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宋瓒能做的,她也必须能……
圣上方一回宫便传唤了容显资去乾清宫, 此时容显资还没把宫里的情况摸清楚。
她心里明白大抵是为了她手里的东西。
孟回告诉她,说京城现在的流言蜚语根本不足以撼动宋瓒时,她就没想过可以。
眼下的季家就是过冬前的无人看守的存粮, 她想做的以及唯一能做的是把不让季家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锦衣卫自诞生之初, 便游离于国家法司之外。无论行事如何不堪,龙椅上的天子只需痛心疾首表示自己任人非贤,便能与其切割干净。
或者说这个本就充满恐怖色彩的组织,除却其最基本情报职能, 还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为皇帝洗脱暴行的公关作用。
它将皇权的暴行转化为鹰犬的过恶,把制度的黑暗粉饰为个案的刑狱。
万千骂名由它背负,而圣听之上,独留清白。
可若是皇上亲自下场,那么宋瓒的失职便会上升为天子的失德。
所以至少短时间内, 靖清帝顾及民意,只能通过她容显资把手伸到季家包袱里, 她对于靖清帝就还有价值可言。
但如果皇帝铁了心要抄季家, 容显资给京城每个人发个手机天天刷季家新闻都没用。大抵过个一个月, 众人便会忘记京城曾有个季家了。
所以容显资必须让靖清帝安心,安心他现在对季家如探囊取物。
怀着这个念头,容显资垂首步入, 依礼跪拜,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恭顺。
这一跪足足跪了一刻钟,靖清帝才看完手里的文书。
“上次在春猎,你说你要替季家报仇, 怎么没求着朕替你做主?”靖清帝没叫容显资起身。
虽说皇帝宫殿二月末仍烧着地龙,但连日折磨还是叫容显资跪得难受,她眼睛有些发黑, 好在也不需要抬头。
“回陛下,奴婢也想过状告宋瓒,可当日所有人证物证皆证明赵静姝的死乃奴婢一人所为,而玹舟也是在奴婢获罪之时,太过冲动想带奴婢看大夫,故而奴婢只有含恨。”容显资恭谨回道。
她不能说宋瓒做事不对,会让皇帝觉得她不服已有章程,她只能说她恨宋瓒。
靖清帝用手撑着额头:“你怎么会出现在猎场?”
“奴婢被兰司赞带走时,姜百户和宋瓒府上的张内管在看管奴婢,奴婢担心他们告ʟᴇxɪ知宋瓒,此人行事狂妄,奴婢担心他会叨扰圣驾,故而奴婢便让兰司赞先带奴婢去寻了孟内管。”
靖清帝睁眼。
“你救了朕,可要一个恩典。”
“奴婢不通礼法,能救圣护驾许是奴婢对破坏春猎规矩的挽救。”
靖清帝终于抬首,看向殿下跪着的容显资:“宋家小子,做事情有时候确实莽撞了些,缺乏历练。”
容显资并不惊讶靖清帝这个轻飘飘的“莽撞”。
“你对他有怨,乃人之常情,朕也准了你去打他二十板子。”
容显资闻言更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奴婢叩谢陛下,必当结草携环。”
“结草携环,”靖清帝把这四个字嚼了嚼,“朕倒是真有件事要你去做。”
他顿了片刻:“三大殿的砖石,原是你兄长接手。”
“回陛下,三大殿的砖石实乃奴婢接手,去年九月回京途中,玹舟念奴婢在外孤苦,将其转至奴婢名下。”
靖清帝有些惊讶容显资的坦诚。
“这两月来,朝廷为这事可是四处扯皮,你眼下才站出来,不怕朕一怒之下杖毙了你吗?”
容显资咬咬舌尖:“回陛下,连日来奴婢被宋瓒禁锢于宋府,最为惶恐的便是辜负了陛下,季氏仰赖陛下恩典才得为皇商,本就应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若是处死奴婢可为陛下分忧,奴婢甘愿赴死。”
靖清帝看着容显资:“你看着,像是还有话。”
“但还恳请陛下给奴婢将功补过的机会,待奴婢报答完陛下的恩典,再责杀奴婢也不迟。”
容显资不疾不徐。
良久,上面才传来声音。
“容显资,你眼下,算得是内廷的人了。”
除却绝对的智力碾压到能推动人类文明或挑战极限,容显资并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非得谁不可的,尤其是这片土地人才辈出。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大都看谁先抓住机会。
她要找宋瓒复仇,按照眼下境况,就得顶替宋瓒,至少让宋瓒失去部分独特价值。
那么宋瓒能做到的,她也必须做到。
无论多难多荒唐。
宋瓒能扛下的肮脏,她容显资也能扛下。
靖清帝和容显资的谈话持续了一个时辰,守在殿外的孟回不知里面说了什么,但容显资再出来时,就已经是容尚功了。
孟回得令送容显资回尚宫局,一路上孟回压着嗓子同容显资并行:“这些日子里,宋瓒日日招舞姬,但大都不过一刻钟就送回去了。”
他挑眉:“他这么不中用?”
人会格外在意自己没有的东西,而孟回对宋瓒这个厌恶阉狗的人,若是在此处上看了笑话,会叫他舒爽百倍。
容显资气若游丝:“滚。”
孟回才忽然想起容显资应该很是厌恶和宋瓒有关的事情,自觉闭了嘴。
他犹豫片刻,想要道歉,却看见容显资脸色惨白。
孟回立马伸手扶着容显资:“你怎么了,不才跪了半个时辰吗,怎么闹肚子?”
话一出口,孟回就想起来,在宋府容显资被宋阁老手下的人踹了一脚。
他第一次看见容显资这么虚弱的一面。
“估摸着是落下病根了,我扶你去墙边靠一下,”孟回啧啧嘴,“看你这么虚弱,我才反应过了你这段时间遭了不少罪。”
容显资摆摆手:“不必,这一月来我疼习惯了,往前走吧。”
孟回道:“你这些疼全忍下来,别人看不见,都会说你不识好。”
这是在说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容显资也听过一耳朵,说宋瓒为了她做这么多,她不知道珍惜之类的。
“我不忍下来也还是那些话,厉害的人只要稍微对弱点的人好些,哪怕做了些错事也会很容易被人体谅的。”
容显资笑了一下:“但我要是不忍下来,可能真的挨不过去了,人在暖窝里堕落是很容易。”
孟回点头:“你真不后悔,我看宋瓒挺宠你的。”
容显资摇头:“你不要试探我了,我容显资只要还活一口气,就不至于卖了自己。”
她皱眉:“他给我带来这么多祸和苦,赏点他没什么损失的边角料我就感恩戴德了?”
这下孟回是真放心了,他转嘴又问:“四月砖石的事情,你真能接手?”
容显资眼神黯淡下来:“不确定,但我没有选择。”
她又道:“这些日子我得出宫去,陛下也准了我去整理季家,你给我备些人手,机灵些身手好些。”
孟回道:“我明白,你直接出宫,没人拦你,但你眼下也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宋瓒胆子再大,也不敢在陛下眼前造次。”
容显资道:“不是怕他找我麻烦,是我要去寻他共商事宜。”
孟回闻言猛然看向容显资:“姑奶奶你歇口气吧!”
容显资摇摇头:“我没时间了,得逼宋瓒加注。”
“你不怕宋瓒抽身?”
“有个东西叫沉没成本,我和宋瓒都还在桌子上,他看不起我,不会下桌的。”
孟回不是很能听得懂容显资的话。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急?”
“我要回家。”
孟回一愣:“你不是孤女吗?”
容显资不再言语.
这些时日,北镇抚司上下叫苦不迭。宋瓒几乎将此当成了府邸。若一直如此倒也罢了,偏前几个月他准时散值,让众人尝了些许松快的滋味。
由奢入俭难,如今再回到这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熬着,便觉分外痛苦。
宋瓒像是铁打的,一离开北镇抚司,又去了花楼。吓得花楼里的老鸨以为自己惹了什么麻烦,却听见宋瓒只让她把所有姑娘拉上来遛了一遍。
“大人,您说这话……”被问询的姑娘面露难色,却刹那想起什么,“前些日子楼里有个姑娘,要同情郎私奔,被妈妈抓回来了,挨了打,起不了身没来伺候大人,不若我去把她叫来,大人问问她?”
宋瓒抬手抿酒,看着空酒杯,正想让人把那女子传来,却又想到了什么:“罢了,带我去寻她。”
姑娘相互看看。
到了屋子,宋瓒没叫旁人进去,自己去了屋子。
屋里狭小,混杂着血气和药气,床上女子脸上还带着泪痕。
“大人,奴家伤重,伺候不了大人。”姑娘虚虚道。
宋瓒冷眼看着床上的人:“你伤成这样,后悔寻人了吗?”
那姑娘笑笑:“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难道妓.女是个什么好活计吗?”
宋瓒暗下目光:“假若本官说要给你赎身,你也会这般义无反顾出逃吗?”
闻言那姑娘眼睛立马亮了起来:“若得大人垂怜,奴家必好好侍奉大人。”
宋瓒皱眉:“我以为你这般,是也相信情爱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换个人你也同意?”
那姑娘嗤笑一声:“情爱这玩意不当饭吃,过得好的人才有心思去在意。”
宋瓒道:“那如果一个挺聪慧的人”,犯浑了,放着顶好的日子不过,是为什么?”
他顿了一下,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去喜欢一个更劣等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那姑娘怕得罪宋瓒,想寻些好话来说,却被宋瓒看穿。
“本官询话,好好答。”
那姑娘被这冷声给吓着,犹豫开口:“奴家不知,只是要是喜欢的话,有时候也讲不了什么道理,许是喜欢就喜欢了。”
她顿了一下:“有时候,一个人觉得好的,在另一个人眼里,或许没那么好,也说不准。”
第72章 第 72 章 找你合作,杀你爹
“因为用不了钢筋, 此物的作用会大打折扣,不过比起糯米灰浆,它成型的时间短了很多。”容显资站在一旁看着灰头土脸的兰婷。
出乎容显资意料的是, 她原以为兰婷出身温香软玉, 对这类土木活至少会有些不适应,但兰婷反倒十分热忱。
这下容显资终于在兰婷身上看见了她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意气和活力。
兰婷嫌弃面纱繁琐,总被灰沙呛得咳嗽:“所以……咳咳,就算四月砖石抵不了京, 三大殿也能如期……啊切!”
这一个喷嚏打得一旁的烧炉工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容显资实在忍不住,抓起那面纱就往兰婷脸上糊去。
“你现在年轻没事,吸入灰尘过多得‘硅肺’就老实了。”
“你也不过比我大四岁。”
姐姐比你大十四岁。
容显资看着兰婷专心致志手里活计的模样,想到了什么。
“这东西, 兰席对外是怎么说的?”
兰婷方才还兴致勃勃的表情一下僵在脸上,随后又无所谓道:“自然是兄长所造。”
她眼睛随便飘到了某个角落:“说是我弄出来的, 东西他们就不会用了。”
容显资对这个回答并不诧异, 她看着兰婷压不住的失落,ʟᴇxɪ 清冽开口:“合适的时候,我会在陛下面前提起你的。”
兰婷一怔,又有些别扭:“不必, 又不是我的方子。”
容显资淡淡瞥了一眼兰婷:“亦不是我发明的, 我是偷了方子,但制作过程是你留的汗,不能白流。”
她拿起扇子替兰婷扇风:“你空闲时, 研究一下怎么能让火炉烧得更烈些。”
兰婷懵懵回看过容显资,但也没有反驳。
她好像还挺喜欢整这些的。
容显资看着兰婷的模样忍不住笑,却又想到祭祀大典她要逼兰婷做的事, 眼神黯淡下来.
自打容显资入了宫,京城里的人见宋瓒的样子,都觉得这是老房子着了火,拼了命将美妾歌姬送去,宋瓒来者不拒却也不留谁,就看几眼说几句话又走了。
今日花船上,一官员宴请宋瓒,酒过三巡,那官员眼瞅着宋瓒喝了两壶酒,灰黑色的眼珠子滴溜一转,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就下去了。
宋瓒恍若未觉。
片刻,一轻巧步子踏入,女子娉婷袅娜走至宋瓒身边,替他斟了杯酒。
“宋瓒,我陪你喝罢。”
宋瓒身子陡然一僵,可刹那又被滔天怒火席卷,他抬头看去,女子身穿宫里尚功服饰。
她冷冷看着宋瓒。
见宋瓒没有出声,她又靠近了些,将酒壶递至宋瓒唇边。
宋瓒额头间青筋狂跳,他闭目不去看女子,从喉咙底压出声。
“滚。”
“宋瓒……”女子僵愣原地。
“滚!”
宋瓒声调陡然提高,那女子立马惶恐跪下。
“看在你这张皮的份上,本官饶你一命。”
那像极了容显资的女子得言不敢再多呆,连滚带爬出了厢房。
酒气灼喉,宋瓒冷笑一声。
凭什么人人都觉得你对本官来讲十分重要。
就在女子转身离去的一瞬,宋瓒抬眼望去,压不住的厌憎翻涌而上。
此刻他只见一个与容显资毫不相似的背影。
暴怒骤起,他扬手将银杯掷出。
那女子未察身后危机,却忽被一股力道猛地拽开。
银杯嵌入廊柱,深陷其中。
她惊魂未定,劫后余生却不敢出声,生怕又惹恼到里面贵人,泪眼婆娑地回首,想要答谢救命之人,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骤然失声。
房外没传出他料想的声音,可宋瓒却不敢抬头。
他说不清是为什么,但他不想看见那张假的容显资脸。
忽而厢房门被合上,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再厌烦我也不能滥杀无辜罢。”
刹那,宋瓒连吐息都忘了。
容显资走上前,看着宋瓒桌前的玉盘,拎起其中一颗樱桃随手放入嘴里:“三月的樱桃。”
她耐不得酸,表情有些凌乱:“和你们这些能吃酸果子的人说不到一块去。”
宋瓒仍保持着那以手撑额的模样,他眼皮已经抬开,可整个人如木胎泥塑一样,连看容显资一眼都不敢。
上次见容显资,还是春猎那日。
容显资抬手在宋瓒面前打了个响指:“长得和我有点像的人你都看不惯要打要杀,怎么我一来你还不说话了?”
她有些不耐烦,一把掐住宋瓒下巴,将他头抬起来同自己对视。
容显资出宫没穿宫里尚功的制服,身上的春装是月牙白,细看还有流光溢彩。
宋瓒觉得这身衣裳布料有些眼熟:“这是府上的云锦。”
容显资抿着樱桃,闻言眼睛一亮:“你居然记着这么小的事情。”
说罢,她松开掐着宋瓒的手,后退了几步转了几圈。
是春猎离府那日,宋瓒命张内管拿去裁衣的料子。
“挺不错的,我直接去寻了裁缝拿来穿了。”容显资话不似作假,她似乎确实挺满意这身衣衫。
她又将另外一只手举到宋瓒眼前,那是一捧芍药。
女子迷花笑眼看着宋瓒,将花凑得离他更近了些:“以物易物。”
宋瓒喉结滑动。
“云锦千金难买。”
“这芍药也很难寻。”容显资撇撇嘴,想了一下似乎也很难说服自己云锦和芍药一个价,便收回了手。
宋瓒看着容显资收回的动作,几欲张口。
容显资注意到宋瓒微动的唇,轻笑一声,打开了桌案上一空酒壶,将芍药插了进去。
宋瓒心落定了三分。
这芍药是容显资上船是见一位老奶奶卖的,随手就买下了。老奶奶实在,花瓣繁复层叠,如锦缎似云霞,饱满得快要坠下,还带着水珠。
随手一插都好看。
察觉自己的心绪,宋瓒有些难受,他冷冷开口:“容尚功来寻本官,有何贵干?”
容显资大喇喇坐在宋瓒眼前桌案上:“找你合作。”
宋瓒看着容显资煞有介事的模样。
这些日子,宋瓒早发觉容显资惯会做戏了,她要是先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后面再寻他也没什么异常,好像她什么也没做过。
什么也没恨过。
叫宋瓒看不清她对自己到底什么心意。
凭什么你觉得我会被你随意摆布。
宋瓒别开眼,干涩开口:“什么事?”
容显资挑眉,十分满意宋瓒的识相:“杀你爹。”
宋瓒猛然回头。
容显资咳嗽了两声,腹部又隐隐作痛:“夏至祭祀大礼,我想杀你爹,合作吗?”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叫宋瓒没忍住嗤笑一声:“容显资,你怎么想的?”
他咬咬牙:“真觉得本官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容显资疼得厉害,在桌子上挑挑拣拣看有什么能垫肚子的:“当然不是,我是深思熟虑才来寻你的。”
她翻找了半晌,也没找到能下肚的东西:“你是阎罗,我是妖女,我俩合作,天经地义。”
“而且如果宋栩倒台,你是得利最大的那方。不过多久,你爹就拉扯你剩下的兄弟入庙堂了,届时他有了选择,首先要做的就是打断你这不服的儿子骨头,反正他也没多少活头了。这种人越老越刚愎自用。而且为陛下弑父,你父亲的政治资源至少有一半能直接流向你。”
容显资脸色有些惨白,还是扯出一个笑。
“怎么样,合作吗?”
“你我眼下可不是能合作的关系,”宋瓒拧眉,看着容显资的脸色,“以你的身手,救下那女子怎会伤着。”
宋瓒压下自己想去将容显资揽入怀中的冲动。
“那也可以暂时签定一个互不侵犯条约嘛,”容显资咬咬牙,“这是宋栩那老匹夫留给老子的东西。”
闻言宋瓒瞳孔微张:“为何……”
为何你同我在一块不言你的伤?
他想起来,好像容显资同他在一块时,伤药没停过。
伤成这样,也不同他讲过。
容显资摆摆手,空荡的衣袖似乎只笼住了一截骨头。
宋瓒道:“你将你计划说说。”
“我时间不够,来不及摸清楚宋栩的政治环境,我问你,你觉得能告诉我的,你便说。”
“宋栩纵横官场多年,你拉拢他政敌无用,这些招数他都习惯了。”
容显资皱眉看去:“我在你眼里那么聪明,还能和这种老不死的狐狸玩弄权术?”
宋瓒一愣。
容显资道:“做事情能不能简单点,让他犯错不就好了。”
“有什么错是他掩盖不了的?”
“杀人。”
“呵,本官杀季玹舟都无事。”
容显资眼神一暗,压下心中仇恨。
“如果杀的是和他一样身份的人呢?”
宋瓒抬眼,容显资笑得温和.
同宋瓒碰过面后,容显资脱了那身衣裳,去了季府整理季家的东西。
此时天色已暗,容显资拎着灯笼踏入季府,没叫孟回派的宦官跟着。
府上还剩三两仆人和李管家,那李管家当日曾在宋瓒面前做人证,说赵静姝死前只同容显资见过一面。
他以为此番容显资来,定是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可容显资只是叫他领着去了季玹舟的书房,便叫他下去了。
李管家冷汗涔涔,容显资虽没发落他,却叫他觉着脖子上悬了一把不知何时落下的刀。
容显资在房门前站了许久,久到皓月拉的影子都换了方位。
“你是最有资格进去的。”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容显资回头,是季筝言。
“季夫人。”容显资轻声见礼。
“你现在应该唤我姑母了。”季筝言上前提醒着容显资。
容显资轻嘲一笑。
“鸠占鹊巢罢了,我享不了多少时间的福,最多明年秋,就会把这些归还给季夫人。 ”
“若不是你,季家这些东西早就被抢光了。”
一阵夜风吹过,季玹舟院子里,春末残存的玉兰花还在枝头开着,传来淡淡清雅花香,在容显资周身流淌。
像是季玹舟永远为她敞开的怀抱。ʟᴇxɪ
她原来是不留意玉兰花的。
寒冬时,北方好歹偶尔下个雪,满地枯败和白茫一片替换着来,她去南方工作后,是日复一日的绿意,有时候都分不清季节。
所以她喜欢腊梅,足够独特,又能贯穿无聊的冬,总让她耳目一新。
春日里千树万树花一夜开尽,玉兰又太安静,容显资便不是很能留心到花期并不算,长又不够鲜艳的玉兰了。
可季玹舟身上总有一股玉兰香。
久而久之,她终于在万花里赏眼了玉兰。
流影虚华,山海过眼,喧嚣置于身外,容显资忽然感觉在此朝,世界大千都在留白。
回神仍是冷华的院落。
“容姑娘,这几日我都有回季府替你整理账目,”季筝言神色有些痛楚,“玹舟他……都理得很好。”
她语气有些哽咽:“那些日子,府里他母亲的丧礼,季家的动乱,还有当时传他……”
“传他不仁不肖,为了我,连自己母亲的死都不管了。”
容显资接过季筝言的话。
季筝言抬眼看去,却看不清容显资的脸色,但她却能闻到容显资身上那股同她相性格格不入的,腐朽的味道。
这些话容显资说得很困难,却在逼自己说,一字一句都在凌迟她自己:“他还挂念着我,我在宋府里,他却总能通过夫人您照顾我,还在外面直接寻到了王祥。”
“容姑娘,我并非责你的不是……”
“我好想他。”
容显资摸过手上的衔尾蛇手链,忽然一滴泪滴在上面。
“我在宋府很少想过他,后面我发现原来是我不敢去想他,就像我不敢去看自己身上的伤病。”
她似乎把季夫人当做了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女性长辈。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可以这么想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作者有话说:宋栩,宋阁老,宋瓒生父,在容姐和宋瓒之间,起一个波兰的作用[抱拳][抱拳][抱拳]
第73章 第 73 章 质问强者是需要勇气的,……
季筝言不知如何回话。
良久, 她道:“抱歉。”
她是在替宋瓒抱歉。
容显资既没说不必亦未言愤恨,她收泪,吸了吸鼻子:“季夫人, 你回季府吧。”
季筝言定定看向容显资。
“你会对宋瓒下手吗?”季筝言明知答案, 却还是问出了口。
容显资轻笑一声:“如果我输了,夫人会给我收尸吗?”
季筝言嘴唇翕动:“容姑娘,眼下你已经逃出来了,何必要把自己整得……”
她想劝容显资息事宁人, 可看见容显资清瘦的身影,只觉得说不出口,又道:“玹舟在,也会想你平安就好的。”
容显资并不责怪季筝言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也明白她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宋瓒出生的时候, 夫人很是欢喜罢,”容显资笑笑, “夫人对阿婉都这般好, 当初也很爱宋瓒罢。”
这话将季筝言拉回了过往,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季筝言目光柔和了下来,随后又盖上了一层痛色。
“瓒儿他……小时很可爱。”
季筝言声音有些轻。
“宋阁老如此对待您, 可您失势前仍然愿意帮扶宋瓒。我想没有什么爱能比季夫人给他的更为沉重了, 但就是这份爱太无私,宋瓒反倒接不住。”
这是一个很委婉的说辞。
可季筝言听着却还是有些难受,她开口有些幽咽:“容姑娘看人, 很准。”
“最初我与宋瓒相遇,我救了他,他却想纳我为妾, ”容显资说话有些厌恶,“我不知京城是怎么看待妾室的,但以我浅薄的道德观,这至少不是一个对待恩人的做法。”
她讥笑:“他说是因为我是孤女,我差点都被他说服了,真的。”
“后面逐渐接触,在交锋中他提高了我在他心里的价码。但因为我弱小,所以连他对我的伤害,他都觉得是一种恩赐。”
“他爱上我了,”容显资说这话时,有些恶心,“但他还是他。”
听着容显资说自己的骨肉,季筝言有些许不自在,却不知如何反驳:“瓒儿他……受宋栩影响很深。”
容显资点点头。
“他生长于宋府,要同兄弟姐妹争取颇多,用自身价值以获得宋栩的认可,这种环境扭曲了他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可他又没有完全褪去人性里对亲密关系的渴望。所以最先只能纳我为妾的说辞,他发自是内心认可的。”
“按常理讲,他这个地位的人,哪里会被一份情困住,只是他强夺我入府的时候,他就作茧自缚了。”
“所以季夫人,如果我歇下来了,宋瓒也不会歇下来的。”
季夫人嘴唇微张,随后:“瓒儿对你很是上心的,或许……给他个机会。”
说完,季筝言自己也深觉不妥:“抱歉,是我失言。”
“退一万步讲,我放弃自己和他在一块了,他的爱能持续多久?”容显资并未生气,“在现在他就并未过问我的自由意志,何况以后?”
对季筝言的拉偏架,容显资甚至一定程度上能理解她的想法。
在此类关系中,众人都偏向于改变弱的那一方,往小是家暴的和解书,往大便是弱国和列强。
质问强者是需要勇气的,但让弱者妥协来平衡各方甚至和睦相处就要轻松很多了。
而季筝言又是宋瓒生母,容显资觉得她能理解自己的苦楚,已经非常通情达理了。
“季夫人,我未曾做过母亲,但也十分护短,理解您眼下的两难。”
闻言季筝言一僵。
“我没法劝您不去看不去管。”
容显资说着,咳嗽有些压不住:“那日春猎,我尚未病愈,杀那畜生并非易事,或许我也会死在他獠牙下,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得接受这个结局。”
她看向季筝言:“人生在世,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季筝言再无话可说。
容显资自发圆过了这逐渐走向尴尬的对话:“总归您是玹舟姑母,现在也是我的姑母,我现在内廷,说的话也有些份量,必不会叫您难过。”
她笑笑:“谁赢您跟谁就好。”
这份无法和解的仇恨对于一位母亲而言十分残酷,容显资不忍再去看季筝言。
“季夫人,你回季府罢,无论最后您如何看我,我都接受。”
说罢,容显资推开季玹舟的房门,不再回头看站在院落里的母亲。
房里一切如旧,玹舟淡雅爱洁,房间里还残存玉兰的味道。
容显资没有去看桌案上的文书,而是直接去了衣柜。
她打开柜门,将自己埋在故人旧衣里.
春光渐老,转眼已是四月。可容显资的咳嗽却未见好转。共事的女使瞧她咳得辛苦,于心不忍,几番强拉她往太医院去。
起初她还感念这份好意,勉强应承了几回,到后来,几乎是有些讳疾忌医地躲着了。
那心善的女使知晓她过往的纠葛,最终也只是拍拍她:“看开些。”
容显资咧嘴一笑:“我还看得不开?我一顿能干掉八两米饭!”
女使终究是再也无话可说了。
容显资无事便整理宋阁老的往事弥补信息差,虽说宋瓒明面上同她达成合作,但以她对宋瓒的了解,宋瓒一定会有自己的算盘。
她同宋瓒的联盟,只求最后一击的同仇敌忾,至于中途的拉扯,就各凭本事了。
手上纸张翻过,门外传来脚步声。
兰婷端着一托盘,在外犹豫踱步,容显资头也没抬,轻声道:“进来吧,外面站着累。”
兰婷撅着嘴进来了。
她将托盘放在桌子上,不知怎么开口,随口道:“怎么我每次来,你都不关门啊?”
“闷得慌。”
兰婷感觉到容显资不是很愿意聊这事,可她实在不知怎么找话,她推了推带来的东西。
容显资抬眼看去,是新鲜的鱼生和几瓶药。
她轻笑一声,看着眼前别扭的小姑娘:“怎么给我送东西?”
兰婷别开眼没看容显资,手指在桌山画着圈:“那个……哥哥那边收到砖石,三大殿的修缮很是顺利。”
她极快道:“谢谢你啊。”
容显资笑意淡了下去:“那是我和兰席的事情,怎么你来替他道谢。”
兰婷说不上来,她将一瓶药拿给容显资:“听说你在宋府被雪活埋过,现在还在咳嗽,这药你试试。”
容显资看了一眼那药瓶:“你怎么见着宋瓒的?”
兰婷一愣:“你怎么能知道这瓶药是宋瓒给的?”
她又道:“剩下的是我给你的,但我拿ʟᴇxɪ去太医院看了看,他们都说宋瓒给的这份好一些。”
容显资将手里的纸张收好,牵着兰婷坐下:“我想问你些事情,你觉得不方便说或者不知便直接告诉我,可以吗?”
兰婷懵懵点头。
“先帝无子,陛下是旁枝即位,那时清流一派要陛下先从崇文门入东华门,以皇太子身份登基,陛下不肯,僵持半月。当年的内阁首辅是杨阁老,宋阁老还只是礼部侍郎,最后却是他带着先太后也就是你姑母兰太后的懿旨,命文武百官即日上笺劝进,此后兰宋两家交好,是吗?”
兰婷点头。
“兰太后去世后,陛下再提及其即位正统性,欲抬其生父入宗庙,却遭宋阁老领头呈表,随后陛下退步,朝廷也同意了重修三大殿,但宋阁老却压住兰席,让其只为郎中,同时季家遭难,宋瓒开始为季家庶叔背书。你家里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要你接触宋瓒的?”
兰婷皱眉思索,随后点头。
得了兰婷点头,容显资松了一口气。
她牵住兰婷的手:“那我们就有共同的敌人了。”
容显资抽出一张纸,放在兰婷手中:“劳驾将此物交予兰席。”
兰婷打开纸张,看清里面的白纸黑字后双目圆瞪:“你疯了?”
这声音几乎尖叫出口,兰婷下意识朝门外看看,察觉没人才压声:“如果失败你第一个死。”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你现在手里拿着季家的钱,哥哥夸大三大殿的消耗虽会惹怒宋阁老,但也会让你愈发危险。”
“你居然先关心的我,”容显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所以让令兄放心去开团吧,我抗伤。”
兰婷一脸空白:“什么开团?”
容显资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摇了摇头:“真是昏头了。”
兰婷见容显资的脸色,明白她是心意已决,不再多言。
“你三月才接手季家,怎么这么就把砖石搞定了?”兰婷回过头,问出来疑惑。
闻言容显资眼神黯淡了下来,兰婷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刚想说自己多嘴了,却听见容显资道:“不是我搞定的。”
她看着手上的玉手链:“他将一切都安排的很好。”
除了他自己.
冬至祭天,夏至祭地。
这场名义上祈求社稷安康,实则象征君权神授的仪式让内廷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
但容显资是个例外。
名义上她是容尚功,可就她三天两头往内库承运跑的架势,谁都能明白她就是顶个头衔,实则直接听命于陛下。
容显资上班惯常踩点,有时候赶不及了就直接弃车从侧墙翻进办公室,这个良好习俗在此朝也被她很好地发扬了。
在宫里通行,但凡她能抄的近道,全都被她踩了个遍,总归现在也没人会再去斥她不守礼。
哪怕她比在宋府时不守礼得多。
容显资刚从假山跃下,脚尖甫一沾地,便敏锐地捕捉到一缕微不可闻的衣袂破空声。她回身便是一掌,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截住。
一股巧劲随之袭来,将她整个人反按在嶙峋的假山上。
对方甚至还贴心地用自己手臂给她当肉垫。
“宋瓒,你要找我可以直接找,没必要守在路上逮我。”
宋瓒轻笑:“本官找你要是叫旁人知道了,岂不是笑话本官没脸没皮上赶着?”
第74章 第 74 章 他想说今日是他生辰
宋瓒握住容显资还手的手腕,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脸色微沉:“你怎么会有内力。”
容显资挣扎无果:“与你何干?”
宋瓒确定容显资离开他府上时体内并无内力:“这是那商贾之子留给你的?”
容显资眼神一凛:“他有名字,叫季玹舟。”
这是默认了。
也就是容显资在宋府时未曾炼化这份内力, 直到来了内廷。
“你病成那样, 明明有内力却不使,还敢去杀那畜生?”宋瓒皱眉。
容显资咳了几声,甩开他握着自己的手:“我怎知你会不会有什么法子化去这内力。”
宋瓒神色一僵。
如果在他身边时,他知道容显资有内力了, 他会怎样?
那金锁链晃荡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我会想办法化去的。
但宋瓒更难受的是,容显资为了防他,在病重时,宁可冒着更大死机去杀那野兽。
“你寻我是何事?”容显资冷冷开口。
宋瓒强硬抓过容显资手腕探脉:“你眼下有内力了,怎还会如此虚弱?”
容显资冷笑一声:“宋瓒, 你觉得你有资格过问我的身子吗?”
宋瓒眼神一慌,嘴角抿直。
“到底有什么事情, 我很忙, 没功夫同宋大人叙旧。”容显资抬脚欲走。
“关于夏至祭祀, ”宋瓒拦住欲走的容显资,“容尚功难道不想同我聊两句吗?”
此话果然有用,容显资收回步子, 终于正眼看向了宋瓒:“宋大人还请直言。”
宋瓒轻笑, 懒洋洋看了四周:“你打算在此处聊,不怕隔墙有耳?”
容显资深吸一口气:“难道不是宋大人要在此处拦我?”
宋瓒耸肩:“带我去你住所。”
话落,容显资同宋瓒对视, 却见他眼底一副无赖模样。
她二人相见,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容显资苦心经营的“忠诚”就会顷刻崩塌, 她还没有到能和宋瓒扳手腕的程度。
容显资极快思量利弊。
“宋瓒,你又逼我。”.
因为容显资身份特殊,并不住在尚功局里,孟回给她单独寻了间清净处。
宋瓒站在内院子里,环视一圈。
方砖满地,不过两丈见方,墙角处栽种了两棵树,一株是玉兰,一株是腊梅,但眼下都不在花期,嫩绿与深绿交叠。
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两侧并无厢房,东侧搭一溜矮厦,容显资自个垒了一炉子和小灶,堆了些柴火。
容显资住所自然比寻常宫人宽敞,却仍是处处显着分寸,比起在宋瓒府上更是云泥之别。
宋瓒走到柴火边,看着那明显是女子所坐的小矮凳,语气莫测:“你算计这么多,就为了过这日子?”
他看着简陋的灶台:“孟回现在指望着你在陛下面前同王祥争脸,没给你派宫女太监伺候着吗?”
容显资舀了一瓢水净手,没有理会宋瓒的讥讽:“派了,但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便叫她们回去了。”
想了一下,宋瓒虽然不理解,这是容显资能做出来的事,他不再多言。
容显资背对着他,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回头宋瓒已经兀自踏入了她卧房。
容显资快步进去,见宋瓒正在翻弄她柜子上旁人送来的礼。
他随手拿起一尚食局送来的供奉:“你都瘦成这样了,我还以为各宫这么没眼力见不给你送东西。”
宋瓒看着柜上都没拆封的东西:“原来是你自己不用。”
寝居之处,陈设依旧清简。一张榉木榻,窗下的书案偏大,放着公文,未有熏香。
算不得简陋,但是离享福二字太远,宋瓒看着容显资住处,心下愈发闷得慌。
忽然,他瞟到柜上摆放的药瓶。
他走上前,随手拿起一瓶:“我给你送的药都是顶好的,千金难寻,你为何不用?”
宋瓒又摆弄了几下,发现容显资不是不用他的药,连兰婷孟回送的亦未服用。
他声调骤急:“你又服不得汤药,这样下去能撑多久?!”
容显资冷冷抬眼看去:“踩过的坑,有必要踩第二次吗?”
这话叫宋瓒一怔,将容显资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回,他才明白容显资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说她“小产”那件事情。
灶台前的东西连同那些未拆封的糕点又在闪过宋瓒眼前,他语气有些轻:“你是不用任何经他人手的东西。”
想明白这件事情,宋瓒看这容显资玉减香消的模样,心底密密麻麻泛起一股刺痛。
可随之而来是一股隐秘的喜悦。
哪怕她离开我了,却还是有我带给她的痕迹。
容显资看着宋瓒,几乎立刻明白宋瓒此时的想法。
其实还有的,是她信不过宫里的人。
她根基未稳又颇得圣上青眼,还因为孟回直接和掌印太监王祥成了对头,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可容显资想到了什么,将话咽了下去。
她立于窗前,背着天光,淡淡看着宋瓒:“寒舍宋大人也观赏完了,现在能同我共商事宜了吗?”
宋瓒看着容显资冷漠的样子,那股喜悦淡了下去:“不急,本官尚未用午膳,来找容尚功讨一口面吃。”
他抬抬下巴,示意院里的小灶。
出乎意料的是,容显资并未出言讥讽,她沉思片刻:“如果我给你煮面,你能不能帮我将阿婉送入宫?”
她顿ʟᴇxɪ了一下:“不是女使,是嫔妃。”
想到容显资要对付宋栩,宋瓒立马明白容显资这是要保宋婉。
他眼睑微眯:“显资,她出卖过你。”
“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你且说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容显资看着宋瓒,“至于陛下这,我自会想法子,你只需帮我将阿婉带出宋府就好。”
“如果我不答应你,你就不给我煮面?”
“是。”
宋瓒深吸一口气:“我要你陪我吃。”.
午间算不得灼热,容显资将袖子拢上揉面,宋瓒则坐在她的小板凳上准备柴火。
容显资揉面的神情很专注,宋瓒看得有些出神,忽而一阵微风,将容显资的碎发吹乱,她抬手去撩,弄得自己脸上沾了白面。
宋瓒没忍住轻笑。
容显资莫名其妙看过去,眸子明亮,可脸上白面将女子的精明变得有些虚张声势。
宋瓒从未见过容显资这模样,想多看两眼,也没出声提醒,他扯过话口:“本官遇见你是去年七月,眼下四月末了,也没见你过生辰,估摸着也就后面几月了,可有想要的生辰礼?”
容显资揉面的手没停,云淡风轻道:“我生辰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了。”
宋瓒嘴角的笑凝住:“是吗,什么时候?”
“冬月甘八。”
宋瓒彻底僵住。
还是在宋府的时候,他竟浑然不知。
那时他在做什么?
宋瓒回想,发觉那日并非平淡过去。
是容显资在膳房被责难那日,那天她打扮的很是美,叫他第一眼有些愣神。
那是容显资被他绑去宋府时唯一一次主动戴他送的头面。
那天早上,她还很开心地跟他说“早去晚回”。
但却遭了那样的罪。
当日他在做什么?
宋瓒几乎不愿承认。
他在会见崔令仪。
甚至容显资受伤的起因,也与此有关。
宋瓒猛地低下头,慌乱拾起一根柴便塞进去,也顾不得火候,徒然搅起烟灰。
容显资留意到宋瓒的动作,也没说什么,这碗面她自己也要吃,故而做得不算马虎.
春夏之交气候温宜,容显资将面盛出来时,日头斜过了灰瓦屋檐。她将两碗阳春面放在院内石桌上,二人相对而坐。
风过时,带来护城河边槐花的清甜香气。
宋瓒接过朴素的木筷,翻动两下,发现碗里只有白面条,他看向容显资那一碗,卧了一个蛋,撒了些火腿碎,还放了一把青菜。
宋瓒笑着摇摇头。
容显资做家常菜堪称惊天泣地,这些时日都是自己煮面,太忙了就烤些面包烧饼边吃边看公文。
她感觉自己已经进化掉味觉了。
她捞起一筷子面,边吹边问:“大人是府上山珍海味吃腻了,来我这找罪受?”
宋瓒夹面的手定了刹那,没有回话。
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今日是我生辰。
可这话眼下宋瓒说不出口了。
宋瓒避而不答,容显资也没有吃饭说话的习惯,二人就坐在北京皇城的春天里安安静静吃完了面。
当容显资碗底最后一根青菜不见时,宋瓒碗里还剩下大半碗,容显资抱着膝盖等他,却觉得有些不对。
这厮什么时候吃饭这么慢条斯理了?!
可想着有求于人,容显资压着火气等宋瓒。
等宋瓒终于把汤喝完时,容显资已经有些走神了。
他拿出锦帕,眼睛笑着看容显资,看了好一会,容显资才回神。
“大人,眼下可以商量正事了吗?”
宋瓒道:“前些日子陛下忽然传旨,说祭器微恙,要大典当日各官员去凝灰阁静心两个时辰,以弥补天象之缺或器物之瑕。”
他语气沉了下来:“是你的手笔?”
容显资不躲不闪,冷静看向宋瓒:“算吧。”
“容显资,上一位杨阁老下台,便是因为怠慢了陛下的青词,你有几条命?!”宋瓒语气急促。
容显资看着桌上面汤里倒映出的模糊影子,轻声道:“就是因为如此,我才选择的祭祀大典。”
宋瓒扳过容显资肩膀:“你不告知我你的计划,但不管你要做什么容显资,上一任阁老下台是因为陛下喜恶,一朝之内陛下绝无可能再因为同样缘由罢免首辅。”
“说得好像你告诉我你的算盘了一样,我的暂时盟友,”容显资拿开宋瓒的手,“我明白,但你以为我就能这么精准推算到陛下会让臣子去哪个楼,呆多久?”
闻言宋瓒瞳孔微缩。
他想到朝廷这几日兰席为了三大殿的银子同宋栩争得面红耳赤,而手握季家财产还负责砖石的容显资却独善其身。
他提醒道:“容显资,很多时候上面的人默许你做什么,只要没有明文下旨,做了之后的孽都被你担。”
宋瓒想到此处,看着容显资瘦得让人害怕的手腕,语气有些不善:“你不要觉得那时陛下宠信你,当今圣上最会的便是权术驭臣,底下人哪怕杀得头破血流了,只要最后银子到了内库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会保你,保孟回或者任何人的。”
“你自己都说了,圣上不会特意保任何人,”容显资冷冷看着宋瓒,“宋瓒,这是我唯一能同你爹和你叫板的砝码。”
这位自小在礼学和大明律的庇护下长大的男子,终于在灵魂上正眼看向了这位孤女——
作者有话说:青词是道教祭天文书,朱厚熜罢免首辅夏言(后一任是严嵩)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夏言怠慢朱厚熜信奉的道教失去圣心
第75章 第 75 章 凝灰阁(很小的剧情点,……
“你如何保证三大殿耗的银子, 陛下会想法子从外面找,而非就近从你这里掏?”宋瓒冷声。
“因为我足够衷心,衷心到陛下觉得我手里的银子就是他内库里的, 只是暂放我处, ”容显资说得坦然,没有丝毫不甘,“三大殿的砖石,我都是用得顶好, 却一分一毫没走内库。”
宋瓒道:“可是呈报上去的,是陛下拨……”
话到一半,宋瓒看向容显资清明的目光,明白了容显资的意图。
她表现得足够衷心,久而久之, 陛下便会将她手里的银子视作自己的私人财库,自然不舍得动, 至少比起要走内阁层层盘剥的路子, 陛下会更倾向于保住容显资手里的银子。
容显资自嘲一笑:“而且我是女子, 陛下会更信任我。”
宋栩凭哄陛下欢颜上台,但到了一定地步就会生贪妄,成了双面刃。
但容显资哪怕上去了, 生了不忠的心思, 也很好解决,毕竟女子在此朝受压迫于各方因素。而各方就算现在想拿礼教规束容显资,也要等她的血被吸干。
万般规矩礼法, 执行时都可归结于定法者究竟想要什么。
在这种微妙平衡下,容显资割开自己的血高高举起,以蜉蝣之身行于薄冰之上。
“你是怎么想到的。”宋瓒喉结滑动。
“为什么要想?”容显资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你不也是这么上来的吗?”
是的,宋瓒也是在陛下要抬其生父入宗庙时,在各党派的相互平衡中走上去的。
容显资能这么去想,说明她把陛下,内阁当人看。
但这不对。
宋瓒想。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清流一派拿来攻讦的话,天子坐明堂,庶民冻死骨,中间的差距如蝼蚁与鲲鹏。
纵使这句话脍炙人口,可当权贵真犯错时,不可能和容显资这种人守同一本法。
在这种云泥之别下,大多人会潜移默化将贵人看作一种人,把容显资这种人看作另一种人,宋瓒亦是。
虽都长着三庭五眼,但在人心里二者的差别比人与狗的差别还大。
穷人把贵人当人看,在宋瓒心里,和贵人把穷人当人看一样难。
他忽然察觉,容显资待贵人和庶民,似乎用得都是一个套路。
把人当人看。
宋瓒忽而有些不适,这种不适并非第一次在容显资身上感觉到。
他转过话头:“你是要拿自己做倒宋阁老的棋子,是吗?”
容显资点头。
“所以你才来找我,”宋瓒眉心微拢,“宋栩下台,我作为他的儿子,从中斡旋,足够保证政局平稳过渡,免了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居然真的只是因为权衡利弊,才来寻他的。
宋瓒感觉心里有些不甘。
他说话带了三分气:“你不怕我出尔反尔,或者做不到?”
“宋栩不下台,他那么多个子女还看不惯你,你能分几杯羹,你脑子残了才出尔反尔,又不要你挨刀,”容显资语气有些嫌弃,“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是你废物。”
她下意识想拍拍对方肩膀,ʟᴇxɪ却反应过来对方是宋瓒,便没了想触碰的心思:“不过你放心,如果我失败了,走之前会想法子拉你同归于尽的,毕竟你才是我最终目标。”
她说得轻巧,说的好像不是仇敌。
一阵风吹来,将天上的云挪了位置,挡住了日光。
“天色不早了,宋大人还请快些回去罢。”容显资端起二人的碗,起身走向了矮厦。
宋瓒却纹丝未动。
容显资没看他,低头在水槽里洗碗:“大人,眼下可不是你耍小性子的时候。”
宋瓒轻笑:“容尚功,你就没想过,成了之后,本官就随时可来寻你了?”
宋栩倒下,钱袋子口一松,陛下便会从容显资这分心了。
他走上前,接过容显资手里的丝瓜馕,将她的手从冷水里拿出:“怎么,容尚功也听说过妻不如偷?”
容显资乐得清闲,她甩甩水:“我也没想过一劳永逸。”
她厌恶别眼:“还有,你这样,我很恶心。”
宋瓒手上动作微顿,随后轻笑:“那就恶心着罢。”.
凝灰阁乃是一座六角阁楼,象征卦象六爻,在建筑多以矩形和方形为主的皇城十分突兀,但却是圣上亲自设计的,为表心诚,去凝灰阁楼精心斋戒的人也都不一般。
“从未见过女子能同本王一道的斋戒,皇兄也太过骄纵下人了。”靖清弟胞弟,裕王斜睨着同她一道前往凝灰阁的容显资。
容显资神色端庄,面不改色,在前引路的孟回听见了,陪笑道:“裕王殿下,此乃祭祀,容姑娘身上担着三大殿的担子,是该来的。”
裕王是靖清帝的庶弟,当年内阁逼靖清帝以皇太子身份即位,惹了靖清帝,登基第二年,靖清帝便提了自己庶弟做裕王。
那时新帝年少气盛,却忘记自己也是“兄终弟及”才坐上了龙椅,此后漫漫长夜,靖清帝都担心着自己这个庶弟,不敢把他放太远,又不想收回自己的话。
宋栩作为当朝首辅,自然也要前往凝灰阁,他看着容显资,冷笑一声:“你如今,也算有几分本事。”
王祥瞥了眼被冷嘲热讽的容显资,心下一笑。
只有另外一位,看着容显资良久,王祥拍拍他:“指挥使大人,莫看这女子了。”
扬州卫指挥使看了半晌,才沉声道:“我见过你。”
容显资目不转睛看着前方:“大人好记性。”
扬州卫指挥使又道:“你是那个仵作。”
说话间,众人已行至凝灰阁。在兰婷兰司赞的引领下,一行人沿着木阶缓缓登至顶层。
凝辉阁内呈中空六角形,每边设一静室,每层共五间厢房与一处楼梯口,楼内仍有一六角阁楼,故回廊密闭,内侧是房间的门扉,外侧为墙壁。
兰婷敛衽一礼,沉声道:“各位大人,祭祀前需斋戒两个时辰。各静室内已备好熏香,时辰一到,奴婢便来接引诸位前往祭祀大典。”
一旁的孟回随即补充:“祭器稍有微恙,陛下特旨今年增此诚心之礼,还望各位大人静心虔守。”
语毕,其余随侍皆躬身退下。
自楼梯口起,依右而行,五间静室分别由王祥、容显资、宋栩、扬州卫指挥使与裕王入内。
六间厢房陈设如一,皆只设蒲团、矮案、青烟袅袅的熏香与一扇素屏。
阁楼通体以老紫檀木构筑,因暗合八卦布局,整座凝香阁呈现出严谨的对称之美,行走其间,自生庄肃之气。
眼下纵使再多话,众人也不敢多言了,陛下甚重祭祀,上一任阁老便是不敬清规惹了陛下.
宋瓒身为锦衣卫佥事,自是在夏祭时看顾祭坛。
此时一位百户走至宋瓒耳边低语:“东西放好了。”
宋瓒应该松口气的,可看着远处的凝灰阁,他眉结不解.
宋栩心下隐隐有些发痒。
依礼制,斋戒分作散斋与致斋。散斋时居于自宅,需不饮酒食荤、不吊丧问疾,亦不得与妻妾同房。
待致斋之期,方移居斋宫。
想起前几日散斋时,宋栩明面上虽也焚香茹素做足了样子,暗地里却仍是纵情声色。
许是因着未曾破戒沾染荤腥,他竟觉得自己依旧老当益壮,精力不减当年。
此刻四下寂静,宋栩神思便不由自主地飘远了去。
香炉中青烟袅袅,在厢房里缓缓盘绕.
王祥跟随靖清帝多年,斋戒之礼自是虔诚无比,此刻正跪坐得端正庄严。
忽而,一只冰冷如尸的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那寒意直透骨髓,让他连挣扎都僵在了一半。
他拼命转动眼珠,余光瞥见容显资正贴在他身后。
“当日在云鹤坊,玹舟明明已经足够恭谨,”她声音低哑如碎冰,“你为何还要逼他?”
王祥刚要怒斥,却觉下巴猛地一痛,喉头仿佛被什么碾过一般,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他拼命想要挣扎弄出动静,容显资却轻笑起来。
眼前寒光一闪。
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王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四肢像枯枝般被斩断,滚落在紫檀木地板上,露出森白的骨茬。
“彼时孟回对东厂并无实际掌控权,那日宋瓒闹得那般大,你看得很开心吧。”
她面无表情捡起还在抽搐的手臂,指尖抚过断口处跳动的筋络:“是在盘算季家被抄,你能捞多少,是吗?”
容显资低头,看着地上人棍一样的王祥:“那我也借一下你的东西。”.
门外传来兰司赞清冷的声音:“大人,烦请出门。”
宋栩抬眼,香炉中的香已燃尽,只余一簇灰白的残骸。
跪坐两个时辰,双腿早已麻木不堪,他扶着案几勉强起身,关节发出艰涩的轻响。
他觉得有些发昏。
依言推开房门,沉重的木轴发出怪响。
门外幽深的回廊空无一人,不仅不见兰婷的身影,就连其余四间厢房也依旧门户紧闭,寂静得令人心慌。
凝辉阁的构造甚是怪异,六间静室门扉皆朝向中央虚空,却又被这环形密闭的回廊彻底隔绝。
他此刻孤立于廊中,目光既无法穿透对面紧闭的门户,也望不见斜侧厢房的动静,仿佛整个空间只剩他一人。
正自惊疑,右侧容显资的房内忽传出一阵细微响动。宋栩心头一紧,不及细想,本能地抬脚欲向左侧王祥处走去。
那是离楼梯口最近的方向。
就在他经过容显资那扇微开的房门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向内一瞥。起初他并未在意,可就在他脚步迈过门线的刹那,眼角的残像骤然变得清晰可怖。
王祥的房门前方,那片幽暗的地板上,赫然横卧着一具已不成人形的躯体。
四肢齐根而断,创口处血肉模糊,暗红的血液浸透了老紫檀木地板,留下大片粘稠的污迹。
王祥侧仰,一张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瞳孔涣散失焦,脖颈上布满骇人的乌黑指痕,嘴巴更是张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那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与他撞个正着。
宋栩浑身血液霎时冻结,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响,他猛地扭头,再次看向容显资那扇未合拢的门。
自那狭窄的门缝中,容显资的头颅正端端正正地摆在房内桌案之上。
面色青白,双眼圆睁,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笑,视线穿透门缝,牢牢锁在他身上。
宋栩倒抽一口冷气,强自压下翻涌的惊骇,抬脚狠狠踹向房门。
桌案之上,竟当真只摆着那颗头颅。
而房间之内,断肢残躯被随意抛洒四处,黏腻的血液涂满地面,更有一条条蜿蜒爬行的血痕,自房间中央延伸至角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肢解后仍挣扎着移动了许久。
宋栩肝胆俱裂,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他猛地转身,想要逃离,可来路已被王祥的无头尸身堵死。
他只得慌不择路地朝着反方向,连滚带爬地冲去。
途径扬州卫指挥使的房门,只见房门大开,里面同样是一片血腥,躯干被暴力撕扯开,内脏流了一地。
“嗬……嗬……”
就在这时,死寂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拖过木质地板,一点点逼近。
宋栩骇得魂飞魄散,猛然回首嘶吼:“谁?!”
身后,只有幽深封闭,空无一人的紫檀木墙。
他惊魂未定地转回头。
正前方,裕王肥胖的身躯竟被硬生生塞进了墙壁与房梁的夹角之间,如同一个破烂的布偶悬挂在那里,脖颈被拉得极长,肿胀发紫的脸正对着他。
宋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溃。他连滚带爬地冲向楼梯口。
幽长的回廊仿佛没有尽头,来时ʟᴇxɪ不过十数步的距离,宋栩慌恐,只觉得长了许多。
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截零碎物件,他脚下猛地一滑,低头看去,竟是王祥那双早已僵冷、指节扭曲的手脚。
他连惨叫都发不出,只能手脚并用地,几乎滚爬下了楼.
凝灰阁下,兰婷与孟回守着入口,远处宋瓒看着祭坛。
孟回在御前伺候,是站习惯了的,却不想这位第一次引礼的兰司赞居然也站得住。
他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兰司赞可去歇息片刻,这还得站一个时辰呢。”
却见兰婷几乎如惊弓之鸟被吓得脸色发白,孟回以为她站不住了,正想开口,忽而一道杂乱脚步声响起,正是宋栩。
宋栩脚底沾血,发髻凌乱,连着滚下几层楼也,他摈弃了他引以为傲的士大夫风骨,几乎是扑向了孟回。
“出出出……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强取豪夺岂能没有死遁梗?[让我康康][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