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陇西哗变(四)
九月初, 西大营和陇西山匪勾结,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整个陇西道哗变, 朝堂震惊。
与此同时, 北境秘密传来捷报,镇远军即将打败北狄, 不日凯旋。
哗变第三天, 时亭单独进宫面圣,想和苏元鸣达成两件事:
一是下旨让他亲自前去平乱,二是允他将乌衡带回西戎。
但掰扯了足足一下午,苏元鸣一件事都没同意。
时志鸿知晓后,第一时间从公主府跑来帮忙,但被刚出宫门的时亭拦下了。
“都什么时候了, 表哥你别拦我!”时志鸿气不打一处出,“陇西情况复杂, 你不出手根本压不住,陛下是被猪油蒙了心吗?竟然不放你去!”
时亭赶紧将时志鸿拽到无人的角落, 道:“陛下当然知道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我握有天下兵马权,出了帝都便无人节制,潜在隐患太大了。”
时志鸿顿时怒火汹涌:“什么玩意儿?你时亭还能拥兵自立, 造反不成?以你的能力, 要反早就反了,哪用等到今天!”
时亭却十分平静:“帝王多疑,怀璧其罪,人之常情。”
“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让陛下先派几个蠢货过去,误国误民了才想起你, 到时候别说你了,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所以我打算回府取兵符交给陛下,换得信任,出发西伐。”
“什么!”时志鸿惊叫一声,吓得旁边枝上的鸟雀都慌张飞逃,“表哥你疯了,兵符留给你是曲丞相的意思!你就这么轻易交出去了?”
同样的,暖阁内的顾青阳有着和时志鸿一样的疑惑。
“陛下,时将军真的会交出兵符吗?”顾青阳看着胸有成竹的苏元鸣,忍不住道,“朝中百官忌惮他,大多都是因为忌惮他手中的兵权,如果没了这兵权,来日回到帝都怕是……”
顾青阳的话没说完,但谁都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明眼人都知道,如今苏元鸣和时亭这对君臣早已离心,一旦时亭呈现弱势,苏元鸣必定会乘胜追击,何况还是既交出兵权,又出帝都平乱,等将来回来了,别说朝中的地位还能不能保住,脑袋能不能留下都是个问题。
苏元鸣却笃定地笑了下:“不,朕了解他,他一定会交出手中兵符的。”
“为什么?”
“因为朕的这位摄政王最怕死人了,尤其是死那些无足轻重的蝼蚁。”
苏元鸣拿过一盘玉玺把玩,语气颇为不屑,续道,“但对于朕来说,如今就算不派他去平乱,陇西真的彻底乱套,但北境那边马上就要大捷,镇远军很快就能腾出手,如此帝都便无事,朕依旧能坐稳皇位,之后再慢慢收拾西大营,平定陇西道。”
顾青阳听出苏元鸣的话外之意,背脊当即淌下冷汗
——看来,这位新帝是打定主意和时将军硬掰到底了。
对于苏元鸣来说,如今的陇西道死多少人他根本不在乎,反正他的皇位一时半会儿不会易主。
但只要时将军在乎陇西道的那些百姓,想要去平乱,就必须向他低头,将曲丞相留下的兵符作为筹码交给他。
“顾卿怎么不说话了?”苏元鸣瞥见顾青阳诚惶诚恐的表情,好笑问。
顾青阳忙道:“陛下圣明,谋划深远,臣甘拜下风,没有可以进言之处!”
苏元鸣哼笑一声,转身去喂那只新得的百灵鸟,逗它给自己唱歌。
顾青阳擦擦额上冷汗,抬头看着那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百灵鸟,觉得像自己,像时将军,更像陇西百姓。
自己为了维系顾氏荣耀,投奔苏元鸣做尽丧尽天良的腌臜事,与当初行侠仗义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无法回头。
时将军为了大楚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没有一点私心,到头来还是抵不过帝王的厌弃和算计,难以善终。
陇西百姓何其无辜,却因为权力更迭被架到刀山火海,蝼蚁般艰难求生,妻离子散,性命不保。
世俗的牢笼如此坚固,竟叫人丝毫挣脱不了!
宫外,时志鸿听罢时亭的理由,气得一拳砸在城墙上,骂了好一阵,才能好好同时亭说话。
“表哥,这事凭什么要你让步?你替他守江山,还得被他猜忌和防备,真是荒唐!难怪浅儿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担心他不干人事,果然还是妹妹懂哥哥,瞧瞧他登基后干的那些蠢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夺舍了!”
“要我看,干脆纠集群臣逼他同意吧,之前不是挺有用的?只要他还想坐稳皇位,还想笼络朝臣尤其是世家,他就不得不妥协!”
“气死我了!要不是你拦我,我今天恨不得提剑去见他!”
时亭却摇了摇头:“这次行不通了,世家和大臣不一定站我们这边,毕竟北境就要大捷,整个朝廷都能喘口气,陛下和朝臣之间有了时间重新划分利益。”
时志鸿简直无语:“他们不会觉得陇西哗变背后,真的只有西大营和山贼的势力吧?谢柯还活着呢,那狗贼不可能不插手陇西道的事。还有西戎,有乌衡这般狼子野心的人在,一旦平定内乱喘息过来,很可能趁火打劫!”
时亭半眯了眸子,道:“不是可能趁火打劫,是一定会。”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总对他笑,将所有狡黠和算计深藏,极具欺骗性。
这样的人,世人难以看透,更不会将其和狼子野心挂钩,只会轻视他,然后在关键的时候吃大亏。
偏偏,为了之后的合作,他如今还不能将其真实面目揭开,无法让朝臣看到这个潜在的巨大威胁。
不过看到了又如何呢?
谢柯曾经差点让大楚亡国,但如今只要大楚能喘口气,依然会优先内讧,争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从而忽略谢柯。
何况乌衡还在暗中布局,没有将刀立马架上他们脖子,他们怎么会看到近在咫尺的危险?
在高位上盘踞太久了,自然而然会轻视一切。
时志鸿长叹一气,由衷道:“表哥,要不我们撒手不管了,带着浅儿归隐吧。”
时亭笑笑:“天下大乱,是不容个人有栖身之所的。而且,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替谁守住皇帝的位子。”
时志鸿还要再劝,被时亭打断:“平定陇西刻不容缓,帝都的事还得靠你,尤其要设法保住上苑党。”
时志鸿正要发火,闻言只能无奈地应下:“行行行,本寺卿肯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天王老子来了都挑不出错处!”
时亭笑了笑:“在帝都,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自然信你能做到。”
“少来。”时志鸿一声冷哼,“你去了陇西,能记得照顾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表哥啊,不是我说你,你说你跟败家玩意儿有什么区别?俸禄俸禄不留,权力权力不要,自己的命也不心疼,你就可劲儿折腾吧,懒得管你!”
时亭拍拍他的肩膀,由衷道:“我牵挂的亲人就剩你了,跟浅儿好好的,等我回来。”
时志鸿还想再阴阳时亭两句,但一看到这人格外认真的表情,再多的怨气也就没处使了,只能明知说了没用,但还是选择苦口婆心:“别什么事都抗在前面,就算大楚真没了,也轮不到你来担责,对自己好点!还有,就算你的命你自己不在乎,我和浅儿很在乎的,明白吗?”
临别之际,肺腑之言,时亭只觉一阵暖意流过心尖,但他向来不擅长在这种场合温存,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便上前拥抱了时志鸿。
时志鸿回抱了下,没有再说那些叽哩哇啦的话,正色道:“帝都有我,你自珍重。”
当天夜里,时亭将兵符交给苏元鸣,苏元鸣答应他之前的请奏。
但却只能应允一件事,让他二选一。
时亭早就料到这招。陇西情况复杂,西戎势力搅合其中,苏元鸣为了避免时亭天高皇帝远,趁机勾结西戎,必定将乌衡这个西戎二王子攥在自己手里。
如此,进可借乌衡和大王子乌宸谈判,退可杀了乌衡讨好西戎王乌木珠,怎么着都能让自己在西戎面前有退路。
“臣请旨去陇西平乱。”时亭没有太多犹豫,“还请陛下照顾好二王子,以防生变。”
苏元鸣笑着扶起时亭,好似他们还是当初并肩而立的挚友,没有半分罅隙的君臣:
“摄政王安心去陇西平乱,朕自会安稳住朝局,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翌日,苏元鸣将调配牧州兵力的鱼符赐予时亭,下旨命其速往陇西道平乱。
当天下午,时亭命人将一把新打的长命锁送到公主府上,怕小侄子出生前赶不回来。之后,便带着北辰和乌衡,还有段璞举荐的户部度支员外郎孟伊,在亲兵护卫下悄声离京往西,没有告诉任何人
——乌衡是以阿柳的身份跟着,假乌衡住进昭国园掩人耳目,阿蒙勒依旧被困在大理寺,时志鸿正提起十二分精神看守。
“可算是破笼出来了。”
乌衡靠坐在马车上,仰头看着飞鸟掠过万里晴空,感慨,“还是外面的空气清新啊。”
时亭正背身避着他翻阅严桐从陇西寄回来的密函,心道,帝都就算真是笼子,怕是这人也还想再来。
当然,自己会竭尽所能让西戎的任何人不再踏入帝都,除非进贡。
乌衡好似看穿时亭心思,拖着腮帮子问:“时将军,来日回京你想从哪个门进?到时候我听你的。”
驾车的北辰闻言一脸震惊。
怎么有种来日他入主中原,封时将军□□妃,然后让爱妃挑喜欢之物的既视感?
时亭习惯了乌衡的嘴欠,无甚所谓,默默翻看密函。
北辰忍不住道:“二殿下,现在苦口狂言是不是太早了?”
乌衡看了眼时亭,欠欠笑了下:“不早,管家权迟早要交的。”
时亭:“……”
当初在北境装哑巴想必憋死你了吧。
北辰想骂,但怕乌衡趁机对自家公子说出更要命的话来,只能忍气吞声。
时亭看罢密函,心里思忖了一番,看向乌衡:“得先去捣毁贩卖雪罂的商路,二殿下想必有内应,更为熟悉,还请到时候带个路吧。”
“时将军不必跟我客气,不过,”乌衡啧了声,“我的内应出了问题,商路的事怕是得换个法子了。”
北辰狐疑道:“二殿下不会突然变卦,不想合作了吧,阿蒙勒将军还在帝都,你也还在公子手里呢。”
乌衡赶紧挽住时亭胳膊,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看着他:“我怎么会欺骗时将军呢!”
“好好说话。”时亭挣开乌衡的手,见他表情的确不像起了别心,问,“内应出了什么问题?”
第77章 陇西哗变(五)
“本来有五处重要内应, 正好可以知晓商路的整体情况,我也借此抓住并处理了不少贩卖雪罂的运输商人,因此得罪了西域的雪罂种植商户。”
“之后, 他们便联合起来, 不仅对雪罂的运输加强戒备和管理,并对内部人员进行无差别的血洗, 导致我的内应只留下寥寥数人, 关键位置的内应更是一人不剩。”
“而完成这些举措的,正是商户们共同推荐的一名沙匪,名唤金蝎子。”
乌衡说罢,眼底已经起了明显的杀意。
时亭皱眉道:“雪罂贩卖是暴利,你阻碍他们,就等于断了他们财路, 他们势必拼尽全力反击。不过他们的力量确实强大到超出意料,毕竟商路的三分之一都在大楚境内, 他们能这么畅通无阻,能这么快动作说明有大楚内部的人助纣为虐。”
“我查了, 和西大营脱不了干系, 尤其是丁承义这个丧家之犬。”乌衡舔了舔后糟牙,“一群贪婪的鬣狗,也不怕有命挣没命花。”
时亭瞥了眼乌衡, 问:“说起来, 二殿下之前利用这条商路运输粮草和马匹,也不知是给谁准备的?”
乌衡面色不惊,道:“不过是准备了一点口粮,几匹好马,留给自己逃命而已。”
时亭不买账:“那些粮食和马匹就在壶口谷, 分量都够二殿下在大楚边界活十年了,什么命需要逃十年?”
“唉,难怪我的人来报粮草丢了,原来是被时将军扣下了。”乌衡知道躲不过了,便商量,“那你我一人一半?”
时亭摇头,伸手比了七。
“你七我三?”乌衡不禁笑了,“时将军这是趁火打劫啊。”
时亭平静道:“壶口谷眼下在西大营手里,二殿下要是不同意,我到时候也懒得出兵了,你连一分也拿不到。”
乌衡反问:“时将军难不成舍得留给西大营的人?”
时亭:“那批粮草和马匹我早就派人藏匿起来了,西大营找不到的,现在只是运不出来。”
乌衡恍然反应过来,道:“时将军怕是早就盯上这批粮草和马匹,就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时亭对乌衡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当时拿到商路舆图后,严桐就注意到乌衡利用商路暗运粮草,时亭让他暗中不动,等时机到了直接抢。
“着了时将军的道,心服口服。”乌衡愉悦道,“况且时将军还愿意留给我三分,可见你我之间的情分十分浓厚。”
时亭装聋作哑,不回答。
乌衡摸出那枚金钱镖抛着玩,侧头端详着余晖里的时亭,觉得他此刻像是披上了金色的薄纱,有种若隐若现的美。
时亭被直勾勾看得有点不自在,放下密函问:“二殿下还有要事相商吗?没有的话,后面还有一辆马车。”
这是下逐客令了,乌衡忙举手道:“自然有事,还没商量怎么切断雪罂买卖呢。”
接下来,乌衡将如今商路,尤其是雪罂运输的具体情况告知时亭
——只是时亭发现,这人时而故意说话温吞,时而故意绕到旁的无关小事,甚至还会装累装头晕,休息好一会儿才继续讲。
是故,等他说完正事,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彼时,户部度支员外郎孟伊因连夜赶路疲倦不堪,已经在后面马车上呼呼大睡,时亭不好让乌衡去打扰,只得和他继续待一处。
之后乌衡戴上青铜面具,靠在一侧老实休息。
但时亭总觉得,这人根本没闭眼,正透过青铜面的缝隙看自己。
可惜没证据。
时亭有些乏了,干脆背过身去,靠在软枕上小憩。
青铜面具后的人无声地笑了下,但看着时亭灯火下的瘦削背影,又不由眉头紧锁,起身将旁边的外袍给他小心盖上。
时亭身形僵了一瞬,但听到乌衡迅速撤回去的窸窣声,没有说什么。
七日后,一行人秘密进入陇西道。
时亭先将一半亲卫派出去打探消息,然后剩下的人乔装成一支商队。
北辰看了看一身玄衣的自己,指了下脸上的青铜面,问时亭:“公子,为什么要我扮成阿柳,他为什么不自己上?”
“当然是为了接下来的大事,扮好一个小倌了。”
时亭正打算说话,乌衡已经着一身骚气的百蝶粉衫走出马车,没骨头似地往时亭身上一靠,声音酥软得要命,“奴家可是打扮了好久,时将军不看一眼?”
时亭:“……”
没眼看。
北辰则是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要不是自己打不过这厮,高低要将公子从他手里抢回来!
乌衡倒是反以为荣,得寸进尺地捻起时亭的一缕发丝玩。
时亭将自己头发抽出来,提醒道:“二殿下想必是了长了骨头的,还是自己站好吧。”
乌衡啧了声,回身站好,笑道:“时将军莫怪,这不是先熟悉熟悉角色,不然到时候露馅了岂不是耽误大事?”
时亭:“还没到地方,别动手动脚。”
“明白。”乌衡朝他一挑眉,“等到了地方奴家再动手动脚。”
时亭:“……”
我没说!
北辰忍不住凑过来问:“公子,你真的同意他打扮成……这样?”
说话间,乌衡比了个兰花指,朝时亭灿然一笑。
时亭扶额,艰难地嗯了声。
之后,北辰一直跟在暗中,等待时亭嘴里的时机。
到花江镇的第一天,时亭和乌衡便被围观,不少小媳妇大姑娘,甚至是少爷公子都不禁多看两人一眼,然后再多看一眼,尤其是对时亭。
有一说一,乌衡完美继承了大楚苏氏和西戎王室的美貌,披块破布都好看,如今穿上这身骚包的嫩粉色,其实别有一番妖孽祸水的意味。
再看时亭,纵然一身金冠锦袍的商人打扮,铜臭味儿十足,依然有股子谪仙的味道,更是令人见之失神。
乌衡凑到时亭身边,拦住一众视线,吃味道:“要是让时将军扮作我这般,怕是有人要当场强抢民男了。”
最开始的时候,时亭确实打算自己扮演小倌,毕竟他矮一点,身形也瘦削一些。
但他刚披上那件粉衫,乌衡看过来的眸光一变,当即夺了过去,说什么都要他自己扮演小倌,丝毫不让步。
“二殿下,”时亭打量着周围商铺,低声提醒,“我们是来做正事的。”
乌衡没骨头地贴上时亭,声音绕了好几个弯:“老爷,奴家遵命~”
在众目睽睽下,时亭忍了。
扮作账房先生的孟伊跟在后面,心惊胆战,只当什么都没听到,泥胎木塑般杵着,跟两名扮作侍卫的亲兵大眼瞪小眼
——他不仅知道了玄衣人就是西戎二王子这个大秘密,还亲眼目睹这位爷扮小倌,真怕将来某天被杀人灭口!
很快,他们顺着内应的线索,找到了雪罂商贩在花江镇的暗桩,来财赌坊。
时亭瞥了眼赌坊门口的对联:
“福泽万年长,八方俱来财。”
乌衡嗤笑一声:“都开赌坊了,还是藏了些杀人不见血的勾当的赌坊,福泽别说深厚了,别倒欠阎王就好。”
时亭道:“大概越是强调什么,越缺少什么吧。”
一行人走过去,门口护卫警觉起来。
孟伊上前将所带的一匣子银票给赌坊护卫看了看,示意携有巨额赌资,要求上座。
西大营起兵后,整个陇西道兵荒马乱的,赌坊好久没什么大生意,侍卫一看那满满一匣子的银票,当即眼睛一亮,笑吟吟地放行。
刚进门,一道爽朗豪气的笑声传来:
“这二位客人一看就贵不可言!哪里需要金银这些外物来证明身价?”
时亭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朝他们走来,咧开的嘴里露出两颗金灿灿的门牙,身上的衣袍也都是金丝绣就的上好蜀锦。
肉眼的财大气粗,俗气冲天。
这应该就是管事的林坊主了。
时亭没有立即理他,而是先侧头给乌衡递了个眼色。
“老爷真是的,又要奴家帮忙干活~”
乌衡一副被宠惯了的娇羞,直接从匣子里拿了一叠银票分给旁边的赌坊护卫,那随手抛掷的模样好似分的不是什么银票,而是不值钱的白菜萝卜。
孟伊看着就肉疼,不禁心里感慨,时将军不愧是摄政王,为了办成大事,出手就是阔绰,这些银票都够自己十年俸禄了。
其实孟大人不知道的是,某位姓时的摄政王自己也穷得叮当响,别说拿出一匣子的银票,这样大面额的一张都拿不出来,不然也不会一直盯着乌衡那批粮草和马匹。
“真正的财神爷”乌衡在发完一叠银票后,堂内的赌徒已经看得目眦欲裂,蠢蠢欲动,犹如一群饿狼。
但在来财赌坊里,他们对钱财再怎么垂涎欲滴,也不敢妄动分毫。
林坊主见时亭如此行事,举止又恣意大方,不似一般赌徒,当即笑脸试探:“这位公子是想玩最大的?”
时亭哼笑一声:“玩最大的有什么意思?左右不过那些银钱。”
“是吗?”林坊主思索片刻,目光越过时亭打量一番孟伊,道,“公子也是有趣,来赌坊还带了自家管账的先生。”
林坊主的脸上虽然笑着,但目光却很犀利,好似能将人的一切底细都看透。孟伊后背当即淌下冷汗,但他到底是段璞推荐的人,心里再害怕,面上也不动如山。
何况,时亭就在身前,无疑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时亭更是气定神闲,顺手接过小厮奉上的茶水品了口,皱眉道:“我带账房先生来,自然是和坊主谈大生意的,结果就用这般劣质的茶水招待吗?”
茶水乃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只不过是去年的,味道稍差些,不曾想还真有人嘴刁,一下子就尝了出来。
林坊主更加确定时亭来头不一般,再加上他眉宇间的不耐烦,便试探:“公子莫怪,好茶在楼上,要不赏个脸去品鉴一番?”
时亭哼了声,没动作。
乌衡适时嗔怒道:“你让我家老爷上楼就上楼啊?连杯像样的茶水都没有,早知道不让老爷从帝都赶过来了,奴家就奇怪了,什么生意非要老爷自己谈,派个人不行吗,真是的。”
“不可多嘴!”时亭佯怒,责备乌衡一声,作势要走。
林坊主其实早就注意到他们说话带有帝都口音,见状赶紧将时亭拦下:“公子再给在下一个机会!既然是大生意,自然好事多磨,容在下备上好酒好菜,楼上详谈?”
时亭这才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睥睨林坊主一眼,低声道:“若非丁二爷推荐,我还懒得跟你做这笔生意呢。”
丁承义从帝都逃到西大营后,如今的西大营主帅梁季为了表示对丁党的忠诚,和其暗中结为兄弟,自此丁党的人便都会唤丁承义为丁二爷。
林坊主正是丁承义的人,闻言果然倍加殷勤,跟迎自家亲爹一样将时亭一行人迎上楼。
乌衡不经意间回看了眼,发现赌坊的戒备悄然加强了
——这位林坊主做事比想象得还要谨慎,他们若是谈大生意的客人,必定保证交易安全,他们若是浑水摸鱼来调查的,想必有一百种死法等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乌衡:老婆,那这笔钱能算在给你的聘礼里吗?[捂脸偷看]
第78章 陇西哗变(六)
“这边请!”
林坊主将人带到二楼靠里的雅间, 关门后,楼下的喧闹立即变得遥远缥缈,可见此处隔音甚好, 非常适合谈事。
时亭携乌衡坐下, 环视了一圈雅间金碧辉煌的装潢,淡淡笑道:“林坊主的生意果真做得大啊, 帝都城东最好的酒楼也不过如此了。”
林坊主:“不过是丁二爷看得起在下, 给了在下一个做生意的机会罢了。”
很快,美酒佳肴摆满八仙桌,林坊主起身亲自给时亭和乌衡斟酒。
时亭转了转酒杯观察色泽,又低头闻了下,道:“不错,上好的金盘露。”
“那公子便赏给奴家喝吧。”乌衡不待时亭嘴唇沾杯, 便拿过他的酒杯一口饮尽。
时亭知道这是在变相帮自己挡酒,顺势宠溺地对乌衡笑了下:“你要喜欢喝, 今天的金盘露便都是你的。”
“公子对奴家就是好!”乌衡美滋滋地朝他怀里一靠,娇柔一笑, “等回去了, 奴家定要在那几个小贱人面前好好炫耀一番,让他们知道公子到底最疼的是谁。”
“……”时亭强压住推开乌衡的冲动,抿嘴笑笑。
这人到底去哪学的这一套!
林坊主将两人过分的亲昵看在眼里, 并无惊讶之色, 甚至令人又上了一壶金盘露。
他什么世面没见过?只要不影响生意,就算是亲兄弟他都祝福。
时亭在桌子下扯扯乌衡的袖子,示意他演戏点到为止,赶紧从自己怀里离开。
但乌衡向来是个装傻的,不仅不肯离开舒服温暖的怀抱, 还夹了一筷子鱼要喂时亭:“公子,奴家看这道松鼠鳜鱼做得最好看,你替奴家先尝尝咸淡呗。”
在林坊主的注视下,时亭只得笑着吃进嘴,还陪着演了两句:“外脆里嫩,酸甜可口,颇为正马,你也快尝尝。”
乌衡点头,用同一双筷子给自己也夹了一筷子,细细品味一番:“不错不错,公子说好吃的东西果然格外美味。”
“两位满意就好。”林坊主见时亭迟迟不提正事,先开了头,“对了,公子从帝都远道而来,又是丁二爷所荐,在下还不知道公子名讳呢。”
“姓马,名耀祖,乃是丁二爷的远亲,三辈经商,皇家的生意也是做过的。”
这是时亭早就准备好的身份,真正的马耀祖连同家人正在大理寺的牢子里蹲着,别说耀祖了,能活着回去见祖马都不错了。
乌衡也跟着道:“奴家叫光宗,是公子的心肝儿,这名儿就是公子给奴家赎身的时候,亲自取的呢。”
时亭:“……”
好一个光宗耀祖。
林坊主笑了两声应和,在脑海里理清了时亭的身份,恍然道:“原来是马公子!久仰久仰!”
时亭:“林坊主谬赞了,以前都是父亲谈生意,我这还没接手多久呢,哪有什么名气让你久仰的?”
“马公子谦虚了,依在下看,公子这般一表人才的人物,迟早大展身手,名扬万里!”
乌衡心里不屑地笑了笑。
和你们做生意能扬什么名,遗臭万年的骂名吗?
时亭不用猜都知道怀里人在想什么,心里十分认同,面上对林坊主笑了下。
林坊主见时亭心情不错,不似进门那般不耐烦了,看了眼乌衡和孟伊,眼神示意时亭,意思是要谈正事了。
“他们不用回避。”时亭揽了揽乌衡,“我的事他们都知道。”
乌衡莞尔,当即奖励时亭一筷子松鼠鳜鱼,酱汁却“不小心”弄到了嘴外。
时亭正要拿帕子擦,乌衡猝不及防凑过来,伸舌舔干净了。
孟伊仿佛被雷殛,当场石化,根本不敢相信还有人敢调戏摄政王。
时亭本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被舔过的地方好似有团火在烧,异常滚烫,只能强自维持表面的淡定。
乌衡得逞,额头抵在时亭肩窝笑开。
林坊主见两人这般旁若无人,而时亭又对这名小倌十分纵容,平静得好似一贯如此,便不再多言,直接开门见山:
“我们和帝都那边的生意一向是辛家负责的,这次怎么换成了马家?”
确实是辛家在负责,但在离开帝都前,时亭根据乌衡提供的线索,已经命北辰带人将其一锅端了,一点风声都没放出来。
也是那个时候,时亭顺藤摸瓜抓住了马耀祖,据辛家家主死前交代,他们是丁承义在帝都贩卖雪罂的主要帮手,而马耀祖正是丁承义在帝都的备用选择。
时亭将从辛家手里拿到的墨玉环和密信拿出来,递给林坊主:“辛家出事了,派人冒死往帝都递来消息,说是青鸾卫已经缠上,让马家来继续交易。”
墨玉环是交易的信物,林坊主拿过仔细检查,然后又将密信的字体检查了两遍,方才放下戒备,叹道:“可惜了,我们这条运输雪罂的线路之前从未出过问题,如今这般耽搁,怕是要损失不少。”
时亭:“我们尝试过和辛家联系,但联系不上。”
“不急,他们如今被青鸾卫盯上,不出卖我们就不错了。”林坊主当机立断,“别把心思浪费在他们身上了,如今要紧的是改变路线和途径,迅速恢复运输和贩卖,不然损失难以想象。”
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放弃的时候还真干脆。
时亭点头应下:“马家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尽快吧。”
林坊主:“我明白,但此事干系重大,得等东家来了和马公子细谈,还请马公子在此小住几日,以等待东家回来。”
时亭:“你的东家?”
“他不常露面,马公子不知道很正常,江湖倒是给他有个称号,金蝎子。”
时亭一行人在赌坊住下。
闲来无事的时候,乌衡会下场赌几把,十赌九输,但时亭照样给他银钱
——反正是乌衡自己的,他败家就败吧。
但在赌坊众人看来,这无疑是马公子对自己的小倌宠得无法无天。
“坊主,这男人还能这么活?”赌坊的心腹忍不住私下问,“穿得骚里骚气,跟个娘们人似的,也不知道马公子怎么看上的。”
林坊主笑笑:“男人嘛,美人见多了,有时候就喜欢刺激点的,很正常。你们只管好生伺候,他们想赌更好,正好将款待他们的好酒好菜挣回来。”
第二天下午,林坊主道金蝎子明早会道,先同时亭商榷了部分商路的事宜。
当然,这也是林坊主的又一次试探,时亭镇定应对,水来土掩,经商上实在不懂的就拐弯抹角让孟伊帮忙,好歹是应付过去了。
晚上时候,林坊主应金蝎子的要求,再次款待时亭。
吃饱喝足之时,雅间的门被从外推开,一众国色天香的舞女飘然而入,顿时笙歌曼曼,香气浮动。
林坊主笑问时亭:“这些都是东家特意给马公子准备的,可还满意?”
“都是沉鱼落雁之姿,为何不满意?”时亭笑笑。
乌衡轻哼一声,明知是在做戏,依然满是醋意地靠过来:“那公子说说,是这些姐姐美,还是奴家美呢?”
“……”时亭看了眼一身骚包粉衫的乌衡,艰难开口,“自然是你美。”
乌衡满意地笑起来,在满室扑鼻的脂粉味中,细细闻着时亭身上那股淡淡的茶香,低声道:“我也觉得是这样,毕竟万紫千红,哪比得上时将军的绝色?”
此情此景,时亭不能将人推开,只得装聋作瞎,抬头看向别处,然后便和一个对他抛媚眼的舞女对视,又只能慌忙回头,正好嘴唇擦过乌衡的脸。
乌衡当即娇羞地轻捶了一下时亭肩膀:“公子~还有外人在呢,好歹先忍忍。”
时亭:“……”他比窦娥还冤。
片刻后,乌衡发现时亭虽然脸上平静,但耳垂已然红透,不禁心情大好,之后没再动调戏人的坏心思。
翌日,时亭一行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金蝎子。
和想象的不同,金蝎子身上看不到半点商人的影子,也看不到沙匪的剽悍匪气,而是着一身儒生袍服,看起来像个规规矩矩要去赶考的书生。
“马公子,”金蝎子一看到时亭,便笑脸迎上来,“好久不见啊。”
一旁的孟伊心头一紧。
好久不见什么意思?莫非金蝎子之前和马耀祖见过?那他们岂不是要露馅!
乌衡赶紧给了孟伊一个淡定的眼神,让他切莫表现出异常。
时亭则笑着同金蝎子作揖:“马某初来乍到,不曾见过大名鼎鼎的金爷,想必您是贵人多忘事?”
金蝎子拍拍自己额头,恍然想起什么一般:“哎呀,看我这记性,我见过你父亲不错,还没见过你呢!抱歉,实在抱歉。”
听到这里,孟伊一阵后怕
——原来金蝎子刚刚的话是故意说错,专门试探他们的。
好阴险狡诈的人!
一行人到二楼雅间谈事,外面被侍卫紧紧围住。
因金蝎子明显没有林坊主好糊弄,又是刻意要引出来的人,时亭便不再虚与委蛇,直接就雪罂运输和贩卖展开商榷。
但金蝎子反而不急了,总是避重就轻地东拉西扯,就是不给个准话,还时不时试探时亭几句。
可惜,时亭看到了金蝎子脚底的黄沙
——附近有黄沙的地方,最近也隔了五座城,也就是说,快马加鞭也得三四天。
而金蝎子从得到消息到赶回来,竟只用了两天,这说明急的从来不是他时亭。
“看来,金爷没想和我好好谈啊,正好我也懒得再费口舌了。”
时亭一副完全没耐心地模样,站起来拉上乌衡,“既然如此,我还是给帝都回信,让父亲来跟金爷谈吧。”——
作者有话说:中国人经典环节:这买卖真不成?那我走了啊,真走了啊~
(实则眼睛一直往回瞟)[菜狗]
第79章 陇西哗变(七)
“马公子且留步!”
时亭前脚刚踏出雅间, 金蝎子便起身过来留人,像是挽留亲兄弟一样攥住他的手。
“马公子啊,方才是在下冒犯了, 还请再给次机会, 毕竟我们和你父亲也是做过好几次生意的熟人了!”
时亭回头看向金蝎子,面上满是不耐烦, 心里盘算着, 之前马家在大理寺天天喊冤,非说自己没有做雪罂的买卖,清白得很。
这不,四处一逛就能戳穿马家的谎言,可见无商不奸,尤其是能和丁家搭上线的商贾。
乌衡瞥了眼金蝎子按在时亭手上的爪子, 冷哼一声,上前猛地将人拽开, 冲金蝎子吼道:“我家公子也是你能碰的?他都说不想做这笔生意了!”
被一个骚包的小倌这么怼,金蝎子眼底明显闪过厉色, 但他很快收敛, 脸上讨笑更浓:“生意嘛,一次不成就谈第二次,马公子乃是丁二爷推荐, 在下自然是极力想促成合作的!”
林坊主也道:“是啊, 马公子从帝远道而来,必然也是想做成这桩生意的,对不对?”
时亭这才开了口,一副当惯公子哥的高高在上作派,道:“这话说的, 好像我有错似的。我告诉你们,我虽然参与家里生意并不多,但也不是什么世面没见过,父亲竟然能让我来,说明我来就够了,金爷能明白吗?”
金蝎子:“那是,马公子说得极对。不过也请马公子谅解,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大家平日都提心吊胆的,更不要说辛家出事,临时换马家合作这种大事,你说对不对?”
“我理解什么?”时亭反问,“什么叫临时换马甲合作,我们马家可是丁二爷一早就准备好的第二家,你这么说难道是不服丁二爷的安排?”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质疑丁二爷?”金蝎子忙赔笑道,“还请马公子看在丁二爷的面子上,大人不记小人过,能赏脸留下来和我们再谈谈。”
时亭并不马上答应,讽刺了句:“然后再用那些车轱辘话和我绕圈子吗?真当我听不出来,你方才根本没想好好谈。”
其实对于时亭来说,他还真没听出是车轱辘话,毕竟他擅长的是打仗和摄政,与金银打交道这事还真不行,这也是他为何执意带孟伊来的原因。
方才和金蝎子谈生意,正是他一直在暗示和提点,要不凭他和乌衡这两门外汉,早就露馅了。
金蝎子当即保证:“马公子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事半个时辰就能解决。”
时亭这才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地坐回去,金蝎子赶紧亲自倒了杯茶赔罪。
乌衡凑过来,上手给时亭捏肩,贴心道:“公子你别生气,奴家给你松快松快。”
实则,故意去捏容易发痒的地方,时亭不得不躲了下,无奈地用眼神示意乌衡别闹,乌衡这才好好给他捏肩。
接下来,时亭见孟伊不似刚见到金蝎子时那般害怕了,便将谈生意的事直接抛给他。
孟伊愣了下,正想推辞,但见时亭看他的目光跟下军令状似的,又想起自己在离京前对段璞的毛遂自荐,只得牙一咬,硬着头皮上了。
或许是有时亭这尊大佛镇场,孟伊进入状态之后,生意上的谈判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乌衡之前对孟伊多少有点瞧不上,毕竟一路上除了睡就是睡,胆子又小,窝窝囊囊的,但这一刻看到他侃侃而谈,滴水不漏,不禁欣赏几分。
到底是时亭身边的人,脑子就是比一般人好使。
等谈完具体事宜,双方约好明日去仓库验货,再签商契。
乌衡提议:“公子,我不想再住赌坊了,今日换个地方歇脚好不好?”
时亭揽着他,笑问:“那你想去哪里?”
“酒楼啊,乐坊啊,都可以,反正不要在这里。”乌衡说得委屈极了。
时亭当即一脸宠溺道:“行,都听你的。”
金蝎子看着人高马大的小倌小鸟依人地窝在比他矮半头的公子怀里,嘴角不由一抽,但还是笑着上前:“这样吧,我在花江镇有一艘画舫,养了些擅长歌舞的妙人,不如马公子就上画舫游游湖,歇歇脚?”
时亭没答,看向乌衡:“你觉得呢?”
“再好不过了。”乌衡笑得甚是恃宠而骄,“不过到时候让那些所谓妙人离远点,公子有奴家一个人就够了。”
“那是。”时亭望向金蝎子,“那就有劳金爷了。”
“马公子不必客气。”金蝎子拍拍手,叫来赌坊几名护卫,“你们负责马公子配好马公子,不然唯你们是问。”
时亭知道这是派人监视他们,没说什么,点头收下,然后带着他“心爱的小倌”和恨不得马上飞出赌坊的账房先生离开。
林坊主目送他们走远后,忍不住道:“雪罂这么大的生意,马老爷自己不来,偏偏要派自己这么个稀罕男人的儿子来,也不怕我们坑他一笔。”
“他不来,多半是被大理寺卿时归鸿盯上了,那可不是个善茬。再者,”金蝎子哼笑一声,“你不会真以为这个马公子是个只会作威作福的主吧?你且看看他的一举一动,从容不迫,临危不乱;再看看他带的那个账房先生,经验老练,见识广博,哪一个非等闲之辈。”
林坊主恍然,问:“那个小倌呢?估计也不凡吧。”
金蝎子不屑地哼了声:“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要非说特别之处,大概是堂堂一个七尺男人,特别会撒娇吧。”
此刻,特别会撒娇的男人正拿了根糖葫芦,非要喂给时亭吃。
时亭侧头避开,道:“我不喜欢吃甜的。”
乌衡叹了口气,语气伤心极了:“母亲以前总说,她小的时候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可惜后来嫁了人,吃不上,也没法买给我尝,还说……”
话未完,时亭已经主动咬下一颗糖葫芦了。
乌衡立即愉快地笑了,自己也咬了一颗:“以前吃不上,现在不仅吃上了,还能和公子一起吃,奴家开心死了。”
孟伊隔段距离跟着,后知后觉地察觉出来点什么
——时将军和二王子之间,真的是正经的合作关系吗?
他越想越害怕,为了防止以后被灭口,鼻观眼眼观心,将自己当成一块看不见的空气。
等上了画舫,连在帝都过惯奢靡纨绔生活的乌衡都表示,金蝎子可太会享受了。
“两位爷喜欢就好。”护卫笑着介绍,“这画舫是金爷特意给十七姨太制造的,自然差不了,就那柱子和檐头的木料,都是专门从云贵一代运来的!”
乌衡挽住时亭的手臂,亲昵道:“以后公子也给我造一搜这样的画舫呗?”
时亭看了眼富丽堂皇的画舫,那句“劳民伤财”差点脱口而出,笑笑道:“要是想要,本公子想办法。”
等画舫离岸,刚好夜幕降临。
护卫着人点上灯,介绍道:“咱这镇子之所以叫花江镇,正是因花江贯穿城镇,又环绕半周。如此,也正好方便泛舟游湖,观赏沿途风景。”
乌衡冲时亭一笑:“那公子可得陪奴家好好看看。”
时亭也例行公事似的地朝乌衡笑笑,却突然愣了神。
或许是画舫的灯火绚丽,而今天的月光又过分皎洁,映入乌衡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后,像是盛满了璀璨星光。
美得惊心动魄。
时亭不由想起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自己便被它的美丽所吸引,好似有种未知的引力一般。
然后,他再次想起之前没有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乌衡少时的眼珠明明是黑色,后来是怎样变成琥珀色的?
还是说,他的眼睛本就是琥珀色,用了什么办法才掩盖成黑色?
“在看什么?”
乌衡迅速捕捉到时亭的异样,俯身凑近,温热的气息扑在时亭脖颈上,像是有根羽毛在挠。
时亭有点慌乱地低头,淡淡道:“没看什么。”
乌衡弯了下嘴角,语气坏坏的:“是吗?可我看公子耳朵尖红了。”
时亭赶紧捂住耳朵否认:“我没有!”
乌衡扶着画舫栏杆哈哈大笑起来,时亭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分明是在戏弄自己!
幼稚。
时亭腹诽了一声,提步远离乌衡,独自坐到对面吹江风。
片刻后,远方江面突然出现一串光点,待近了些,时亭发现那是一些渔船。
“怎么这个时候来闹事?”护卫恶狠狠骂了句,“一群要饭的下贱坯子!”
时亭直觉有情况,问:“渔船上的是谁?”
“回公子,都是些手脚不勤的流民,不肯种地,不肯务工,就待在渔船上度日,遇到船只路过,就会上来乞讨。”
“哦,这样啊。”时亭佯装不在意的模样,悄然递给乌衡一个眼色。
乌衡刹那明白时亭的意思,靠过来撒娇道:“公子,要不我们给点钱吧,就当是帮奴家积德行善了。”
护卫:“公子,这些贱/民又脏又臭,还不识抬举,在下怕冲撞到公子,要不我们还是避开吧。”
时亭微微蹙眉:“那算了。”
乌衡语气坚持:“公子,奴家爹娘以前也是渔民呢,没他们就没奴家,奴家就想帮帮他们吧。”
时亭好似非常无奈地点了下头,问护卫:“你们有本事保证他们不冲撞到我们吗?”
护卫只能道:“在下必定护公子周全。”——
作者有话说:乌衡:老婆~奴家演得好不好嘛?[捂脸偷看]
时亭:……好不好不知道,但知道你演爽了。
第80章 陇西哗变(八)
画舫逐渐靠近那些渔船, 但那些渔船并没有像护卫所说那般,涌上来进行乞讨,而是像有豺狼虎豹闯入, 连忙往旁边散开, 生怕挡了画舫的路。
乌衡假装一脸疑惑看向时亭:“公子,他们不是要钱吗?怎么跟逃命似的。”
时亭瞥了眼佯装严阵以待的护卫, 心里冷笑, 嘴上语气淡淡的:“要我看,是这些刁民之前拦船索财,被官府教训了才安分吧?”
护卫笑着应和:“马公子猜得不错,这些个刁民就爱没事找事,收拾几顿,杀几个, 自然就老实了!”
时亭闻言便知没这么简单,想要看清那些渔船上的情况, 但奈何对面东躲西藏,又天黑, 根本看不清东西。
乌衡立即攥住他的袖子, 两道眉毛皱得死紧,嗔道:“公子怎么这样?奴家以前的家人就是渔民,公子方才那般话可是连奴家一并瞧不起?”
时亭赶紧换上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 牵起乌衡的手哄道:“我怎么会瞧不起我的心肝呢?你无论出身哪里, 我都喜欢得不得了。何况,我哪有看不上渔民?要是没有他们,我哪能吃上那些鲜美的鲈鱼?”
说罢,厉声吩咐护卫,“愣着干嘛?他们说不要钱, 本公子就不给了吗?想办法把他们叫过来啊!”
护卫第一次听说这种无理的要求,愣了下,但想到时亭到底是主子的客人,只能应下,派三名护卫乘备用的小舟去叫渔船过来。
那叶小舟跟一堆渔船相比,跟粒米似的,十分渺小,但当它快速深入渔船之中,所有渔船都被它无形的威压震慑住。
一刻钟后,除了少数几条渔船跑掉,大半渔船被叫来画舫周围。
时亭终于得以看清渔船上的情况。
渔船本身破损不堪,几乎要散架,很多流民一家子五六口挤在这样小小的一艘破船上,个个低头瑟缩,如同惊弓之鸟,好似来见的不是人,而是什么索命的阎王。
再一细看,就会发现船板上堆满了锅碗衣物等日常用品,可见这些流民长期蜗居在船上生活,将破船当了家。
时亭衣袖里的拳头攥紧,面上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乌衡能感觉到时亭藏匿的不忍与怒火,朝他伸出另一只手:“公子,他们好生可怜,奴家想多给他们些钱财。”
时亭示意身后孟伊一眼,孟伊赶紧从石雕的状态中复活,将携带的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摞银票。
因为不是时亭自己的钱,他暗示乌衡:“这些本就是赏给你的,今日你做主,想给多少给多少,等回去给你补。”
乌衡不禁轻笑一声。
这人真要事后补,怕是得砸锅卖铁。毕竟这人虽然赏赐多,俸禄高,但从来没什么留钱的想法,不是找各种借口赏给以前镇远军的遗孀遗子,便是暗中送给了帝都的慈幼局,自己则穷得叮当响。
“就知道公子对奴家最好了,不过,”乌衡回握时亭虚搭在他手背上的手,安抚性地捏了捏,“奴家不需要公子事后补。”
乌衡移身到画舫栏杆边上,开始给大家分银票。
但没有人敢接。
护卫自己都看得眼热,见状对流民大哄:“有贵人愿意给你们赏钱,还不接着!”
流民们吓得颤巍巍接过,千恩万谢地磕头。
乌衡白护卫一眼:“你吼那么大声干嘛?要吵聋谁的耳朵?”
护卫赶紧赔罪,实则恼火得很,退到一边低声对同伴道:“一个靠卖屁股上位的小倌,还在我们面前吆喝上了,也配?”
同伴笑笑,小声回道:“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你没他那个狐狸精的长相,想让马公子多看一眼还不成呢。”
“那也是下贱本事,不过嘛,”护卫定定看着那一张张银票,奸笑道,“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本来不想让他们过来的,但既然来了,那就多洒点钱吧,洒得越多越好。”
时亭其实不用去听,也知道护卫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等他们走后,强行将流民手里的银票抢过来。
而且从流民接到银票,脸上没有丝毫开心就能看出来,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很可能以前就在借流民之手,索要路过船只的钱财。
但这次,他早就命北辰在沿岸布置了亲卫,他们别想再得逞。
趁乌衡分发银票的功夫,时亭将所有渔船的情况都大致看了一遍,不禁更为愤怒。
渔船上的流民多少是老人妇女孩童,青壮年的男性几乎没有,究其去向无非是被强行入伍,或者做苦力。
轮到一个妇人领银票时,她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怀里紧紧护着什么,生怕被发现。护卫不耐地催促了声,妇人怀里传来啼哭声,才发现那是个孩子。
她慌乱地跪下磕头:“民……民妇冲撞了贵人!贵人切莫怪罪!”
护卫更不耐烦了,正要说什么,妇人身后的船舱传来一声咆哮:“你个贱妇!不是让你把那赔钱货卖了吗?”
下一刻,一个明显神志不清的男人钻出船舱,疯了似的举拳朝妇人打去,妇人重重摔在船板上,死死保护怀中婴儿,抬头怒瞪着男人。
时亭赶紧示意身后扮作侍卫的亲卫一眼,亲卫刷地飞身出去,稳稳落在那只渔船上,将男子制住。
男子却丝毫没有停止发疯,旁若无人地冲妇人破口大骂:“臭婊子,还敢瞪我?你不卖她老子怎么活!老子要买逍遥粉!一个没把儿的赔钱货,老子当初就该把你和她一起……”
话未完,亲卫捡起地上的一块烂布堵住了他的嘴,因为他已经看到自家主子沉下来的脸色了。
护卫也察觉到了时亭情绪的变化,莫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位金尊玉贵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爷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总不能是因为看不惯有人因吸食逍遥粉而家破人亡吧?
但他们可就是做这笔生意的啊。猫哭耗子?
乌衡看到护卫脸上的疑色,想要提醒一下时亭。
但时亭先一步大笑起来,咬牙骂了句:“活这么久,本公子最烦这种欺负女人的货色。”
下一刻,不用时亭多说,亲卫抽刀斩下那男人的头,将其尸身踹进江里。
妇人愣愣看着这一幕,回神后笑起来,真心实意的笑。
乌衡佯装害怕地躲进时亭怀里,护卫和同伴惊讶地面面相觑。
连他们也不敢当众杀人啊!不愧是帝都来的,胆子不是一般大,关系也不是一般硬,难怪金爷让他们好好照顾。
护卫消了疑惑,态度更为恭敬,笑着附和:“马公子如此怜香惜玉,又有这副好皮囊和好身家,怕是天底下的女子谁见了你都会一见倾心。”
乌衡当即甩给护卫一记眼刀,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护卫莫名察觉到一股杀气,但他侧头却只能看到那个着一身骚包嫩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倌。
是错觉吗?
乌衡分完银票后,画舫在一众诚惶诚恐的感谢声中离开,时亭趁人不备发射了一枚信号烟花,岸上的北辰得令,开始调查渔船上的流民。
后半夜,时亭一行人在画舫上听曲赏舞,累了直接歇在舫上。
因金蝎子的人还在,时亭和乌衡睡一间房。
时亭本以为乌衡会趁机耍点无赖,做点什么,但事实是那怕两人同睡一张榻,乌衡也异常安分,没有一点越距的迹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乌衡察觉到时亭久不入眠,看了眼门外影影绰绰监视的身影,低声道,“你是觉得我会趁机做点什么,对吗?”
时亭没说话,算是默认。
乌衡无奈又恼火地笑了声,磨牙道:“我的确对你痴心妄想,但我不是禽兽。我知道你现在还在思考流民的事,心里比谁都难受,我要是在这个时候犯浑,我会比你先一步恨上自己。”
时亭心下一动,侧头看过去,刚好和乌衡对视。
今夜月色皎洁,他能清晰地看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面流动的眼波像是将白日里的阳光收集在了里面,温暖,澄澈,美好。
或许是外面尽是敌人的包围与监视,又或许是这夜实在过于漫长和死寂,时亭在一阵沉默后,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流民中吸食逍遥粉的不止那个男人,而这些流民之所以只能蜗居在船上生活,很可能也与逍遥粉有关。再加上护卫先前的阻拦,我怀疑背后还藏着更残酷的真相,需要我……”
“北辰不是已经去查了吗?你要做的是先休息,大楚那么大,操心的不该只有你。”乌衡长叹一气,“当然,我知道劝你再多,也没什么用。”
时亭被戳中心事,下意识反驳了句:“我只是做该做的。”
乌衡哼了声:“你该做的就是把所有事自己扛着?怎么,你们大楚其他人都是废物?”
时亭没说话。
朝中其他人自然不是废物,他们老谋深算,为了利益可以牺牲一切。
这是人之常情,但靠这种人之常情,大楚无法千秋万代,百姓更没法安居乐业。
“自私一点吧。”乌衡注视着时亭满是忧色的眼睛,语气几乎是在恳求,“还有,给我留点位置,好吗?你看,自从知道我就是阿柳后,你看我就只有防备和审视了,无论我做什么似乎都有目的。但你还记得吗?我还是阿柳,我理应继续受到阿柳的待遇。”
时亭早已给出了答案,不想再掰扯这个问题,但他这次也没有出口伤人,只是默默背过身去,微微蜷缩着闭眼休息,将自己当作一只不通人性,什么都没听懂的毛毛虫。
面对这样的闭门羹,乌衡很想大声质问时亭,但介于外面监视他们的人还在,而自己又根本舍不得,只能狠狠捶了下床,憋着一肚子闷气也背过身去。
片刻后,乌衡更气了,一把扯过时亭那边的被子,将自己裹在里面。
被抢被子的时将军睁开眼,看了看头上的舫顶,又看了看某个倔强的后脑勺,乌衡刚才的话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
的确,就算现在长大了也还是阿柳,闹脾气的时候会非常幼稚。
好在时将军过得粗糙惯了,没被子盖也无所谓,接着睡。
但到底时值深秋,夜里寒气重,一刻钟后时亭感觉冷得睡不着,打算唤来下人再拿床被子。
就在他张口的瞬间,另一侧的被子甩过来,结结实实盖住了,还带着某人暖和的体温。
时亭不禁笑了下,心想,果然幼稚。
翌日清晨,外面的监视松懈,北辰调查归来,混进了画舫里。
乌衡正要求时亭将一碗瘦肉粥吃完,但时亭实在没什么胃口,两人僵持不下。
看到北辰摸进来的那一刻,时亭如蒙大赦,将他拽过来问那些流民怎么回事。乌衡没了法子,到房间门口看门。
“那些流民都是被强占良田的陇西百姓。”北辰恨得牙痒痒,“而抢占他们田地的,正是西大营主帅梁季的亲信们。”
“不仅如此,在他们在被占田地后无处可去后,强壮的男子皆被抓去当山贼,稍有姿色的女子要么被充为军妓,要么被亵玩后卖给青楼,小孩的买卖更是猖狂,还有敢和帝都那边搭线的。”
“至于剩下的老弱病残,中年女人,以及一些不好卖的孩子,则被不停地驱赶,直到那些畜生丧心病狂地发现,可以利用这些人去乞讨挣钱,为此甚至将健全的人弄成瘸子瞎子,以获得施舍者的同情和怜悯,从而愿意施舍更多。当然,最后还不是进了梁季他们的腰包?”
说到这里,北辰疑惑道:“梁季为了搜刮钱财无所不用其极,但却没有接触到雪罂的买卖,真奇怪。”
乌衡嗤笑道:“哪是他不想吗?造反最缺钱了,雪罂又是日进斗金的大生意,但他自己再想做这个买卖,丁承义不肯将生意分他,他也只能做白日梦。”
时亭捻了捻手指,道:“丁承义能制衡梁季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西大营里有太多丁党余孽,而谢柯又在暗中帮助他。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会选择用雪罂买卖这笔祸国殃民的生意壮大自己,他的父亲丁道华可是到死都没动过这个念头。”
北辰:“我记得时寺卿说,他从小就是坏种,果真如此!”
时亭让北辰将知道的流民籍贯整理出来,细看一番后发现主要集中在花江镇往西的重屏山一代。
北辰看着时亭皱起的眉头,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时亭:“自己想。”
乌衡友情地给了个提示:“如果你去侵占良田,你会选择什么地方的田地?”
“当然是要土壤肥沃,能让庄稼长得更好,还要集中在一起,方便管理。”北辰说着说着恍然大悟,“如果只是单纯占据农田种粮食,我首先就去抢平原地带的良田,而且那里好几个官员都性格软弱,好欺负得很。总之,绝对不会选重屏山那种田地分散的山区。”
时亭若有所思:“所以,梁季他们肯定是有别的思量,你和严桐联系一下,让他往重屏山方向调查一下。”
北辰领命后从窗户溜走,时亭低头喝了口茶润嗓子的功夫,乌衡便将又一碗温好的瘦肉粥放他面前了。
时亭有些无语地看着乌衡:“我不是小孩,我饿不饿自己知道。”
乌衡坚持:“但就算是小孩,也知道早上要吃饭,但你一口没吃。”
还不如小孩呢。
时亭无奈至极,看了那碗粥一眼,最终还是妥协,拿起来吃了小半碗。
吃过早膳,画舫也靠岸了,金蝎子早已带人等候在那里。
半个时辰后,金蝎子带他们到达了花江镇南的一处村子。
整个村子小小的,人口不多,很多房屋荒废,野草连天,断壁残垣,跟个鬼住的村子似的。
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村子,后山深处有个天然的大洞穴,被掩映在一道瀑布后,极难发现,由金蝎子改造成了一处大仓库。
门口由数名村民看守,但时亭看出他们身手不凡,绝非一般村民。
“马公子,这就是我们今天验货的地方了。”
金蝎子率先一步走进洞穴,得意地介绍,“之前在大楚的雪罂交易中,我的同伴们总是被发现,然后功亏一篑,在我看来,那完全是因为他们不擅长藏匿和伪装!”
时亭抬头看了眼这座巨大的仓库,顺着夸赞:“但金爷做到了,在这样一个离花江镇府衙咫尺的地方,在巡察使经常路过的地方,你竟然能建起如此庞大的仓库,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金蝎子大笑两声,带着一众人马深入。
让时亭意外的是,这个仓库不仅大,布局也十分精巧,入口处设下三道屏障,将奇门遁甲术用得出神入化。
“金爷果真是个奇人啊。”时亭左右环顾,心里大抵有了猜测,试探道,“如此神奇的机关之术,比我大楚的工匠可强太多了。”
金蝎子闻言果然不悦,讽笑道:“我本就是大楚一个屡试不第的穷秀才罢了,好在醒悟得早,加入沙匪混到了如今这幅身家,这可比做什么朝廷官员有意思多了!”
时亭看了眼他身上的书生打扮,和乌衡相觑一眼,心照不宣地什么都没说
——鬼才相信他早已放弃心中执念。
穿过三道屏障后,终于到了仓库正门。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股潮湿而熟悉的奇香扑面而来,时亭皱了皱眉,然后看到里面放满了箱子。
金蝎子笑着施令:“把这些好东西打开吧,好让马公子过过目。”
侍卫们上前,将箱子一口口打开,露出里面的雪罂。
那些雪罂被晒干,依旧洁白如雪,仿若幽灵,自带一种悲凉感。
由它产生的一条财路,跨越了西域和大楚,让无数家庭人财两散,最后家破人亡,可谓吃人血肉,白骨森森,充满了诱惑,贪婪,罪恶。
时亭深知,只要这条财路一天不断,大楚便会一日不宁,直至它将整个大楚鲸吞蚕食!
“我看,马公子怎么似乎不太喜欢这些东西呢?”
金蝎子的话在寂静的仓库突然响起,时亭回神,正好和他探究的目光相碰。
跟在的孟伊比时亭先漏了心跳。
这姓金的可不是什么善茬,不会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吧?
但他看看镇定的时亭,又看看镇定的乌衡,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很多余
——有这两尊大佛在,天塌了也有他们顶着,自己怕什么?——
作者有话说:孟伊:和我一起念,跟对大佬,前途不愁,欧耶![好的]
PS:收到很多营养液,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投喂![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