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陈年旧案 你是铁了心想让你师兄给你做……
唐济楚欲言又止, 抬手咬了咬手指,方对云中岳说道:“师父……你真要去啊?”
“有何不可?”师父抖了抖那张凭证,转头挑眉看她。
“没什么……师父, 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与其靠着那些闲言碎语去猜,我真的更想听您说。”
云中岳眨了眨眼,默默转回了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悬在嘴边的话有千钧之重,令他一时间无法叙说。
“唐薇……都与你说了什么?”
唐济楚眉宇间隐隐浮起困惑之色,“她什么都没说过,过去的事,现在的事, 她在想什么, 为何在云心与法戒城间组建帮派, 又为何来此寻我。这些事,她都未与我说过。”
云中岳叹了口气,语气里满含怜爱之情:“小楚……”
她一连串地说完,顿觉十分沮丧, 也不顾师父在旁边要说什么, 自己先委屈地鼻尖泛酸。
“师父,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若她真的爱我, 为何生下我不久便把我送给陆叔母, 她不爱我,为何还要千里迢迢来寻我。难道我是乌山上的一棵树,只要有树种,即便扔到荒郊野岭也能长大么?”
越说越感到难过,她用袖子飞快地狠狠擦了把眼泪, 想装作若无其事,可禁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断线珠子般簌簌而落。
“你们这些人,总是将人抛下,又口口声声说爱。”‘’
实在是忍不住了,唐济楚瘪着嘴,在师父面前哭得像十年前那个孩子。
云中岳听她声声控诉,本已歉疚得心里发虚,此刻瞧见她掉眼泪,更是心痛如绞。十余年来,自己对她和小镜时有亏欠之感,这两人虽非他亲生,却已然胜似亲生。
他手足无措地想找块帕子替她擦擦眼泪,摸了摸胸口,却想起自己是个粗人,哪里有什么帕子。他想伸手替小楚擦一擦眼泪,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早就磨砺得如久经风霜的石头般糙硬,而小楚脸皮这么薄。云中岳为难了,心下更是黯然。
好在她也就是哭了一阵,而后自己尴尬地擦擦眼泪,抽噎着跟他说:“刚才的事,师父你不要告诉我娘……更不要告诉师兄。”
云中岳拱了拱嘴,用手掌抹了把脸,暗自拭掉眼角的泪痕。
“小楚,是我对不住你们俩。可早年间,乍然离开你们非我所愿,何况……我那时候并不懂如何养孩子。”
他不解释还好,一开始解释,她的眼泪又盈盈地溢出来。
“你若想知道师父我的事,不如先听听我是如何长大的。想必你在市井传闻中听说过,云瞻是我父亲,他是名震十二城的大侠。我自儿时起,便头顶名侠之后的虚名。旁人羡慕我幼年便风光无两,可鲜少有人知道,我是如何长大的。
“我的母亲在我三岁时便去世了,而后父亲独自云游中州,家中资财都给父亲当了盘缠,而他又那样好善乐施,很快我家中钱粮便见了底。平日照顾我的只有家中素有哑疾的一位老媪,后来她也去世了。我拿着家里仅剩的银钱替她送葬,安顿好一切后,我便如孤儿般度日。我那时极傲气,不愿借着父亲的名义到处蹭吃喝,于是生活亦是十分拮据。我不晓得做父亲,做师长该要如何。我恨父亲对我不管不问,却未曾想到有一日自己也成了可恨的人。”
见小楚眼里晶莹闪烁,表情泫然欲泣,他“嗨”了一声。“放到现在,我定然要用他的名气换点东西不是?甭管是东边的酒家西边的馆子,能蹭吃蹭喝便绝不多花一分钱。”
小楚的眼泪果然收回去了一些,表情也有些木。
“哎呀,我只是大致和你说说儿时的事,你就这样了……你要是听说我差点冻死在雪天里,你不还得哭死去。”
唐济楚说不,“在乌山上有一年冬天,也是个雪天,我着了风寒,半夜里高烧不退,师兄彻夜不敢合眼,求遍了一个孩子知道的所有神明,用尽了他知道的一切办法,叫我活了过来。我每想起这件事,都……”
她说到这,云中岳更是愧疚万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拍了拍大腿,仍是无话。
“我说这些,绝不是为了让师父难过的。”
云中岳点头说:“我明白。”
“师父,过去的事,若说我和师兄没一点怨怪是假的。可再怨怪,乌山上的小屋收留我们十四年,师父养育我们十四年,抛开那些你不告而别的时光,余下的年月,也是师父陪我们一起度过的。只是疤痕难以消弭,我越是努力向前看,便越觉得疼痛如影随形。我想……师兄亦如是。”
云中岳眼角的泪快要浸湿半张面庞。在徒弟面前流泪实在丢脸,纵使是他这个自认不羁之人也感到难为情。
“唉,师父您哭成这样,一会儿师兄进来以为我大逆不道骂您了。”
他破涕为笑,回想方才二人的对话,忽然一瞬间觉得自己一番话是如此荒谬。他们两个吃了太多的苦,除了着风寒那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两个孩子在苦寒冻馁中一点点抽芽,一步一跌中长大了。他从前为自己找了无数个借口,为暗中保护千嶂城老城主,为唐薇暗中筹措黄虎帮,为昔日好友殓骨归乡,为小镜身上的蛊四处寻蛊师而不得……
甚至以自己童年作为借口。然而他们的苦,却实在又是自己造成的。
云中岳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丹田底处传来剧痛,他缓了好久才再次说道:“小楚,你想知道二十年前的事,对吗?真相便是,我在故雪祠前救下了你父亲与小镜的父亲,彼时我父云瞻蛊毒发作,屠戮无数,我为了他不再害人,也为了……一点可悲的私心,为他身后英名无损,便按照他的指示,杀了他。”
“蛊毒?”
云中岳略一颔首,“你们既已知道那蛊毒ʟᴇxɪ的存在,便也该知道它的威力。约莫二十三年,又或者是二十五年前,记不清了。他受人所惑,兼之蛊毒发作,害了唐家上下数十条人命。可惜当年江湖中受他侠义恩惠者极多,有的人不相信是他所为,有的人则一力回护,这些人声势浩大,竟最终将他保了出来。武盟亦是放任不管,杀人重罪,轻飘飘地便揭过了。你母亲不甘,更恨武盟昏聩,于是在江湖间筹措许久,与白十三、韩淇等人结识,欲要建起新武盟与之相抗,没想到……陆厥仁此人心狠手辣且诡计多端,利用我父,欲杀其后快。我便是在那时,救下了白十三与韩淇,却也亲手弑父。”
这世间命运竟就这样无常,师父的父亲杀了母亲满门,却也救了她身侧最重要之人。不知母亲心中到底作何感想?恩怨相抵或是恨之入骨?
云中岳见唐济楚默默无语,心底像是有巨石在悬崖边一荡一荡的,论理说,她也是唐氏后人,即便以此怨恨自己,他也没有半分可辩驳的。
“小楚,你……”
“师父,我不能替阿娘原谅谁,这对她而言不公平。可师父养育我十余年,却也是她将我抱给陆叔母的结果,咱们一码归一码。”
云中岳闻言却是止不住地泪流,不为伤心,也不为失落,没由来的,或是为她的慷慨吧,他埋头“呜呜”地哭出了声。
这下换作她慌乱了,张着手拍了拍师父的肩,惶急道:“师父你这是干什么,哭什么呢?我……”
“楚楚,你将陆……师父?”白衡镜乍一转过门来,却被眼前情形惊住了。他也没见过师父哭成这样,上一次见他哭,还是在乌山上的时候,师父非拉着他喝酒,自己将自己灌醉了,口齿不清地拍他的肩,边哭边让他照顾好楚楚。
“怎的哭成了这样?楚楚,你骂师父了?”
她就知道会如此,耸了耸肩道:“没有呀。就提起了些往事,他就哭成了这样。”
云中岳一面哭,一面用衣袖擦眼泪,朝二人摆了摆手说:“没事,没事。”
白衡镜看了看他,又转头对唐济楚道:“你将陆厥仁安排在西苑了?”
“是,那院子里没有树,他的暗卫毫无用武之地。”
师兄笑了笑,替她抚平衣领上的褶子。
“你倒考虑得周全,我派人一直盯着,他此次前来,确未曾带上暗卫。至于作的什么妖,我也猜不出来。”
云中岳还在抽噎,一声连着一声的,两人只略瞧了他一眼,自顾自还在说话。
“你今晚别睡得实了,我担心你……”
唐济楚啧声道:“他在府上,我怎么可能睡得好呀。”
他旁若无人地两手捧起她的脸,“万万要小心。”
说罢凑近她脸侧,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些什么。
云中岳哭声渐渐止息了,瞪大了眼睛瞧他俩。
而后只见那个昔日沉稳温和的好徒弟,亲昵地将他宝贝的小徒弟紧抱在怀里,两人一时无话,大徒弟蹭了蹭小徒弟的脸,轻柔说:“我争取早些回来,等我。”
云中岳扶着椅子,颤巍巍站起来。
唐济楚见此,这才松开师兄,朝师父讪讪一笑,张开双臂朝向师父,“……师父也要抱一下?”
哪知云中岳早换了副面孔,表情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你……你!你是铁了心想让你师兄给你做小啊?”——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就这样旁若无人
第102章 谈判 那么,你要几个一千两?……
谁知白衡镜竟道:“楚楚心里的人是我, 我便不在乎那些。”
云中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唐济楚,“虽说你不在乎, 可……这到底……”
“我与陆幸早已有过约定,待一切事了,我们便和离。我明白师父的意思,陆幸他是个好人,我不想也不会白白误他。”
两人的手在袖中握紧了,他捏了捏她的手掌,朝她看了一眼,而后松开手, 朝云中岳颔首告辞。
“火烧屁股似的, 他去干嘛?”师父朝他离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问道。
唐济楚满脸堆笑,故意眯了眯眼睛,而后撂了脸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可奉告!”
说罢便转身走远了,留云中岳一人在原地摸不清头脑。又怕碰见陆厥仁带来的人, 只好戴上风帽, 轻车熟路地自小路离开了。
自得了城主欲在此摆宴的消息,繁宾楼提前两日便清场布置, 尽管如此, 这一夜此地仍叫无数前来一睹盟主真颜围得水泄不通。幸好唐济楚对此早有预见, 备了几艘画舫,带着陆厥仁乘舟前往。
须阳城内并无如此发达的水系,因而像这样烟柳画桥,灯影柔波的景象,他不经常得见。望着灯火通明的河岸, 他的面容十分平静,似乎正醉心于此等安宁温柔的气氛。
岸上明亮如白昼,岸下青石却乌暗如夜,河水波影颤颤地映在那些青石上,映出些诡谲斑斓的光彩。
唐济楚隔着不远的距离,静静地瞧着陆厥仁。换作寻常人,早叫她盯得不自在而后回望她一眼了。可陆厥仁没有,他这样的人,仿若天生就习惯于别人的凝望,即便今晚有一万只眼睛盯着他,他也能泰然自若,不动如山。
她心底像随鼓点重敲,剧烈地跳动着。
若说全然无畏是不可能的,山林间的兽物闻到血腥味,也会下意识地绷紧肌肉,进入警戒。然而同时,它们也会为此兴奋起来,这是兽物狩猎的本能。而唐济楚,此刻竟隐隐有些振奋起来。
先是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而后是手,手在微微颤抖,提剑便可与人缠斗。
“久闻千嶂城风光别致,夜景尤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陆厥仁背着手,突兀地朝唐济楚说道。
陆幸坐在她身后,自从再见到他人起,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直到现在。
“陆盟主喜欢,便在此处多流连一些时日,也好叫陆郎与我尽尽心意。”
陆厥仁笑了笑,不置可否。
“只是中州间的旅商往来,便已造就这样一座富庶之城,若他日南州的路开凿通了,不知此地该是何等胜景?”陆厥仁半开玩笑地转头笑道。
“南州之路并非我千嶂城一城之力促成,这样的富庶繁华,我等将与中州十二城共享。”
“伏少城主心系中州,有这份心意,何愁生意做不大呢?”陆厥仁抚掌道。
“我不止心系中州,这些人里,我最感念陆盟主的照拂,答应您的东西,事后我一分都不会少。”
画舫正游经拱桥之下,他的脸陷入到一片黑暗里,只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如同藏着一团怒燃的火焰,还在盯着她瞧。
“伏少城主实在是通达之人。这颗通达之心,一边系着我这头,另一边还系在云心城解城主身上。”
唐济楚面上顿时露出了些惊慌而无措的表情。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那艘画舫驶出阴影处,煌煌灯火中,他目光透着砭骨的冷。
“那封信,是你的意思,还是幸儿的意思?”
唐济楚低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陆幸,恰在此时,她们的这艘船也驶入了拱桥下阴湿的桥洞里,外人瞧不见他们脸上此刻的表情。那一刻,陆幸才微微抬头朝她笑了一笑。
光亮很快又投在船身上,陆厥仁瞧着那两人:唐济楚面露不豫,正犹疑地看向陆幸;陆幸目光闪烁,似在惶恐。
他见唐济楚勉强笑笑:“这主意确实是我出的。我当初念着,若陆盟主不肯施以援手,驱逐黄虎帮的人,我便向云心城求助……没想到陆盟主果然有诚意,不仅出手相助,还……还叫我和阿幸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我亦有耳闻,说陆盟主是鼎鼎有名的豪侠义士,时常乐善好施,不惜自己钱包空空……正如那个前辈所言,商路开凿,所需人力物力消耗巨万,我不能硬拖着陆盟主您下水,若此事告吹,岂不令您人财两空?”
陆厥仁摆了摆手,只问道:“解芝毓答应给你多少?”
她眼神闪烁一下,抬手比了个数。
陆厥仁却是冷笑,“伏少城主当我是三岁稚童?这个数,连在平地修条官道都不够吧?”
唐济楚这才犹犹豫豫地又比了个数,陆厥仁的脸果然阴沉下来,负手不知在想什么。也许在想须阳今年会不会再降下一场天灾,也许在想解芝毓到底从哪儿弄来了这么些银钱。
若非在他不知情时,这伏少城主已和那解芝毓有过密切联系,他便能早做防范。近来江湖ʟᴇxɪ中人滥食据说增进内力功夫的汤药,而这些药剂,恰恰是从云心城流出。他早该借此狠狠朝她解芝毓敲上一笔,至少叫她出不起这份钱。
眼下一切都晚了,如果商路果然凿通,南州药材沿商路引进,解芝毓不知要翻几倍地赚。
陆厥仁攥紧了拳头,平生第一次这样急地开口:“伏少城主,解城主固然拿得出银钱,可开山凿路一事,必要懂得专门技艺的人来方可实行。于陆某而言,在中州找一个人,却比解城主方便得多。”
唐济楚故作不解,“陆盟主是说……愿为此事出力?”
“不止。解城主能给你的,我能翻倍地给你。”
船只靠岸,船身剧烈摇摆片刻,很快又归于平静。
到了繁宾楼下,陆厥仁下意识地抬头瞧上一瞧,只见宏丽楼阁崔巍而立,如同拔地而起的山陵。须阳无数繁华,竟也比不上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殿阁。
心里本烧了三四分旺的火,骤然间如抛进了火油般,窜得烈焰熊熊。
唐济楚直觉此人身上有了些许的变化,暗道这老狐狸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终于上钩了。
两人跟在他身后登岸,陆氏的左右随从自陆路赶至,个个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路挤进来不容易,那些围观的市井百姓险些把门挤破了。
繁宾楼的东家早就揣着袖子等在门口,昔时这里本属齐霖名下,后来齐司正倒台,这东家便顺风倒向了伏陈。因李光隐一案配合少城主办案有功,前尘往事一概不再追究,他因此安安稳稳地将繁宾楼开到了今天。
东家一见陆厥仁的身形出现,立刻笑容满面地前去相迎,倒豆子般说了半天逢迎寒暄之语。陆厥仁连个眼神都没分与他,兀自朝前走着,目不转睛道:“东家有心了。”
那东家前前后后也侍奉过十二城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乍然遭此冷遇,只是笑得愈发谄媚,腰愈发弯下去罢了。
“岂敢岂敢,小人照着少城主的吩咐,早给您留下了楼中雅间。楼中乐人正候着,您若爱听曲儿,我便叫她们给您弹拨几曲。”
陆厥仁的目光在楼下正襟危坐的乐人中间逡巡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摆摆手说:“不必麻烦,只是借贵宝地与家人小叙。”
随后便抬步跟着东家朝楼上走去。预留的那间雅间,正在楼内天井中纵览全局的位置上,犹如飞阁凌空,据此便可俯瞰楼内胜景,连唐济楚也是头一次来。
“少城主这处位置选得好,人站在高处,既望得远,也见得深。”陆厥仁站在窗边,瞧着楼内处处悬挂灯笼。照得室内如七月正午般明亮耀眼。
唐济楚摆手让东家离开,雅间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她没接口他那句话,反倒是陆幸捧场:“是,此处风光绝佳,平日里一掷千金也未必可得。”
唐济楚这才附和道:“正是如此,商人逐利,非得开到满意的价格不可。我先前见过他们争这位置,你说出三十两,他说出三百两,最后争执不下,叫人家出一千两的捷足先登了。”
陆厥仁失笑道:“不过是雅间一夜,何至于出一千两的价格买下?岂不有哗众取宠之嫌?”
唐济楚摇头,“这一千两看似花得冤枉,可这一千两砸下去,满楼的商人都晓得他拿得出这一千两,旅商南北来往,一传十十传百,他的名声可不就传遍了?如此一来,旁人都信得过他的财力,也愿意同他做生意了。”
陆厥仁回过神来,走近那张木桌,指骨敲了敲桌面,扣出闷闷的响动声。
“这样说来,法戒城便是那个出了三十两的人,云心城便是出了三百两的人。”
法戒城?这里面还有那些和尚的事?唐济楚不敢露出异样表情,只是弯唇似笑非笑。
“一千两换一个名声固然不值,可换一个能滚滚发财的小路,便不止一家心动。”
陆厥仁站着,她却早就坐下了。按理说不合规矩,可陆厥仁早已无暇去管这些细枝末节了。
“那么,你要几个一千两?”
第103章 绝地 你当真有那样的决心?
“由此城西南向南州出发, 一道山脉,数座山峰,还有大小山谷坳地, 凿山倒是其次,更多的则需依山修栈道。且人力是一方面,火石、木料、石料才是最要紧的,一应花销成本,我早已叫人写好呈在您案上了。”
唐济楚见他已然心动,心内不禁雀跃起来。不敢表现得太得意,腰背却挺得很直。
“我方才想了想,解城主那边, 你倒未必要回绝于她。叫她也出出血, 叫法戒城一并参与, 到时……这商路数方并管,也未为不可。”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数方并管,到时候还不是要听你的。
唐济楚方想拒绝, 转念一想, 又笑道:“盟主所言极是,只是不知解城主和大住持愿不愿意答应?”
“一本万利的事, 谁会不答应?不止他们要出钱出力, 其余几城, 若有意与南州通商,皆可参与,多多参与。”
唐济楚与陆幸对视一眼,陆幸道:“您是说,叫十二城的城主都掏自家的口袋?”
开凿一条商路短则一两年, 多则七八年,须阳撑不到商路开通的那天,故而陆厥仁要做的文章并不在商路之上,而是转向这笔开凿的钱款上。
唐济楚心跳得很快,也忽然明白了,他打从一开始便没想着借这条商路牟利,即便她将这条商路吹得天花乱坠,能迷惑那些没眼识的须阳人,却迷惑不了这老奸巨猾的陆厥仁。
“其余几城离千嶂城千里之远,就算商路开通,他们也未必获利,如何能同意出这份钱?”她说。
“中州之北数城互生龃龉,隐隐有水火不容之势。你给了其中一方好处,另一方便不会坐视不理,伏少城主,你不是很会说话么?”
唐济楚浑身的血渐渐凉下来,只应了一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且不论商路一事本就是她拿来诓他的幌子,就算不是,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去开凿这条商路,无非是靠着诓人的本事硬生生将他诓来。此时若是中州十二城都参与进来,这事可就难收场了。况且瞧他的意思,是想生吞了这笔开凿的钱款,到时骂名她背,好处他拿,岂不是替人做了嫁衣?
陆幸附和道:“此事勿要声张的好,否则到时都盯上这块肥肉,我们千嶂城未免疲于应付。”
我们?
陆厥仁瞥了他一眼,却没言声。
回去的一路上,唐济楚与陆幸二人同乘一车。半夜围观的人都散了,马车行过处,也只有稀稀拉拉的人还在蹲守。一上车她没骨头似的瘫在车厢壁上,提不起一点力气。
陆幸也没好到哪里去,坐在那垂头丧气,二人静了好半天,唐济楚方道:“其实咱们早该预见,他活到这把年纪,什么手段招数没见过,能轻易叫咱们诓去?”
“往下该如何?他把你我架在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强硬拒绝,他反倒会怀疑你我有旁的图谋。”
唐济楚神情犹豫,凝眉靠近他说:“陆幸,我有一个问题问你,这问题很要紧。你说你恨他,果真到了,非要他死不可的程度吗?他果真死在你面前,你丝毫不会后悔?”
陆幸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道:“要他死容易,即便他身边高手如云,可真要硬碰硬,以你师父和白兄的功夫,他未必是你们的对手。可他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你们手上,江湖人出于道义也不会置之不理,你们师出无名,接下来的日子,比之眼下会难上数倍。”
“前段时间,柳七受师兄所托重修故雪祠,我们在故雪祠废墟中,发现了云瞻与陆厥仁二十年余年前的亲笔信札。”
唐济楚朝他微俯身,低声道:“这信札里的内容,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她试探着盯住他双眼。
“所以我问你,你果真有这样的决心?你得知道,这是弑父。”
陆幸仍是不答,追问道:“这信札里的内容,何以叫天下人信实是云瞻亲笔所写,又何以叫天下人信实这内容真实无伪?”
唐济楚有些急了,抓住他的手腕道:“你是不是忘了,当年的人,还有活下来的。”
“你说你师父?”
“除我师父外,还有旁人。”
陆幸缓缓眨了眨眼睛,目光瞧向他处,似在回忆。
“当年……你说姑母?姑母……不行。”
见唐济楚疑惑不解地看他,他垂头道:“姑母当年受这ʟᴇxɪ些事影响,精神恍惚了许多年,有时候……她甚至把我当成……当成表兄,偶尔抱着我,叫得却是他的乳名。如今若要她来做这件事,恐怕她的病会复发。”
唐济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他的乳名是什么?”
陆幸扁了扁嘴,干巴巴地回道:“叫阿虎。”
“叫什么?”
“阿虎。”
唐济楚吃一声笑了出来,陆幸想故作严肃,没忍住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唉,白兄那样子不像老虎,反倒像蛇啊,蝎子……”陆幸随口打趣,被唐济楚狠狠拍了手臂才止住。
“你才蝎子呢!”
陆幸边躲边告饶道:“好,好,不像蝎子,总像蛇了吧?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早在我陆府安插了不少眼线暗桩,我……我那是碍于他是我名义上的大舅哥我才忍他的。”
“我师兄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害人呢?你要是不做坏事,他会看着你?”
陆幸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反问道:“难道他在我这安插眼线盯着我,反倒是因为我错了?什么叫他那样的人不会害人?那……那方惊尘,难道是自己把脑袋送他手里的?”
“方惊尘那是咎由自取。是他害了我师兄父亲的性命。”
陆幸愣了愣,“白十三白大侠,竟是死于方惊尘之手?”
“否则我师兄怎么可能滥杀无辜?”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直到唐济楚开口道:“话说回来,我并没有打算叫陆叔母出面。我所说的,另有其人。”
她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盯着他的眼睛问:“我只问你,你当真有那样的决心?”
陆幸握住她的手腕,她能感到手腕处蓬勃涌动的热意。
“我若知晓我娘惨死的真相而不顾,那便与弑母无异。那样的事,我绝不能忍受。”
夜半乍响起初春第一声春雷,闷闷的,如山岳土石缓慢瓦解。
唐济楚失眠到这个时辰,再听这一声雷鸣,更是睡不着觉了。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忽听得檐上一点细微的动静。
她猛地从榻上坐起,手摸到身旁藏着的剑身上,仔细地听着周遭的动静。
难道是陆厥仁这就坐不住了,想先下手为强?
门扇上闪过一道身影,唐济楚将剑柄握紧了,掀被下榻,那身影已然推门而入。
她下意识地拔剑朝那人刺去,却被人稳稳一挡,剑锋偏了几寸,恰贴着他肩上划过。待借着乌暗的光看清他面容,这才收势挽剑。怒道:“你要吓死我啊?”
那人柔柔地贴过来抱住她。“我以为你睡了。”
“我睡了……我睡了你就更不能偷溜进来了!这……这像话吗?”
师兄身上还挂着寒气和隐隐的潮意,唐济楚倾耳一听,果然听到檐上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屋顶太冷……姑娘可否借某留宿一夜?”
“你在我屋顶做什么?你是贼?”
他顺势“嗯”了一声,说:“不过我只要姑娘,不要你的财宝。”
“采花贼。”她狠狠踩他一脚,他只是“嘶”了一声,抱着她一动没动。
“你又不是花。”他说。
唐济楚却是不服,在他怀里挣扎着扭了好几下,恨恨道:“我怎么不是了?叶先生都说我是清水出芙蓉呢。”
“你是山。”
哪有这么夸姑娘家的?唐济楚听了心里暗骂师兄榆木脑袋,到现在连哄人都不会。
“你才山呢。”她有些怄气,嘴一扁撇过头去。
“每逢困厄风雨难撼,春日降临又繁花漫野,我只有偎在你身边才觉得安心,你不是我的山又是什么。”
唐济楚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师兄的情话说得奇怪,却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那……那我是什么山?”
他说,乌山。
“巫山?”唐济楚瞪大了眼睛,“你就想着那些!”
白衡镜一脸困惑,“哪些?”他以为她说得是他们幼年的那些事,于是便回道:“那不是情理之中?我不想那些,还能想什么?”
他很快又想起了什么,这才发觉一字之差,意思竟截然不同。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怕陆厥仁半夜使阴招,在屋顶守了半夜,见天边下起雨,这才想下来瞧瞧你的。不曾想你还没睡。”
她抓了抓他的袖子,掌心一片潮冷。虽是春日,可夜间尚寒,连他的脸庞都是冷的。
唐济楚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嘀咕了一句:“这么冷。”
他蹭了蹭她的手,小心翼翼道:“我不上榻,只在榻边陪着你,不会冷着你。”
“真的?”
他的眼角发梢都微微泛着潮,在夜里显得湿漉漉的。
第104章 春夜 照理说,你该叫我一声弟媳的。……
“真的。”
他兀自倒水洗漱, 唐济楚坐回到榻上,看他自如地擦干净了水,又走过来, 推了推她的肩。
“不早了,你快睡吧。”
唐济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掀了被子躺了回去。他替她掖好被子,果真听话地伏在榻边,乖得像谁家忠诚的小狗一样。
她闭上眼睛假寐了半晌,又悄悄将左眼眯了条缝,偷偷看他。
师兄趴着,却并没有睡, 眼睛像雪夜里的光, 幽蓝幽蓝的。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
见她眯着眼睛瞧自己, 他微微笑了笑,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这个动作仿佛重复了千百次,从四岁到现在。她被捂住了眼睛,却嘻嘻笑出了声。
“不安生睡下, 偷看我做什么?”他问。
“那你为什么看我?”
白衡镜不说话了, 慢慢地收回了手,她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在夜里显得尤为澄澈明亮。
“因为喜欢看着你。”
不知为何, 唐济楚忽然觉得他这话有几分悲伤的意味。兼之他说话声又低沉, 那话中的意味一缕轻烟似的飘过她眼前,稍纵即逝。
“那我也是因为喜欢看着你。”
白衡镜弯着唇角,没再同她抬杠。眼神却始终盯着她看。
“师兄……其实有时我还挺怀念之前的日子的。”
白衡镜小幅度地抬起头,困惑道:“之前的日子?在山上?”
“不。”唐济楚有些难为情道,“是你……没由来发疯的那段日子。”
师兄面露赧然, 手指蹭了蹭鼻梁,坐直身体道:“那有什么好怀念的?我……我当时亦是心魔作祟。你还在想着那时候?”
她伸手扯过他的手,垫在自己脸颊下。他的手掌温热宽厚,还有几道纵横交错的疤。
“那时候,我虽然有些怕你,可却知道无论我如何叛逆,你都会在原地等我。现在呢,我总觉得,某一天你会变成另一个人,或者变成一只鸟,从这里飞走,再也不回来。”
白衡镜闻言只觉得胸腔一痛,呼吸间便能牵扯住那最痛的一处,叫他的呼吸停住了片刻。
“蛇川的事,你是如何考虑的?所有的事结束后,你还要回去吗?”她问。
“我不走。”他答。
“那储圣楼呢?你好不容易到了那个位置……”
白衡镜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
“我什么时候贪恋过那些?你觉得我会在乎?”
唐济楚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没有半分玩笑的模样。
“你可以不在乎,我却为你在乎。那些名位虽是虚荣,可本就来之不易,是你自己用命挣来的。如果不是你武艺高,早在那天……早在那天便死在方惊尘手下了。”她嗓音禁不住哽咽。
师兄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好。你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唐济楚沉吟半晌,道:“我要你带着蛇川,带着储圣楼回归中州。从此储圣楼纳归武盟辖制之下。”
似乎早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白衡镜竟然想也不想地应下了。
“此事我不是没想过。欲得储圣楼尊主之位,世代只有杀戮一途,我既然坐到这位置上,往后便要面对无尽的暗杀,与其这样,不如彻底改了它这破规矩。若有人胆敢阻拦,先以储圣楼的规矩办。”
唐济楚又道:“还有,你有任何动作之前,必须先告诉我。不能妄动,不能私自行动。”
白衡镜垂眸点了点头。
“就比如,你和我娘商量的事。现在就告诉我。”
他眨了眨眼睛,貌似无辜地“嗯?”了一声,问:“什么?”
“别想瞒我。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师兄看了会儿她,忽然起身便要跻身榻侧。唐济楚坐起身,瞪大了眼睛推他。
“你做什么?你不是说只在榻边守着我?”
“楚楚,我冷。”
又来这套!唐济楚被他推着推到了床榻深处,忿忿地看他把自己也裹进ʟᴇxɪ被子里。
“好了,你接着质问。”他拍拍身侧,对她道。
你能上榻,我也能下榻。唐济楚气冲冲地跨过他,踩着地便要旋身离开。
又被他揽过腰肢,整个掀了回去。
“地上凉,你跑什么?再说,你能跑到哪去?”
他把她按紧了,她还在被子里扑腾,卷携起满怀幽香,那阵阵暗香冲进他鼻腔里,令他头脑懵了一瞬。
随后循着那香气,抱住她,抿住她的双唇。
“白衡镜,你这混蛋……”
她骂着,师兄忽然停住动作,将她拥到怀里抱紧了,在她的颈侧轻轻道:“唐前辈决定,立诛陆厥仁。”
唐济楚果然停住了,脑袋里闪过一万个画面,千头万绪瞬间涌上,一时间心绪亦是难平。
“师出无名,真的要杀他……恐怕后患无穷。”
“唐前辈早已想好了退路。她先放出风声,叫楼惜宁发现唐薇的踪迹,而后又做局演了出戏,让江湖人知道唐薇与郑黎并非同一人,如此一来,将谋杀罪名尽数推到郑黎身上,再安排一场假死,她便能以唐薇的身份再次复活。”
唐济楚想了好半天,却忽然问道:“这么重要的事,她为什么不同我商量,却同你商量?”
他方想开口,被她一根手指掩住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知道真相的人更危险,是不是?”
白衡镜辩驳的话也被她说了,于是便彻底安静下来。见她也安静着不说话,他心底有些慌,怀抱收紧了许多,用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你生气了是不是?因为我瞒着你?”
唐济楚不语,只是在幽暗的光线里静静凝视着他。他浓长的漂亮的眉毛蹙在一起,目光看起来很是无措。
“楚楚,我……”
“你们决定在哪里动手?”
“故雪祠。”
“你们已想好将他引过去的法子了?”
白衡镜低声应着,“你还记得,楼万声死前在道心台上留下的血书吗?”
“记得,当时民间早有陆厥仁的传闻。”
“唐前辈寻到了楼万声身边的人,想搜集陆厥仁这些年做下的恶事不难。即便没有这个人证,我们还有云瞻那封血书。陆厥仁他既要利用商路牟利,便定然还要珍惜自己的名声,若他陆盟主的名声败了,那武盟与江湖人以信任与仰慕所缔结的联系,便也尽数断了。所以,在这节骨眼上,他不会容许任何败坏他名誉的流言传出。”
唐济楚仰头看他,“你是说,要用此事引蛇出洞?”
白衡镜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可也算是默认。
“唯独你不能去。”他又道。
于公,她担着整座千嶂城,不能在那里露面。于私,他更不想让她冒险。
白衡镜见她彻底安静下来,以为她也同意了,低头却见她半阖着眼睛,鼻尖一颤一颤的。他怎么可能反应不过来,她是在哭呢?
“你告诉我,你们这次是百分百的把握,定能杀了他么?你们该比我更了解他,他是多么狡猾,多么老谋深算,他轻飘飘的一眼便似能洞察人心。他做事,怎么可能毫无防备?若是……若是失败了呢?你们要如何收场?你要我同当年的……当年的母亲一样,去替你收尸?”
她直到如今才发现,心有牵挂的人总是患得患失。
师兄只是抱住了她,没有再解释,她要的不是解释,也不是他们停手。
“我会活着回来,也会带着唐前辈一起,活着回来。”
唐济楚将脸埋在他身前,哽咽了半晌,总算平复下来。又仰头对他郑重道:“你去告诉母亲,叫她不要忘了,我也是唐氏的后人,我不要她的保护。”
白衡镜亦是郑重点头。
半晌又打趣她,想缓和些气氛,说:“那我呢?你还要不要我?”
她正在气头上,将他朝榻下推。
“不要你,你给我下去!”
他顺势佯装向后仰去,唐济楚见状却慌张地攥住他衣襟,将他稳住了。
再回过神来时,师兄笑着又将她拢回怀里。
“外面冷,师妹不忍心吗?”
她还嘴硬,说:“有什么不忍心,你就算冻成了冰块雪人,我也不心疼。”
嘴上这样说着,却伸手扯过被子替他盖住了身体。
“大伯还是早些睡下,明早早些起身,等我家陆郎回来了,看你如何解释。”
“陆、郎。”他学着她的语气戏谑地重复一遍。
学完张口轻轻咬在她耳垂上。
“大伯哥,放开我,你再这样我可要告诉我家郎君了。”
白衡镜起了坏心,抿唇笑道:“那你叫一声……白郎君听听。我便放开你。”
唐济楚忍不住乐了,“白眼狼君。”
他气得欺压住她。“唐济楚!”
“啧,照理说,你该叫我一声弟媳的。”
白衡镜一口气塞在胸口,偏她还转过身俏生生看他。
“怎么不叫?”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叫一声听听?”
“我叫了,你什么都依我?”
唐济楚上下打量他一番,警惕地捂上耳朵,“不叫算了,我才没有那种恶趣味。”
他倒来劲了,一根一根去掰她的手指,她竭力朝被子里藏,又被他拖出来,附在耳边,咬着耳垂轻轻唤了一声。
唐济楚恍惚间如堕春水,再也无法从这温柔乡里找回片刻的清醒。
第105章 猛蛇 赤蛇出山,与我一同探探旧友,也……
第二日一切如常。陆厥仁平静的模样, 令她不禁怀疑唐薇的计划是否切实可行。
可仔细想想,这一路走来,从师兄下山开始, 一切仿佛都在某个人掌控牵引下慢慢发展。陆幸受陆言英之命自须阳而来,看似出自偶然,现在想来,或许亦是出于唐薇授意。
如此说来,唐薇应当很有把握才是。
陆厥仁用过早饭,习惯性地从怀中取出一小块方帕,仔仔细细地擦试过嘴角。不止如此,他还让人备了热水洗胡子, 唐济楚默默坐在一旁看他。
先是用干净帕子浸过热水, 而后将胡须裹入帕子里, 待胡须软化且洁净后,方才用梳头的小篦子细细梳来。
“少城主见笑了,老夫平日便有些个戒不掉的习惯,用过饭不洗胡须, 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陆厥仁说这话的时候, 语气十分平和,就好似街巷深处的老翁在与她闲话, 没什么架子。
唐济楚微微笑着答道:“幸好我不长胡子, 否则每日既要打理头发, 还要打理胡须,岂不麻烦极了?”
陆厥仁闻言也笑起来,说:“那么干脆将头发也剃了,一丝烦恼都没了。少城主日理万机,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她颔首微笑, 没搭他的腔。
沉寂半晌。陆厥仁忽然道:“后日,我约了人在故雪祠见面。伏少城主,涉关千嶂城……不,是涉关中州十二城之机要,你须得与我一同前去,”
这语气里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她没有立即回答,侧身从茶案上取过茶盏,不紧不慢地端起来抿了口茶水。那茶水早就冷透了,一线冰凉入喉。
在须阳哪里有人敢这样同陆厥仁交谈的?偏偏她自己无知无觉,只知道这个问题她不能贸然回答。
母亲和师兄都不愿她搅进那件事里,她心底虽然不服,但也知道她不在那里现身,他们才更容易从那脱身。
“少城主?”
唐济楚回过神来,唇齿间还残留一丝茶冷后的苦香。
“后日恐怕无暇陪同陆盟主前去了。晚辈这里,也有重要的客人。”
陆厥仁拈了拈胡须,“竟这样的巧?”
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弯着,眼神中殊无笑意,张口答道:“晚辈也没想到,竟是这样巧。来客是羯川的茶商,有意参与南州商路开凿一事,寻我去商议事务。”
陆厥仁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如从山巅纵掠而下,欲要捕食猎物眼睛般,死死地盯了她一会儿。
唐济楚见过山间兽物的眼睛,蛇的,猿猴的,甚至野猪、野狼的眼睛,看过那些眼睛她便晓得,兽物的眼神之所以凶猛,是他们在打量对手,威胁对手。就仿佛陆厥仁此时审视的目光。
若她在此刻退缩,下一刻那些兽物便会奋然一跃,直扑向她最为脆弱的脖颈。
两相对视片刻,果然是陆厥仁先垂了垂眼眸,低声笑道:“也罢。你去忙你的事吧。”
“陆幸……他也要陪我一起前去。”唐济楚继续说道。
他挥挥手,算是应了。
唐济楚尚且不得知他们在故雪祠中布下了一场怎样的杀局,却意外在城主府里,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彼时她正与ʟᴇxɪ陆幸在一处说话,坐在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石凳上,人也被阳春的日光照耀得昏昏欲睡起来。石桌上摆着“火焚石凿”的术书,两人装成一副认真研读的模样,实则都困得哈欠连天,直打瞌睡。
陆幸突兀的一声“舅父”瞬间冷水般泼得她一激灵。
转头看,那个熟悉的,艳丽若好女的男蛊师正朝陆厥仁那处院子走去。听见这一声呼唤,那人这才回头。
先瞧见的却不是他这位好外甥,而是那个同样令他眼熟的小姑娘。
“又叫我抓住你了。”
听他话里那意思,他倒像是为了她而来似的。
“这样看来,阿幸的那位新娘子,千嶂城的新主人,便是你了?”青俞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朝二人走来。
“没错,正是区区不才在下。”唐济楚不甘示弱地高声答道。
青俞随手从桌上扯起一本书,草草地打量一眼,笑道:“果真当局者迷,聪明的人总是傲慢一些,满以为自己站得高看得远,实则是阴沟里也翻船。”
他这一通莫名其妙的抢白,倒使唐济楚与陆幸心虚不已,纷纷觉得对方是在暗指自己。
青俞瞧了眼二人的神色,将那书朝石桌桌面上一甩,笑得有几分无奈:“你们不会觉得我在说你们两个吧?”
“倒是自信。”
唐济楚张开五指压在书上,凝眉道:“你似乎并不是本城主邀请来的客人,如何能在城主府大摇大摆地行走?”
青俞没什么所谓般,耸了耸肩,扬着下巴示意她:“你公爹邀请我的。”
直到现在,连陆厥仁本人都未曾用这个身份与她对话过,青俞竟然堂而皇之的,像上了谁家的炕头般自如地说了出来。
“我没记错的话,这座府邸是我……我伏陈的城主府,不是你们须阳地头的茶摊酒楼。”唐济楚愤然道,“还请转达陆盟主,城主府不仅是在下的私邸,也兼有公署之能,涉关城中内务,不便外人随意进出!”
换作旁人怎么着也能看得出眉眼高低,有点眼力见吧,然而青俞不,他啧声道:“一家人,说这些岂不生分了?”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啊。你看我,我都忘了,照礼俗上说,你该随阿幸叫我一声……舅父。来,叫吧。”
唐济楚忽地想起,那时在长老驻居的驿舍里,他就是用这样的语气,来叫自己给他磕头救师兄的。
她暗自磨了磨牙,不仅没打算这样叫,还打算叫他清醒点,明白这里是谁的地盘,他该称呼自己什么。
“叫啊,外甥媳妇。”
“舅父,小楚不愿意叫,便还按江湖规矩论吧。”陆幸看见唐济楚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伸向了剑柄,按住了她那只手,解围道。
“这孩子,倒不像上次见时有趣了。你那师兄如何了?瞧你这活蹦乱跳的样子,他该是太平无事吧?”
他是太平无事。只是另有人脑袋有事。
“不劳青俞大人费心,我们好着呢。”
青俞打趣完了,见这里也没什么乐趣,施施然朝二人拱手一礼,往陆厥仁处去了。
“你别理他,他就是这样古怪。”
唐济楚冷哼一声,凑近他低声道:“连亲姐姐的死都置之不顾,怕是用古怪都形容不了他。”
“这也是最为古怪的一点,他既然知晓真相,这些年有那么多下手的机会,为何却迟迟未曾动手?我不信舅父他当真如此冷血。”
陆幸说这番话时神态郁郁然,是她先挑起了话头提到他母亲,这对他而言,似乎是另一种折磨。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是将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最要紧的,还是防备他。”瞧见陆幸勉强笑了笑,她又打趣道,“之前不晓得你到底像谁,如今青俞和你走到一处,我倒发现‘外甥肖舅’这句话果真不假。”
“哪里像了?”陆幸抬头狐疑看她。
唐济楚心知若是自己说了他皮囊漂亮,他定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于是便道:“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欠扁。”
***
这之后,唐薇便再也没有现身她面前。连一句交代都没有。师兄夜里悄悄从房檐上跳下来,不过隔着被子抱了她一会儿,又借着夜色潜遁离开。
云中岳自是不必提,她早就习惯师父的不告而别。这一次,她隐隐猜到师父一定参与了唐薇的计划,他们一圈人秘密谋划,唯独将她摘了出去。
她不能忍受旁人自以为是的对她的保护,却也坚定想法,一定不能让陆幸前往故雪祠,直面陆厥仁的死。
可世上事,人算总不如天定。
当日天色阴沉,陆幸听说陆厥仁要前往故雪祠办事时,眼中只闪过一丝惊讶。
“可是江湖旧友来访?”
陆厥仁看了看他,没什么表情,点了点说是。
“旧友相会,想是颇有一番话要叙,有我们这些晚辈在,你们恐怕不能尽兴。”
陆厥仁道:“不用你去。昨日,我已传召赤蛇疾驰至此。”
“赤蛇长老?”陆幸声调陡然高了许多。
不怪陆幸震惊,唐济楚对这“赤蛇”也略有耳闻。先前见到的青刀、金钺与玄剑长老都已属须阳武盟中,武功内力登峰造极者。然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赤蛇隐匿江湖多年,即便是这三位长老合力也未必能在她身上讨得便宜。
众人以为她死了,更有年纪轻的,认为她从未存在过。
这样的高手出世,近身防卫陆厥仁左右,师兄他们要如何抗衡?师兄的内家功夫虽已在方惊尘之上,然而方惊尘到底也有轻敌的过错。这赤蛇可是连师父听了都要背着手叹气的人啊。
短短几句,唐济楚已然方寸大乱。
“赤蛇出山,与我一同探探旧友,也算是……了却我平生的一桩心事。”
陆厥仁慢慢道——
作者有话说:这周差不多可以完结了[星星眼]已经在想番外内容了
师兄妹山间往事掠影+1+2+3
第106章 入彀 陆幸这混小子,他……他是装的?……
二月中, 春柳抽芽,万物焕新。
故雪祠中亦是一派青青之色。此地本无归属,是白衡镜令柳七率众修缮后, 才正式归入城主府名下。然而平日里江湖游侠仍可在此纵意来往,本是纪念先贤侠士的祠堂,因堂后有一块花木扶疏、野趣天成的园子,如今却算作城中供游人游览的园林。
穿过前面几座供奉神像的中堂,便见得一条通向幽处的曲折小径。陆厥仁驻足在此片刻,振了振袖,偏头瞥了眼身后的赤蛇,而后负手沿着那条小径朝深处走去。
枝影斑驳, 又兼有草木的气味混着泥土腥气涌入鼻腔, 若心无杂念, 在此徘徊游览一番,该是何等的心旷神怡。可他此来并非游赏园林的,见枝叶于日光下摇动,便杯弓蛇影, 不由朝树木上方望去, 总觉得花木茂盛处正有人埋伏。
赤蛇在身后低声道:“这里没有人的气息,主上大可不必忧心。”
陆厥仁又看了一眼那树梢, 这才又朝前慢慢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间林中小筑, 木门大开着, 显然在迎候着他。这间屋子右手旁,还有一座小亭子。亭内坐了几个体型彪悍的汉子,但赤蛇一眼便瞧出这几人不过身形魁梧,内家功夫却并不精深。亭外立有一碑,碑上密密麻麻地刻着阴文字迹, 陆厥仁此刻却没什么心情去瞧。
他径直走进室内,朝右侧的内室一看,有一女子正背对着他,面朝白墙前的画像坐着。她身下的椅子却非一般木椅,是加了轮子的,供不良于行者使用的轮椅。
陆厥仁见到这背影,微微皱了皱眉,试探问道:“女公子独坐于此,可是在等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她面对的那堵白墙前垂下的画像。这画像中描绘的不是旁人,正是多年前身死于此的大侠云瞻。
陆厥仁心中悚然一惊。
“正在等你。”轮椅上的人缓缓挪动转身。那张令他午夜梦回时每每惊醒的脸庞,赫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也有片刻恍惚。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道:“你居然还活着。”
他从不觉得自己畏惧于她,可不知为何,她却总是自己噩梦中的常客。
“我不该活着吗?”唐薇转过身来,两手交叠搭在膝上,微微笑道,“还是你觉得,我该死在那座山崖下?”
“你究竟想做什么?”
唐薇没回答,歪头看了看他身后紧随的赤蛇。“陆盟主的防备之心ʟᴇxɪ,依旧同以前一样重。旧友叙话,你却带了天下一流的杀手前来。”
陆厥仁却是低头笑了笑,“不想唐女侠竟如二十年前一样莽撞轻敌。”
他说着,赤蛇却忽然转过头去,只见另一侧厢房中有一人缓缓踏出。来人一身缁衣,须发散乱,唯有一双眼眸明亮如洗。身负武功之人,运起内力时周身气流如潮涌,迫得赤蛇一凛。
“云中岳?”赤蛇低声问询。
她与此人多年未见,对此人的面貌已记得不甚清晰了,可他强悍的内力逸散出的气势,却令她一瞬间便认了出来。
“我想做什么?自然是同陆盟主,好好叙叙旧。过去的账还没平,总不好叫它埋在地里,永不见天日吧?”唐薇语气平静,直直望着陆厥仁。
“此人是武盟盟府通缉多年的嫌犯,唐女侠,旧,可以再叙。可老夫眼下,须得先捉他归案才是。”
他话音刚落,赤蛇便如有所觉,自腰间取出弯刀,手腕一转,将圆刃刀锋朝向云中岳。
云中岳哪里是吃这套的人,抱着手臂骂道:“陆厥仁你糊涂了?二十年前她便是我手下败将,现在便能将我制服了?怎么,这二十年间,她的武功突飞猛进了?你给她报了那个什么……须阳子弟的……武功补习?”
陆厥仁这些年来亦是从未听过有人敢这样指名道姓地骂他。上一个敢这样骂他的人,已经死在云心城了。
唐薇被逗得禁不住一笑,朝陆厥仁道:“那要看,陆盟主是更看重捉拿云中岳归案一事,还是自己的声名地位了?”她拈着手里那卷信纸,轻轻晃了一晃。
“云瞻当年写下的血书,我叫人誊抄在纸上了。陆盟主,我想先请您过目,若是没有问题,不出意外的话,这张纸上的内容,明日会传遍大街小巷。”
说罢,她又兀自缓缓叹了口气,一副了然的神情,“不过,陆盟主也许未必需要过目,毕竟这上面写的东西,即便你不看,也尽数了然于胸。”
陆厥仁面色沉沉,看了她一会儿后,抖了抖袖子,露出手来。他朝她疾步走近,却在她座前三步处,被一排飞驰而来的暗箭阻住了。
“主上,留神!”赤蛇大步迈到他身侧,稳稳扶住了他。
暗箭整整齐齐地钉在他鞋面前一寸,陆厥仁推拒开赤蛇伸来的手,但见唐薇悠悠笑着,一甩手,那张纸便打着旋,轻飘飘地飞至他面前。
他一把夺过那张纸,面色看似平静无波,可手已在微微颤抖。
那上面哪有什么血书的内容,哪有什么所谓的证词,只有一个红彤彤、刺目的扭曲笑脸,似乎是朱笔简单勾勒而成。
直到此刻陆厥仁才发现,自己被人耍了!
见他表情几经变幻,到最后那精心打理的胡须都在颤抖,唐薇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这些年来,她第一次笑得这样畅快。
那张纸被他一点点攥在手心,团成了废纸,唐薇仍在笑,那清凌凌含笑的目光,忽然令他感到眼熟。
“你老了。”半晌后,唐薇终于平静下来,略带讽刺地说,“若是二十年前,你会如此轻敌,只带着赤蛇前来?你老了,故而远不如之前那样狡猾机敏。又或者说,你比二十年前还要傲慢,以为天下人无不匍匐在你陆厥仁脚下。”
“你引我前来,只是为了耍我一遭?说罢,你想要什么?替唐氏昭雪?”他回头瞧了一眼云中岳,“还是昭告天下,云瞻的那些往事?”
唐薇不紧不慢道:“那些事,由我自己完成就够了。”
“至于你,我今日只有一句话问你。韩淇和十三的死,是你指示方惊尘做的?”
陆厥仁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你既然已经确信了这些,又何必来问我呢?”
“你要他们死,要他们再也发不出反对你的声音,而方惊尘呢,他要储圣楼,他要杀掉自年少时起的心魔。于是你们一拍即合,由方惊尘引他们入云心城,在那里,你派人杀了他们。”
这番话被她几乎一口气说了出来。她气息乱了,不自觉地开始沉重地吸气。
云中岳在后方担忧地朝她道:“你慢些说。”
陆厥仁俯视着她,脸上渐渐浮起令人憎恶的笑意。
“我没杀他们。”
那张纸团被他轻轻抛下,撞在箭翎上,又滚落到了地面。
“你只知道这些,却不知道,他们是自相残杀的么?”
云中岳在其后怒骂道:“你放屁!”
唐薇向后靠了靠,直到脊背贴在椅背上,才叫她稍稍安下心来。
她说:“难道你觉得我如今尚是那个不知事的小姑娘?如此拙劣的谎言,我想信都无法说服自己。”
“唐女侠活到我这个年纪自会看清,这世间父子相杀,手足相残,挚友背叛,夫妻离心的事,哪算是什么新闻呢?”
云中岳兀自攥紧了拳头,手已握住了剑柄。
陆厥仁还在喋喋不休:“就像是韩淇与白十三。白十三临死前也不会想明白,自己会死在此生最信赖的朋友身侧,又像是云瞻兄,死在自己亲儿子手上,也不知这一生到底是可喜还是可悲。”
“你住口!”云中岳终是无可忍耐,将要拔剑欲杀之后快。
“云大哥,稍安勿躁。”唐薇稳坐在椅上,连忙高声制止。
“陆厥仁,我到底还是轻视了你。你这死到临头还嘴硬的本事,实在是厉害。方惊尘已死,当年的事你自然可以瞎编,想让我听信你的蛊惑,未免太过可笑。”
“你不信?”陆厥仁施施然道,“方惊尘死前,不是见了另一个人么?那孩子本事大得很,我试图招纳他加入我武盟,他却扭头去了蛇川,与他爹一样的不知好歹。你大可以去找他对质,看看这件事,他是否晓得?”
见唐薇凝眉不语,他又道:“我猜,今日他就在附近。这样,你直接将他叫来……哦对,我险些忘了,还有那个姑娘。我猜,她是你的女儿。”
唐薇倏然间感到脊背一麻,齿关止不住地咬紧,她竭力维持镇定,却听陆厥仁道:“我忘了告诉你,幸儿是个好孩子,野心谋略不输我当年。我原以为他到千嶂城这半年心思活络了,却不想……他还是这样听话。唐女侠,令爱亦不输你当年风采,同样如此好骗。”
此话一出,不但唐薇万分惊讶,便是身后见惯了世情冷暖的云中岳亦是瞠目结舌。
“陆幸这混小子,他……他是装的?”
第107章 挟持 你用楚楚的命,威胁我?……
话音未落, 自另一间内室中忽然有人闪身而出。赤蛇略一回首,便见得一年轻人执剑朝这边疾掠而来。她持刀去挡,又为云中岳一剑刺来分神。
没了赤蛇这个阻碍, 白衡镜轻而易举地探到陆厥仁身前。冷光一闪,剑已横在他颈前。
陆厥仁竟然丝毫反抗的动作都没有。
“她人呢?”
唐薇似乎也没有预料到白衡镜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跑出来,便急道:“那是他的激将之法,你们不要被他骗了。”
陆厥仁的脖子正贴在刃侧,从始至终都未曾低眸瞧过那把剑,像是根本不信他会动真格。
“我有没有骗你们,你们大可派人去问。”
“你想要什么?”白衡镜握紧了剑柄问道。
“是我要问你们,你们想要什么?将我引到这来, 到底是想知道当年的事, 还是……想要我头上这颗脑袋?提醒你们一句, 我活了这些年头,就算此刻死了,也算是足意了。那姑娘还年轻,若陪着我这老头子一起送死, 岂不可惜?”
唐薇忽然开口道:“想要什么?我想要当年真相公之于众, 想要阴谋浮出水面,想要恶人伏诛。”
陆厥仁眸子一瞥, 又转回了眼神看着白衡镜, 问:“你呢?”
不待白衡镜回答, 他却先付以怪诞的微笑。“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想那位姑娘。”
“小镜,大事为重。”唐薇坚定地道,“她不会有事。”
“放我和赤蛇出去,她便不会有事。”
白衡镜的剑稍稍松了几寸, 然而很快,那剑锋又逼近了他。
“我要看到她平安,才能放了你。”
此时载着陆幸与唐济楚的马车方驶过城中雾开河的拱桥,朝故雪祠疾驰而去。二人本是往城东驿舍处去的,途中马车却悄然换了方向。
直到过桥时听见水声,唐济楚才恍然发现两人的行程目的地有变。
陆幸自上车起便一言不发,不ʟᴇxɪ知在想什么,见她探出头瞧车外情形,这才拉过她的手臂,低声道:“坐好。”
她僵着扶在车窗处愣了半晌,然后依他所说,稳稳当当地坐回了车中,用眼神问询着。
“我瞒了你一件事。”他说。
听他这样说,唐济楚哪还有不明白的问题了,便道:“我也瞒了你一件事。”
既然彼此隐瞒,也没有互相责怪的必要了。
陆幸抬头看了看她,两手交握着,却不难看出那两只手都在隐隐地颤。
“无论如何,我都得去。”他说。
“今日之事,陆厥仁早已知会你了?”
“他要我绑了你,作为最后的筹码。小楚,或许……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唐济楚怔怔地看他,眼神似穿透他望向另一个未名之物上。如此半晌,她开口道:“你去做什么?”
陆幸从腰侧抽出匕首,握着刀鞘,在她眼下比量了一下。
“我亲自杀他。”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嘴唇开开合合,艰难道:“你可知晓我师父的事?不论当年云瞻所为是对是错,他杀了亲生父亲,这些年并不好过。”
陆幸也只是摇头,面上笑容从容镇定,不似临时起意。
没由来地,他说:“唐济楚,就算做不成夫妻,此生……有你这个朋友,我陆幸也算无憾。若我此行果真有不测,望你在我墓碑上刻下的,是言幸二字。另外,你不嫌弃的话,不妨在上面添上我夫之称,也算我有个家,不至于做了孤魂野鬼。”
唐济楚抹了把眼睛,偏过头去道:“你有病吧?莫名其妙的。”
忍了一会儿,眼圈仍是红了,她咬牙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放心,我活着,你就不会死。”
陆幸勉强笑了笑,伸出手凑到她眼下,欲替她拭去将坠的泪珠,犹疑着,终究未敢触碰到她面前。那滴微热的泪水就这样滚落在他指间。
他慢慢收回那只手,被泪水浸湿的皮肤很快感受到凉意。他的拇指在那片凉润的皮肤上摩挲半晌,而后,他笑着说:“别哭了。这样吧,我答应你,若我活着回来,我们就和离。”
唐济楚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配合着他,一把擦掉了眼前汹涌的泪水,问:“真的?”
陆幸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若我死了,那你只能做寡妇了。到时……只好请表哥来照顾你了。”
她气得破涕为笑,举着拳头要揍他。
“少拿我师兄打趣!”
陆幸弯唇笑笑,正色道:“待会进去,我会用这把匕首控制住你,你不要乱动,小心伤了你。在我想放开你时,会悄悄拍你。”
“那我要做什么?”
“你,你就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骂我,骂他,就行了。”
两人抵达故雪祠时,已是正午时分。日头高照,明亮灼心。
不巧的是,故雪祠外已围住了人,陆幸与唐济楚对视一眼,朝前走去。在门口看守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幸极为熟悉之人。
“阿叔?你怎么……你怎么在这?”
阿叔正朝二人迎来,向陆幸弓身抱拳一礼。
“小公子,在下奉夫人之命在此围守。我不能放你进去。”
“姑母?她也在这?”陆幸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惊骇的事,眼睛猛然瞪大了。
阿叔又一颔首,却是一句话都不肯再多说。
“陆夫人如今在哪?我们担心她的安危才来此的。”唐济楚拽了拽陆幸袖子,语气温和地对阿叔道。
“陆夫人并不在祠中,二位尽可放心。只是,她交待过,你们两个人是绝对不能放进去的。”
陆幸还待要说话,唐济楚一臂拦着他,朝阿叔点了点头:“既知道夫人无恙,我们就放心了。毕竟光天化日之下,能出什么事呢?”
说罢便扯着陆幸往回走,他偏偏在此刻犯起犟来,被她硬拽着转回了身。
待两人上了马车,陆幸急道:“我不能走!”
唐济楚瞪了他一眼,斥道:“你急什么?你现在硬闯进去,弄出了动静,难道是想昭告天下,你今日去了故雪祠?”
“那难道就这样离开?”
她朝他扬了扬下巴。
“跟我走。”
故雪祠中,正是刀光剑影相映如雪色般,赤蛇的弯刀被云中岳长剑相抵,动弹不得;白衡镜执剑抵在陆盟主的颈侧,半分不让。
相持间,却听见另一侧内室中,又传来声响。
是通向密道的活板门的声音。
白衡镜眉头一紧,率先反应过来,可手中剑丝毫不敢放松。事到如今,他手中的剑便是最后一道筹码。
“前辈们,这里真是好生热闹。”
云中岳离门扇最近,闻声偏头瞧了一眼。这一眼将他惊得头脑空白了一瞬,手上力道松了半晌,倒给了赤蛇可乘之机。
弯刀一掠,刀锋已然如镰刀般钩住他的长剑,蓄足了势的刀,险些使他长剑脱手。幸而他反应了过来,手腕一转,剑锋反借着那弯刀的力弹了起来,他顺手一捞,顷刻间便夺回了剑。
“都轻点动。”陆幸的刀就抵在唐济楚脖颈处,就在不久前,她这侧的脖颈还曾受过伤,留下一道淡痕。
他低头瞧了眼神情萎靡低沉的唐济楚,幽幽道:“别伤了我们小楚。”
这一出连唐薇都始料未及,双手紧紧攥住两侧的扶柄上,咬牙稳住自己,“陆幸!你这是什么意思?”
“用我手里这个,换他手中的人。”陆幸简短答道,“我的意思,不能更明显了吧?”
白衡镜心头涌起的先是愤怒,而后是不解。在抛去唐济楚这层关系外,他们至少是朋友。以他对陆幸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用楚楚的命,威胁我?”
陆幸眼神波澜不惊,反倒无畏地笑笑,道:“她的命,只威胁得到你,不是吗?”
云中岳气得直想朝他身上踹上一脚。陆幸像是早有预料似的,站得离他远远的。
唐薇眯了眯眼睛,手却放松了下来,指腹在扶柄上敲了敲,慢慢道:“你只想要救他?”
“是。”
或许是陆厥仁受制于人,他根本没瞧见陆幸那小子抵在唐济楚脖子上的那半边刀刃,是没开刃的。而云中岳背对着他,更是看不见。白衡镜本应该发现的,却因为心神大乱,根本无暇细看。
可这细节却逃不脱唐薇的眼睛。
“小镜,放人。”她说。
即便她不下达这样的指令,白衡镜也早已想要放手。他望向唐济楚,她也正看着自己,那双眼睛亮亮的,哪里像是被劫持的模样。
白衡镜一怔,瞬间便明白了二人的用意。
见赤蛇欲动,云中岳振起内力,以势迫人,逼得赤蛇只得运力相抗,根本无法顾及陆厥仁的死活。
正在此时,白衡镜手腕一动,长剑自陆厥仁颈侧移开,怕他趁这空隙间蓄意伤人,他自他身后重重拍了一掌。陆厥仁只觉后背连着胸口一震,人也随着力道向前倾去。
陆幸见状立刻挪开了唐济楚颈侧的匕首,将她向后一拖,远远甩在身后。
陆厥仁唯恐身后的白衡镜追来,平生从未如此狼狈地三步并作两步,疾走向陆幸身前。
下一刻,他只觉腹部一凉,再低头时,只见陆幸手里的那把匕首,已深深没入自己腹中——
作者有话说:简直是复仇者联盟
第108章 罪报 这样吧,我送你下去,你好好受他……
匕首没入陆厥仁腹部的片刻, 陆幸听到了从自己鼻腔中、或是口中喷出沉重呼吸的声音。
渐渐地,那种声音又为他的心跳声所取代。恐惧、迷乱,还有从心底涌起的深深的令人脱力的惘然, 扯着他的魂魄向下坠去。
不仅他怔住了,陆厥仁也似未曾反应过来,盯着他的脸,瞋目裂眦。
“你……很惊讶?”陆幸绽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为何惊讶?为何困惑?在你下令……杀了我娘的那天,你就应该想到今天。”
“你……好……好!”陆厥仁不敢自丹田运气,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提气, 都似刀割般痛苦。
“你为什么杀她?”
陆厥仁冷笑道:“她有机会活的, 可她自己非要找死。”
陆厥仁额上青筋暴凸, 唐济楚站在陆幸身后几步处,瞧见他的手完全遮蔽在了袖中ʟᴇxɪ。他半晌不语,凝眉垂首,大概是在凝聚内力, 欲要给陆幸致命一击。
然而陆幸此刻心神已乱, 即便告诉他有危险,他也许也不会退后。
见陆厥仁不答话, 他愤然又近前两步, 捉住了陆厥仁的衣襟。他在那双与他相类到令人厌恶的眼睛里, 看到了自己狰狞的面容。
他在这模糊的影子里恍惚了一瞬,而后身后的衣物被人攥紧了向后扯去,力道之大,好似将他皮肤也一同抓破了。
陆幸狼狈地险些朝后跌下,下一瞬一道掌风自身侧骤然扬过, 这一掌蓄积了太重的力道,若击在他身上,只怕他要落得个五脏俱损,七窍流血而亡的下场了。
幸好这满屋子的人都是吃过苦头的人,竟没一个人生出过“虎毒不食子”的念头。
陆幸还是向后跌在了地上,一击已中,无论结果如何,他不枉为母亲之子。唐济楚半蹲下身扶着他,却顿觉陆幸的心气散了,整个人沉重无比,像一具早已没了意识的尸体,在她臂弯间瘫软下来。
陆厥仁一击未中,兼之腹部流血不止,再也提不起力气,单膝重重跪在地上。
赤蛇焦急地唤了声主上,见他只是挥了挥手,又连忙避开云中岳的剑势,收了刀,匆匆自怀中取出一枚骨哨,吹响了。
门外却没有如意料般响起回应声。赤蛇脑中一片空白,不信邪地又吹了几次。
云中岳收了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用白费力气了。门外前来接应的人,已被他们杀了。”陆厥仁看着没入自己腹部的那柄匕首,淡淡道。
赤蛇惊骇地瞪大了双眼,抬头死死地盯着云中岳,而后又将目光移向唐薇。
陆厥仁忽而笑起来:“人说‘事宽则圆,急难成效’,没想到我这一生,却是要如此草草收场。诸位,赤蛇虽追随我多年,却未曾与那几位故人有过任何牵扯,望诸位不要为难她,且先放她走吧。”
唐薇目光反而平静,缓缓开口道:“你这一生的错,难道在于这一回的急于求成?”
见陆厥仁只是嘿嘿冷笑,并不回答,她笑着歪了歪头,对赤蛇道:“如今她也并非全无生路。赤蛇,今日你若反戈杀了陆厥仁,或许你能活着走出这里。”
她背对着陆厥仁,不知他作何表情,却见赤蛇目光有一瞬颤动。她握紧了弯刀的刀柄,人却在踟蹰不前。
“你说你见惯了父子相残,挚友相杀,我想着,你似乎还没有见到主仆反目。”唐薇的唇角微微掀起笑意,那双眼睛,那双如尘封了十八年后再次照破人间的,珠玉般的眼睛,正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的背影。
唐济楚闻言也朝唐薇看去,只一眼便被她那冷漠,甚至称得上绝灭一切人情的神情攥住了心脏。
“你为什么不动手呢?出于良心?出于忠心?可是,他却是一位随时可以丢弃你的主上。你难道以为他对你十分信任?你难道以为他十分倚重你?只有他才能看到你的武功之高?可同样的话,他也说给别人听过。你可知晓阮艳雨这个人?”唐薇继续说道。
赤蛇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手。只是握住了刀,在原地不知想着什么。
“要杀要剐,你尽管痛快地来便是。你现在还不让他们动手,难道是还想在我口中听到什么?”陆厥仁捂着腹部,缓慢艰难地调转过身子,看向她。
“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问。
白衡镜却兀自将剑一扫,横在他颈前。
“前辈,勿须多言,他嘴里没一句真话。”
唐薇抬手竖起手掌,道:“我要听他说。”
“你要听什么呢?听我忏悔?听我说我错了?那你便错看我了。唐薇,若中州无我,今日十二城绝无此等太平之景。我明白你怨恨我,你全家数口人惨遭屠戮,报仇无门。可是唐薇,此事并不因我而起。”
云中岳微微偏头,目光低垂着望向脚边一块碎裂的地砖。
“云瞻一事,是他自己识人不明,受人蛊惑。”
唐薇漠然地看着他,“那你为何明明知情,却拒不受理此案?”
“当年武盟律法初定,靠的却并不是江湖人多么自觉,而是有像云瞻这样的侠义高士应声相和。若那时云瞻名声败毁,天下还有谁会守我武盟律法?这二十余年的风平浪静又要去哪里换得?唐薇,我不能死,我若死了,武盟崩毁,中州那些所谓江湖侠客,他们目无法纪,只按自己所信奉那套侠义行事,十二城又要乱了。”
“只有我,我在,武盟便在,中州便不会乱。唐薇,我知晓你心系天下,绝非寻常侠士,心有大义之人,只有能辨清什么是能舍弃的,什么是要坚守的,才能一直朝前走。”
陆厥仁见唐薇沉默,暗道她已为自己说动,却听身后一声嗤笑。
是唐济楚,她忍不住拊了拊掌,大笑道:“陆盟主,好感人啊。如此说来,我真是要感谢你了。我和师兄这十八年的亲人离散,苦厄困顿,都要感谢你呀。我爹、白叔父还有陆幸的母亲,他们都得感谢你呢。”
她笑着叹了口气:“这样吧,我送你下去,你好好受他们一声谢,好不好?至于我们这苦难的人间,您大可不必担心,你面前那女子,比你更适合做武盟的盟主。”
陆厥仁摇了摇头,笑道:“我早知你这女子不简单,现在想想,南州之路,恐怕也是你的圈套。可笑我陆厥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叫你这样的三流货色骗了去。”
唐济楚登时拔剑便要上前,却见师兄已然擒住了陆厥仁的咽喉。
陆厥仁被扼得只剩下一丝气息,沾着血的手拼命抓着白衡镜的手,艰难地自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声音:“青……”
陆幸顿时睁大了眼睛,急道:“等等,先放开他!”
白衡镜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松开了手掌。
“是青……俞。”
“杀了……他们的人,是青……”
眨眼间,赤蛇已然跃身近前,弯刀贴在他脖颈上,只顺着刀的弧度略一纵刃,陆厥仁的脖子立刻裂出一道血痕,那血痕慢慢涌出刺目的红,她狠狠心,刀身一撇,顿时一阵血雨喷溅而出。
陆厥仁双目怒睁,微微张着口,想呼吸,可再没有一丝气息能抵达。
在冰冷的黑暗涌入意识前,他眼前最后所见的一人,是冷眼瞧着这一切的唐薇。
二十余年恩仇,终于在这一日勾销。
陆幸在原地怔愣了许久,而后呆呆地回望着唐济楚。
“小楚,你先带着你师兄和陆幸,从密道离开。”唐薇的语气十分镇定,丝毫不像是目睹了一代盟主之死后的模样。
唐济楚下意识听话,点了点头,这才回过神来。“那你呢?你行动不便,要怎么从密道离开?”
唐薇笑道:“我不从密道离开。你放心走吧。再说,这里还有你师父。”
白衡镜看了眼持刀静立的赤蛇,欲言又止。终究也乖乖听话,拍开唐济楚欲扶陆幸的手,兀自扶起瘫软的陆幸,朝密道走去。
三人走至内室门口,唐薇又扬声对唐济楚唤了一声:“万事小心。”
她回首看了看在那云瞻画像下,坐在轮椅上的唐薇,郑重地点了点头。
唐济楚举着烛火,在前面引着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的两人。
陆幸脚步虚软,有几步路险些摔在地上。
“你若是走不了,就别逞强。我们在这等你一会儿。”师兄说。
陆幸抬头看了看唐济楚,低声道:“不怪师兄怨我,我是真的没力气了。”
很委屈似的。
唐济楚心底本就对他有些愧疚,便对师兄道:“他此时心境不平,师兄,你别怪他。”
白衡镜气得眼眶直疼,扯着他的衣襟站定了,只想快些走出这密道,好跟他分道扬镳。
实则三人心绪皆不平静,各自强抑着心底的惊涛骇浪。唐济楚回身朝师兄走了两步,空着的那只手,默默牵住了他的手。
他也缓缓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实在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死一样的寂静。可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两人默默紧握着的手,似乎在说“我在”。
好不容易摸着了出密道的暗门,上方的房间二人无比熟悉,可带着陆幸从这里走却令二人略感尴尬。
陆幸不解二人的迟疑,掀开暗门,艰难地向上爬去。
四周昏暗无ʟᴇxɪ光,他努力地朝四方张望。
身后那两人默默无语的人也跟着爬了上来,正当白衡镜抱着师妹的腰,将她轻而易举地从密道里抱起的时候,陆幸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幽暗中,内室深处忽然亮起一盏烛火——
作者有话说:boss背后,是更阴的boss
第109章 杀意 那杀意剑指之人,却是他自己。……
唐济楚方在地上站定, 便听得上方传来一声机关细响。
“小心!”她话音刚落,一面沉重的铁索墙自房梁上坠下,这些铁索纵横交错, 隔开了他们所在的中堂和更靠里的内室。透过其中的缝隙,唐济楚隐隐看到了另一边站着的人。
白衡镜眼中亦有疑惑,他上次来的时候,这里分明没有这道机关。且这铁索的重量也绝非一般人能组装到梁上的,这些梁柱,当真能承得住这些铁索吗?
难道是有人在这几日里,偷偷组装了这些机关?这里的室内昏暗,若人不仔细看, 还真看不出来。
唐济楚知道这屋子里的构造, 他们所在的中堂早被封住了所有出口, 唯一的出口反而内室,便是铁索墙的另一面。铁索墙无法撼动,他们便无法从这里出去。
“你又是谁?”唐济楚扬声问道。
“你这活泼的性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小丫头,你到底是哪座野山头里跑出来的?”那人逆着光站在那, 似乎在打量她。
这声音很是熟悉, 几个月前,正是这声音的主人诓她下跪磕头救师兄。
唐济楚冷哼一声, 回道:“上一个说我三流的人, 脖子都被割断了。你也活腻了?”
青俞听了不但没感到惊骇或是震怒, 反倒笑叹一声,啧声道:“你们果真把他杀了?真想不到,你们竟有这样的本事……真是……失敬,失敬,”
“没错, 他已经死透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不要以为你成天捣鼓那些虫子我就会怕你……师兄?”
白衡镜半弯下腰,扶住她的手臂,似乎有些晕眩。
“你闻没闻到……一阵香气?”他的这句话说得有些艰难,几乎是有进气没出气。
“我……香气?哪里有香……师兄,你的蛊毒又发作了?”她扶着他,感到他的手因某种特殊的原因在颤。
“下一个就轮到我?成天鼓捣破虫子?唉,你可真是嘴硬,不过没关系……你那张铜牙铁嘴,一会儿也要成死嘴。”青俞闲闲道。
说罢,又瞟了眼陆幸。
“你看什么看?既然站到了那边,你就跟着他们一起上路吧,这样你们三个也算有个伴。”
唐济楚或许没闻到那阵香气,可陆幸早在方才便闻见了。那香气说不出的诡异,不似花香,不似果香,倒像是从未闻过的木叶香气。难道是南州的香料?”舅父,你这是何意?”
唐济楚扶着师兄的一边肩膀,没好气地转头道:“你这还看不出来,他想杀了咱们。”
“错。不是我想杀你们。如今能杀你们的人,是他。”青俞遥遥指了指白衡镜。
“我曾见过数个类似的场面……有时是父子间的厮杀,有时是挚友间的残杀,……还有姐妹相残,师徒俱毁。昔日最是相亲相爱的人,因两只蛊虫而一朝刀剑相向,这样的场面,你们不觉得十分有趣么?在那之后,我打算给一对母子下了那种蛊。可阴差阳错,那蛊竟种在了你和他身上。”
室内香气渐浓,师兄也随之缓缓委顿在地。
青俞见状,又笑道:“听说……是你杀了方惊尘。”
白衡镜紧咬牙关,已是说不出半个字。握住唐济楚手腕的那只手失控地攥紧。
除非同她撒娇,他痛的时候不会吭声,可也许是这一次的剧痛非以往可比,他半跪在地上,气息都在颤抖。
“陆厥仁授意他,想刺激你,利用你,取代你,却不想方惊尘那蠢货,竟然玩脱了手,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听说你割了他的脑袋,捧着它闯进了武盟的夜宴?”
青俞嘶了一声,原地踱了几步,刻意问道:“我倒有些好奇,他究竟说了什么,将你刺激到那个地步……难道是与你说了,你爹的事?他对你说了,他是如何死的?”
白衡镜自剧痛中强自抬起头,眼睑下缘是浓艳的血色,“你想说什么?”
青俞笑得很欢,仿佛再惨烈的场面也不过是他游戏人间的一道风景。
偏偏就是有这样的人,他没有爱,也没有憎恶与恨。他救人帮人,便不图一丝回报;他想将一个人推向深渊,也不需要任何原因。
因为没有爱,故而不在乎,因为不在乎,也便无所畏惧。
青俞道:“方惊尘说了什么?我很好奇,他有没有同你说过,杀了你爹的那个人,正是你身侧,你珍重爱惜的,你师妹的亲生父亲?”
唐济楚脑子“嗡”地一声,魂魄好似被抽离出身体。
“你闭嘴!”白衡镜高声呵道。
可越是愤怒,体内的蛊毒便越发张狂,每一寸筋脉都仿佛被绞紧,每一寸皮肤都仿佛被噬咬。泪水自眼角划过,竟也如利刃划破皮肤般引起一阵剧痛。
“我爹……杀了白叔父?”唐济楚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原来你还不知道?他竟连这事都未曾告诉你。”
白衡镜拼着最后的力气,拔出腰际的长剑,剑刃于黑暗间晃过一道白亮的光影,陆幸惊骇地连忙扑过来拦他。
白衡镜显然没什么耐心解释,回手一掀,便将人推搡到了一边,而后一只手握住了那把剑的剑刃。
纵横交错的伤疤之上,即刻又割出一道新的血痕。可他很快发现,无论那刀割得有多深,这一点疼痛都已无法再像以往那样换来片刻的清醒。
陆幸开始意识到青俞所说的那句“如今能杀你们的人,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见过那场夜宴上白衡镜杀气四溢的模样,杀意最盛的时候,这个人反倒冷静得反常。
“小楚,你走,你先从密道回去。”陆幸回过神来,急着去扯唐济楚离开。
然而她此刻怎么可能轻易抛下师兄离开?
唐济楚反手握住了陆幸的手臂,正色道:“我不能走!他在这,我就不会走。你走吧,这里太危险,我不能连累你。”
说罢,她旋身掀开活板门,欲将陆幸推下去,却闻到密道内飘来的,一阵焦烟的味道。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被阮艳雨困在那条地道中时,她也曾闻到过这种气味。
难道是密道内起了火?可下面尽是潮湿长着青苔的石头,哪有着火的可能?
陆幸见她扶着活板门却怔愣不动,也疑惑着上前,直到烟气将他呛得咳了好些声。
“那边起火了?”
“他们烧了那间屋子。”唐济楚猜测。
最后的退路也被浓烟堵个严实,她疲惫地撂下活板门,抱歉地看了眼陆幸。
两人一回身,只见白衡镜僵硬地直起了身,动作说不出的诡异。
“怎么不逃了?”青俞悠然道,“看来,你们根本毫无退路可言。”
“那你呢?你的退路是什么?你以为杀了我们,你还能毫发无损地出千嶂城?青俞,我若死了,我娘不会放过你,我师父也不会放过你。你想死吗?”唐济楚疾步上前,抽剑在那铁索墙上狠砍了几下。
可除了金属击撞的钝响,那些交织如经纬的铁索再没有半点反应。
“你当我怕死?”青俞面前的烛火不断飞出着灰烟,此刻那烛烟的味道令她几欲作呕。
“我这样的人,你当我怕死?”青俞摇头笑道。
陆幸比唐济楚更了解青俞这个人。他不慕名利,更不爱金银,于人情上更是淡漠疏离,即便亲人死在眼前,也不曾使他意志动摇。他只爱一件事——看着旁人在痛苦中死去。
今日若能见到唐济楚痛苦死于白衡镜剑下,哪怕是身死于此,青俞他也绝不会后悔。
为今之计,只有制住白衡镜,只要他忍过了这次蛊毒,他们就能有救。至少等那场火熄灭,他们也能从密道离开。
陆幸抽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只是方一动作,便被唐济楚阻止住了。
“你拦不住他,别白费力气。”
陆幸的精神也紧绷到近乎崩溃,说话声不自觉地高了许多:“我不拦着他,难道看他蛊毒发作,失手杀了你?”
“你武功不敌他,贸然动手,你有几成胜算?陆幸,你信我,先退后。”
陆幸死死盯她半晌,被她推着站到了后面。
白衡镜在ʟᴇxɪ两人说话间已是站起了身,仿佛听不到二人说话似的,木然地站在原地。
唐济楚回头瞧他,师兄的脸白得瘆人,眼底却一片血红,眼睫处还粘着残挂的泪。
就在这痛苦中,他倏然间明白,原来顺应蛊毒的侵蚀,不再压制杀意,身体便不会再感到痛苦,反倒会无比轻松。当日杀方惊尘时,他本不愿伤人,于是杀人时只有一瞬间的快意,余下的是因抵抗蛊毒所感受到的剧烈的痛苦。
他踉跄着走向她,她没后退,反迎了上来,在他身前站定。
换做往日,或许他要嗔上一句“不要命了”,只是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杀意弥漫周身,他解下腰间长剑,却握住剑鞘,将剑柄交到她手上。
看着她的眼睛,他四肢百骸涌进了一点陌生的气力,支撑他开口道:“楚楚……是我不想再这样活。你杀了我吧。”
唐济楚哪里肯应,一甩手腕欲将那柄剑扔在地上,可他握着那剑鞘,半分未动。
“趁现在,我还清醒。”
剑柄悬在半空,等着她掌握。
白衡镜只感到杀意不断疯长,那杀意剑指之人,却是他自己。
第110章 人心 我愿独留于此,烈火烧身,不作他……
唐济楚的手虚握住那剑柄, 而后又松开。反复几次,终是下不了决心紧握。
她从未想过,也绝不可能照他说得那样, 握住这把剑,亲手杀了他。她在想如何用这把剑助他们三个人脱困,师兄杀意一旦如潮水决堤,她也没有信心真的能唤醒他。
陆厥仁此人虽伪善,然而到底有所图,也便有所畏惧。眼前的青俞不畏生,不惧死,只想看他们互相残杀, 没有丝毫破绽可言。
这样想着, 白衡镜忽而闷哼一声, 半垂的眼眸混沌不清,剑身随他的动作向下倾去。唐济楚再没有思考的时间,立刻伸手紧紧握住了剑柄。
“白衡镜,你不是早知道么?子蛊就在她身上。只要杀了她, 你便能立刻解脱, 不必承受如此痛苦。”青俞低声蛊惑道,“我知道这很难, 可你不妨先想一想, 这世上最重要的什么?你活着, 那些东西才有意义。只要想一想什么更重要,你便能做出决断了。
“就像先前,你杀方惊尘一样。杀人于你而言不是极简单的事么?想一想,你那时用剑杀人的感觉,每杀一个人, 你的痛苦便能减缓几分。”
白衡镜缓缓抬起脸来,鬓边散落的发丝半遮住他面庞的轮廓,只有那双空洞的漂亮的眼睛,茫然地瞧着前方,似乎在看她,也似乎目光穿过了她,望向遥远的,未知的远方。
剑鞘被他一点点抽走,露出其中冷亮的光可鉴人的剑刃,直到剑尖抵在他胸口。
“你想死?”青俞终于忍不住问道。
唐济楚握剑的手在颤抖,剑身也随之在颤。剑光恰照在她眼眸上。剑气生寒,竟使她满目含泪。
白衡镜已答不出话,他一心求死,这样的杀意竟也稍稍缓解了体内蛊毒的剧痛。不论那人如何驱动蛊虫,他此刻都感到无比轻松。
只要她反手稍稍用力,剑刺入他胸口,那么一切都可以了结。
唐济楚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他却握住剑尖,如游魂般,浑浑噩噩地追了上来,剑尖对准了致命处,唐济楚甚至不敢太大动作。
两人如此一退一进,直到她后背撞上墙壁,剑尖撞上他胸口。
“杀了她!”青俞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忽然感到烦躁,或许是因为愿望落空,或许是因为失去了全部的耐心。
“白衡镜,你以为你是八仙班的吗?在这装什么痴情公子?她活着你就得痛苦一辈子!这子母蛊就算是我也解不了,只要蛊虫活着一日,你便有发作的可能,你不想杀她?你怎么可能不想杀了她?我不信!”
感觉到师兄蓦地用了些力道,将那剑尖朝他自己胸口处送,唐济楚骇得直向下压低剑身。
然而剑尖仍是缓慢地刺入他胸口下的位置,幸好她还能控制住剑身,不至于让剑刺穿他的身体。
若她全然将剑脱手,她怀疑他会攥住剑身,而后彻底将剑刺入身体。
到了此刻,唐济楚才彻底意识到,师兄是真的在寻死。大仇得报,他已经达成了下山的目的。可除了这些,他难道没有旁的愿望吗?
“白衡镜!你这个疯子!”青俞有些气急败坏地抄起一旁的烛台,朝铁索墙处狠狠砸来。
他越是驱动蛊虫侵蚀他,他便越是求死,他已丝毫没有了求生的渴望,再驱动蛊虫,恐怕只会迫得他快些结束自己的性命。
烛台摔在铁索墙上,遗憾地未曾穿过铁索,撞在纵横交错的铁索上,反而弹落在地。不巧的是,那地面上正好覆着一层毯子,烛火落在地上,毯子一沾上火星,立刻窜起了一点火苗,而后火星从这一点开始,开始缓慢地朝四周燃烧开。
烟气渐渐取代了香气,青俞见一击未中,火势渐大,也疯了似地盯着那火焰笑道:“三位,看起来,咱们今日要死在一块了。”
所幸他终于驱蛊的动作终于停下了,香气也随着烟气湮没于其中,白衡镜找回了些许意识,呆呆地看向唐济楚,眼神却不再那么空洞。
陆幸踉踉跄跄地奔向二人,他腿软地不像话,坚持去扯开白衡镜,再去夺下唐济楚手中的剑。
唐济楚的表情没比她师兄好到哪里去,面目木然,他夺剑时,她的手已完全僵硬,连松手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小楚,把剑给我吧。”
陆幸从她手里硬剥出那剑柄后,她忽然整个人脱力,径直朝下跪去。他手里握着剑,无法顾及她,只见清醒过来的白衡镜疾步跨上前去,在她双膝跪地前,稳稳抱住了她。
看着二人,陆幸狠狠吸了吸鼻子,回身走向铁索墙,对青俞道:“你看见了,你想要看到那些,今日怕是看不到了。你以为你能拨弄人心,游戏人间?可在我看来,你也不过就是个笑话。养几只虫子,便以为自己是洞察人心的神明?以为他们弑杀至亲是人性所然?那你呢?我母亲又是如何死的?”
青俞没什么好畏惧的,随口便道:“她撞见我和陆厥仁商议事情,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她那个人,一向善良软弱,知道了这么多事,一定不会装作不知道,把秘密只埋在心底的。陆厥仁忌惮她,便杀了她。”
“她是你的亲人!”陆幸一字一顿愤然道。
“没错,她是我的亲人,可她的死,与我有什么干系?不过,若是这个有意思的小姑娘死了,我倒可以为她流一滴泪。”
陆幸阖上双目,一股浓重而无形的疲惫之感压了下来。他想开口咒骂,也想问问母亲对于他们究竟算什么。可问题还未问出口,他就已经知晓了答案。
他绝望地看着火焰越窜越高。门外却响起砸门的声音。
砸得是内室的门,就算被救,也是青俞被救。
那边唐济楚倒在师兄怀里,好半天精神恍惚,回不过神来。她甚至觉得,师兄已经死在了自己剑下,而眼下他的怀抱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她难道抱着的已是师兄的尸体吗?
唐济楚望着铁索墙另一侧的火焰,抱着白衡镜,一瞬间就只想着与他同葬于此。
砸门声愈来愈响,内室透过一阵强烈的光亮,有人急着喊了一声,“青俞!”
陆幸猛地抬起头来。
是赤蛇!
她没死在故雪祠,反而毫发无伤地离开了。是姑母那边出了事?还是他们放走了她?
“怎么有烟?青俞,你快出来。”
青俞漠然看了看门外,而后坚定摇头道:“我不出去了。最后一对子母蛊在这里,我不会走。我要看着……”
赤蛇的声音尖利起来:“你是不是疯了?你的命重要,还是你的蛊重要?”
青俞沉默片刻,回道:“蛊重要。”
唐济楚偎在白衡镜身上,抱紧了他,低声道:“我也不走,你最重要。我就在这陪你。”
白衡镜愣了一下,稍向后退了退,捧住她的脸仔细端详着。他手里的血腥气涌进她鼻腔里。
“楚楚?醒醒,我没事,我还好好的。”
唐济楚人还迷蒙着,微微笑道:“我也死了吗?”
陆幸急得回头看了一眼她,道:“她被烟呛晕了吧?”
白衡镜抱紧了她,抬头借着内室漏进来的光亮打量ʟᴇxɪ着面前的铁索墙。方才这里一团黑,别说想逃了,就是想看清都费劲。而今借着这光亮,他忽然发现,悬起铁索墙的横梁是后添装上去的,至于是何时添上的,他便也不晓得了。不过这些问题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根悬着交错铁索的横梁上方,还有一道能容纳一人通过的间隙。
只是这道间隙太窄了,在场之人,只有唐济楚能从中挤过去。
可赤蛇与青俞都在对面,她一个人过去,恐怕危险重重。他迟疑了,只抱着她,将她勒得很紧。若这火烧过来,他们便真的要烧作一堆白骨灰,彼此交融,再无法分开了。
可就算他的血肉骨头被烧成灰化为尘土,她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直到眼下他才明白,那些赌咒发誓不过是自己要挟她的手段,他怎么忍心看她也同自己一起湮灭?他宁愿是自己被烧成了焦灰,作一抔神前土供奉她,护佑她。
“你不就是想看我挣扎求生而不得的模样?你放她离开,我愿独留于此,烈火烧身,不作他顾。”白衡镜对青俞缓声道。
青俞面带戏谑地笑笑。
“你在同我讲条件?除非你现在杀了她,或者让她杀了你,否则你们就一同烧死在这,如此情深义重,死在一处也算我成全了你们。”
唐济楚趴在他怀里,渐渐醒过神来,听青俞说完这番话,方才抬起头四处打量,见室内明亮起来,顿时直起身子拍了拍师兄的肩膀。
“师兄,有人来了。”
其后蹲着的陆幸也恰巧见到横梁上的那道空隙,朝二人道:“天无绝人之路,我瞧着上面有道空隙,咱们从那钻过去,或许能逃得出去。”
他说着,便踏在一旁几案上,借力朝上方跃了过去。
青俞凝眉退了一步,赤蛇已顺着砸开的口子钻入内室,不由分说地扯着他袖子向外拖拽去。
青俞不肯走,瞧着陆幸飞跃上横梁,可空隙太窄,他只能探过去一条腿。
“小楚!”
陆幸只唤了一声,唐济楚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正要起身一跃而上,却被师兄攥住了袖角。
“那边很危险。”——
作者有话说:今明两天内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