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虐待产生忠诚
今年京城的初雪来得迟, 寒意却砭人肌骨。
天时虽冷,人嘴却沸。
腊八节容显资于城门楼上抛金撒银,其名其貌, 遍传满城。从达官显贵到桥洞流民, 无人不晓。
风流趣事往往笑笑也就过去了,然此事却愈发被推至风口浪尖。
这宋家权势,也太过只手遮天了。
就为了抢一女子,随意将其打入大牢。即便是季府那般首屈一指的商贾, 其独子亦被随意织罗了个罪名,亡毙旦夕之间。
最后就一句轻飘飘的定罪有失,就掀了过去。
此事若只在高门显贵间流传,充其量不过一桩笑谈。
嘴上满口道德仁义的朱门私下谁没做过几回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事,但都未曾这般明目张胆, 闹得人尽皆知。
偏生容显资选在了城门街。
那块最多的就是用尽全力也只能苟延残喘的劳苦之人。
她这一掷,砸碎的是横亘于官民之间的那层薄窗纸, 将森严的壁垒赤裸裸地袒露人前。
古往今来, 这片土地上的秩序崩塌又重建, 都是螺旋着往“天下大同”这四个字踏骨踩血而上。纵不同时空之下百姓意识形态大相径庭,但反抗与忍耐总是伴生着发生一次又一次。
压迫与不公注定寿与天齐,以至于苦主们已然习惯去忽视二者, 毕竟编撰礼记的人不用分心思给明日的米, 他们还是要的。
但当众人直观感受到了这天堑时,就不一样了。
然忌惮于无处不在的锦衣卫和东厂,市井只敢私下愤懑。
年关将至, 本该欢声笑语的京城,一时间暗流涌动,流言蜚语正如枯柴般堆积。
而此事传到乾清宫, 则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孟回,你是说,这个容显资,流转在宋季之间,还帮你压下了川地盐价?”靖清帝半倚软椅之上,以手支额,闭目养神,听着这无关紧要的闲话。
一旁躬身研墨的孟回眼风飞快扫了一眼立侍的王祥,斟酌着字句:“奴婢同她打过交道,观其言谈举止,进退有度,倒不像是个山野孤女。”
“自然不能是寻常之人。”靖清帝依旧阖着眼,唇角似有若无地牵动了一下,“否则,何至于让宋瓒和季家那小子为她争风吃醋,闹得满城风雨。”
他顿了顿,仿佛才觉倦意深重,懒懒一摆手,“王祥,朕乏了,去请孔慧妃来,她素来知晓如何拿捏分寸,让她备上朕惯用的那些按头物件。”
王祥眼神微动,恭敬应了声是,垂首敛目,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门合上的轻响传来,靖清帝才缓缓掀开眼皮:“季氏主家一脉,明面上都绝了。朕等了这些时日,该收上来的东西,怎么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孟回慌忙跪地,声音却竭力保持着镇定:“回陛下,正是因为还有一脉尚存。”
靖清帝猛然看向孟回,孟回顿时汗流直下。
良久,靖清帝方才开口:“说罢。”
“回陛下,这容显资乃是凤翔人士,三年前遭逢地乱,才成了孤女,奴婢在成都府从土司手里救下季玹舟时,他曾拜托奴婢替容显资上一户籍,安在季氏名下,然那时宋佥事已然心意容显资,替她全了户籍。”
话毕,孟回以头触地,不敢抬起,额间沁出的冷汗滴落在地面上,留下一点深色印记。
忽然,靖清帝抓起桌上奏折,朝孟回狠狠砸去,却未发怒,爽朗笑了起来。
被砸的孟回便知这一步是走妥当了。
若按常查抄季氏家产,层层盘剥下来,能到陛下手中的,十不足三。
如今东南倭患如烈火烹油,朝廷逼得陛下连内帑都填进去不少,岂会再满意那点残羹剩饭。
笑罢,靖清帝开口,已然又是那般慵懒:“此事宋瓒不知?”
孟回颔首:“不知。”
靖清帝又问:“户部的人呢?”
“前几日,兰侍郎已遵令行文三大殿,确认山东的砖石四月仍可如期抵京。”孟回答得巧妙。
这时靖清帝终于露出了诧异:“此女子倒是有几分本事。”
让兰席按照季玹舟未亡前的章程走,届时朝廷里三大殿之事已无可转圜,再多人不满容显资接受季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连孟回自己回想起来,也觉万分诧异。
那容显资被宋瓒拘在宋府时,与季玹舟不过就见了云鹤坊那一面。
砖石四月抵京,也在宋瓒与王祥眼皮子底下说的。
二人居然能如此心有灵犀,布下这样一步暗棋,留了如此一条通天的后路。
靖清帝不再多言,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的黄绫上挥毫,口中吩咐:“你去宋瓒府里传朕口谕,朕为他赐婚。”
他笔锋不停,一字一句道:“记住,是赐婚孤女容显资,不是季氏女子。”.
当圣上的旨意下达宋瓒府上时,容显资正埋头专注地用银勺搅动碗里的珍珠米。
宣读完旨意后,容显资慢慢悠悠站了起来接过圣旨:“我是不是该给你塞点银子?但我没钱了,你要不留下来陪我吃顿饭吧,九天阁的手艺还不错。”
孟回原本端着的宫中使者威仪,被容显资这番话打得七零八落,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我还寻思你会茶饭不思。”
容显资看着圣旨,头也不抬:“不吃饭是亲者痛仇者快,身体是革是过好日子的本钱。”
孟回赞同地点点头,暗道还是那个容显资。
“咱家还得回去伺候圣上笔墨,就不同你叙旧了。”
容显资点头示意理解,又随即想起什么似的:“这圣旨直接送到的这,没去宋阁老府上。”
孟回点头应是。
容显资嗤笑一声,转向一旁垂手侍立的张内管:“怎么这么多人看你们宋府笑话?一般这种时候不都是各方来劝吗,怎么个个都在拱火?”
张内管尴尬地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这时,宋瓒疾步从门外赶来,官袍的下摆还沾着些许尘土,显是特意赶回府邸的。
孟回冷冷瞥了他一眼,状似无意道:“恭贺宋佥事喜事将近。看着月份,估摸着大人能携容夫人一道去春狩。”
容显资一怔,意识这算个消息,强忍着没有看向孟回:“春猎?”
孟回含笑:“容姑娘有所不知,今年京城初雪来得晚,大明各地又骚乱不止,故而陛下特设春猎,像宋佥事这般深得陛下厚重的,则可携家眷一并前往。”
宋瓒冷冷看向孟回:“孟提督倒是爱管闲事。”
孟回煞有介事点头:“容姑娘也同我有缘,不算管闲事。”
见宋瓒脸色愈发难看,孟回心满意足地走了。
容显资将圣旨随手抛给张内管,朝宋瓒招招手:“今日倒是回来的早,来,伺候我吃饭。”
她说得理直气壮,又朝张内管道:“再给我盛四两米饭。”
张内管抽抽嘴角:“夫人你已然用了四两了。”
容显资点头:“对啊,你才给我盛四两,不然为什么我要吃第二碗。”
张内管:
宋瓒上前接过银筷,修长的手指拂过筷身,扫了眼桌上菜色:“这才吃几口,去给夫人盛。”
张内管不敢再多言。
总归吃多了失了容色,不得宋瓒欢心的不会是她。
“你打算何时成亲。”容显资坐回桌前,问道。
“婚姻是女子的头等大事,怎么你说得这般随意。”宋瓒给容显资夹了筷白灼虾,却被容显资挡了回去。
“有壳,”容显资顺着他的手夹回他的盘子中“是我的大事吗,我怎么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顿了片刻,低声道:“我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的。”
被夹回宋瓒盘中的虾莹润通红,弯如新月,至简至鲜。宋瓒看着那虾轻笑一声,抬手在一旁的茉莉水中净手,给容显资剥起了壳:“哪里有女子不成婚的。”
容显资没回宋瓒这封建思想,她又问了一遍:“何时成婚?”
宋瓒抬眼,目光深邃:“你已经是我夫人了。”
容显资张嘴想回,ʟᴇxɪ却刹那脑海闪过什么:“你”
宋瓒将仔细剥好的虾递到容显资嘴边:“立府那日,我已叫人立了婚书。”
他话音刚落,容显资便一把打掉他喂来的虾仁,冷眼看着他。
“显资,你应该知道,你没得选,”宋瓒看着地上被打掉的虾仁,心头有些难以名状的酸楚。
容显资长长吐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这里不是你的身份容显资。
不要太在意。
她在心里反复地告诫自己,最后却还是鼻头有些发酸,猛地起身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回了房.
常言正月不娶,腊月不订,最后宋瓒将婚期安排在了二月初一,阖府上下都为这事忙里忙外,宋瓒本打算一切从简,总归给容显资备的东西是顶好的便成。
然圣上赐婚,他不得不广发请柬,多请些朝廷之人。
然而比起筹备婚事的忙碌,府上另一件事更让人忧心。
容显资与宋瓒陷入了冷战。
说是冷战,其实全是容显资单方面的。
宋瓒依旧每日来寻她,有时带些新奇的玩意,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陪她。可不论他做何,容显资始终不发一言,连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这般情形,从圣旨下达那日便开始了。
眼看除夕将至,周遭张灯结彩的喜庆让宋瓒对容显资的冷漠更为敏感。
这与当初囚禁时截然不同,那时宋瓒虽也不同容显资言语,但主动权在他手中。
如今却是他被迫承受这份冷遇。
更何况前几日容显资尚愿同他说几句话,偶尔还会赏个好脸色。
这其间的落差,比从头至尾的冰冷更让他难以忍受。
偶尔张内管会来暗示容显资适可而止,莫要真惹恼了宋瓒,毕竟她眼下一身荣辱全系其身。
容显资恍若未闻。
圣旨已下,她不必再为自己处境忧心。
起初几日,容显资是真心不想搭理宋瓒,再往后,她便是有意的了。
冷暴力。
这是一个在现代被人视为懦弱,自私,阴险,卑劣的行为。
容显资在此之前,深刻鄙夷且从未在任何一段感情中采取冷暴力的措施。
但她与宋瓒这段单方面的,强迫的亲密关系显然不适用任何道德伦理。
她没那么宽以待人严以律己。
何况对宋瓒。
虐待产生忠诚。
第62章 第 62 章 “听说叫字会亲近一些,……
此番冷战, 宋瓒恍惚间发现他竟拿不到任何方式对待容显资了,他能给的她不稀罕。
关她?
她扛下来了。
把柄?
季玹舟已经不在了,那婢子想来容显资也不在意了。
要挟?
圣旨已下, 她是铁板钉钉的宋府夫人。
宋瓒在他并不漫长的经历里, 刹那寻不到还能有什么法子,他开始回想他幼时宋阁老待他的法子。
他竟有些……舍不得了。
而在内心更深一些的地方,他其实还有些害怕。
害怕他会的那些待人的法子,都对容显资不好使。
府门, 宋瓒看着两口石狮子愣神。
我不应该为了这么点小事苦心焦思。
总归人都已在自己府上。
冷面孤高的檀郎看着府门外有些孤零零的石狮子,又低头掀开手中食盒盖子,确定里面容显资带的生腌蟹胥完好无损,随后终于犹豫着进了府。
“左边,左左左……右, 对了!”
容显资穿着棕红毛领裘服和蓝青立领长衫,顶着飘雪仰头看着丫鬟粘对联。
宋瓒驻足, 看着这温馨热闹的一幕, 一旁张内管留意到他, 却被他打断示意莫出声。
忽而他又想到,容显资近日并未出府。
她又不善笔墨。
那这对联是谁提笔的?
刚涌上的温意又被他自己的思绪打飞去了。
容显资感觉到了宋瓒的步子,没有转头, 仍笑脸盈盈看着丫鬟们忙活, 恍如不知。
宋瓒心愈发悬了起来。
“……这是九天阁的生腌蟹胥,”宋瓒喉结微微滑动,见容显资头也不回, 他将食盒递给张内管“且去准备午膳罢。”
一旁的丫鬟们见宋瓒忙弃了手里的活行礼,容显资便也没了乐趣,淡下嘴角便走了。
“显资……”宋瓒下意识出声。
容显资驻足而立, 长叹一声:“听规,你怎么还没把我哄好啊……”
一声“听规”,如冰锥刺进宋瓒的耳膜,将他生生钉在原地。
捧着食盒侍立一旁的张内管,闻言如遭雷击,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敢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
“听规”是宋瓒的表字。
那年他刚及弱冠,初掌镇抚使之职,宋阁老在府宴上当着一众亲族的面,为他取字“听规”。
明面上说是聆音察理,执中守规,可当时不过是一场家宴。
究竟要听谁的规矩,众人心照不宣。
随着宋瓒羽翼渐丰,权势日隆,“听规”二字便渐渐成了无人敢提的禁忌。
此刻容显资却偏要提起这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表字。
四周空气骤然凝滞,容显资却浑然不觉,信步上前伸出手:“我的压岁钱呢?”
宋瓒嘴角抿直,眼底翻涌。
容显资已半月左右未曾同他言语。
在冷遇里,他总免不了回忆她还愿意同他说话的日子。眼下容显资愿意搭理他,他的心那瞬间有些枯木逢春,却不料出口的话将他拖回了曾经的耻辱和不堪。
可最诡异的是。
宋瓒发现自己居然首先想到的是,那些屈辱都被她看见了。
而不是,她胆敢提这二字。
见宋瓒不回,容显资挑眉:“早知你穷得发不起压岁钱,城门楼我不该撒那么多银子的。”
刹那间,他仿佛又孤身站在长街中央,身旁是那具冰冷的棺椁,四周是百姓的唾骂与指点。
而这份他未曾有过的,只由容显资带来的苦楚中,又诡异地交织着及冠那日所遭受的屈辱。
两股记忆如同巨浪,此消彼长。
良久,宋瓒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轻轻放在容显资手中。
容显资一把收回,对着光瞧了几眼,是顶好的水色。
她把玩着玉佩,状若无意道:“你们是不是唤字要亲密些,那我以后都叫你听规吧。”
宋瓒望着容显资艳丽的侧颜。
这是半月来你头一回主动说话。
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又不理我了。
“好。”
宋瓒听见自己的声音。
容显资笑得更明艳了些,她将玉佩随手挂在自己腰间,摆手道:“快来用膳罢,今日除夕,北镇抚司还要加班吗?”
见宋瓒立在原处不动,容显资上前揪住宋瓒衣袖,拽着他进了里屋。
“晚上要包饺子吗,但我不爱吃饺子,年夜饭你想吃些什么?”容显资语气轻快。
从始至终,好似这些时日的冷言冷面是宋瓒的幻觉一般。
他甚至有种感觉,哪怕他此刻告诉容显资,说其实他因为她的冷漠,这些日子里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容显资大抵也只会诧异笑笑,说他想多了。
竟显得他的那些思绪如此好笑。
“我今夜不归,北镇抚司事情多。”
北镇抚司眼下什么人敢留宋瓒,容显资挑眉,了然这是宋瓒来了气性,点点头:“那可惜了,今日我就不守夜了,总归一个人没意思。”
宋瓒嘴角微张,又低声道:“但也可以推一会儿,也算不得打紧。”
容显资摆手:“别了,还是公事要紧。”
宋瓒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一旁的张内管见状,想上前打个圆场,却被容显资打断:“张内管,快布菜呀,大人还得赶回北镇抚司呢。”
桌上,那道宋瓒寻了大半个京城才寻到生腌蟹胥尚未动筷,容显资连赏一眼都不肯。
宋瓒犹豫良久,将那菜往容显资面前推了些:“腊月里,蟹不好寻,你将就着。”
桌上那罐子里的蟹黄凝润如珀,淳香适中,莫说明朝,在现代这个月份寻这这么肥的螃蟹也不是有钱就一定马上有的。
容显资笑笑,朝着宋瓒道:“已经很好了,谢谢你呀!”
女子话语雀跃,像羽毛轻拂过宋瓒心尖,他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但不算坏。
这种感觉让他甚至忽视了自己这个举动是在求欢。
宴后,容显资将宋瓒送到了府门:“那明日总要回来的罢。”
语气娴熟,好像二人已是多年夫妻一般。
连张内管都瞧出宋瓒的磨蹭了,何况容显资。
容显资却十分贴心拽着那马过来:“那你快去快回。”
一下子让宋瓒找不到话口了。
望着宋瓒远去的背影,容显资的嘴角平了下来,她未回头,朝着背后的张内管道:“今日出府。”
张内管一怔,自上次城门口后,容显资便整日闭府不出,毕竟如ʟᴇxɪ今京城人人皆见过她,几乎将她与宋瓒绑在一块,他们不敢对宋瓒发难,为难为难她倒还是敢的.
残阳还剩最后一抹金红时,家家户户的红灯笼也逐渐亮了起来,零星的鞭炮声和孩童的欢叫混在一团。
然北镇抚司内却四壁孤清,宋瓒盯着眼前的公文,有些掩不住的烦躁。
他并非第一次除夕留在北镇抚司。
以前在宋府,满府上下是会准备除夕宴的。但主位坐的是宋阁老,此人在那日总会久违地想要同他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子女们亲近,以彰显一下父亲威严。
年复一年,宋瓒便懒得回去掺和。
可他今日,莫名难受。
但他又觉得这些难受是经时累日堆积起的,就好像他审讯犯人时,采用的钝刀子割肉。
忽然,门外响起几下克制的叩门声。
宋瓒从堆积的文书间抬眼,只见姜百户正站在门边,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宋瓒本就烦躁,没得好气:“有事便禀。”
姜百户心下叹气:“大人未婚妻容氏眼下在北镇抚司外。”
宋瓒一愣。
见宋瓒并未斥咄,姜百户又道:“夫人说您若还在忙,便让她进来等,否则她便去同季夫人婉小姐在云鹤坊过年。”
外面鞭炮声隔着窗户朦朦胧胧传进宋瓒耳朵里。
他不忙吗?
不对,他午间才说要在北镇抚司,是容显资送他出门的。
她都没留一下。
让她回去吗?
那婢子明明背叛她了,她为什么还护着她?
宋瓒想到宋阁老下令要容显资命那日,她就算力有不足,也先将宋婉拉到一旁去了
他心像灌了水一样发胀。
“大人,北镇抚司是要地”
“你去领她来此间。”
姜百户诧异抬头,却只见宋瓒又低声道。
“你带她来此间。”.
“姜百户,别来无恙。”
容显资是打空手来的,她跟在姜百户身后,懒懒道。
眼下容显资已是命定的宋瓒夫人,姜百户对她的态度比以前更恭谨了些,他微微侧头:“幸得夫人记挂。”
身后,容显资冷冷扫着姜百户的背影:“上次见面,还是腊月初五了。”
腊月初五,他于房梁上那声东击西的一箭。
姜百户的脚步霎那顿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回容显资,反倒是容显资立马轻笑开口:“姜百户今日可是要归家团圆?”
“大人尚在,属下应当是回不成的。”
言语间,容显资便到了地方。
她抬手拦住姜百户:“我既然来了,你且回去罢。”
姜百户有些愣神,容显资扫了扫房门:“以他的本事,自然听见了,还要我怎么说?”
姜百户突然灵光一闪,连忙抱拳告退。
望着姜百户离去的背影,容显资的嘴角慢慢压了下来,她摸摸自己腰间藏着的东西,确认无误后开门走了进去。
“你还要忙多久,府上买了烟花,等你回去放呢。”
容显资进门未多看宋瓒一眼,十分自然地巡视起了屋子,这里摆摆,那里弄弄。
这房间不大,陈设更是冷硬。
青砖地面沁着常年不散的阴寒,四面灰墙肃立,唯有一扇窄窗,透进的天光也显得吝啬,在案前投下一方清寂的亮斑。
自容显资的消息通传进来,宋瓒便一直心不在焉,结果现在人来了,她也不肯多看一眼自己,宋瓒有些不自在。
“你来有什么事吗?”宋瓒僵着脖子开口。
闻言容显资侧头扫了他一眼,含笑走来,随意坐在桌案上,拎起砚台上的墨块:“想起来很久没给你研墨了,来练练手。”
她嘴上说着研墨,眼睛却看着宋瓒。
一股邪火窜上宋瓒灵台,灼得他有些发热,他慌乱别开眼:“下次不要来此地了。”
他又补道:“煞气太重。”
一声轻笑漾开,容显资抬手掰过宋瓒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我都和你这么个煞神鬼混在一块了,还怕什么煞气?”
她俯身,语气软了些:“你都不知道今日我上街,他们背后怎么骂我。”
容显资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衫,一路走来手指有些发凉,让宋瓒更是不能忽视她的存在。
他看着容显资,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么自然。
那他这些天算什么?
这般想着,宋瓒猛地抓握住容显资的手腕,反客为主将她拉入怀中。
第63章 第 63 章 “你太敏感了,听规”……
容显资心下一惊, 好在腰间所藏物品算不得显眼,她便也收了心坐在宋瓒怀中。
宋瓒看着怀里冷了他半月有余的人,从尾骨窜上一股闷, 像是被人捂住口鼻一样。
见宋瓒良久不语, 容显资有些心虚,她抬手环上宋瓒:“怎么啦?”
她又道:“你还要忙多久?”
“我忙起来,是忙不完的,”宋瓒被容显资这一扯, 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你怎么来了。”
容显资一脸理所当然:“今日除夕,想着和你过,就来了。”
赌煤气灯效应今日应该是最鼎盛的。
如果拖得再久一些,城门楼那日宋瓒难得感知到的“不舍与惶恐”就该被他的倨傲给磨灭了。
宋瓒看着容显资近在咫尺的脸庞,居然不知为何生出一股皈依感, 这些天的冷遇下勉强维持的自尊让他此刻莫名倦怠。
“你这些天为什么不理我?”宋瓒听见自己自暴自弃道。
可眼前的人却一脸惊讶,连迟疑也不曾有过片刻:“哪有啊, 我只是因为想着要成你夫人有些紧张罢了, 可能……最多有些心不在焉吧!”
说话间, 容显资环着宋瓒的手摸到了他后颈处,一个致命的脆弱地方,习武的宋瓒本能地想动手自护, 容显资却反手将他按向自己, 状似随意可力道不容抗拒,二人呼吸交织。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听规。”
容显资皱皱鼻子, 是一个很难得在她脸上看到的娇俏神情:“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理不理的,我人都在你府上了你怎么还可以说这些呢?”
宋瓒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却见眼前的女子摇了摇头:“你说过,整个府上, 你我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只是你我从小长大的环境不同,所以有些暂时的相互不理解。”
容显资皱眉,眼底满是失望:“你怎么可以把这些归咎于‘理不理’这么一个可以发生在旁人身上的情景呢?”
她有些气急:“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听规。”
脆弱的后颈处,容显资的手还未离开,被把住命门的宋瓒觉得有些不安,可看着容显资说话的朱唇,又硬生生克制下来。
“你说过我们是同一类人,对吗?”容显资眉尖稍挑,看着十分纯良。
宋瓒深觉眼前看着像小白兔的容显资,应该有一副毒蛇的牙,他不能顺着她的话了。
可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他与容显资是一类人。
他不会自己否认的,也不愿否认。
宋瓒点点头,眉心皱得有些许化不开。
容显资修长冰冷的手指抚上他额头,将宋瓒皱着的眉头抚平:“你说我们是一类人,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想不明白呢?”
见宋瓒眉头舒展后,容显资的目光又落回在他琥珀似的眸子里:“你这样我有些失望,听规。”
覆在宋瓒后颈处的手指开始打转,竟叫宋瓒有些适应了这触摸,危机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难以言喻的快感。
容显资留意到宋瓒逐渐放松的警惕,在这诘问后,她终于轻笑了两声,于宋瓒而言,像是久旱逢甘霖。
“不过我不会生气,毕竟我现在只有你了。”
说着说着,容显资语气尾染上了几分委屈:“但你以后不要这样想了,好吗?我已经很努力地跟着你的脚步了,你不可以一面要留住我,一面还用什么‘理不理’来局限我们的关系。”
她瘪嘴:“听规,你得谢谢我,如果不是我这个小小的‘心不在焉’,怎么会让我们之间的问题暴露出来呢,对不对?”
怎么会是小小的心不在焉呢?
我从来没有这般煎熬过。
宋瓒心里的声音撕扯着他,他觉着自己喉咙像是被一根绳勒住,一个字也漏不出来。
见宋瓒久久不答,容显资眼睑微眯,随后立马换上那有些委屈的模样,眼含秋水:“你好像没功夫听我说话,那我先走了。”
她嘴上说着先走,可先离开的确实在宋瓒颈后的手。
被玩弄的命门突然失去威胁,反倒叫宋瓒觉得自己像被打开一样,好像四周不知何处会钻出来魑魅魍ʟᴇxɪ魉从后颈钻进他身子。
他极快地抓住容显资将要离去的手腕,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指又放回了原处,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道:“是我不对。”
容显资眨眨眼:“什么?”
宋瓒沉沉看着容显资:“是我不对。”
这次,声音气沉丹田,沉稳有力。
“没关系,我不生气,”容显资大方笑笑,“那你先忙,我给你研墨。”
说罢,容显资便要起身,可宋瓒环在她腰间的手叫她动弹不得。
那略带薄茧的手将容显资的腰肢环得更紧了些,又将她往前压了压,使二人离得更紧密了。
那股灼热终于隔着衣衫烧在容显资身上,她压下不耐:“宋瓒,你总不能真想要孩子吧。”
宋瓒本想抱着容显资压一压自己的野火,可容显资像是枯草一样,将这火点得更大了些。
他埋在容显资颈间:“我服药了。”
“啊?”
这回倒不是装的,容显资确乎有些懵,可反应过来后,她的表情便有些皲裂。
“我还是想你,所以寻了男子服的药,留不了孩子。”宋瓒说话的热气呼在容显资颈上。
“你身子已经大好了,显资……”宋瓒顺着容显资的肌肤,用唇寻到她的耳廓,咬着说了四个字。
还不等容显资对此有何反应,宋瓒已经一把捞起坐怀的人,扫开了案上的公文。
笔架上的毛笔横飞,在墙上留下狂乱笔迹。青玉笔洗应声碎裂,与清水一同绽开。公文雪片般落满一地。
那方歙砚里,将才容显资随意搅弄的墨汁,此刻却染上了二人衣襟。
容显资拧身,却被宋瓒禁锢得更狠了些,她抬眼撞进宋瓒眼眸,良久,她散了力。
窗外此刻已然全黑,鞭炮轰鸣更为响耳,容显资隔窗望着黑得叫人喘不过气的天。
忽然,一束花火炸开,照亮了这一隅。
容显资被这突然的光亮照得瞳孔紧缩,她倏而回神,抬手覆上宋瓒双眼。
另一只手,去散落的衣衫里摩挲着什么,随后将其塞入桌案之下。
“烟花太刺眼了。”.
此后一段时间,容显资同宋瓒相安无事,却也没闲着,将宋瓒的新府邸重新翻修了一遍。
美其名曰,为新婚做准备。
为了不打草惊蛇,容显资并未再同外界联系,何况眼下急的不应该是她.
“兰大人,眼看着就要春狩了,仲春后冻土开化,三大殿可得开始动工了。”孟回恭谨道。
兰席以手撑额,眉眼间压不住的烦躁:“孟提督莫要给我打圈子了,那容显资竟一句话都没从宋瓒府里传出来吗?”
孟回摊手:“兰侍郎,那可是北镇抚司佥事,容姑娘再机敏,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翻天吧?”
兰席眼下是真进退两难,陛下那边已经被孟回捅开了口子,届时要容显资接手季府若无山东砖瓦压着,朝廷必多有异议。陛下明面上不会罚自己,暗地里……
可若冻土开化,容显资接手不了季家,那最后顶罪的也只有他一个。
我脑子糊了滩这趟浑水!
那容显资宋瓒季玹舟三人慢慢唱他们的情调小曲去,我做什么要去贪那点子!
焦头烂额的兰席想掀桌子,抬眼却对上孟回笑得诡异的眼睛,强压下火气:“还请孟提督给个痛快话。”
孟回对兰席这低声下气的态度十分满意:“二月初一,容宋二人大婚。”
孟回顿了一下,又道:“圣上赐婚,宋瓒必会大张旗鼓地办,兰大人何愁见不着容姑娘?难不成以你与宋瓒的交情,他还能不给您发请柬不成?”
兰席强压火气:“大婚之日,新妇那能见外男?”
孟回挑眉:“那可是容显资,你以为是谁?”
兰席哑然,嘴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孟回道:“她连这都做不了,兰大人你我也就等着圣上发怒,人头落地罢。”
话罢,孟回似乎是忍不了了,他嫌弃道:“再说了,不还有您妹妹兰婷,还有个宋婉吗?”.
“夫人今日又要去陶瓷窑吗?”张内管恭谨站在一旁,看着容显资用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些什么。
容显资咬着笔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
张内管看着外面守着的裁缝娘子,笑道:“眼看着就要大礼了,这婚服还得再改改,夫人不若改日再出门?”
容显资没管张内管,用棍子戳了戳眼前的木桶里灰色的粉末,又看了看旁边她垒好的台子,摇摇头:“不行,还是得去。”
她皱眉道:“你不是都寸步不离跟着我么,担心什么?”
这话说得直白,张内管有些戚戚焉,她望着在一旁坐等的裁缝娘子,问道:“夫人的礼服,你目测着合适不?”
这裁缝娘子闻言立马起身站直,搓了搓手,赔笑道:“夫人身量纤细,定是能穿的,左不过大些,但眼下尚未回暖,里面套点衣服也正好。”
她从来没给这么显赫的门府夫人改过衣服,自打一进府都觉得这些屋子暖得让她发虚汗。
张内管低头寻思,这个理倒也没错。
她摆摆手:“罢了,你且先回吧。”
那裁缝娘子如释重负,擦了擦脸上的汗便准备离开了,此时容显资捧着她那些泥巴石头出房,随意问道:“怎么走了?”
那裁缝娘子不敢看容显资,恭谨道:“夫人若要唤我,派丫鬟来便是,自是随叫随到的。”
她低着头,容显资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有些发肿的手腕和稀疏的发缝。容显资随口问:“你一日能挣多少银子?”
裁缝娘子有些尴尬。
她不是很想在这片贵地方漏怯。
“抱歉,我最近脑子混了”容显资摇摇头,“张内管,你给她包二十两银子。”
她朝这裁缝娘子努嘴:“你这月且莫做旁人的生意了,每日来府上等我就行,就在此间。”
她又顿了顿:“把你孩子带上也成,但离我远些就好,我不喜欢小孩子。”
裁缝娘子诧异抬头。
腊月间她好容易挣了些钱,腊月初六带自家男人去了九天阁,也不知怎的,后面男人被拉去北镇抚司挨了板子。
眼看着冬日难挨,腊八那日容显资撒钱她要照顾男人,也没赶上,结果没多会儿这宋府居然找到她,要她来做嫁衣。
天知道这些达官贵人都是有自己顶好的绣娘的。
容显资的话落地半晌,那裁缝娘子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张内管看不下去,提醒了她一下。
那裁缝娘子喜得连眼角皱纹都糊作了一团,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容显资摆摆手:“你不要谢我。”
裁缝娘子看见这富贵夫人又低声了一口气,像是对她自己说的:“你不要谢我。”
手上木桶有几分重量,一旁下人想接过却被挡了回去,容显资指着院外她垒的一个狗窝。
“这些天我都出门去了,不一定在府上,都说裁缝心细,您每回来在此间喝茶,劳驾帮我看顾一下那个东西。”
第64章 第 64 章 此大雁是大人好不容易寻……
二月初, 龙抬头,到了大婚这一日,京城的冰却仍未有要化的架势。
按礼来讲, 新娘应当三四更天便起, 可容显资与宋瓒的情况实为特殊,她不需要辞亲登轿,拜别亲族,只需要打扮好之后同宋瓒拜个天地就是。
故而容显资名正言顺地在前一日让张内管她们在辰时后来唤她。
哪怕她平日都在辰正醒。
当容显资揉着眼睛推门时, 外面早就有了乌泱泱一大片婢女候着,张内管将一把筷子塞到容显资手里。
“还请夫人抛筷。”张内管语气恭贺,笑得像是自己的喜事一样。
成亲新妇离家时,会抛下一把筷子,寓意“快生子”。
容显资溢在嘴边的早安瞬间咽了回去, 她拿着这把筷子左右看了眼,随手尽数折断, 抛还给了张内管。
“你家大人自己吃药了, 你不知道吗?”容显资冷冷开口, 侧身让道。
此等房中私事,张内管纵使清楚,也不敢回话, 她扯着嘴角笑笑, 又听见坐回梳妆台前的容显资问:“宋婉今日不来么?”
张内管身子僵了一下,容显资皱眉看去:“宋瓒肯定不会发请柬给宋阁老,那季夫人不来, 拜高堂拜谁?你?”
这话吓得张内管险些站不稳,她慌忙回:“自是会来,待昏礼时夫人就能见着她了。”
张内管摆手, 此时两位丫鬟抬上一只大雁,她又挂上了笑:“这是大人特意寻来的大雁,以行奠雁礼,这个月份寻这品相的活雁,最是不易,旁人都用木雁或鹅替换。”
这只被ʟᴇxɪ赋予超越飞禽使命的大雁双足被红丝线缠住,毛羽油光,漆黑的眼珠同容显资对上,叫她心底生出一股胆寒:“奠雁礼要新郎来献,宋瓒人懒得来,叫你来?”
被质问的张内管支支吾吾,眼光瞄着门口,容显资有些不耐烦深吸一口气:“躲在门后作甚?”
门外宋瓒看着青石地面上被容显资掰断后随手丢掉的断筷,嘴唇抿直,未发一言。
一旁的张内管见这同大喜格格不入的场面,赶忙上前打圆场:“昏礼前新郎新娘不要见面的好。”
容显资冷嗤,起身到门前,一把拉过踏步踌躇的新郎:“躲什么?”
被逮住的宋瓒眼神有些飘忽。
这个细节被容显资抓住,她轻笑:“害怕?”
越临近成婚,宋瓒心下愈发不安。
害怕吗?
可他有什么害怕的呢?
圣旨已下,容显资此生便同自己绑定;季玹舟已死,她也没有错路可以走;连她出行,也被自己的人严加看管。
甚至,那婢子也同她离心了。
这些话在宋瓒心里过了千百遍,他在害怕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他得不到的东西么?
尚未更上红衣的新郎反手将容显资拦入怀中:“今日你只需同我拜天地,别的过场都不必走。”
“我也走不了啊,”容显资今日有些不适宋瓒的亲密,连做戏都有些烦,“我不用和你去敬酒?”
宋瓒被这问给逗笑:“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宋瓒府妇,见外男作甚?”
容显资皱眉:“可今日你有众多同僚,我得等你多久?”
这个“等”字明显取悦了宋瓒,他那些胆怯瞬间一扫而空:“你若是累了就先歇下。”
“整个京城,如你一样出身还这般娇宠的,可就你一个。”宋瓒看着未施粉黛的容显资,愈发觉得此刻有些不真实。
“你说这些话,是在规劝我,还是安慰你自己?”容显资看着宋瓒的笑凝住,扯开话题,“你现在让宋婉来陪我,反正我人就在府上。”.
前庭觥筹交错,来往都是在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满场喜悦同当事人容显资并无半分关系,都是为宋瓒而来。
至于新妇,则是一尊盖着盖头的佛像,至于盖头下是慈悲的观音还是肃穆的佛祖,众人并不在乎。
这就是嫁娶的婚宴。
“兰侍郎,你作何盯着那狗屋?”席间,一位官员看着发神的兰席,上前举杯。
被打断的兰席思绪回笼,眼珠子却没离开那狗屋:“见这玩意奇怪,故而多看了两眼。”
闻言那官员也忍不住转头去看,然他不通土木,只觉这狗屋简直丑得别出心裁,有些脏了眼般别开目光:“这宋大人也真是,那容氏不过一介孤女,哪里懂得修缮府邸,居然在前庭整出这般不堪入目的东西”
兰席并未附和,只一口将酒闷下。
这材质不是灰浆,容显资腊月方才搬来这小宋府,就算不计这犬舍的修垒时间,冬日雨雪繁多,灰浆也根本无法凝固。
忽然,犬舍下有一角被兰席留意。
他走上前去,是一堆显被人刻意聚拢的灰尘。
兰席四下环顾,确认周围都在推杯换盏,无人留意他,他抬手拂开那堆灰。
是一个简单的纸包。
身后似乎有什么人走近,兰席慌忙将纸包藏在腰间,他回头,原来路过的下人。
兰席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下,将大氅拢了拢,心虚地挡住衣衫,此时方才那官员见兰席还在看着犬舍,又走上来:“兰侍郎可是监管三大殿的大人,竟对此物这般好奇?”
“呵呵,此物确实新颖。”兰席慌乱下有些口不择言,可刚说完又瞄到那犬舍,又想把话给咽回去。
实在是太丑了!
旁边那官员有些尴尬笑笑,嘴上说着是“自己错把珍珠当鱼目”,可脸上却是“我觉得你这个户部侍郎水平也就这样”。
兰席: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偶又一道寒风吹来,对面官员缩了缩脖子,可兰席反倒有些火热,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做贼心虚,可后面那腰腹间的灼热愈发炙热,甚至隐隐有一股糊味传来。
意识到不对的兰席终于掀开了大氅,见原先放那纸包的已经烧了起来,幸亏他畏寒,穿的厚实。
对面的官员间兰席身上起火,先是被惊得愣在原地,随后吱哇乱叫起来。
众人皆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却见兰席望着自己身上的火,僵在原地,不像是被烧了,倒像是傻了。
“昏礼哪有新娘见外男的?”
“你当她是谁,她可是容显资。”
孟回的话回荡在兰席耳边,犹如妖怪念佛经。
众人此刻的关切,于他而言,无异于一记记灼热的耳光。兰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那原本俊逸白皙的面庞,霎时间血色上涌,涨成了难堪的猪肝色。
容显资!我干你祖宗!.
主人家大婚,外男自是不得无礼入后院,但这些匪夷所思的规矩显然没有考虑到宾客起火这个例外,带着一身糊味和满身水的兰席自然不能就这么出门去,下人憋得一脸通红引着他去了后院。
刚一进门,兰席就立马压着火气道:“你且出去,本官自个处理便是。”
忍笑忍得快撒手人寰的下人如释重负,慌忙滚了出去,那步子看得兰席觉得他下一刻就该仰天长笑了。
兰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叉腰环视一周,此间不过是个普通厢房,桌上放置着更换的衣物和药瓶。
罢了,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再想法子去寻容显资。
兰席刚拿起衣物,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兄长,是我婷婷。”
兰婷?
她不是和宋婉一道去找容显资了吗?
兰席有些郁闷,他并不想自己这副鬼样子再被人瞧见,可才回绝了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兄长,我是婷婷。”
几乎是于与方才一摸一样的语气,兰席有些诧异,往日只要他回绝一次婷婷就好,难不成有什么急事情?
兰席上前开门,却见门外空无一人。
此刻寒风刮过,被灭火时泼的水还挂在兰席身上,被这风一激,让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探头环视,确定四下无人。
闹鬼了?
兰席把着门框的手掐得发白。
突然他身后房内,兰婷的声音又传了来。
“兄长,是我婷婷。”
兰席猛然转身,可屋内也是空无一人,他立马大声呵斥:“谁在装神弄鬼!”
不等他再说什么,臀间猛然传来一股悍力,将他又踹回了房内,摔得四仰八叉。
“当日长街之上,尸山血海,兰大人那般气定神闲隔岸观火,我还以为多了不得呢,原来也不过这般胆小如鼠。”
容显资慢慢悠悠走到桌前,拎起桌上的药瓶,随后抬腿坐上桌面。
被踢得眼冒金星的兰席怒从中来,立马起身,拳头攥得死紧,最后却怏怏放下:“本官不同妇道人家计较。”
容显资随手将药瓶摔在地上听响:“是吗,当日在成都府的山上,催宋瓒速杀我的,好像就是兰大人吧?”
兰席一哽,又想到了正事:“四月的砖石,你打算怎么解决?”
“看见外面那犬舍了吗,那是我正月垒的。”容显资终于正眼看向了兰席,看着他居然没有大碍,有些遗憾。
兰席惊罕:“成型如此之快?”
容显资挑眉,从怀里拿出一纸包抛给兰席:“就是此物,用三到五倍的黄沙混合,分批加水,宁少勿多,直至颜色均匀,一个时辰内用完,七日之内洒水养护成型,你可以回去一试。”
被容显资阴了一次的兰席不敢去接那纸包,被砸来时跳着躲开,容显资看着这一幕,有些嫌弃地瘪嘴。
自觉丢人的兰席揉揉鼻子,怏怏拾起地上的纸包:“然后呢?”
满头金钗的容显资向后撑着身子,流苏晃得兰席眼睛有些迷离:“此物制作方法在我脑子里,届时你可以拿此物开工动土,糊弄过去。”
她又随手丢了一药瓶听响玩,这下兰席真没有治伤的药物了:“不过让我接手季家是你本来就要做的事情,做生意要讲公平,此物的价码,是令妹。”
闻言兰席瞳孔微张,不知胆大包天的容显资又要整什么花样。
“我要兰婷在春狩前入宫做女使,兰小姐入宫之时,我自会将方子双手奉上,”容显资挑眉“另外,我还要兰大人再帮我一件事,关于春狩。”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兰婷乃我胞妹,日后自会嫁得好人家,岂能入宫为婢?”兰席勃然大怒。
“你干脆再大点声,把宋瓒也叫过ʟᴇxɪ来算了,”容显资揉揉被兰席嚷得生疼的耳朵,“我并不觉嫁人是什么好归宿,但我也明白很多事情我很难同你理论。”
在兰席困惑荒唐的眼神下,容显资跳下桌面,一步步朝他来:“兰大人,令妹自幼被你们灌输要嫁给宋瓒的观念,为了同这个刽子手处得来,你们也任由其嗜血好杀,眼下我成了宋瓒夫人,满京城还能有哪府压得下婷小姐的癖好?”
兰席被她步步紧逼,正想开口,她又道:“令妹院子里的畜生尸首都快堆不下了罢。”
这话叫兰席无以为答,他被逼至墙角,却不敢抬头去看容显资。
“所以为什么不将她交给我呢,自成都府一事后,我看兰婷小姐倒是对我和颜悦色不少,加之柳府一案,兰小姐还是非常愿意同我相处的。”容显资抱臂,肯定道。
这话说得兰席倍感不适,他立刻出声反驳:“婷婷乃兰府贵女,你是什么出身?她纵有百般不适,我兰府也担待得起。”
容显资眼神冷了下来:“如果不是看在她是女子,我也不想用她,再者,你们也没将她好生教诲,你敢说兰婷眼下嗜好没有你府上放纵的缘故?”
似乎想到什么难过的事,容显资的语气又柔和了些:“你以为兰小姐的劣性藏得很好么,玹舟三年不见她,仍对她见之不适。”
她一把抓住兰席衣领,将他粗暴拽过头:“而且,我是告知,不是和你商量。”
“兰席,你没有拒绝的选项。”
这个动作十分粗鲁,让兰席颜面扫地,可正如容显资所言,他确实别无选择。
良久,兰席开了口:“春狩,你又要我做什么?”
待容显资说完她的安排后,兰席已然被惊得神游天外:“你也太疯癫了。”
容显资挑眉:“你记住就行,别的是我的事。”
兰席又道:“可春狩的布防,我不可能拿到。”
“这你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容显资正说着,忽然目光一凛“宋瓒来了。”
兰席顿时脑子一白,只听一声巨响,房门轰然洞开。
门外,身着喜服的宋瓒,逆着将落的乌金站在那里,周身光华流转,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门内,凤冠霞帔的容显资同狼狈不堪衣衫不整的兰席不过一步之距。
第65章 第 65 章 容显资,今夜是你我新婚……
宋瓒似乎知晓会发生什么, 身后并未跟随旁人。
眼见宋瓒到了,容显资自不可能再与兰席说什么,她信步走向宋瓒:“这么快就结了宴席?”
宋瓒目光一直追随着容显资, 一旁的兰席深感大祸临头, 暗骂自己最开始就不该掺和容季宋这三癫子的事,什么也没捞着还惹得一身腥味。
兰席不敢抬头去看宋瓒,试想要是他的新婚妻子在成婚当日同外男共处一室,他的颜面真的一点也无了。
“我, 我先去寻婷婷了,”兰席抹了一把脸,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容显资看热闹不嫌事大,懒洋洋道:“令妹同阿婉一道,在我房内。”
活娘, 求你闭嘴吧。
兰席连话也不敢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厢房只是准备来给兰席换衣上药的, 自然算不得宽敞, 人高马大的宋瓒往门口一站, 挡了大半天光愈显暗淡。
“我听见别人说兰席烧起来了,看他不顺眼,来看看热闹。”容显资波澜不惊开口。
见容显资面不改色, 宋瓒心下恼怒, 沉声道:“下人说,兰席出事前,在观摩你做的犬舍。”
容显资无所谓耸肩:“那他还挺有品味。”
宋瓒看着容显资尚戴妆面的容颜, 冷声开口:“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宋家妇了,不可再见外男。”
这话叫容显资火冒三丈, 且不说二人是如何在一块的,就是她容显资活了二十余年,只听过谁是自己的小白脸,还没人说过她是谁家妇。
她本欲强压火气,说些缠绵话,可宋瓒一身喜服烧的她眼睛生疼。
明明是逼着她穿上的喜服,怎么还能这般理直气壮地用这身红皮来给她冠以莫须有。
“你说今日是我的成亲礼,怎么我像个木偶一样,走了个天地就回房去了,你倒在外面会友会师。”容显资冷冷开口。
宋瓒皱眉:“你是女子,嫁进宋府,不当回房等候夫君?”
“我不是人?兰席我难道不认识?”容显资横眉看过去,愈发疾言厉色,“纵我父母不在,满堂婚席有一个人我相识?如若不是我提,阿婉你都不会请罢?”
宋瓒深感荒唐:“显资,你嫁进我府,昏礼宴请夫主亲友,本是常理”
“所以你眼下是在恼什么?”容显资冷嘲道“我不守妇道?”
宋瓒缄默片刻,缓缓开口:“显资,春狩在二月末,我会携你前去谢恩,在此之前,你且好好学习女戒女训。”
这话太过无礼,容显资怒极反笑:“宋瓒,你不是喜欢我吗?”
宋瓒向前走了一步,离容显资更近了些:“我是心悦你,但这不是你胡闹的理由。”
容显资抬头回望过去:“胡闹?我没有说过我今日想见故人吗,我没有”
“容显资!”宋瓒戾气尽现,“我太惯着你了,明日我会请管教嬷嬷上府。”
或许是方才同官场上的人来往过,宋瓒身上染上的戾气比往日压抑太多。
容显资敏锐察觉,眼下不能同宋瓒拉扯。
她深吸一口气,柔声道:“我知晓了,今日的错往后必不再犯。”
同容显资相处良久,宋瓒也能觉察出眼下她是在用自己虚以委蛇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宋瓒想到了那日在北镇抚司,容显资话里话外他二人是一体的。
他强扯出一个笑:“怎么不继续同我争辩了。”
容显资彻底失去耐心,她嘲弄开口:“我身家性命全系大人一句话上,有何资格同您争辩?”
她梗着脖子道:“我胆子小。”
“胆子小,”宋瓒没忍住笑了出声,“这三字同你的相去甚远。”
偶尔他也会想,容显资到底是无知者无畏,还是一介女子真有一身血性。
这个疑问此刻又开始跃然心间,伙同他看见容显资私会兰席的愤怒和委屈,一并促使他将那个埋在心底很久的话问出了口。
“可那日,你连那商贾之子的死活都不知,就敢反水,就敢不顾一切,算计我,兰席和孟回,为什么?”
是的,他想不明白,苦思冥想也不明白。
她怎么敢呢?
她怎么敢啊……
尚在怒气中的容显资张口没好气:“那是因为……”
话说到一半,容显资却支吾了。
她想说当然是因为她喜欢季玹舟。
可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是因为宋瓒在意,而是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她那般不管不顾,仅仅是因为喜欢。
因为什么呢?
那时我难道不知道眼前是什么人吗,难道不想留着命吗,难道想介入此地的因果吗?
我怎么想的呢?
那方才还满含怒意的眸子瞬间失了光彩,容显资脸上出现了宋瓒从未见过的,真情实感的茫然。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宋瓒心底突然开始滋生慌乱。
容显资呆滞看向宋瓒,她或许都没意识到眼前是谁,只是出于本能想寻个人说话:“我明明现在都害怕你关我,为什么我那时不害怕呢?”
她又道:“我害怕是因为我衡量过后果,我会衡量的。”
问出去的话被抛了回来,可宋瓒却一点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他甚至也不想容显资知道答案。
哪怕他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
宋瓒掐住容显资的肩膀,他若无其事笑道:“我吓唬你的,你这般聪慧,哪里需得管教嬷嬷,届时你跟在我身后便好。”
他又想到什么,立马补上:“本官是你夫主,有什么都会替你担待的,你不必担忧。”
这些话像风一般刮过容显资耳边。
她目光涣散,连嘴角都迷茫地下垂着。
天色正值乌金落下,大地一片湛蓝,显得这高门大宅有些让人喘不过气,又后背发凉。
忽然,天上刮下了洁白的雪。
雪太白了,白得干净,白得纯粹,像是要竭尽全力地将这一片的压抑淡化去、覆盖掉。
几片雪随风飞到容显资脸上,让她堪堪回了些神。
伴随着神思回来的,还有铺天盖地又百转千回的心绪杂陈。
有什么在她心底深处,被她忽视的东西正在疯狂地破土而出,糊涂和清醒将她的三魂七魄撕扯得生疼。
容显资感觉自己尚具人形,可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滔天猛鬼。
她压不住。
宋瓒看着眼前女子明眸终于有了光亮,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容显资就着急忙慌地别开他ʟᴇxɪ掐着她肩的手。
没有嫌弃,没有愤怒,只是单纯地拍开。
没了桎梏的容显资也没留下一句话,步伐踉跄地往不知何处跑去,宋瓒险些跟丢,再找到容显资时,她跪倒在府内荷花池边,将整个头埋在里面。
眼下京城尚倒春寒,湖面冰才有些许要化开的架势,容显资埋头那块冰面被是被硬生生砸开的。
而她撑在冰面上手此刻指骨渗血,红肿不堪。
冰冷的湖水冻得她五感尽失,让情绪愈发嚣张。
那时为什么不顾后果呢?
不就是那一个变数吗?
玹舟……
玹舟,我好像比我以为的更在乎你。
怎么办?
我是……爱你吗?
当日赵静姝问她喜不喜欢季玹舟,容显资回答两情相悦,但赵静姝问她爱不爱季玹舟,她却没有答上来。
喜欢和爱,容显资一直深以为中间有条天河。
腊八那日漫天飞舞的白纸此刻塞满了容显资的识海,此前长街血箭,白纸黑棺都是模糊的,可现在这些突然都开始清晰了起来。
连绵不绝的细雨忽而骤转为迅急的滂沱大雨,那闷在髓里的酸楚突然开始敲骨,痛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还未等容显资感受明白,一股猛劲将她拔了出来。
宋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向容显资的,他一把将容显资的头颅抬离冰水,又几乎是拖抱地将她带远了湖泊。
他顾不上自己凌乱的模样,慌忙将容显资拢在怀里,温热的手捧着容显资被冻得僵硬的脸庞。
容显资还是那一副呆滞的神色。
脸上脂粉已被洗刷干净,水珠顺着素净的脸庞滚落在宋瓒掌心。
他看见容显资发绀的嘴唇在呢喃着什么,可他心跳得太响听不清,只能俯耳凑近。
“……我从来没有爱过谁……”
宋瓒呼吸一滞,几乎逃离似的抬头不再听她自言自语,将她环得更紧了些,略带粗茧的手摩挲着容显资的嘴唇。
将暗的苍穹下,雕梁画栋围着这片白冰黑石,亲密无间的新人身上那鸾凤和鸣的婚服虽然红得死气盎然,但报喜的麻雀盘旋半天,也没看见这段从奈河黄泉里爬出来的金玉良缘。
毕竟圣旨被供奉在案台上。
“我带你回房,没事,一会儿就暖和了,没事……”.
在府里都把容显资跟丢的张内管颤颤巍巍地等着受罚,却见宋瓒抱着人就直奔暖榻。
“端一碗姜汤上来!”
张内管看着容显资的模样,顿时觉得天崩地裂。
不是洞房花烛夜吗,这又是怎么了啊?!
宋瓒抢过丫鬟手里的丝帕,小心地给容显资擦拭着额前沾水的发丝,容显资像是被摄魂一般,由着她摆弄。
突然,床边的龙凤花烛爆了声响。
这响声让宋瓒顿了一下,他留意到床榻上的桂圆莲子。
转头,金彩绘制的龙鳞凤羽滴下烛泪。
“姜汤不必送了,”宋瓒沉声,“都出去。”
张内管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娘,又看了眼强抑情绪的新郎,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下去了。
待众人走后,宋瓒将手里的锦帕折好,放置在一旁。
“显资,我们是夫妻了,”宋瓒坐得离容显资更近了些,可女子仍无动于衷,“你在想什么,应该同夫君讲。”
好吵。
容显资眸子还是没有聚上光,可手却已经捂上了耳朵。
见容显资这般不理睬,宋瓒深吸一口气却压不住心里的不甘,他一把扯开容显资捂着耳朵的手:“容氏,今夜是你我新婚夜。”
看着容显资苍白的脸色,他又柔声道:“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容显资还是悲喜不辨,宋瓒甚至觉得她应该不知道谁在同她说话。
“其实山下西面的果子更甜,但我不想他看见那家当铺,所以骗他说南面的更好吃。”容显资干巴巴开口。
她又道:“但每次我让他去买的果子,都很甜。”
一字一句,像是刀片一样刮过宋瓒,当容显资说完后,他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他一手擒住容显资后颈将她按向自己,粗暴撬开她的齿关。
尚未缓过神的容显资本能地抗拒着宋瓒,却被他单手抓握住手腕,被迫承接着这份窒息。
直到容显资真的濒临气绝,宋瓒才大发慈悲地。退开半寸。
他眸底神色翻涌,看着容显资良久,随后欺身而上。
“不想,宋瓒,我不想,你滚”容显资回神,抬手反击,被宋瓒使了内力压制下去。
“容显资,今日是你我洞房花烛夜。”他望着身下的人,厉声道。
“可我不想,宋瓒,你不要总是强迫我。”
宋瓒没有再回话。
容显资身上的婚服是上好的料子,金丝银线绣得精致,可宋瓒哪会在意这点银子。
他疯了似地撕扯。
衣带盘扣迸裂的刹那,容显资反手一击,力道之狠让宋瓒踉跄后退,腰际重重撞上黄花木圆桌。
容显资挣扎起身,红衣如血映着苍白的脸。那双眼淬满冰碴,在瞥见他时泛起生理性的恶心。
当她闭目偏过头去,一滴泪珠径直坠落,在猩红鸳鸯被上烫出深痕。
这滴泪焚毁了宋瓒最后的理智。
困兽犹斗,两败俱伤,杯盘砚台滚落一地,龙凤花烛跌落高台。
最终容显资被死死压在案上,凤冠坠落,青丝散乱如瀑。她还想挣扎,手腕已被宋瓒单手死死扣住,压在头顶。
宋瓒再也不曾怜香惜玉,如山岳崩颓。
没有预兆的发泄让容显资猛地仰头,连呜咽都哽在喉中。
屋外夜风扑打在窗纸上,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她也抓住了。
是茜红色的桌布。
这一牵动,让放在桌布上的东西当啷作响,宋瓒闻声看去,是合卺酒。
容显资脸上的痛色尚未消弭,又有冰冷的酒水滑进她的唇中。
宋瓒方才算不得温和,甚至有些野蛮。
可喂她合卺酒时,却离奇地细致柔和了起来。
合衾交杯,永结同好。
无边的讽刺与屈辱涌上心头,容显资将齿关咬得死紧,酒液顺着她紧抿的唇角溢出,蜿蜒过苍白的脸庞,没入凌乱的衣襟。
“呵。”
宋瓒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他并未再使力,只是俯下身,以一种近乎亵渎的姿态,将她唇角颈间那些酒渍,一点点地,慢条斯理地吻去。
气息灼热,带着浓烈的酒香,与她游丝的喘息交织。
随即,他饮尽自己杯中残酒,再次封了她的唇。
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与灼人的温度,辛辣的酒液被他强行渡入喉中,让她在窒息与吞咽间,被迫与他一并尝尽了这“同甘共苦”的滋味。
宋瓒学东西极快,早已摸清容显资的弱点,不多时便有了回应。
当他以为终于迎来二人回春时,欢喜看向桌上的玉人,她神色却仍是那想将他饮血吞肉的厌恶。
滔天的绝望盖过灭顶的欢愉,宋瓒伸手将容显资捞起,将她抱在怀里。
宋瓒把她下巴放在自己颈窝处,欲盖弥彰地啄吻着她的肩脖。
二人亲密相拥,却又不见对方容颜。
洞房花烛夜,满室荒唐。
那一壶酒被宋瓒用了个干净,满屋子的东西没有一个在原位。
当容显资力竭闭眼时,天边已然渗出了一片灰败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