹豫着，转头看向江寻，“希先生，刚才来的时候我承诺过您，不会把您扯进这次的事件里。但是现在情况紧急，我们这里唯一有希望能救治大家的就只有您了，恳请您这次能施以援手！此番大恩，我们三个必定都铭记于心！”
巴顿与丽安娜闻言，对望一眼，对曲绍对待江寻的态度有些惊讶，但此时，也顾不上深究，同时应声。
“当然，我也不想黑街的大家出事，我跟你们一起去。”江寻没有任何犹豫，马上提起医疗包跟上了众人。
在三人的命令下，整个黑街的地下势力全部动了起来，所有人开始向着那片火光冲天，混乱喧嚣的方向疾步奔去。
普通人组成的武装小队被快速推到了队伍前方，最前面一排人手持着防爆盾牌，第二排人背着约束网枪与强效麻醉枪。后方，则是一排戴着防毒面具，穿着长袖长裤手套靴子，把自身裸露的皮肤全部严密包裹起来的哨兵。
另有几个脚步快速的身影在人群中来回奔跑，将江寻带来的药剂迅速分发下去。
“保持阵型前进！前排给我顶住！所有哨兵随时注意观察自身状态！感觉不对立刻喝药后撤！”曲绍的吼声，即使在周围复杂混乱的环境中依然穿透力极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行人乱中有序地迅速逼近爆炸起火的废弃工厂，还远远未至工厂近旁，远处的景象已经让见惯了黑街腥风血雨的巴顿和丽安娜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座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废弃工厂，此刻一侧角落火光冲天而起，滚滚浓烟熊熊腾飞，远远飘来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爆炸的地方太靠近街道，临街那片厂墙被炸出了一个大窟窿，爆炸的冲击波从窟窿中冲了出来，把附近的几处小屋整个撕裂开来，倒塌了大片。
遍地都是还未燃烧殆尽的建筑残骸、碎裂的金属片与残破的布料，地面上一片狼藉，暗红色的血液把破碎的杂物与众人奔逃时扬起的尘土，混合成一片污浊的泥潭。
街道上充斥着哭喊声、尖叫声、野兽般的嘶吼声，到处都是没头苍蝇一般在废墟中疯狂逃窜的人群，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慌恐惧。
而在这些混乱的人群中，夹杂着许多明显行为异常的哨兵。
一部分人眼神空洞，口中呢喃，对周遭所有的异状都视若无睹；另一部分则情绪狂躁行为失控，更严重些的，已经呈现出部分拟化亦或完全拟化的状态，挥舞着兽化后强化的肢体作为武器，疯狂撕扯破坏着身边的一切。
那最初的爆炸所造成的伤害有限，大部分的破坏，都是这些失控的哨兵们造成的。
“操！”巴顿看着一个已经完全兽化，化为一只巨猿的哨兵猛得跳起，一巴掌将一辆正在升空准备逃跑的悬浮车“轰”一声拍得变了形，忍不住在心中怒骂了一句。
“按计划行动！”曲绍看了巴顿一眼，大声下令，“常规队伍，优先疏散平民离开。把神游状态的哨兵全部集中到西边空地上去，小心避让狂化目标！”
“哨兵队！两人一组，优先制服威胁等级低，尚未完全狂化的目标！以控制为主，别硬拼。完全狂化的，标记位置，设立隔离带，等力量集中再处理！记住！随时注意自身和同组人的状态，一有不对马上喝药后撤！”
“后勤组，等哨兵队带回未完全狂化的哨兵以后，第一时间给他们吃下药剂单独隔离起来！还有，让出去采购的人动作再快点！购买到了这种药剂和更多的防护装备以后，第一时间派人运过来！”
曲绍的命令被迅速传达了下去，所有人马都有条不紊地迅速行动了起来。
巴顿和丽安娜对视一眼，站了出来：“那就由我们先去处理那些已经完全狂化的人吧。”
曲绍有些意外地看了巴顿一眼，略一思索，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两位了，不过不要勉强，两位也要务必注意自身防护。”
“那还用你说！”巴顿睨了曲绍一样，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防毒面具戴在了头上，一个纵跃就向着他选定的目标冲了过去。
丽安娜也同样装备齐整，对着曲绍点了点头，身影一闪，投入了场中。
江寻紧跟在曲绍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现场，一边快速观察着那些狂化哨兵的状态，评估空气中散溢的毒素剂量，一边分神留意着己方这边戴着防毒面具的哨兵们。
观察了片刻，他的心情愈发沉重下来。
他记得一开始沃特三人中毒的时候，从发现症状到彻底陷入神游，时间虽不长，但是也有个两三小时的时间。可此刻，他们赶到这里时，距离工厂爆发，那种毒素被彻底泄露出来，还不到半小时。
这么短的时间内，竟已经有这么多哨兵表现出更加严重的症状了……那些泄露出来的毒素，剂量绝对不小。
江寻望着仍然熊熊燃烧着的厂房，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几分钟后，场上有几个带着防毒面具的哨兵，似乎是失去了意识，被送到了后方，但大部分人，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症状。
这一幕清晰地落入江寻眼中，他这才觉得从刚刚开始就悬着的心放松下来了一些，立刻转头对曲绍道：“曲老大，有效！防毒面具能有效阻隔毒素的传播，基本可以确定，毒素的主要传播途径是空气传播，务必让所有人维持好自身的防护！”
曲绍闻言，一直紧绷着的脸色稍稍缓了下来，立刻打开了通讯器，将这一发现传达给了所有行动人员：“所有哨兵注意！希先生确认毒素主要通过空气传播，任何情况下，所有人不得擅自摘下面具，注意自身防护保持警惕！”
这一讯息，如一剂强心剂，让许多惴惴不安的行动人员都松了口气，纷纷紧了紧脸上戴着的防护面具，动作更加迅速了起来。
曲绍等人的果断行动，很快被街道上众多亡命奔逃的平民发现，尚有行动能力的人，马上转变了方向，向着行动队的方向靠拢了过来。受伤的人也纷纷出声求救，混乱的场面开始变得有秩序，救援行动逐渐步入了正轨。
然而就在这时，深暗的头顶上空，突然有数道光束从远方穿过黑暗照射了过来。紧接着，尖锐的引擎呼啸声才慢一步抵达。
曲绍几人被强烈的光束刺得眯起了眼睛，在一片炫目的灯光中，只见数量黑色涂装的武装悬浮车，如同飞驰的战斗机，带着刺目的光束，由远及近疾速飞来。
那惊人的速度，撕裂了头顶被浓烟笼罩着的夜空，最终悬停在了正在燃烧着的工厂正上方。
与此同时，从通往这片区域的路口，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一队全副武装，用头盔覆盖住了面目的士兵，如同潮水般，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一现身，来人便迅速散开，在人群外围拉起了一道警戒线，将曲绍等人全部包围在了内部。手中的制式能量步枪整齐地上膛。随即，那黑洞洞的枪口便径直指向了混乱区域中心的位置。
隐隐的，江寻感觉那些瞄准过来的枪口，对准的不仅是那些疯狂混乱的哨兵，似乎也将正在救人的曲绍等人囊括在了其中。
这批新到的一队正规兵人数虽不多，带来的压迫感却远超曲绍等人的手下，一股冰冷肃杀的气场扑面而来，瞬间将现场的混乱与喧嚣压制了下去。
“咔哒，咔哒……”
金属叩击在地面的声音规律响起，那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向两侧散开，中央位置自然而然地让出了一条通道来。
一个身着纯黑色笔挺制服的男人，踏着沉重的金属军靴，越众而出。
曲绍眯起眼睛，感受着来人气势沉凝的精神力场，目光扫过对方胸前的徽章，眼中掠过一抹了然之色，心底却暗骂晦气。
联盟防卫部的人，到了！
来人看上去三十多岁，面容冷峻，神情严肃，他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面前混乱一片的现场，最后落在了站在中央的曲绍、巴顿以及丽安娜三人身上，目光中闪过一丝怀疑。
“曲绍先生，巴顿先生，丽安娜女士，”兰德尔少校冰冷的声音响起，那特有的缓慢而拉长一些的尾音，充满了属于世家的腔调，话语出口，透着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能否给我解释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三位黑街话事人，又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他说话时明明用了敬语，语气里却毫无敬意，反而充满了怀疑与审视。
兰德尔对于三人来说也是老熟人了，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交道。当然，过程却从不愉快。
因为三人的产业多少都有些灰色地带、踩线的性质，平日里的摩擦中，也多是尽量避退着官方，不愿意惹事。可今天他们做的明明是利于联盟与哨兵岛的事，却一上来就遭到兰德尔的质疑，脾气火爆的巴顿当即就要发作。
“妈的，兰德尔，你还管到老子头上来了！”巴顿一个跨步顶了上来，对于周围调转过来朝向他的枪口理都不理，一只凶悍独眼死死钉在兰德尔身上，“你现在站着的他妈是黑街！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老子爱在哪里就在哪里，轮得到你来管？”
曲绍站在旁边，脸色难看，任由巴顿与兰德尔针锋相对。
“我劝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兰德尔眼睛眯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把目光移向曲绍，“否则，恐怕就只能请几位和我回防卫部谈谈了。”
他话语刚落，周围呈半圆形散开，将这一片区域包围起来的下属们纷纷调转了枪口，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曲绍几人。
“你……”巴顿面色一变，就要上前，却被曲绍拉住。曲绍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却还是忍不住冷下了脸，上前一步，将巴顿挡在了身后，用尽可能冷静的语气回道：
“兰德尔上校，我们提前接到了预警，这个废弃工厂里，可能发生了高危精神毒素泄露事件。为了维护这里居民的安全，我们特意组织了人手，前来调查解决这件事。但是，来晚了一步，”曲绍抬抬下巴，指向身后仍在熊熊燃烧着的厂区，“这里发生了爆炸，毒素已经开始扩散了。所以我们现在正在组织人手疏散救助民众，收拾烂摊子。”
“我们作为联盟公民，为了维护联盟的安定主动做好事，防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这没有错吧？”
“提前得到了预警？刚好晚了一步？”兰德尔的眉梢一挑，嘴角泄露出一丝讥诮，似乎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连愈灵殿和灵枢中心都没有发现的异常，你们几个倒是比我们专职监控防护的防卫部还要消息灵通，谁能给你们预警？还这么巧，爆炸的时候刚好集结好了人马？你觉得我会信吗？这出戏该不会就是你们自导自演出来的吧？”
曲绍心头火起，但看着面前仍然在急速恶化的局势，还是忍下了这口气，试图解释清楚。
“爆炸前刚好集结完毕确实是巧合，但我们的确是提前得到了预警。就是这位希先生最先发现了这里的异常，提醒了我们。”曲绍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江寻，“以防卫部的情报能力，我相信少校是知道希先生的吧？”
“你就是那个希先生？”兰德尔的视线居高临下地掠过江寻，在看到他领口那枚B级铜钉盾徽时停顿了一下，随即淡淡移开，倒是没有像对曲绍几人时那般针锋相对，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一位B级向导的主观判断，没有经过任何权威组织的认证，就能让你们言听计从？曲绍，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更何况，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只能躲在暗巷里的B级向导说的话，你也信？”兰德尔嗤笑一声，“他要是真的有本事，怎么不去愈灵殿，不去塔里供职，反而要藏在这黑街暗巷里面，开一个破诊所？”
饶是曲绍一心顾全着大局，不欲与兰德尔在这种关键时刻争执，还是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激起了怒气，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带了三分火气：“兰德尔少校！希先生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这次的预警也非常准确及时，请你不要迁怒！你和我们有什么过节和怀疑，我们可以等事情了结之后再理论。”
曲绍抬手一指工厂周围仍在失去理智地疯狂攻击身边所有人的狂化哨兵，“现在时间紧迫，我们能否先放下以前的旧怨，先渡过面前的危机？”
兰德尔眯起眼睛，见曲绍这幅急迫的表现，心中不仅没有放下对面前这些人的怀疑，反而越想越深起来，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几个失控的哨兵，这算什么紧急状态？我们联盟正规军岂是你手下的那些乌合之众能比的？这种程度的事件，我们不知道处理过多少起了，还用得着你替我们操心？倒是你……”兰德尔的眼睛死死盯着曲绍，“你为什么这么着急？那工厂真的和你们没关系吗？藏着你们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我看你们是想趁着我们防卫部没到，抢先一步过来销毁证据的吧？”兰德尔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一双眼睛逼视着曲绍，似是想看透他心底的秘密。
“妈的！我们都说了和那破工厂没关系，你听不懂人话吗？”巴顿再也按捺不住情绪，一把拨开曲绍阻拦着他的手臂，大声吼道。
“是的，兰德尔少校，我们之前是有些龃龉，但这次的事真的和我们没有关系。请你不要再意气用事了。”这次连丽安娜都忍不住了，“这种神经毒素威胁性很大，还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如今都不知道已经扩散到哪里了，请你先放下对我们的成见，和我们一起先把这件事解决了再说吧！”
“不行！”
兰德尔斩钉截铁地说，面上怀疑之色几乎溢出，略微抬手，止住了曲绍的分辨，冷声说道：“鉴于事态性质未明，此地现在由联盟防卫部正式接管。让你们手下的人立刻停止一切未经授权的行动，撤离到安全警戒线以外，接受统一排查。否则，一律按照嫌疑人处理！”
第142章
曲绍被兰德尔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脸色铁青：“兰德尔少校！我已经强调过了， 这种毒素设计出来就是专门针对哨兵的，而且通过空气传播，根本防不胜防， 若是中了招， 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的人戴着防毒面具， 用了希先生提供的特殊药剂顶着才能勉强行动，你们这么多人，一点儿防护都没有， 贸然进入毒素最浓重的核心区域， 不仅自身难保，更可能刺激到里面那些狂化者！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兰德尔少校听完，冷哼一声，脸上却无更多波澜，“多谢你的告知。但我们防卫部与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可不一样，我们有自己的标准防护预案与愈灵殿支持的专业医疗团队， 还有包括明家在内的各大世家财团提供的医疗资源支持， 可不是你们这种连个A级向导都没见过的泥腿子能比的。我们的团队会自行评估风险， 并采取相应的措施，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
说完， 他便转身看向身后始终沉默伫立的副官，半垂下来的眼睛里， 分明掠过一丝不以为意：“通知医疗组，提取空气样本分析毒素成分， 把报告发送给制药组，用最快的速度研制出特效药剂送过来。另外，准备广谱神经解毒剂和镇静剂，行动组领取药剂后， 准备进入核心区域，提醒他们，提高防护等级，注意环境监测，出现任何感官异常立即报告并后撤。”
兰德尔的命令下达的速度很快，他的下属们也迅速行动了起来，看起来的确是经验丰富的样子。
随即，他重新看向了曲绍三人，右手缓缓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语气冰冷：“别再让我重复了！现在，曲绍，带着你的人退下，去指定的地点接受排查，不要再妨碍我执行公务，否则，我将以涉嫌危害公共安全、妨碍公务的罪名，现场逮捕你们！”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那些防卫部的士兵们，齐刷刷地打开了手中能量步枪的保险，黑洞洞的枪口中汇聚起幽蓝光芒，凌冽的杀气，径直指向曲绍三人以及站在他们身边的手下，空气中瞬间火药味弥漫。
曲绍被气得青筋暴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兰德尔，牙关紧咬。他知道，和这个一向不把黑街众人看在眼里的世家子弟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再争辩下去毫无意义，对方的傲慢和偏见已经蒙蔽了理智。
身后的巴顿低吼一声想要上前，被丽安娜一把按住。她眼神冰冷地对着曲绍微微摇头。硬碰硬，他们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会坐实“暴力抗法”的罪名，被对方抓住把柄。
曲绍深吸一口气，死死看了兰德尔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好！我们撤！但愿兰德尔长官能记住今天的话，不要后悔！”
说罢，他猛地转身，对着通讯器低吼，声音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所有人听令！行动停止，立刻撤退至西侧空地上待命，把路给我们防卫部的长官们让出来！”
“什么，停止行动？老大？！可是……”
“怎么回事老大？我这边马上就能拿下这个人了……”
“老大，那这些平民怎么办？”
命令一出，频道内顿时传来数道疑惑不解的声音。
“别说了！执行我的命令！现在立刻停止行动，所有人！撤退！”曲绍闭了闭眼，又看了一眼面前混乱的场景，狠下心来命令道。
随着曲绍的再次下令，众人即使愤怒不甘，还是迅速停止了救援和压制的行动，搀扶起刚才在行动中受伤的同伴，成群结队地撤了出来，沉默而迅速地退到了工厂西侧一片相对空旷的空地上。
可他们即使停下了行动，目光还是忍不住关切地投向场地中心，一双双或是浑浊，或是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带着担忧与愤怒，冷冷地注视着那群已经开始向前推进的防卫部士兵。
江寻跟在曲绍的身后没有说话，目光从兰德尔那张目下无人的面庞上，转移到那些开启了标准战术头盔的防护模式，用护具遮住了下半张脸的士兵身上，又看了看仍在燃烧着冒出黑烟，不时发出轻微爆鸣的工厂废墟，心中浮起一阵忧虑。
兰德尔连头盔都没有戴，只是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场环绕着周身，瞥了一眼乖乖退到了旁边的黑街众人，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随后，他不再理会曲绍几人，转身对着自己的部下用力一挥手，同时，自己也跟在后面压了上去，声音中充满了自信：“第七小队，快速前进！以最快速度疏散人群，控制所有失控哨兵，找到起火源头，搜索现场！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专业队伍！”
“是！”
士兵们高声应是，突进的速度骤然加快，向着前方那片充斥着嘶吼、撞击、尖叫与哭喊声的战场，一头扎了进去。
黑街众人陆续退到了西侧空地上，被几名持枪的防卫部士兵围在中间，一个一个接受着他们所谓的“审查”流程。
曲绍三人和江寻站在最前方，目光投向那些开始行动的防卫部士兵们。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兰德尔并非那种只是坐镇后方指挥的长官，他本身也是一名高阶哨兵，此时跟在自己的队伍身后，一路走，一路频频出手。
他的队伍，也确实展现出了远超曲绍手下们的专业素养。
从开始接敌开始，士兵们就自动组成了三人一组的战术小组。而且看他们彼此间默契的配合，明显对于这种模式已经十分熟悉了。
面对着对面已经完全狂化，破坏力惊人的哨兵，他们大多数时候并不硬碰硬，而是利用麻醉枪、电网、束缚网等控制型装备进行远程压制。
一旦目标中招，被暂时限制住了行动，便会有后排的专业小组迅速上前，用特制约束铐锁住其手脚关节，再将对方拖到后方临时规划出的安置点中集中看管。
整个过程，都不需要兰德尔下达更具体的指令，每个士兵的战术素养都很高，行动过程十分高效迅速。
而兰德尔，也只是在遇到几个强悍的B级以上哨兵时，才会出手，大部分时候都如闲庭信步般跟在队伍身后，还在成功处置了几个最难缠的狂化哨兵后，转过头去，遥遥地和站在远处的曲绍几人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这一笑，却比站在面前的直接鄙夷更加让人火冒三丈。
“妈的！看他那副德行！”巴顿低声狠狠咒骂一句，啐出一口唾沫，碗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冷静点，巴顿。”曲绍也同样一肚子火，可作为首领，他却不会如巴顿那样轻易表露出来，“至少他们看起来确实在慢慢控制局面了。”他看着那些曾经困扰着他们的狂化哨兵，被一个个制服约束住，更多的平民被从藏身之处救出来，语气复杂。
丽安娜也冷声道：“哼，正规军的装备和训练确实不是我们能比的，算了，只要他们能把事情好好搞定，今天这口气我就忍了。”
几人面色复杂地望着不远处士兵们的行动，而江寻却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
他的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那些越来越深入工厂区域的士兵，越是靠近那仍在冒出烟气的核心爆炸点，士兵们的动作似乎就越发显得缓慢迟滞。
起初的时候还不明显，但江寻敏锐地发现一个士兵在投掷束缚网时，手臂挥动的轨迹奇怪地停顿了一下，网兜失了力，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就落了下来。还有一人，走着走着，步子越来越小，似乎有些脱离了他的战术小队，而后猛得摇了摇头，才追了上去。
而此刻，在不远处的行动小队中，公用通讯频道里，也开始响起零星的报告声：
“报告，三组请求临时休整，补充解毒剂。”
“报告，检测到空气中不明毒素浓度持续提升，五组已按规定注射广谱解毒剂。”
“报告……”
声音一直在零星响起，持续不断，但也没有到非常频繁的程度，于是，兰德尔也按照正常的流程继续下令：“解毒剂存量不足的小组，暂时原地停留，等待后勤小组补充，其他人，按照预案继续执行，保持推进速度，尽快找到源头控制住。”
于是，除了一两个小组自觉地退到两边，在原地一边继续收拢狂化哨兵，一边等待后勤组赶上来之外，剩余的士兵们依然在快速地前进着。
江寻也在远处看到了队伍中不少人的注射动作，可接下来观察到的情况，却让他心中一紧。
他注意到，那些注射了药剂的士兵，在后续的行动中，并没有恢复如开始那般的流畅动作，那种不时出现的凝滞感依然存在，甚至随着众人离工厂越来越近，越发明显起来。
更糟的是，当他们的动作越发凝滞之后，停下来注射药剂的人反而变少了。
这恐怕不是因为不需要，而是这些士兵的思维运转速度也被影响到，已经失去了一部分判断力了。
对方准备的通用解毒剂，效果似乎非常有限……
江寻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忍不住凑近了曲绍，压低声音问道：“曲老大，这些防卫部的士兵，实力如何？”
曲绍正带着些烦躁看向兰德尔的方向，听到江寻突然的问话，微微一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希先生现在问这个，但还是迅速回答道：
“哨兵岛对中央星乃至整个联盟来说，都至关重要，能够驻扎在这里负责安全的防卫部，准入门槛是极高的。我们虽然和兰德尔不太对付，但是他也的确有自己骄傲的资本。”
“他不仅自己是个A级哨兵，和凡纳家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他带来的这支行动队是他的嫡系，里面有不少都是他们家族专门培养出来的精锐战士。一小半人是B级的，其他大部分都是C级的，除了几个后勤，基本就没有等级低的人。”曲绍看着江寻的脸色，心中一咯噔，“您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江寻的脸色随着曲绍的话语越发沉重下去，听到他的问话，抬手指了指远处几个动作已经明显出现不协调的士兵：“你看他们的动作，比刚才僵硬了不少，对比身边的其他人，反应也慢了半拍。重要的是，这几个人我刚刚已经看到他们注射药剂了……”
“这是一种新型毒素，他们使用的通用解毒剂，效果恐怕非常有限，甚至可能完全没有效果。”江寻顿了顿，语气凝重地补充道：
“毒素已经在侵蚀他们了，只不过他们的等级更高，意志更强，身体素质和精神抗性也更好，所以发作的速度比一开始那些哨兵们慢一些，但是一旦等症状彻底爆发出来……你想过没有，哪怕他们里面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完全狂化，一群全副武装，至少是C级起步的哨兵集体拟化发狂，会是什么场面？到时候，别说提供救援了，我们这些人，能不能自保都是个问题。”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在往工厂内部移动，那里的毒素浓度更高，他们发作得会越来越快，到时候，万一在工厂里发狂，无差别攻击时，破坏了那边可能存在的药物储存装置，可能会还导致毒素的第二次大规模泄露。到时候，恐怕整个黑街，甚至相邻的外域范围内，都会遭到灭顶之灾。”
曲绍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顺着江寻所指的方向，向队伍前头仔细看去，在有意识的观察下，果然发现了不少士兵的行动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流畅与精准，完全不像是与他们经常打交道的那批人了。
他自己是A级巅峰，太清楚高阶哨兵失控后所能带来的破坏力了，更何况那队人马还有一身精良的装备和刻入骨子里的战斗本能，那绝不是最初沾染上毒素的那些黑街独行哨兵能比的。
而他们这边，除了自己是A级巅峰外，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与低阶哨兵，就连巴顿和丽安娜也只是B级巅峰而已。应付刚开始的那番局面都已经捉襟见肘了，根本无力再应对一帮子彻底发狂的高阶哨兵。
“操！”曲绍低骂一声，再也顾不上对兰德尔的愤懑，猛得转身，大步走向前方正在组织着几个留下来的手下，为黑街众人一个个做着审查记录的小队长。
“士兵！”曲绍一把扣住对方的肩头，急切地将人拉扯了过来，“立刻用你们的内部频道联系兰德尔！告诉他，他的人出问题了！你们准备的解毒剂没用，让他们马上撤出来！再晚就来不及了，快！”
那小队长被曲绍拽得一个踉跄，刚提起的戒备在听清曲绍的话语后，化为一片错愕：“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们的人已经中毒了，马上联系兰德尔，让他带着人撤回来！”曲绍急声说道。
他的表情太过真切，话语里的内容也令人惊惧，那小队长下意识地按住了耳机就想联系，可一瞬的迟疑之后，脸上又露出了犹豫为难的神色。
他看了看远处仍然在有序推进着的队伍，皱了皱眉头，语气带着几分怀疑：“曲绍先生，少校正在执行任务，我没有接到小队出现异常的报告，而且我们的队伍也正在依据前期计划行进，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出现了问题。请问你的判断依据是什么？我不能仅凭你一句话就去干扰前线指挥。”
“我还要给你什么依据？那是你们的人出事了！你的眼睛是瞎了吗？仔细看看你那些同僚的动作！”自从这支队伍抵达以后，接二连三的怀疑，已经让曲绍的耐心几乎告罄，他气得想揪住面前这个火烧眉毛，还在纠结着流程证据的木头脑筋。
“他们的动作都走形成什么样了你看不出来？这就是毒素已经开始发作的迹象！再等下去，等他们开始像你们抓住的那些人一样发狂，就晚了！”
那小队长闻言，又仔细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他确实感觉到队伍推进的速度似乎慢了一些，个别同伴的动作也有点别扭，但看他们仍然保持着的战术走位，远远没到中毒狂化的程度。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抱歉，曲绍先生。在行动进行的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各种问题，我们的指挥官会根据所遇到的问题随时调整队伍的行动模式。他们的动作不协调，可能也有刚刚注射了解毒剂，需要一定时间生效的缘故。”
“感谢您的关心，但现在情况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也没有任何报告显示出现了问题。我会继续密切关注，如果有进一步的变化，会及时报告少校的。但是现在，请您退回到指定的区域去。”说着话，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强硬起来，右手搭在了腰间枪套上，是与他的上司如出一辙的威胁姿势。
曲绍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支队伍被兰德尔带得和他一个德行，既古板又高傲，根本听不进去人话！
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气退回了原地，脸色被气得铁青。
“妈的！一帮子榆木疙瘩，油盐不进！”他低声咒骂道。
江寻与曲绍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人，站在旁边耳聪目明的巴顿和丽安娜二人，也把刚才那番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现在怎么办？”见曲绍被软钉子顶了回来，巴顿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焦躁地问。
曲绍的目光与看向他的丽安娜直直对上，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丽安娜，抱歉，我知道你不愿意联系那个人。可是你也看到了，他们根本听不进去我们的话，再这么下去，马上就要出大事了。到时候，不仅仅是兰德尔和我们的人要折在这里，整个黑街可能都危险了！那可不是我们平时那样的小打小闹了。”
“能不能请你帮帮忙，把这里的情况递上去？咱们这里不缺人，但是缺高阶战力，必须让能管这件事的人尽快介入才行，派来的人等级也必须要高，越快越好！”
丽安娜刚才就因兰德尔的态度憋了一肚子气，听到江寻的话语也一直冷眼旁观，颇有点想看他们好戏的意思。
此刻听到曲绍让她帮忙联系人的话，先是眉毛紧紧皱起，待听到曲绍的担忧后，又沉默了下来。
她再次看向了工厂区域，待看到一名士兵，在正常走着路时，竟然踉跄着绊了一跤，眼中终于闪过一抹无奈。
“等着。”她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去，走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背对着众人，手臂停顿了一下，然后晃动了起来，似乎是拨出了一道通讯申请。而后，对着终端的那头低声而快速地说了些什么。
另一边，江寻也没闲着，在脑中大致估算了一下，对曲绍道：“曲老大，之前让人准备的附着剂还要加大储备量，而且还要增加一部分镇静剂，清水也要大量准备。这些不仅能防止我们自己的人中毒，也能让中毒程度较浅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过来，补充战力。让负责后勤的兄弟尽快！”
曲绍知道这些药剂的重要性，立刻点头，把命令吩咐了下去。巴顿与丽安娜手下的人，也跟着行动了起来，为即将到来的危机做着准备。
事情全部安排了下去，此刻，能做的只有等待。
几人再无心说话，数双眼睛齐齐盯向工厂的方向。在远处传来的零星打斗声与燃烧的阵阵黑烟中，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起来。
这件事会不会继续恶化下去，只看是前方那些防卫部的士兵先乱起来，还是可能的援军先赶过来。
不祥的预感，未知的命运，不安如同深沉的湖水，将每个人都淹没了进去。
第143章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快速流逝， 愈见明显的异样，令每一秒都长得令人煎熬。
西侧的空地上，曲绍三人带来的手下们， 在旁边监视的持枪士兵不可理喻的视线下， 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将一桶桶清水筹集起来， 整齐码放在空地一侧。
与此同时，更多的人手，陆续将一桶桶还散发着苦涩药材气味的附着剂与镇静剂运送过来， 再将它们分装成单人份的混合药物， 存入冷藏箱中备用。空气中弥漫着药材的苦味和隐隐的紧张感。
“快！刚送过来的水摆到这边来！”一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男人哑声催促着，长时间的工作，让汗水从他额角簌簌滑落。
旁边年轻些的同伴一边动作着，一边瞥向那些持枪监视的士兵，低声嘟囔：“妈的，瞪什么瞪……”手下动作却不敢慢。
曲绍几人沉默地看着物资被不断汇集过来， 心中却一刻也不敢放松， 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工厂方向。
一名手下凑近曲绍， 低声汇报：“老大，物资准备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怎么办？”
曲绍看了一眼整摞整摞分装好的药剂，再看一眼躺在不远处安置点中， 仍在挣扎呢喃着的发狂哨兵们，低声说道：“分出部分人手， 给那些已经被压制住的狂化哨兵喂药。叫上会战场包扎的人，先给前期救出来的受伤平民做紧急急救。”
“还有……”曲绍停顿了一下，“实在救不了的，给那些士兵们说， 让他们马上联系最近的医院，派专业团队来救人。”
“总之，”曲绍叹了一口气，“你们斟酌着，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旁边的巴顿，丽安娜两人，听着曲绍的话也是一阵沉默。
今日这场祸事结束，整个黑街里，不知要死多少人。
叹了口气，几人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
视线尽头，防卫部行动小队的推进速度已经明显慢了下来，原本干净利落的战术配合中，也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破绽。
这一系列的异样表现，让那位仍然在组织着人手执行“审查”任务的小队长，也面露忧色，再无法说出“一切正常”的话语。
狂风暴雨之前，总有云雾遮蔽天空。而此时，第一片浮云，来了！
原本正在缓慢行进的队伍中段，忽然出现了一股小小的骚乱。
一名走得踉踉跄跄的士兵，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双手无力地向下一垂，手中端着的步枪“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紧接着，他的脖子好像无法承受住头颅的重量，深深地弯折了下去，整个身体就这么如同一座雕像般凝固了起来。
骚动迅速向着周围蔓延开来，走在队伍最后方的兰德尔立刻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他眉头紧锁，一眼认出了呆立不动的人影，厉声喝道：“卡洛斯！出了什么问题？报告情况！为什么突然停下？”
然而，任凭他如何疾言厉色，那名叫做卡洛斯的士兵仍然低垂着头站立不动，毫无反应。战术头盔遮挡住了他的表情，身旁的人只能看到他直挺挺的身体正站在原地，轻微晃动着。
兰德尔眉头紧锁，不满的目光扫向卡洛斯身旁的两人：“谁和他同组？看到他不对劲为什么不报告？马上给他注射解毒剂！”
然而，兰德尔的话音落下，却没有人应声，走在卡洛斯身边的两名士兵仿佛什么也没发现一般，一人仍在挪动着双腿，机械地向前迈步。而另一人，一手抵在太阳穴上，跌跌撞撞地走着，仿佛根本没听到命令。
一股寒意窜上兰德尔脊背，三个人同时出问题？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当机立断，停下了脚步，立刻在频道里下令：“所有单位注意！立即停止前进，原地警戒！确认自身状态……”
他的命令还没说完，忽地被打断！
“吼——！”
一声低沉嘶哑，充满了痛苦与暴戾的兽吼声猛得从队伍右侧炸响！
下一刻，只见原本走在右前侧的一名士兵猛地弯下了腰去，紧接着，脊背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猛隆起，“嗤啦”一声一下子撕裂了身上的作战服。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嚎叫，被撑开到极致的皮肤下窜出一层浓密的毛发，转瞬间拉长变黑。
他深深地低伏了下去，四肢骨骼咯吱咯吱的，以令人牙酸的方式硬生生反曲过去，扣在地面上的手指往下一勾，化为一只巨爪，面部飞快变形前凸，紧闭着的双眼猛地睁开，现出一双紧缩成线的冷血兽瞳。
随着一声“嗷呜！”长啸，一头目光狠戾，嘴边涎水横流的黑色巨狼赫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这头新生的巨狼一睁开眼睛，就怒吼着大口一张，四肢用力在地上一蹬，携着腥风狠狠扑向了站在他旁边的昔日伙伴。
不祥的预感化为现实，兰德尔瞳孔骤缩，大吼下令：“拦住他！”
同时，手腕往腰间一抄，能量手枪便出现在了他的手心中，保险“咔哒”一声被打开，黑洞洞的枪口，便瞄准了巨狼的后肢。
然而，巨狼的行动太快了，与其他人的距离也太近了，还没等他的命令声传入人群之中，右侧离得最近的一名士兵已经被巨狼的第一道扑击扑倒在地，狼牙狠狠地嵌入了肩膀。
“啊——！”
一声惨嚎声响起的刹那，许多士兵才如梦初醒般看清了面前的一切。
然而，这只巨狼的突袭仅仅只是个开始。
那响起的一声兽吼，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还未等周围的士兵举枪瞄准那头疯狂的巨狼，接二连三的嘶嚎声，几乎同时从队伍的不同位置爆发出来！
应接不暇之间，一道道身影如第一个士兵一般接连失控拟化，衣服的撕裂声，血肉骨骼的错位生长声，令人毛骨悚然。
“啊！别过来！我要开枪了！”
“里欧！你在干什么？！清醒一点！”
“呃啊——！去死！”
痛心的怒吼，凄厉的惨叫与混乱的惊呼声，骤然从队伍各处炸开，几秒钟之前还能称得上整齐的队伍乍逢剧变，瞬间乱作一团。
有的士兵彻底与精神体同化，变身恐怖巨兽冲入人群；有的一部分躯体突兀变化，长出利爪尖牙疯狂向四周攻击；有的士兵对于身边发生的一切仍然无动于衷，混混沌沌地机械前行；还有的，被混乱的人群一撞便轰然倒在了地上，以诡异奇怪的姿势在地上扭动挣扎。
然而唯一相同的是，这些人全部眼眸空洞，表情混乱夸张。有的陷入了呆滞，有的陷入了疯狂，还有的，被极端情绪吞噬，无法自拔。
仅有少数几人在这突发的变故之中仍保住了一丝神志，试图执行兰德尔的命令抵抗危险。然而，扭曲的感官已经令他们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连好好站稳都非常困难，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行动，仅能勉强用手上的武器护住自己。
“后退！所有还能行动的人，马上向我靠拢！”兰德尔目眦欲裂地看着面前的一片地狱场景，心痛得滴血。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试图收拢起残存的力量，保住最后的希望。
看着那些已经无力抵抗的身影，他终于狠下了心肠，打算壮士断腕，处理掉那些已经完全狂化的士兵们。
可就在他刚迈出一步的瞬间，却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来，面前的整个世界忽地在他眼前变形扭曲，化为一片血红！耳畔“嗡”地一声炸响，接收到的所有声音失控交错起来。惨叫声，兽吼声，枪械射击的声音，撞击咀嚼声，全部像是乱了套，时而震耳欲聋，时而弱如蚊讷。
他脑中一空，就这么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侧身“砰”一声砸在了地面废墟上，手中握着的手枪被一下子甩脱了出去。
“怎……么……”摔倒的疼痛缓慢通过皮肤传入神经中枢，他的侧脸紧贴在地面上，思维有点缓慢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脏污地面，面上一片空白。
他试图抬起一只手撑起自己，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沉重得不再听他的使唤。皮肤下，一阵熟悉却在此时显得格外诡异的麻痒感蔓延开来……
“不……怎么会……”兰德尔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惧表情，下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扭曲了起来，然后无法控制的暴涨拉长。无数尖利的羽刺从扩张到极致的毛孔中钻了出来，迎风迅速变得坚硬，覆满羽翅。
他的前胸一鼓，肋骨化为龙突，撑破了笔挺规整的礼服，一股如火山喷涌般的炙热能量在身体中炸开，气流从喉管上涌，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变形，化为坚硬的鸟喙，喉咙里压抑不住地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戾啸。
他的眼中浮起一抹绝望，心中在此刻终于想起了曲绍的再三警告，却为时已晚。他的意识被体内燃烧着的火焰灼烧着渐渐吞噬，最后的视野中，是彻底被血色与疯狂充斥的人间地狱。
全完了……
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闪过脑海，他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黑暗。
不远处的西侧空地上，一直死死盯着前方的曲绍、江寻几人，以及仍然在忙碌着的黑街众人，眼睁睁地目睹了这发生在眼前的骤变。
看着那支几分钟之前还威慑着他们，不得不退避一隅的精锐小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化作一片疯狂混乱的兽群与血肉地狱，看着那个始终高昂着头颅，精致高傲的兰德尔在转眼间人性消逝化为禽兽。
没有人说话，四下里一片死寂，只有零星几声吞咽唾沫的声音响起。
曲绍缓缓闭上了眼，发出一声充满了无力感的叹息。
然而，没有时间留给他们继续去感叹了。曲绍猛得睁开眼，环顾一圈周围所有的手下和江寻几人，心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他彻底摒弃，久未重燃的熊熊战火，自胸腔中轰然燃起。
他一把扯下身上的外套，露出精悍强壮，遍布疤痕的上身，盘踞在侧颈的狰狞黑蝎，尾部在心脏处一勾，凶戾气场骤然爆发！
“所有人听令！”他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瞬间惊醒了被眼前这番骇人景象震住的人群，“救援行动重新开始！所有人远离前方失控的防卫部小队，优先救援外围的平民和中毒程度不深的人员，安置地点再往后推一百米！按照原定计划，立刻开始行动！”
“巴顿！”他扭头看向身侧，“带着你的人隔离前方小队，牵制完全狂化的哨兵，为救援人员提供安全保障！丽安娜！”
他猛得看向一旁脸色难看的女人：“后续的指挥就交给你了！联系一下援军，更新情报。协调人手，尽量把所有人往外围撤，不能面面俱到了，在援军到来之前，咱们能救一个是一个！”
“曲绍！你要干什么？！”听到曲绍的交代，丽安娜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忙抓住了他的手臂，急声问道。
“兰德尔那个蠢货是个A级哨兵！”曲绍的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片混乱区域的最后方。那里，一头翼展惊人，至少有五六米高，浑身覆满暗金色尖锐翅羽的巨鹰，正缓缓现出身形。
它的鸟喙向着天空不断发出声声戾啸，一双乌黑兽瞳散溢出阵阵红光，翼翅的一次拍打便能扇飞一个站在身边的身影。正是已然彻底堕化为一只禽兽的兰德尔。
“不仅是A级，还是个能上天的杂毛鸟。”曲绍活动了一下筋骨，往地上啐了一口，“现在这儿只有老子一个A级，我得趁着他现在刚疯，还没适应这身力量飞上天，把他按死在地上。否则，一旦等他活动开，彻底飞起来了，现在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他的活靶子！”
“可是……”丽安娜面带迟疑，看了一眼曲绍，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在毒气弥漫之下依然慢慢站起身来的巨鹰。
“我会戴好护具过去的，丽安娜，我相信你，这边就交给你了！”曲绍一把抓过一支药剂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而后再次环视一圈周围已然反应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恐惧的手下们，声音沉沉：
“有点骨气的都给老子撑住了！能拖多久拖多久！让那帮子眼睛放在头顶上的杂碎们看着，我们这帮让他们看不起的渣滓是怎么给他们擦屁股的！丽安娜已经叫了援军，支援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在他们赶到之前，谁他妈也不准给我死了！”
不远处，留守的那名防卫部小队长看着不远处的一片炼狱情景，早已面无人色。
眼看着不久之前还并肩战斗的同僚转眼间化为嗜血野兽与满地肉泥，看着备受尊敬的自家长官化为了威胁着他们所有人生命的死神，此刻，他终于彻底相信了曲绍之前的警告。
他颤抖着手，用哨兵核心连接上了防卫部内部专用频道，干涩的声音几乎吼到撕裂：“指挥中心！指挥中心！这里是D-7区兰德尔小队！黑街爆炸事件出现意外，兰德尔少校及行动小队全员遭遇高浓度未知毒素侵蚀，已大规模失控狂化！重复！已全员失控！请求愈灵殿医疗小队及超A级武力即刻支援！快！”
曲绍几人此刻已无暇顾及那小队长的崩溃低吼，他将所有事情交代下去，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江寻，语气中带着愧疚与恳切：
“希先生，抱歉！把您扯进这么危险的境地里……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之前被控制住的狂化哨兵中，有一些人狂化程度还不算深，特别是那几个B级哨兵……您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他们清醒过来？哪怕只有几个人也好，我们现在实在急需高阶战力帮忙！”
从行动小队发生异变开始，江寻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远处的那片混乱，明明是无比危急的时刻，此时，他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不久之前艾略特教授的一番话语。
找到自己的核心本质，构建起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规则。
净化……也许不仅仅只能用于治疗，或许也可以是……安抚与平息？
一个模糊却大胆的念头在他的心中迅速成型。
他看向殷切看着他的曲绍，“救治这些已经被压制住的哨兵，并不是当务之急。现在一个一个地唤醒他们，也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大的局面。”江寻的情绪，在这一刻异常的冷静清晰，再看一眼不远处的战场，他的声音坚定，“我跟你一起过去。”
“什么？”曲绍一楞，被江寻此刻出乎意料的话语惊住，随即立刻反对，“不行！您是重要的高级向导，怎么能涉险去最前线？！太危险了！您可以帮助我们多救治几个有生力量，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不先解决源头的话，在这里一样危险。”江寻打断了曲绍的话，抬手指向前方，“你看看，那些狂化的队员，已经在工厂里打得越来越深入了，若是放任他们继续下去，万一再次引爆了这个工厂里可能储存着的药物的地方，造成二次毒气泄露，那我们全部的人都要完蛋。”
“而且，”江寻话音一转，语气里有了些不确定，却依旧坚定如初，“我觉得我的能力不仅仅只能用于治疗疏导，也许能够帮得上忙。至少，应该能让你的行动更加顺利一些。”
曲绍看着江寻那双始终沉静让人信赖的眼睛，又看了看不远处再次倒塌了一片厂墙的战场，终于咬了咬牙：“好！但是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情况一有不对，就马上撤退！”
江寻应声。
于是，两人不再多言，迅速戴上了新采购回来的强化防毒面罩。江寻还扣上了特制的战术腰带，将一排与镇静剂混合后的解毒药剂塞进了腰包里。随着曲绍向着前方疾步前冲过去。
行至近前，曲绍深吸一口气，周身气场轰然爆发开来，来自A级巅峰哨兵的强大精神力场猛地扩散开来，如有实质的风压让他周围的一片圆形区域都沉重了下来。
下一秒，他整个人向前俯趴了下去，身体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骨骼脆响，迅速拉长变形。一层黑色粘液从毛孔中溢出，覆盖在他的皮肤表面，迅速变硬，化为一身漆黑甲壳。
尾椎皮肤上一阵鼓动，皮肤猛地撕裂开来，一条黝黑粗长，泛着寒光的蝎尾轰然破体而出，在空气中挥动一下，便甩出一阵撕裂空气的风声。
鼎鼎大名的黑街曲绍，化出了他赖以成名的强悍精神体——黑蝎！
几乎同时，已然近在咫尺的那头巨鹰，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身前生物的强大威胁，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尖啸，双翅猛地往地面上一扇，满地的残垣断石刹时被巨大的压力击中，崩碎四散而飞。
下一秒，巨鹰的脊背一提，眼看就要离地而起。
电光石火间，那刚刚化出全身的黑蝎，巨大的身体在此刻却展现出了不同于外表的迅猛，只见它巨大的蝎尾往地上一甩，强烈的反作用力加持下，瞬间弹射而出，身前两只巨大的蝎钳寒光闪闪，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精准地钳上了巨鹰刚刚下压的一双翅膀！
“唳——！”一声凄厉的惨嚎声响起，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响，巨鹰一声哀嚎，刚刚腾空数米的巨大身躯骤然一矮，两只庞然大物纠缠着、翻滚着，狼狈砸落地面，激起漫天烟尘。
下一秒，蝎钳与利爪如钢铁相撞般擦出火星，毒尾与长喙闪电般交错戳刺，两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顶尖掠食者疯狂厮杀在了一起。
两人的动作太快，江寻丝毫插不进手，见曲绍与巨鹰相斗丝毫不落下风，便没有在这里继续停留，从旁侧灵巧绕过这片危险的战场，奔向更远处那群或疯狂攻击，或懵懂茫然，或拼死抵抗的士兵们。
第144章
江寻伏低身体， 快速穿越过燃烧的烟尘灰烬与零星打歪的能量光束，逼近那片深入厂区的混乱中心。
刺耳的兽吼，痛苦的呻吟尖叫， 满目的污血碎肉， 以及建筑物被巨力撞击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 激得他心神紧绷到了极致。
在这片充斥着高阶哨兵的战场上，他D级哨兵的身体素质，只能非常勉强的保住自己的安全， 他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 才能继续后续的行动。
越过数道被破坏的地面，他终于来到了中心区域。
看着面前疯狂混战在一起的数十个人形怪物，江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精神高度集中，一边观察着前方失控的哨兵，一边回忆着之前为沃特几人治疗时发现的细节。
当时沃特三人的中毒程度没有面前的这群人深， 但是毒素的性质与作用原理是相同的。
这种毒素， 不是那种常见的以破坏、摧毁为主要目的的破坏性毒素， 它的本质作用是极致地放大与扭曲感官信号。从这一点上来看，它甚至不能称之为毒。
比喻起来的话， 就好像将收音机的音量旋钮瞬间拧到了最大，同时， 还疯狂地旋转调频旋钮，让哨兵本就敏锐的五感在一瞬间内错乱过载， 从而刺激得大脑启动保护机制，强制令神志沉睡下去，从而保护自身。
而他们或懵懵懂懂，或疯狂攻击的不同躯体反应， 实际上是神志沉睡后，身体为了自我保护，而激发出的潜意识行为。
因此，对于这种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毒素、污染的成分，他的精神力净化效果并不突出，只能靠附着剂排出大部分药物成分，使对方清醒过来之后，再利用他们本身作为哨兵的强大□□复原力，在后续的调养中逐渐排除体内残留的毒素。
那么，若是想要在短时间内解决问题，关键或许不在于净化，而在于调节。
既然一时无法彻底排除毒素，那么要让他们平静下来，应该还有其他的方式，比如减弱他们被过度放大的五感信号，又或者截断其五感信号的传导路径。
只要他能想到方法，将他们接收到的五感信号强度，回落到大脑可承受的阈值之内，那么他们在潜意识之下的攻击行为，应该就会因为刺激减少而减弱下来。甚至，意识也有可能重新甦醒过来，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江寻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要如何实现这个目的。
阻断感觉信号的传导路径？这应该是偏攻击向的一种技能，他所学会的向导技能大多是偏治疗辅助向的，他没有接触过类似的技巧。
屏蔽掉一部分感觉信号？他会的A级向导技能里还真的有个与其相关的。
A级技能“镜像痛觉传导”，能够帮助哨兵屏蔽掉50%的□□痛苦，但是副作用是需要运用技能的向导与哨兵平分剩余部分的痛苦。
凭他比哨兵弱得多的身体素质，若只作用一人，那他应该能承受下来。但若是将技能作用的范围扩大到所有五感，作用目标又是眼前这几十个陷入狂暴的高阶哨兵……恐怕在传导建立起来的瞬间，他自己的大脑就会先一步被海量的混乱信息冲垮。
这个方法风险太高了，大概率行不通，只能先列入备选行列。
还有什么方式呢……直接从源头减弱他们的五感灵敏度？
如果他们接收信号的“端口”变得迟钝，从一开始的阶段就过滤掉一部分感觉信号的输入呢？
一个很久之前使用过的技能划过江寻的脑海。
他在无人星上时，曾与小树建立链接，共同施展出来的C级向导技能“五感共享”！
这个技能原本是让向导同步感知到一名与他建立链接的哨兵的五感，令他可以共享到哨兵的超绝身体素质。这种共享，可以是单一的感觉，也可以扩展到多种知觉。副作用是，在链接过程中，向导本体的相应感官灵敏度，会被暂时下降约30%左右。
如果，将这个技能的作用双方反过来呢？
不是让作为向导的他去分享哨兵敏锐的五感，而是强制让哨兵来分享自己“迟钝”的五感？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哨兵自身的五感灵敏度也会因为副作用，减弱30%！
江寻越想越觉得可行，最重要的是，这只是一个C级技能，即使他需要对复数个哨兵同时使用，对精神力的消耗也比高级技能少得多，以他如今已经达到S级的精神力总量来说，应该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既已定计，江寻不再犹豫。
眼神一凝，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深吸一口气，意识便沉入了自身那片称得上浩瀚的精神海中央。
海面翻滚波动起来，精神力被激活，随着他的意念翻涌而上。
他抬起双手，看向前方的战场，十指微动起来。
霎时间，数以百计比发丝更加纤细，却凝练坚韧的精神力细丝，从他的指尖喷薄而出，如无数拥有生命的灵蛇，在空气中摇摆寻觅一瞬，便精准地穿越了面前混乱的能量场，悄无声息地扎入了前方每一个哨兵的体内。
这不是一种攻击，亦不是治疗，而是一种单纯的“联系”，通过这一根细丝，让自身与对方建立起精神上的链接，为他后续的技能提供传输通道。
接下来，是重构技能模型，交换作用双方！
江寻眼帘微垂，这一段时间在圣所中的学习，为他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也使得重构技能成为可能。
他在心中快速地进行推演与计算，将“五感共享”这个技能中，接收哨兵感官信号的模块摒弃掉，更换成另外一种，输出自身感官状态的模式。并将输出信号的精度调低，尽量扩大“迟钝”的作用效果，同时降低自己的精神力消耗。最后，调整技能的作用范围，使这个技能，可以从一对一扩展到一对多。
刚开始构建时，他的思绪还有些滞涩，可随着进度推进，越来越多往日里学习过的知识，在他的脑海中逐步融会贯通，他的思维越来越清晰，速度越来越快！
可同时，这种几乎是完全重构一个全新技能的行为，也让他的脑力与精神力的消耗，呈指数级上升。即使以他高达S级的精神海总量，也在几分钟的推导后，感觉到了一阵眩晕与轻微的撕扯感。
……通道建立完毕，传导开始……
……开始传导五感信号，开辟对方的第二感官视野……
……最后，稳定信号，调整每个端口的精神力强度，持续输入……
众多等级不同、与自己匹配度也各异的哨兵，令江寻的计算量暴增，他的脑海中沸如滚水，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就在他感到几乎难以为继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精神力丝线猛地一亮，同时颤动了起来，一种奇特的共鸣感，在江寻与各个链接者之间建立了起来，下一刻，狂涌而出的精神力一缓，改换为固定数额的平稳输出，所有链接者已然沸反盈天的脑子里骤然一清，一套来自外部另一个人的“迟钝”五感信息被连通了过去。
成了！
江寻猛得睁开双眼，双目爆发出一阵喜悦。
下一秒，技能的效果显现出来。
一个正咆哮着将身旁沉重的金属设备抡起，准备砸向面前已然瘫倒的目标的半熊士兵，动作猛地一滞，血红的兽瞳中闪过一丝茫然，而后，抡到半空的设备轨迹偏离了过去，“哐当”一声砸落在了地面上。
另一个正用拟化出的粗壮兽爪挥向身周的哨兵，动作忽然变得迟缓起来，狰狞变形的面孔也稍稍舒展了开来，抓挠的力量与速度骤然减弱下去。
几个眼神空洞，呵呵傻笑着，机械地活动着双腿游荡的士兵，脚步越来越慢，脑袋动了动，茫然地扫过身周，呆滞的目光微微晃动一下。
效果最显著的是几个仍维持着一分清醒，却控制不了自身行动的哨兵。只见他们眼眸一瞬大睁，清明了许多，而后，肢体动作也流畅了一些，应对起狂化士兵的压力骤降。
有效果！真的能成！
江寻心中猛地一振。
混乱的战场上喧嚣依旧，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所有人的动作幅度都减小了许多，那股萦绕在这片环境中，令人窒息的疯狂氛围，在江寻的技能成功发动的刹那间，无声无息地消散了不少。
这看似细微的表现，令现场的形势立转，从一面倒的残杀，变成有攻有守的对抗。
江寻半蹲在一片残垣背后，周身缭绕着的上百根无形丝线，如牵着众多风筝的线，死死地拽住了丝线另一头的哨兵们。
持续的精神力输出，令他的脸色微微发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可以了，这边暂时能控制住了，接下来，就要再想办法找到破局之机了！
江寻深切的知道，这样的压制，依托于他庞大的精神力储备，他必须在自己的精神力达到极限之前，为这场战斗找到转机。
想到这里，江寻的目光先是投向了身处外围，正以谨慎而快速的动作救助平民，并向后方转移的丽安娜等人。又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向不远处那场双A级别的巅峰战斗。
是了，成功率最高的破局点，还在曲绍这边。
在江寻与正在撤退的黑街众人中间，曲绍化身的黑蝎与兰德尔的巨鹰依旧搏杀得难分难解。
如合金般坚硬的甲壳，每每与摧金裂石的利爪碰撞，都会爆出一声刺耳的交鸣，迸射出一片四溅的火星。
在这样高强度高频率的碰撞下，只这么短短一段时间，黑蝎的甲壳上已经有了多处破损，黑红色的黏腻液体滴滴答答地落下。
而巨鹰也没有占到便宜，甚至因为没有神志的原因，受伤情况更重。
它的一边翅膀明显扭曲了起来，已经无法带动沉重的躯体高高飞起，只能凭借着滑行、扇拍的方式不停与黑蝎撞击在一起。身上被蝎尾划开的狰狞伤口一片黑紫，明显，不仅受到了外伤，更中了蝎尾所携带的剧毒。身上的羽毛早已不复最初的威风模样，凌乱斑驳，不少断茬处还汩汩向外涌流着鲜血，地上到处散落着已被污成黑色的翅羽。
曲绍本身的精神力水平就要比兰德尔稍高一筹，再加上毒素之利，就算在平时正面对上兰德尔，也更胜一筹。如今与它僵持这么久，完全是因为对方作为禽类天生对他的压制力，以及那不顾后果的疯狂攻势。
即使没有外力介入，这么打下去，胜利者也必定是曲绍。可是，时间有限，时机稍纵即逝，江寻不想再等了，他要尽快帮曲绍拿下兰德尔，让他腾出手来，用自己更加高阶的强悍精神力，将那些被他暂时压制的士兵们彻底控制住！
心念一动，江寻立刻如法炮制，一根更加凝练的精神力丝从他指尖弹出，悄无声息地射向不远处正在空中翻滚着搏杀的巨鹰。
然而，就在丝线靠近巨鹰的瞬间，鹰身一个转折冲刺，以巨大的躯体几乎不可能有的闪电般速度扑杀而下。缠绕在它身边的那层无形却坚韧无比的精神力场，只是将将擦过江寻的精神力丝线，便将其震得几乎溃散开来。
江寻咬了咬牙，不行。A级哨兵的能力还是太强大了，即使在如今的疯狂状态下，本能的防御也不是他能够轻易突破的，更何况，以对方飞驰的速度，即使自己能够抗衡他的精神力场，也很难精准的锁定上它。
说实话，这种还没触碰便几乎被震散的经历，江寻从没遇到过。
他还没有遇到过与自己如此排斥的精神力场，以前他治疗时接触到的哨兵，很多人的力场几乎都是对他完全敞开的，小树身上的精神力，甚至会主动地牵引着自己的精神体深入它的体内。
这就是精神力强度的差距吗？唔……想到小树，他心下更加明了，也许还有匹配度的原因。
对付这些比自己等级低许多的普通士兵，他的精神力几乎处于压倒性的地位，不管匹配度多少，发动技能时都畅通无阻。而遇上与自己等级更为接近的兰德尔时，技能的成功率，大概就要和匹配度挂钩了，像对普通士兵那样简单的精神力丝线，恐怕很难成功建立起有效的链接。
收回思绪，江寻继续着眼在眼前的战场上，扬起声音，冲着那边的黑蝎喊道：“曲老大！帮我控制住他，只需要两秒！”
正在与巨鹰以伤换伤，疯狂撕打在一处的黑蝎，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喊话，动作猛地一滞，黑亮的复眼中瞬间精光乍现，明白了江寻的意思。他虽然惊讶于江寻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压制住了旁边的战况，还能分心来帮他，可此时，也没有时间细究。
巨大的黑蝎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声以作回应，脑中一转，便改换了战斗模式。
面对着巨鹰再一次的扑击，它不再直面迎上硬碰硬，而是猛地向后一缩，庞大的身躯紧紧蜷缩起来，以自身最为坚硬的一块背甲迎了上去。看似被巨鹰打怕了，想要暂避锋芒。
此时已然失去神志的巨鹰哪里看得出他的异常，面对着敌人的主动退避，发出一声得意的尖啸，巨大的双翅一振，速度再增，两只闪烁着寒光的利爪狠厉地向前探去，带着几乎撕裂空气的戾啸，狠狠抓向黑蝎的身躯。
就在巨鹰扑击而下，离黑蝎最为接近的刹那间，只见那蜷缩成团的黑甲怀抱中，突然裂开一条缝隙。黑蝎一直隐藏在身后的蝎尾，以超越了声音的速度骤然弹出，目标直指迎面而来的巨鹰！
急速戳刺而来的蝎尾在恐怖的相对速度下，带着尖利的破空声，悍然缠绕上巨鹰前探的利爪。一击得手，黑蝎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扭身将自身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蝎尾上。粗壮的蝎尾缠着巨鹰的利爪猛力一甩，那巨鹰便被狠狠地掼在了地面上，碎石迸溅，砸出一个巨大的地坑！
巨鹰被这突然的袭击惹怒，发出一声掺杂着痛苦的凄厉怒啸，庞大的身体疯狂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
然而，黑蝎的攻击还没有结束，只见那缠绕着鹰爪的蝎尾一松，而后，尾尖毒针弹出，尖锐的蝎尾如一柄迅猛的长枪，狠狠钉在了巨鹰的一侧翅膀上！
“唳——！”巨鹰目眦欲裂，却因为巨大的痛苦，短暂地失去了反应。
江寻眼中精光一闪，精准地抓住了这一瞬的时机。精神力猛得提起，数根远比刚才的细丝更加粗壮坚韧的精神触须从他身前迸射而出，带着凝聚到极致的攻击性，狠狠刺在了巨鹰周身那层无形的精神力场上！
巨鹰的精神力场在这个瞬间失去了控制，面对着从背后袭来的触须戳刺毫无反抗之力，摧枯拉朽地便被其侵入了进去。
面对着已经失去神志的巨兽，江寻毫无怜悯之意，精神力触须就那么径直地穿透了力场的防御，强行扎入了兰德尔体内！
下一秒，精神链接被强行建立起来，新技能，反向五感共享发动！
精神力如开闸的洪水般泄出，又在技能成功释放后缓慢下来，转为持续的消耗。
巨鹰疯狂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蕴满了疯狂意味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迷茫。
正在疯狂攻击中的兰德尔，只觉得脑中一清，眼中细致入微的画面便突然像被蒙上了一层纱。身周的一切感觉，声音、光影、气息、痛楚，统统像是蒙上了一层棉花，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
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下来，周身不可一世的凶戾气势，肉眼可见地衰弱了下去。
眼见着技能生效，江寻心中一松。
电光火石间，又想起了一个前提条件同为建立精神链接，传递自身信息的技能——B级向导技能情绪共振！
一念至此，心随意转，意识顺着那条被强行建立起来的链接通道一跃而入，瞬间捕捉到了那充斥在巨鹰精神世界里的强烈情绪。
随后，又精准地翻找出了隐藏在一片混乱狂暴之中的那一点点恐惧情绪，以模拟共振的方式将其急速放大；同时，极力减弱了那似要焚尽一切的焦躁愤怒。
充斥在巨鹰胸腔中的情绪立转，它的身躯明显瑟缩了一下，挣扎的力道再次减弱下来。双眼中如火山喷涌的血色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见于其身的迟疑退缩。
它的攻击动作越发缓慢犹豫，力道也立时减弱了几分。
此消彼长之下，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斜。
曲绍是何许人也，即使没有江寻的提醒，也在第一时间察觉了兰德尔的异样。
他完全没有浪费这绝佳的时机，曲折的八条腿蓄力一蹬，便揉身而上，巨大的蝎钳与锋利的毒尾，如狂风暴雨般倾斜下来。
霎时间，无数断裂的羽毛漫天飞溅，巨鹰的嘶嚎声，越来越急促与虚弱，渐渐，化为凄厉的哀鸣之声。
只因这一次成功的辅助攻击，场中形势便如山崩般迅速倾倒了下来。
终于，在一轮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过后，黑蝎巨大的蝎钳猛地钳住了巨鹰的脖颈，大声嘶鸣一声，带着万钧之力，将巨鹰反摔下去，狠狠掼向地面。
轰隆！
伴随着一声震动地面的巨响，碎石烟尘冲天而起。
待烟尘散尽之时，只见那地面都被砸出了一个向外辐射的石坑，巨鹰被扑击而下的黑蝎死死按在了坑底。
黑蝎的毒尾高高扬起，尾刺锋芒毕露地对准了巨鹰已无力反抗的头颅。
胜负已分！
就在这即将尘埃落定的瞬间，江寻的面上，刚刚露出了一丝笑容，忽然，一股极其强烈的情绪洪流，顺着两人之间被强行建立起来的精神链接，猛地袭上了江寻的心头。
那是在极端的恐惧与绝望之中，被孕育而出的玉石俱焚般的毁灭欲！
这股突如其来的极端情绪，令江寻骇然失色，失声惊呼出来：“不好！他要自爆！”
一个A级哨兵，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自爆，产生的冲击力，足以将曲绍和他自己，以及不远处所有被压制住的士兵全部撕成碎片！
曲绍心中一惊，也明显感知到了脚下巨鹰体内那股正急速攀升而起，如爆发前的火山一般的恐怖精神力波动。
再顾不上留手，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蝎钳下意识地死命收紧，却似乎来不及在那灭顶的自爆发生之前，将面前的巨鹰彻底杀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强悍威压，毫无征兆地从高空中轰然降临！——
作者有话说：江江的S级之路！
第145章
这道轰然降临的力场， 与江寻以往所见的所有人，带给他的感觉都截然不同。
它并不狂暴霸道，也非强势骄傲， 却带着一种极端少见的， 仿佛主宰者般的绝对意志与堂皇大气。
庄重而肃穆， 严厉而冰冷，如同一柄高悬于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对它锋芒所至处的一切发起审判。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下来。
上一秒还在疯狂嘶吼着的狂化哨兵们， 如同被集体按下了静音键， 动作瞬间定格下来，来自生命最深层的潜意识浮现，让他们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深深躬下了脊梁，朝着那威严的中心匍匐了下去。
而远处，正在奔忙着救助伤员，控制狂化哨兵的黑街众人， 不论普通人还是哨兵向导， 也在这一刻齐齐僵住了身体， 顺着来自生命本能的直觉惊愕地抬头看向天空，仿佛感知到了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而坑底那只， 前一刻还在凝聚高能能量波动，即将自爆的巨鹰， 也在这股沛然庞大的力场压制下，体内汇聚的能量如冰雪般急速消融， 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鹰赤红的眼瞳缓缓失去了所有神采，慢慢闭上，随即，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 向后瘫软了下去。
混乱不堪的战场，在这突如其来的强大力场笼罩下，空气仿佛都沉重了起来，如同突然被浸入了一片清澈而深寂的湖水中，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阵轻风，穿过残垣，发出轻微的呜咽声，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反而衬得此刻更显安静。
江寻怔怔地站在原地，精神力升阶之后，他的感知能力愈发敏锐，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加清晰地察觉到了这庞大力场中所蕴含的更多东西，也比所有人都为这前所未见的强大力量而感到震撼。
体内的精神力跃跃欲试地躁动了起来，似是被什么东西吸引。江寻心底升起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毋庸置疑地指向了这道未知的力量。
江寻眼看着这股庞大的精神力场，在兰德尔晕厥过去之后缓缓收束了起来，范围被精准地控制在刚好将他们和防卫部行动小队全部笼罩进去的大小。
随着力场范围的缩小，压在每个人身上的压力倍增。在力场范围内，尚且保持着清醒意识的哨兵们，此时才清晰地感觉到，自身的力量被什么无形地削弱了一层，五感也如同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嗅觉……都模糊了许多。
旁边巨大的黑蝎高高扬起的蝎尾缓缓收了回去，庞大的身躯在这力场下微微低伏了下去，而后，黑蝎身上光线一晃，漆黑甲壳逐渐变得柔软透明，最终隐没于皮肤之下，最后一声嘶鸣出口一半，化作一声藏着痛苦的闷哼。
曲绍恢复了人形，感受着身上被莫名压制下去的精神力，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震惊，猛地抬头看向半空，待看清了什么之后，浑身一震，一声惊呼脱口而出：“……权杖领域？伊莱·凡纳？！”
听到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江寻一怔，顿时明白了自己身上的异状从何而来。
再抬头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从高空缓缓降落下来。
看着那个身影，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他背后舒展开来的一对巨大丰盈的暗金色翅膀。
兰德尔的羽翼也是暗金色，可在此人的衬托下，却生生被压得黯淡了下去。
这副翅翼之上生长的每一片羽毛，都有着完美而优雅的弧度，每一根翎羽，都如同流动着的暗金，在不远处废墟的火光与明亮的月光下，流转着熠熠辉光。
他挥动翅翼的姿态从容不迫，身姿笔挺，处处袒露着属于上位者的矜贵与威严。
当那双不染纤尘的皮靴踏上满是狼藉的地面时，背后那对华美无双的翅翼便如同幻影版瞬间崩散，悄然消失无踪。露出翅羽掩映下，那个一身华贵礼服的高大人影。
来人一头深褐近黑的短发，俊美的面容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半垂着平静扫过全场，目光所及之处，连空气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此人正是伊莱·凡纳，联盟现存七位S级顶级哨兵之一，三大家族中凡纳家当代嫡系长子，从出生就立于联盟顶端的男人。
曲绍抬起手臂随意抹去脸上的血迹，看着面前这个降临之人，眼中的惊讶之色还未平息，下意识地低语出声：“他怎么会亲自过来这里……”
伊莱踏前一步，目光在场中快速掠过，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眼神在已经瘫软在地昏厥了过去的巨鹰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掠过一抹极细微的暗流。而后，又看向已经恢复了人形，浑身都是血污伤口的曲绍。最后，那双通透的眸子顺着那些依然连接着数十名士兵的精神力线，缓缓移动到了江寻身上。
“曲绍先生？”伊莱开口，声音缓缓，低沉悦耳从容不迫，又带着些与生俱来的疏冷，“此次事件的经过，我已从防卫部处得知，对于兰德尔少校在此次事件中的严重失察与鲁莽行动，为各位带来的危险与困扰，我代表凡纳家族，向二位致歉。”
“兰德尔出身我们凡纳家族，因为资质优异被选入家族人才库培养，但是我们未曾料到此人心性如此薄弱，又愚蠢自大，这才酿下今日的祸事。”他对着两人微微颔首，动作幅度虽轻，却让人感受到了诚挚的歉意，“他此次犯下大错，是我们凡纳家管教不力的缘故，之后，我会把他带回去接受家族与防卫部的严惩。后续，凡纳家也会对在此次事件中受损的所有民众提供补偿，尽可能弥补各位的损失，希望可以得到大家的谅解。”
他的话语未落，便已经有从悬浮车上随他之后降落下来的数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身影，手脚利落地架起地上的巨鹰，无声无息地将其拖上了身后的大型悬浮车。
他的话语让曲绍与江寻两人，稍稍放松了下来，特别是曲绍，虽对兰德尔今日差点酿下的大祸仍心有芥蒂，此时，在对方的目光下也熄下了追究的念头。
眼看着兰德尔消失在众人面前，伊莱的目光再次转向曲绍，这一次，语气里多了一分认可：“虽说是个心性低劣之辈，可他的实力在家族中亦属顶尖，曲绍先生出身黑街，却能以一己之力成长到这般地步，在正面战斗中逼得他几乎自爆，实力强悍令人印象深刻。”
话落，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江寻身上，若有深意地掠过那些被他牵在手中的丝线，那双一直平静的眼眸深处，终于泛起了一丝兴趣。
“这位就是希先生吗？”伊莱的脸上首次露出一抹微笑，深深地看向江寻，“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希先生，比传说中的……”他说着话，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江寻领口的盾徽，“更令人惊艳。”
想到曾经造访过诊所的那位来自凡纳家的老先生，江寻抿唇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没有说话。
伊莱似也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说太多，话题点到为止。
这时，不远处的街道路口光线一暗，传来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又一队防卫部士兵抵达了现场。
此刻抵达的这一队士兵，明显已经知道了前一队的遭遇，全员佩戴着能够覆盖住整个头颅的防毒封闭头盔，携带的装备也更加精良，行动之间，不管是令行禁止的超高军事素养，还是身上散发出的力场与威压，都比兰德尔的下属高出一截，明显是更加精锐的一支队伍。
他们一抵达黑街众人安置狂化者的空地前，便迅速散开，在外围建立起了新的警戒线隔离带，替换下了一直负责着安全防护工作的巴顿和其手下，与之前那批遇到意外便惊慌失措的留守士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到后续的支援人员纷纷就位，伊莱的目光从江寻身上移开，结束了寒暄。看向曲绍时，面上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接下来，本次事件会由我接手。当务之急是先控制住现场，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曲绍先生，防卫部的报告上提到，我们配备的通用解毒剂，对这种未知毒素并没有什么效果，你们所使用的是另一种药剂。”
伊莱看向不远处，那些被分装成单人份的制剂：“我们的士兵现在急需有效的预防药剂，我愿意以市场价三倍的价格，收购你们现有所有的药剂储备。当然，所有伤员的后续治疗也由凡纳家负责，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曲绍与江寻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伊莱话中的深意。
他们今天的采购行为根本没有刻意遮掩，这种附着剂虽用途不多，却也是一种可以直接在市面上买到的药剂。以对方到现在为止展现出的情报收集能力与凡纳家的家底，他们不相信他弄不到药剂，更不要说他还主动提出用三倍价格购买。
那么，他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意思就很明显了，这是凡纳家为了兰德尔的鲁莽行为，向他们支付的补偿金。
他们虽然对兰德尔的行为愤怒，但所幸没有造成最恶劣的后果，付出代价的也是他自己。此刻，伊莱又代表凡纳家态度诚恳地致歉并拿出了诚意，他们当然也不会不识好歹地与庞大的凡纳家族正面冲突。
“伊莱先生客气了。”曲绍开口，声音因为一晚上的奔劳有些沙哑：“不过，这药剂是由希先生最先发现配置出来的，如何处置，我们全凭希先生定夺。”
听到曲绍的话，江寻也当即开口：“现在控制毒素的进一步扩散是当务之急。这些药剂，阁下尽管取用。不过，这种药剂实际上也只是一种应急的临时药剂，它本身并不能真正解除这种毒素的危害。后续，还希望能够由愈灵殿的专业人员调配出更加对症的解毒剂。至于报酬，现在这里的所有药剂都是由曲老大派人采买的，理应由他来决定。”
曲绍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侧身歉疚地看了一眼江寻：“这次的事件因为有希先生的提前示警，才让我们有了准备，避免了更大的伤亡。刚才在救援的过程中，也是希先生不顾自身危险深入前线，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凡纳家可以负责为我们所有的伤员提供后续的治疗就足够了。更多的报酬与荣誉，应该属于希先生所有。”
“曲老大过谦了。”江寻摇了摇头，“今天曲老大和巴顿、丽安娜两位，为黑街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兄弟一直不顾危险地参与救援，这份报酬是您们应得的。”
“这样吧，”江寻思忖片刻，说道：“大家都是在黑街讨生活的，曲老大和我也是旧识，我们就不要互相谦让了，我厚颜取二成报酬，剩下的，请曲老大分给所有今天参与了救援的兄弟吧。”
“没有问题。”听到两人的对话，伊莱微笑应声，看向江寻的目光中，更添一分赞许，“我们会立即分发药剂下去，对工厂区展开紧急救援与隔离。二位，你们对这里的情况更加熟悉，除了现在已知的这种通过空气传播的毒素之外，这里是否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注意的危险？”
“现在最重要的是彻底扑灭工厂区的明火，并隔离整个厂区。”曲绍答道，见伊莱仍平静注视着他的双眼，心中咯噔一下，斟酌了一下，又小心补充道，“最初爆炸点的毒素浓度恐怕极高，我们能力有限，始终都没有进去看过，所以具体的情况也并不清楚。只是我们担心工厂内部还有储存起来的毒剂，请阁下务必小心，不要在处理过程中引发二次泄露。”
伊莱微一挑眉，看着曲绍，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感谢提醒，二位放心，既然我到了这里，那后续的隔离与处理工作，即使防卫部不管，凡纳家也会负责到底，必定把危险妥善处置，不留后患。”
言罢，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那些新近抵达的士兵们便立刻行动了起来。
先是快速分发了药剂下去，接下来，一部分人带着专业的设备冲向了仍然在冒着黑烟的工厂，动作快速地开始灭火并建立物理隔离带。另一部分人，则接手了那群先后被江寻与伊莱双重压制过的失控哨兵，毫不客气地取出了特制的拘束装置，将他们一一控制住，并为仍有反抗意图的人注射了镇静剂，随后抬上了运输车。
现场的局势在这一队士兵加入之后，开始快速步入了正轨。一队佩戴着愈灵殿徽章的向导医护人员，也由后续的车队送到了现场，代替了原本的黑街众人接手了后续的治疗工作。
原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一声小小的惊呼，打破了平静，引起了一阵骚动。
一位来自愈灵殿的中年向导，原本正在按照流程，为安置点中的狂化哨兵用药剂排毒，再对他进行疏导，唤醒他的意识。可动作间，无意往江寻方向瞥的一眼却吸引到了他的注意。
“嗯？那是……”中年向导疑惑低语，随即眯起眼睛，仔细望向江寻。
在他的视野中，不远处的那名陌生的向导，此刻正半抬着双手，十指之间，大量无形的精神力丝线远远延伸了出去，在他周身的空气中微微摇晃着。
待他看清那丝线另一头连接着的东西，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头竟是数十个中高阶哨兵！
“这是……什么技能？！”中年哨兵的惊呼，吸引来了更多的目光。在他近旁的好几个向导，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异状，纷纷发出低呼。
“……那是什么？用精神力丝线施展的，不都是些低级的基础技能吗？我怎么没见过这个？”
“这……这些丝线另一头怎么连着那么多人？难道是群体技能？向导有群体技能吗？”
“喂，你们别光看那精神力丝，难道你们没注意到吗？被他用丝线链接着的那些哨兵，好像等级都不低啊！你们看，好多个都能完全拟化，至少是B级吧？”
惊疑声与窃窃私语声，随着发现的增多变得越来越大。
这样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带队医护长的注意。
“你们都聚在一起做什么！手里的伤员都处理好了吗？！”
听到医护长的呵斥，许多年轻向导都慌忙散了开来，继续手头的工作，可仍有好几个与医护长相熟的老人，不管她严肃的神情，直接簇拥了上去，向医护长指着不远处的江寻。
“医护长，您快看！那是什么技能？”
“咦？”医护长循声看去，先是一楞，片刻后，神情变得惊疑不定起来，待彻底看清江寻手上那一根根如臂指使的丝线，她的脸上已写满了震惊。
“新的群体技能？S级向导？！”
这一声惊呼，彻底引爆了人群。愈灵殿的众多向导们，听到医护长的惊呼，纷纷睁大了眼睛围拢过来。
“什么？！S级向导？是谁？”
“真的吗？联盟终于诞生新的S级向导了？”
“是谁晋升了？明家的？圣所的？该不会是我们愈灵殿的吧？”
待众人看清江寻那张陌生又年轻的面孔后，这种震惊更是被放大到了极致。
“他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医护长，您没看错吧？他看起来……很年轻啊！”
“这……他的徽章是B级的，难道他是报告里提到的那个，在黑街讨生活的那个‘希先生’？”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么一个年轻的S级向导究竟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医护长望着不远处的人影，心下也有些惊疑不定。直到此处的骚动愈演愈烈，引来了更多疑惑的目光，她这才勉力镇定了心神，严肃下令：
“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工作，这件事暂时不许外传！”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先离开一会儿，爱丽丝，接下来的工作由你来接手！”
话毕，便匆匆扯下了身上的工作服，递给了身旁一名女子，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留下的向导们面面相觑，在爱丽丝的监督下继续开始了工作。但每一次眼神交汇之间，都在传递着说不清的好奇与探究。
这处的骚乱短暂地吸引了一下众人的视线，随着医护长的匆匆离去，再次平息了下来。
而处于他们议论中心的江寻，此时正压制着最后一位哨兵，让防卫部的士兵们为其扣上拘束装置。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所有的士兵都被完全接管，江寻心念一动，切断了与所有哨兵的精神链接。
那数以百计的精神丝线悄然消散在空中的瞬间，持续维持技能所带来的精神负担骤然消失。江寻深深呼出一口气，一旦放松下来，浓浓的疲惫感便袭了上来，脸色也更加苍白了几分。
“感谢你的援手，希先生。”伊莱的目光再次落在江寻苍白的面孔上，语气中比刚才更多了一分认可，“接下来，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今夜辛苦你了，请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事要做，不是吗？”
说到最后时，伊莱的话语里似乎别有深意，目光也显得意味深长。
江寻抿了抿唇，更加确定面前的人就是那个曾派管家到他诊所中邀请过他的“伊莱”，但见对方此刻并没有点破他身份的意思，便也默契地不再多说。
伊莱微微偏头，身后一名身穿深灰色管家制服的中年人便立刻低着头快步上前，将两张不记名信用凭证递到了江寻和曲绍两人面前，“这是议定的药剂购买款项，请二位收好。”
江寻两人也没有推脱，痛快地各取下一张凭证。而后，不再停留，对着伊莱点头示意之后，便带着已经疲惫至极的黑街众人，搀扶着伤员，迅速撤离了这片已经被完全封锁了起来的街区。
转身离开之际，江寻似有所觉地回头望了一眼。
伊莱没有离开，依旧站在原地，任夜风吹动他身上一丝不苟的衣领，直直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见到江寻回头，他微微颔首，嘴角弯起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那双通透的琥珀色眸子，在纷乱的人群与灯光的映衬下，幽深难辨，看不分明，划过一道难以捉摸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