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你自己舍不得.射,与我……
这滴泪是容显资背后伤口被按住而疼出来的生理性眼泪。
但她的屈服取悦了宋瓒。
宋瓒由着容显资徒劳地像掰开他的掌心。
忽然, 他拽过容显资,将她送到自己怀里,嗅着她的气息。
容显资惊魂未定, 她试探性地反抱住宋瓒, 像给野兽顺毛一般轻拍着他。
宋瓒犹觉不够,将自己埋在容显资脖间,又想到了什么,将她在自己背上轻拍的手引至后颈。容显资顿时会意, 如当初在北镇抚司那般,用指尖在他颈后轻轻画圈。
他的唇顺着容显资肌肤,寻到她的嘴唇,却只是蹭着,却没有做什么。
他捧着容显资的面庞, 感受着容显资的呼吸打在自己脸上。
死人都是假的。
你在我身边,才是真的。
这念头一起, 他便忍不住撬开她的唇齿, 更深地感受她的存在。
容显资没有抗拒, 却也没让他如愿。宋瓒强势地逼着她步步后退,直至她跌坐在游廊栏杆上,被他困在方寸之间。
他看着容显资面容:“赏我, 好不好。”
他言辞谦卑, 钳在她肩头的手却未有半分松动,指节间透出的力道让容显资心底生寒。
容显资强自镇定地起身:“去你府邸。”
“就在此处。”宋瓒的手再度压下,将她按回原处。
掌心随即覆上她腰间, 隔着衣料传来灼人的温度。
“我知道你身上有伤,”他嗓音低沉,“坐我身上就好。”
话音未落, 容显资便觉腰际一紧,整个人被稳稳托起。
天旋地转间,二人位置已悄然互换。
宋瓒坐在她方才的栏杆处,而她则落入他怀中,被迫跨坐于他腿间。
这样,他得以和容显资平视。
“宋瓒,我求你别在这,我真的求你……”容显资声音带了些哭腔,被路过游廊的风带远,却没有止住宋瓒的手上动作。
宋瓒抬手抚上容显资腿间:“我会很小心的。”
他凭借着对容显资的熟悉,轻易让她水润起来,他看着容显资脸色潮红起来,又感觉到她额间冒出细汗水。
一股血腥味传来。
他心下一惊,立刻探向容显资后腰,感受到丝丝血珠。
不对,这点血不会漫出这么浓烈的腥味。
宋瓒语气慌张:“你还有哪里有伤,为何我不知晓?”
容显资气息粗重,抬手打了他一巴掌:“你肩膀。”
此刻宋瓒才察觉自己肩上,被容显资用利刃扎出的伤口已经裂开。
那伤口极深,宋瓒也未上药,全靠着底子好撑着。
容显资像是报复一般,抹黑寻到他肩膀伤口,极用力地掐了下去,哪怕她感受到了血液的粘腻,也不松手。
宋瓒偏头,看着容显资沾着自己血的素手。
他轻笑一声,忽然搂着容显资站起,将她反身按在廊柱上。
“看样子你伤口也都结痂了,我不该这般怜惜你。”宋瓒衔咬住容显资耳垂,从身后将她抬高了几寸。
宋瓒确实很是了解容显资,二人接触只有那几次,他却已将其摸了个清楚,直到容显资承受不住更多酥麻,他才停了下来。
这一停,叫容显资心悬在了空中,可宋瓒却只是缓了一会,便离开了她。
掐着容显资腰肢的手并未松开,她脚尖仍然离地,宋瓒抱着她又坐回了游廊上,从怀里拿出一方锦帕,小心帮她擦拭泥泞。
容显资靠在他肩膀上平复呼吸,哑声开口:“眼下你满意了吗?”
宋瓒轻声ʟᴇxɪ道:“我并未释放。”
“你自己舍不得.射,与我何干。”
这话说得粗俗又直白,宋瓒抬眼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舍不得,你以为你对我很重要吗?”
容显资冷冷道:“我是说,你舍不得爽最后一下。”
宋瓒僵住。
“没有下一次了,”容显资撑着宋瓒伤口起身,“你应该知道。”
手上锦帕还带着容显资的东西,闻言他猛地攥紧,开口滞涩:“你天赋极佳,这么一段时间,就已经将内力炼化得很好了。”
此话容显资未答,她捡起地上的碎灯笼:“大人□□也发了,可以滚了吗,我的家,我还没参观完,也不欢迎你。”
宋瓒看着府里:“此处简陋,比不得我们府上。”
季玹舟给容显资准备的都是顶好的,只是迫于规矩,制式不及宋府。
“你今夜睡哪?”
“自然是这。”
“哪来的被褥?”
“这个月份,纵使地上也睡得。”
宋瓒没再回话。
容显资又问:“老婆婆呢?”
宋瓒道:“我进来时,她回门房了。”
容显资没再理会宋瓒,抬步离开,她想再看看这府邸,宋瓒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三两步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我带你回家。”.
次日容显资醒来时,身边已没了旁人,张内管看着容显资房门打开,有些干干地笑着:“夫人想用什么早点,大人去宫里了。”
容显资看着这群熟悉的面孔:“宋佥事的夫人,我记得是凤翔的孤女。我是尚功容显资,季家女儿,宋佥事的表妹。”
张内管低头,不敢去看容显资神色。容显资挪开目光,大步出府。
她下意识想跟上,容显资冷冷回头:“我以为眼下你没这个胆子敢跟着我。”
满京城都知道此时容显资是陛下跟前红人,张内管也有些惧怕,止住了脚步。
虽然张内管一直对容显资很是恭谨,但容显资能感觉到,此时和彼时的恭谨,是不一样的。
她迎着初升的朝阳向府门走去,步履未有一丝迟疑。张内管望着那道渐远的背影,犹豫片刻,终是扬声喊道:“大人的宗谱上,容氏之名未曾划去,容显资依旧是府上的夫人。”
光尘在晨光中飞舞,容显资没有停顿,也未发一语,径直融入了门外的光晕里.
宋栩被抄,连带着兰席也神清气爽起来,他朝乾清殿走去时,看见了宋瓒,碎着步子挪到他身边:“和自己喜欢的女人一起抄自己亲爹,这事亏你做得出来。”
兰席嘴上说着讨伐的话,眼睛却笑得张不开。
宋瓒轻笑:“眼下三大殿没人卡着你钱了,这几日你在朝廷里也算是风头正劲了。”
兰席有些得意挑眉,可以一想到这些事情都是借容显资的东风,兰席心下有些不舒服,他用手肘杵了杵宋瓒。
“我说你还是小心一些,别小看了那女人。”
宋瓒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有何可小心的?”
兰席大骇:“她连杀亲王杀大伴都做得出来,你爹也被她抄了,你还不提防她?”
宋瓒眉梢一挑:“内人是爱胡闹了一些。”
兰席听这话有些牙疼,他想说容显资好像也没多待见你吧,你这一副骄傲样是怎么回事,可一转头他咂摸出一丝不对。
“你还觉得容显资是你夫人不成?”
“不然?”宋瓒语气冷了下来,沉声道,“我与她同旁人不一样。”
兰席哑然。
若换做是他,被一个女人这般对待,任凭那女子国色天香,他也不会再动心一分。
最重要的是,容显资这事,已经完全不属于情爱范畴了。
兰席措辞两下:“你莫被那女子蛊惑了,女子花言巧语起来,也很是厉害的。”
宋瓒道:“真心假意,我都收得下。”
他顿了片刻,又重复道:“显资和我,与旁人不一样。”
可能是兰席的话让宋瓒有些不悦,他不再同兰席一道,快步朝前走去,飞鱼服尾被风扬起.
容显资一回来,便见孟回在自己门口张望着,她悄没声走到孟回背后:“你在看什么?”
孟回武功不及容显资,完全没察觉,冷不丁被吓得一哆嗦:“我的祖宗啊!”
容显资扯扯嘴角,觉得认识孟回有些丢人。
“姑奶奶你昨夜哪去了,真不怕陛下突然想起来传唤你啊,”孟回拍拍自己胸脯,“是那姓宋的为难你了?”
容显资不答,推开院门走进去:“陛下传唤我,不还有您这个东厂提督,未来掌印顶着?”
孟回撇撇嘴,踩着容显资后脚跟进了院子:“昨夜急报,东南沿海倭患愈发严重了,今早朝廷上帮浙江一代要钱的唾沫都快淹死人了,户部和兵部俩侍郎直接在殿上打起来了。”
容显资皱眉:“户部侍郎?那不就是兰席,宋瓒没帮他打自由搏击?”
虽然没听明白容显资嘴里的自由搏击是什么意思,但孟回有些尴尬咳嗽:“没……”
这神色不对。
容显资打量了一下孟回,发现他有些不自然,她迟疑问道:“东厂和锦衣卫打起来了?”
孟回挠挠头,只求容显资别问谁打赢了。
“你东厂的人我看过一圈,没有能打得过宋瓒,”容显资拿起矮厦一根黄瓜,自己咬了一口,递给孟回一根,“你帮我寻点和内力有关的功法,我帮你撑场子。”
孟回接过黄瓜却没吃:“不想,你已经非常激进了,再练猛些对身子损伤太大了,你真当你是铁打的不成?”
嘴里的黄瓜清爽,扫去了一些烦躁,容显资想到了昨夜,沉声道:“无妨。”
这语气一出,孟回便知是为何了,到底没再劝阻。
“但你眼下得急另外一件事情。”孟回道。
容显资随便坐在了玉兰树下,背靠在树干上:“军饷呗,陛下肯定想我出啊。”
孟回听容显资这吊儿郎当的语气,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拿着那黄瓜气得哆嗦指着容显资。
“你也知道自个是块肥板油,眼下宋栩被抄,陛下纵使再舍不得银子也说不出没钱两字,你知不知道倭寇得烧多少钱,整个朝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多少人从里面捞油,你身在京城,银子拿出去连个水花都见不着!”
容显资闭眼,感受着从玉兰叶缝隙投下来的暖阳:“这事不急,抄宋栩起码能拖一个月,陛下要多少我挪多少呗。”
孟回惊叫:“你疯了!”
他自知失声,左右张皇,确定无人后走得离容显资又近了些:“倭患拿不出银子还能扯皮,你敢动陛下的银子,你得被片成蝉翼!”
这话孟回自认没什么说错了的,可不知哪里让容显资不舒服了,她语气冷了下来:“我像是很忠心的人吗?”
听到容显资语气不对劲,孟回不敢再多言。
容显资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火:“前几日我劳烦你翻前几年宋瓒和季家庶叔的帐,有着落了吗?”
孟回摇摇头,叹了口气:“前几年孔慧妃生了大皇子,陛下欢喜,很是花了银子,帐早烂一块去了。”
容显资猝然睁眼:“那就好。”
第82章 第 82 章 孔慧妃是宫里最得宠的后……
“陛下登基也快十年了, 怎么还是只有大皇子,看着他也不是洁身自好的人啊。”容显资古怪开口。
孟回立马上前踹了她翘起的二郎腿:“活娘,你说话前能不能过一下脑袋?”
容显资挑眉, 等着孟回答疑解惑。
“这我也不知, 不过先皇膝下不也无子,才轮到咱们陛下登基么?不过公主倒是有好几位。”孟回耸肩。
容显资歪嘴一嘟,不知道又在冒什么鬼主意。
她又问:“陛下求仙问道的方子,你有没有法子搞到?”
孟回眼珠子一滑, 像死了一样看着她:“你看我像神仙吗?”
“你这几天赶紧休息一下,浙江福建那边来人上朝廷了,估计哭着要银子,反正你是没得忙了……”孟回话说到一半,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阿婉。
孟回声音戛然而止, 理了理自己衣衫。
阿婉仍然穿着身上那一身宫装,孟回侧身:“见过顺嫔娘娘。”
阿婉似乎没有想到孟回会在容显资院子里, 她惊诧了一下:“孟厂臣。”
她笑笑:“还没来得及向孟厂臣道谢, 让我与母亲得以远远见上一面。”
孟回揖礼:“奴婢应该做的, 此事容尚功大有不便。”
容显资回头,看着阿婉:“阿婉?”
阿婉笑笑看着容显资:“容姐姐,我前几日去拜见了孔慧妃。”
容显资回想ʟᴇxɪ了一下, 她名义上是尚功, 也过孔慧妃几面。
清秀文雅,但给容显资一股阴森的感觉。
阿婉眼睛瞬间亮了:“你猜我遇见谁了?”
容显资摇头。
“宋瓒,”阿婉眼睛亮得吓人, “当时我去拜见孔慧妃时,应当正撞见宋瓒前去,他躲得极好。”
容显资四下看看, 将阿婉拉进屋子:“听你的意思,宋瓒只是躲你,而非躲宫里人。”
孟回不便入内,便站在门外帮二人守着,朝里面支着耳朵。
“那就是陛下知晓此事了,”容显资脑子糊作一团,“可什么事情能叫陛下让宋瓒去见孔慧妃……”
她扣了扣脑袋,将孔慧妃祖宗十八代都想了一遍,忽然福至心灵。
“前些年孔慧妃诞下大皇子,陛下龙颜大悦,是不是给孔慧妃的兄长派了求仙使的职?”容显资昨夜未休息好,脑子转得有些慢,“当时是宋瓒一道去的,对吗?”、
其实当容显资问完时,她心里已经有了三分底气。
阿婉嘴唇微张,半晌才轻声道:“还以为这次容姐姐会问我……”
容显资愣了一下,揉揉阿婉脑袋:“这种活姐姐做了快十年了,傻妹妹。”
她又咬唇:“虽说前几日我伤重,但宋瓒这么一位大人来后宫,没理由我和东厂的人一点消息也没有啊……”
门外孟回和容显资异口同声:“王祥!”
“此事若不是你遇见,我和孟回完全不知,那只能是之前由王祥负责,但凝灰阁我杀了王祥,歪打正着断了路,宋瓒肯定得和孔慧妃磋商什么,甚至陛下也知道。”容显资皱眉。
她呲牙:“怪不得陛下让东厂打我的一百板子往实打,估摸着王祥死了,陛下做事情确实麻烦不少。”
一旁行刑的孟回敲敲门:“活娘,那已经是能打的最轻力度了,再轻点让诏狱来你就开心了。”
他说着,眼睛瞄了瞄阿婉。
容显资又问:“今早倭患,宋瓒有没有说什么?”
孟回摇头:“没有,只是站一旁叫锦衣卫拉架。”
容显资想了一下,朝孟回道:“孟厂臣,您现在去御前,我去孔慧妃那处试试能不能套出什么话。”
孟回拧眉:“你要我去御前做什么?”
“宋瓒太安静了,不对劲,”容显资皱眉,“我遇见宋瓒,便是在川地,他帮圣上捞盐商油水,还在替季家庶叔背书。如今百官都要陛下拨内银,他手上会只有抄宋府这么一个活计吗?”
还是一个容显资负责的事情。
孟回抱歉道:“我不是王祥嫡系,根基不稳,不知以往的一些事情。”
容显资立刻问:“谁是?”
孟回答:“杨秉笔。”
这个名字不算熟悉,但好在容显资见人不忘,她了然点头:“我从孔慧妃那回来顺便帮你把他杀了。”
孟回浑身一哆嗦,他看向容显资,也注意到阿婉也在看容显资。
容显资心里琢磨着事,一抬头只见两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己。
她莫名其妙开口:“怎么了?”
阿婉看着容显资眼睛,想了很久,方道:“没什么。”
孟回留意到阿婉的神色,想了一下:“哎呀,我是自己没本事还是什么,我眼下也不是你入宫前那个空有名号的孟厂臣了,你自己先忙你自个的。”
这话说得也没什么问题,容显资没有细想:“那我先去孔慧妃那边装一下是下一位‘王祥’,看看能不能套话。”
她已经忘了自己回院子是想上药,踏步就往外走,被阿婉拦住。
“容姐姐,你先换一身衣裳吧,毕竟是见后妃。”
容显资身上还是那昨日的衣裳,从宋瓒府上回来也只是随意扎了个辫子。
她想了想,点点头:“那你们先去忙,我就不送了。”
出容显资院子后,阿婉与孟回有一段路要走。
日头近午,暑气沉沉地压下来,御道两旁的槐树,叶子边缘已悄悄泛了些微黄。
两个人离得不远不近,孟回走在阿婉身后半步。
孟回思索片刻,先开口打破了安静:“方才和容尚功谈话的最后,顺嫔娘娘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却咽了下去。”
阿婉有些惊讶于孟回的心细:“一些小心思罢了,说了也怕烦着孟厂臣。”
孟回笑笑:“能为顺嫔娘娘解忧,是奴婢分内的事。”
二人相顾无言,又走了几步,阿婉轻轻开口:“我最开始见到容姐姐的时候,她连不认识的人都想救,虽然现在也是,但以前她绝不会如此随口杀人。”
她想了想:“大概是柳府吧,当初容姐姐做假证还很痛苦,现在竟然亲手做了个假案子。或许是从那开始她有些变化了。但那时季玹舟还在,他帮容姐姐杀了柳澈的哥哥和害肖画的一位副官。”
此事孟回插手不多,他问:“凝灰阁上死的扬州卫指挥使,是不是当初涉及肖画之死的人?”
阿婉点点头。
孟回不知怎么开口,嘴上没把住门:“婉姑娘变化也很大。”
这话说得僭越,叫孟回有些慌张,连忙退后两步扯过话:“毕竟容尚功被宋瓒缠上了,和那样的人在一块,想活下来总得改变些什么。”
“但眼下苦尽甘来了,现在京城里容显资的名声算是和宋瓒齐名了。”孟回宽慰道。
“就像容姐姐名字一样。”
孟回道:“顺嫔娘娘名字也很好。”
阿婉笑而未答,过了好一会,她才道:“其实容姐姐说我和宋瓒同姓,是她以为的,我确实叫‘宋婉’。”
这话说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孟回却一下子明白过来。
若不是过活不下去,哪个男子会愿意当阉人呢?孟回净身入宫前,也是有上顿没下顿,他也知道阿婉最先是苦命之人,做了旁人童养媳才算有口饭吃。
阿婉见孟回不开口,继续道:“孟厂臣不必顾及我,就是‘送碗’。容姐姐以往过得幸福,大抵没想到有人会有这么个名字,我说我叫送碗,她听了个音,给我换了个好名字。”
孟回没说话。
有人像容显资一般寄托着亲人的爱,也有人像送碗一样,生下来就没什么爱,连名字都随意。
送碗,狗蛋这种名字,容显资这类人连见都没见过。有时候哪怕她浑身是善意,可还是会扎到旁人。
刚刚那句“就像容姐姐名字一样”在孟回心里又有了不一样的滋味。
“我不该这么想的,”阿婉摇了摇头,轻声对自己说,“容姐姐助我良多。”
孟回走在阿婉两步后,看着这个和他一样从阴沟走到皇宫的人,忽然道:“你做饭口味特别,我知道为什么。”
阿婉一愣。
孟回步子迈大了一些,同阿婉并排走着:“我小时候没什么吃的,难得能捡到有滋味饭,就会把它和没味道的东西混在一块,虽然古怪,但好歹有味道。直到要伺候那些老宦官,挨了好些打,才改过来。”
话说完,路也走到了尽头,开始有了三三两两的宫女内侍。
阿婉还想说什么,最后却道:“孟厂臣就送到这儿吧。”.
孔慧妃是宫里最得宠的后妃,而容显资是内廷势力最大的女官,为了避嫌,二者不常碰面。
“难得容尚功愿意来我宫里,有何贵干?”孔慧妃斜斜躺在贵妃软榻上,她瘦得吓人,脂粉也挡不住眼下的乌黑,像是一副骨架子套着华服。
如果最开始容显资还不确定孔慧妃的身子有何异样,可此刻她万分确定了。
压下心里的厌恶,容显资轻声道:“这两日浙江福建的人要来朝廷,我昨日见过了宋佥事,所以特地来寻娘娘。”
这话有些叙诡。
容显资在试探孔慧妃。
毕竟对宋瓒和孔慧妃之间的关联,容显资只能想到她兄长曾和宋瓒一道去沿海帮陛下求仙丹。
前几日她重伤,宋瓒忙于在朝廷上扳倒宋栩,没来伺候她也算说得过去。但他有闲了却来后宫找了孔慧妃没去寻她,那就说不过去了。
她下了一个完全非理性,完全基于她和宋瓒关系的直觉推断。
宋瓒寻孔慧妃的事情和她有关。
她重伤那日都忙着看季家账本,是因为宋栩一倒,她和宋瓒都借力直上,可她积累不及宋瓒,必须抓紧每分每秒。
但她能想到二人的政治生态位重合太多,宋瓒想不到吗?
孔慧妃身子不好,气血不足,脑子转得没容显资快,听到这话脸色就变了,给下面婢女使了个脸色。
容显资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应该就是陛下仙丹的事情。
她怕露陷,垂眸恭谨,等着孔慧妃先开口。
“宋瓒叫你何ʟᴇxɪ时去买仙丹的材料,浙江福建那两位官员应该就快到京城了,陛下急着要东西,你买进来晚了我来不及把里面的仙力提出来怎么办?”
孔慧妃语气急迫,身子向前仰,说话太多,从体内爬出一股腐朽的恶臭。
这股味道容显资太熟悉,她立刻眼神就凛冽了起来,眼底不受控制地浮起一层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压下情绪,抬头又是满脸恭谨:“约摸就这两日了,待福建浙江的官员入京,奴婢便会去寻二人,只是届时还想请慧妃娘娘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两句。”
孔慧妃有些心焦急:“不就是倭患那事,你把这事情办好了,还愁没有白花花的银子不成?”
如果孔慧妃此刻能清醒些,她应该能感知到容显资身上铺天的杀意。
第83章 第 83 章 显资天壤,以曜厥声
自孔慧妃宫中出来后, 容显资直接去寻了孟回,得知浙闽两地的官员将于三日后抵达京城。
“我带人去拦。”容显资冷声道。
孟回想要出声阻止,可他察觉容显资这次的态度格外坚决。
“这个朝廷, 这个世道……”容显资咬牙切齿, 却终究没寻到一个合适的词语能表达出自己的辱骂。
“容姐姐,我总觉得这事不对,孔慧妃说的银子是什么,什么东西能有白花花的银子进?”阿婉闷声。
容显资看着阿婉疑惑的眼神, 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能怎么说,当历史的进度没有发展到这一步,她的一切话术都是空泛的。
一股莫大的悲怮和孤独蔓延心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猛烈。
容显资声音滞塞:“孟回,陛下的仙丹, 劳烦您务必帮我寻到一粒。”
这件事有些困难,陛下求仙问道的热忱人尽皆知, 但容显资的语气太过慎重, 孟回犹豫片刻, 重重点头:“今夜便是陛下问仙的日子,我会尽力。但如果今夜没有,那便是怪不得我了。”
容显资了然:“多谢。”
她从一旁的池子里舀起一捧水, 狠狠抹了一把脸:“宋瓒肯定放着事情等着我。”
孟回疑惑:“怎会, 他很是盼望你垂怜他,哄你都来不及。”
阿婉冷声开口:“这一切的前提是容姐姐在他的可控范围内。”
容显资点头:“否则当时他不会抢我入府,他太偏执, 想要什么就强取豪夺,他选择这样的方式就说明这种方式会给他安全感,他越爱我就越不能接受这种安全感的远离。”
换句话说, 无论容显资怎么对宋瓒发起心理攻势,宋瓒的退步也最多是捧容显资到矮他一层的位置。
他一定要保证容显资所得到的,他都有能力收回去。
孟回点头:“这倒确实是宋瓒的处事。”
他又道:“但你才刚刚能和他并肩,他就迫不及待地压你下去了?”
容显资厌恶开口:“从我踏上京城码头,到被他抓去诏狱,只有不到六个时辰。”
孟回看着眼前从未歇口气的容显资,破天荒觉得容宋二人仿佛是老天专门捏出来的对头。
但凡两人其中有一个人做事不那么干脆,但凡宋瓒不爱容显资,眼下局面都是可以缓解的,就像东厂和锦衣卫也有合作的时候。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孟回用余光看了看阿婉,小心地挪开了步子,离她远了些许。
阿婉一直看着容显资,她开口道:“容姐姐,你有信心保证你输了宋瓒会护你活着吗?”
容显资翻账本的手顿了一下:“九成。在宋府,我忍着恶心能演的都演了,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她摇了摇头,整理账本的动作又快了起来:“我相信我自己当时能做的,就是我能做到最好的了,我接受一切结果。”
孟回冷不丁道:“接受一切结果?包括季玹舟?”
阿婉猛剜了一眼孟回。
孟回却并不住嘴:“宋瓒对你,你对季玹舟,到底都犯了什么浑,让人破坏自己一以贯之的人生准则,不会难受吗?”.
会见浙闽两地官员的地方,容显资选的是云鹤坊。此处原被季玹舟买下,现在自然是她的产业。
她站在窗前看着街下的人间烟火,忽然一阵敲门声。
“容姑娘,客人要到了。”抱琴敲了敲门。
容显资回头,朝抱琴笑道:“劳驾你去接一下,我是用宋瓒夫人身份请的人,你去会更让人信服。”
抱琴点点头。
当两位官员到厢房时,见到其间居然只坐了一女子,犹豫片刻。
容显资起身迎人:“宗大人,郑大人,妾身乃宋佥事的夫人容显资,兹事体大,且先进来吧。”
对于容显资的两个户籍,一个宋瓒夫人孤女容氏,一个殿前红人容尚功,都算得是赫赫有名,但二位官人都才到京,并不知晓其中关系。
二人舟车劳顿,见的第一位人居然是一介女子,自然有些窝火。
姓宗的大人是浙江巡检,此番上京是为了回禀倭情,他冷哼一声:“且叫你夫主出来说话,本官没空同一妇人闲谈。”
说罢便要挥袖离去,一旁的福建郑巡检未曾言,看了看容显资,又看了看宗巡检,没挪步子。
容显资笑意不减,在宗巡检转身的刹那,瞬间移到他身边,按住他肩膀:“来都来了,还由不得你说走。”
宗巡检常年视察军务,身上也有些功夫,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容显资带到屋内椅子上坐着了。
宗巡检心下大骇,不想容显资竟有如此功夫。
容显资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给二位倒了杯茶:“我替我家夫君问问,陛下仙丹要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郑巡检眼珠子一转,连忙笑道:“此次的东西,自是比原先更好。”
“哦,那看来郑大人道心诚,否则怎会又能寻到更好的东西?”容显资笑得发冷。
她从怀里拿出一木盒,打开后是一枚丹药,郑巡检见了,立马明白此物为何。
容显资用帕子垫着拿出:“这是陛下前几日问仙的丹药,他说用了之后离仙人更近了些,二位巡检能保证这次改良的仙丹,能让陛下的道业飞升吗?”
郑巡检正要说话,忽然房门被人打开。
“夫人辛苦,为夫来迟了。”宋瓒一股是接到手下的消息就赶过来了,手上还拿着马鞭。
两位巡检连忙起身,向宋瓒见礼,宋瓒得体回礼,随后含笑坐在容显资身边:“累了吗?”
容显资笑意不达眼底,没有答话。
郑巡检眼神瞟了两眼,就明白这二人之间有嫌隙,而宗巡检重重呼一口气,没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口:“宋佥事,陛下想要的仙丹,我们已经寻到了,你说不可在明面上给陛下,叫我们回京先来寻你,怎么又让自己夫人约我们在此?”
闻言宋瓒浅笑,淡淡看着容显资,待看尽兴了,才慢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王祥死后,仙丹卖出去的路子断了不少,宫里和外面眼下就我联系着,力有不逮,还望二位大人见谅。”
此事两位巡检在来京路上早已听闻,并未诧异。只是宋瓒接下来的话叫二人惊讶:“我夫人姓容名显资,或者二位可以唤她……容尚功。”
容显资眼神一冷。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瓒的言下之意就是容显资会接受王祥原本的生意。
容显资就这么被架了上去。
得言郑巡检松了口气:“仙丹的原料,我带来些在身上,剩下的在随行中,还请容尚功带给陛下和慧妃娘娘。”
他从怀中掏出一锦帕,里面是黑褐色的枯叶包裹着经过揉捏,发酵而制作的膏状物品,另外一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蒴果,已经干枯发黄。
郑巡检将东西放在桌子上面,往容显资这边推了推。
宋瓒饶有趣味看着容显资,本以为她会有些许迷茫,却见容显资刹那身子有些紧绷,连周身的空气有凝滞了,额头间的青筋都不自觉地跳。
他看出来容显资没有压住她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
但很快容显资就笑了笑,用手背将东西推往宋瓒那方:“夫君,你说说吧!”
她拿不准宋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句“夫君”一下子将宋瓒的疑惑和赶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宋瓒抬手从后揽上容显资腰身:“这是阿芙蓉,是你夫君我几年前和孔问仙使去沿海替陛下寻来的,于仙丹大有脾益。”
他说话离容显资很近,像是毒蛇嘶鸣。
宋瓒含笑,又看向郑ʟᴇxɪ巡检:“看样子郑大人寻到了更好的品种,陛下必定龙颜大悦。”
郑巡检似乎也如此认为,只是笑着,并未推辞。
“夫人,这可是好东西,陛下的仙丹里都有,”他离得与容显资更近了些,但顾及着有外人,还是克制了几分,“眼下你接过王祥的活,把它借你手里的铺子卖给京城里的大人们,以后为夫没准还得靠你养活呢。”
容显资声音冷冽:“这东西,这片土地上长不出,原产于欧洲南部和西亚地中海。你要是说从阿拉伯走川藏,我倒信你三分。沿海地区?到底是你寻到的,还是有什么异族献上来的?”
她说完,没看宋瓒,反倒盯向了郑巡检。
宋瓒看着容显资的侧颜,轻笑道:“夫人总能给我带来惊喜。”
一旁的宗巡检心里琢磨着事,有些压不住烦躁:“宋佥事,容尚功,何时能将此物带给陛下。”
他双手抱拳,指着东南方向:“眼下倭寇愈发猖狂,朝廷的银子却始终见不着影子,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恳请二位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多替浙江福建二地美言几句。”
话语诚恳,宋瓒笑意不减却愈发疏离,客套道:“自然,你我都是吃的朝廷的饷,只是眼看着三大殿修缮在急,纵使折子堆成山,陛下也挪不出银子来填啊!”
宗巡检闻言怒目而视,他想说不日前陛下才抄了你爹,手里又有容显资的季家,哪里就没钱了?何况三大殿比得过抗倭吗,分明是陛下舍不得自个内库的银子,京官又掐着国库!
可话还没出口,他就瞟到了容显资严厉的眼神,骤然冷静下来。
在锦衣卫面前说陛下不是,自己被拉午门杖毙算轻,只怕是十族都没。
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宋瓒笑着等宗巡检祸从口出,却没等到什么,又随意道:“大人不急,仙丹炼成,陛下自然大悦,加上容尚功的本事,等仙丹流通后,内库充盈了,二位又居功至为,何愁没有银子?”
宗巡检立马道:“等仙丹的银子得何时?”
宋瓒若有所思,舌尖顶了顶后牙,随后轻飘飘道:“可能……三五月吧。”
宗巡检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声调刚起就被容显资猝然打断。
“二位大人情况也了解了,赶快准备好进宫面圣罢。”
她声音清冷,将宗巡检的理智拉回几分。
宗巡检脸色涨得通红,又明白眼下纵使打起来也没更好的法子了,还得罪了这两位陛下眼前的红人,届时银子更没着落。
一股火气和憋屈涌上,宗巡检拂袖而去。
郑巡检见宗巡检离去,有些尴尬,宋瓒却开口,看似解围:“郑大人,是罪父的门生来着。”
此话叫郑巡检冷汗直冒,他眼珠子滑着,瞥了瞥宋瓒,思索片刻:“我是同进士出身,是陛下的门生。”
宋瓒放声大笑起来,郑巡检的心愈发提到嗓子眼。
原先他就知道宋家父子不睦却又不得不相互瓜葛着。本来他以为宋栩还能压宋瓒几年,不想中途杀出容显资这么个走邪门歪道的亡命悍匪,偏生这女子还摸准了陛下心思,真就活下来了。
想明白眼前二人如今地位,什么文人风骨都被郑巡检抛之脑后。
他补道:“待面圣后,我便去宋大人府上拜访。”
宋瓒没接话,给容显资倒了一杯茶,凑到容显资嘴边,容显资不喝,他就一直举着。
大有容显资不喝,他就一直晾着郑巡检的意思。
郑巡检正要开口,容显资无奈叹气,接过茶水饮尽。
心满意足的宋瓒抬手:“郑巡检先回府吧。”
得了赦令,郑巡检也来不及擦额头的汗,直滚滚出了厢房。
郑巡检走后,厢房只剩下了容显资和宋瓒,宋瓒不再克制,轻啄了一下自己朝思暮想之人的额头。
“宋瓒夫人邀二位大人去云鹤坊一叙?”宋瓒笑着道。
他想过容显资会做什么,可当手下人告诉他容显资用什么由头请人时,他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泛甜。
容显资毫不心虚看去:“我约过来人了就行,至于过程,无所谓。”
宋瓒深以为然点头,牵过容显资的手:“不谢谢我?”
容显资甩开他的手:“谢你什么?”
这一牵手,宋瓒察觉容显资的不对,神色瞬间严肃:“你里子亏空怎会比前几日还多?!”
他留意到容显资甩开他手时,他甚至反制不住:“你又用了什么法子练你的功夫,这岂是一朝一夕能速成的?你这是揠苗助长,纵你天资极佳……”
“但我刚才能甩开你了,不是吗?”
容显资冷冷打断宋瓒。
二人相望,仿佛三日前在游廊夜里的温存是宋瓒的幻梦。
她是不想我再碰她,才这般急功近利走了歪路子。
想到此,宋瓒心里翻腾,一旁容显资不想再同他客气,转身就走,被宋瓒拦下。
“我有些累,陪我休息一会,”宋瓒看着容显资的冷脸,声音干涩,“显资,陪我一会儿。”
容显资连侧脸看他都嫌烦:“宋瓒,你不是感觉到了吗,眼下你不能完全压制我了。”
这是实话,却叫宋瓒心里愈发没了底,他道:“王祥原先的仙丹路子,我可以告知你,你接手会轻松很多。这些日子里朝廷里都吵着要银子,显资你很危险。”
容显资顿了片刻,终于正眼看向他:“这就是你说的我要谢谢你。”
宋瓒眼神喑下:“你陪我一会儿就好。”
容显资思索片刻,坐回了原位:“我等你睡醒。”
宋瓒看着容显资坐得笔直的模样,心里说不上的难受,他直接打横将容显资抱到一旁软榻上,自己则挨着她坐下。
“你睡吧,让我就这样和你呆一会。”
宋瓒低头,看着清瘦的容显资:“宫里人说你总不肯好好休息。”
容显资皱眉道:“宋佥事倒是对宫里的事情了如指掌。”
宋瓒不答。
眼下是大暑,三伏天的中伏,但此朝没有温室效应,又正值小冰河时期,算不得太热。宋瓒担心容显资身体,只叫人把冰块放得远远的,他自己拿起扇子给容显资扇风,
连宋瓒自己都觉得,他真的很会伺候容显资。
至少容显资居然真有些困意涌上,也或许是她离开了皇宫松了弦。
她闭着眼躺在榻上:“那仙丹,你用过吗?”
宋瓒轻声道:“未曾。”
这话容显资信,这东西她太敏感,如果宋瓒碰过,她第一眼就能有感觉。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可眼下不知宋瓒设了什么坑等着自己,怕多问多错,索性真歇了下来。
当容显资终于睡醒时,暮色正压在窗边,照得房里金灿迷朦。
头上传来轻笑:“看来你真的很累了。”
是宋瓒,容显资察觉仍有微风,她抬头,那扇子还在轻晃。
宋瓒活动了一下自己身子,夕阳照得他看起来竟有些温柔,他端起桌边茶壶,给容显资倒了一杯茶:“来。”
容显资发髻有些散乱,睡眼惺忪摇摇脑袋,正想乖巧地就着宋瓒的手喝下,却忽然反应过来这杯茶是宋瓒递过来的。
宋瓒见容显资的样子,便知她在想什么,苦涩一笑,朝门外道:“抱琴。”
门外抱琴端着一盏茶和一盆水进来:“姑娘,宫门快要下钥了。”
容显资笑着接过:“多谢。”
宋瓒看着这一幕,说不上什么感受.
宋瓒十分固执地将容显资送到了宫门,临别前还道明日休沐,会去寻她。
说完也没管容显资乐意与否,打马离去。
容显资看着宋瓒身影随着落日消失在长街尽头,拉过一东厂的人:“帮我掩人耳目。”.
宗巡检和郑巡检本都是天津卫的人,在京城也有自己的宅子。
今夜月华如霜,宗巡检坐在院内石凳上,夜风席过,弄得竹叶沙沙作响,影子交错,积水空明。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却听见一空灵女声。
“宗巡检。”
宗巡检浑身一颤,四下张望。却见屋顶瓦房之上,一青衣女子衣袂翻云如飞,发髻利落,仅一素银簪子松松挽就。
容显资笑得明亮疏狂,朝宗巡检挥了挥手里的两壶酒:“看样子宗达人有心事,正巧我带了两壶酒。”
说罢,她轻巧跃下,落在宗巡检面前。
宗巡检被她整得有些不知所措,却见容显资相当自来熟,已经开了一壶酒塞到了宗巡检手头。
他刚想呵斥,容显资却已开了话头:“倭寇那边,眼下什么情况?”
宗巡检被打断,可对方说的是他最最在意之事,心中苦闷,也顾ʟᴇxɪ不得那么多了:“倭寇时不时骚扰百姓,抢人抢钱,朝廷去年说是给浙江拨了一百万两,最后落到地上,就只见着三十万两。”
容显资也笑不出来了:“陛下未必真给了一百万两,何况从京到浙还有段距离。”
想到此处,宗巡检捶胸顿足:“却没减税!我上报朝廷,说倭患严重,至少给受灾最重的几个县减税,最后却只得一句年收不好,大明各地都难,还有川地土司叛乱。可是京城的人,我看都过得很好嘛!”
他说完,忽然想起:“好像川地盐价,也有容尚功一份功劳。”
容显资摇摇头:“大人物之间扯皮罢了,只是我是女子,总会被人看得紧一些。”
她又道:“宫里三大殿,木材是湖广的楠木,石料是房山的汉白玉,光是砖,我就砸了快三十万银子进去,这还是我自家的生意,少了差价。三大殿重修,我算了一下,至少九百万两。”
“太仓银库,一年也就三百万两。”
她说话很轻,出口就消散在猎猎夜风里了。
宗巡检被这些数字砸了个昏头,他发懵问:“陛下內帑有多少银子?”
容显资冷冷看了他一眼。
宗巡检浑身起来冷汗,不敢再多问。
容显资用手里酒壶碰了碰宗巡检的酒壶,宗巡检本就为方才的话心慌,忙不迭闷下。
见宗巡检仰头痛饮,容显资问:“阿芙蓉,大人有没有想过,最适合种的位置是哪?”
宗巡检道:“这东西,南方好些。”
容显资又问:“宗巡检,你不觉得这东西不对劲吗?”
宗巡检神思飘远:“我觉得不妥,其实这东西是佛朗机带来的,我见过常年服用此物的人,不人不鬼……”
容显资道:“我和宗大人做个交易吧,我替你筹备军饷,宗大人也帮我做件事情。”
宗巡检猛然看向容显资,他想了片刻:“午间不已然说好,仙丹之事容尚功会帮忙吗?”
容显资厌恶开口:“我不会。”
宗巡检一愣,容显资又道:“但抗倭的事,我会鼎力襄助,且就在这个月内。”
“容大人难道愿意放季家的钱?”宗巡检诧异,“但这样容大人在陛下眼前,会不会有些难过。”
“抱歉,季家的财物我只是暂管,最后会物归原主,不过我手里有另外一个,那个更肥。”
宗巡检立马反应过来:“宋栩?”
容显资点头。
宗巡检大骇:“那可是陛下的银子,你也敢动?事发将你千刀万剐都算轻的!”
容显资轻蔑一笑:“我容显资和胆小二字,就没挨过边。”
她戏谑看向宗巡检:“宗大人害怕了?”
女子眉梢微扬,月色如练,照得她宛如神女。宗巡检沉思片刻,慎重道:“既然容尚功都愿给这么个大口子,我宗某岂有辜负的道理。”
“三大殿和宋栩的事都在我手里,我还管着宫里尚功局的事情。这个月我会在各处给你做假账,将宋栩的银子挪给浙江,孟厂臣也会助我。之后我再慢慢将三大殿的帐做平,等到户部那边拨款给你浙江,你再帮我平账。”
容显资说得平淡又流畅:“户部那边你也莫担心,兰侍郎眼下还在修缮砖石,我说话还还颇有分量。”
这话将宗巡检砸得发懵,他忽然反应过来:“容尚功的意思是你自己一个人担下?”
容显资十分冷静看着宗巡检:“否则还有谁能,宋瓒还是孟回,抑或是陛下?”
宗巡检倒吸一口冷气,竟发现此朝暂时竟真无人能做此事。
能做此事至少要能碰到陛下内库最核心,还能碰到户部,最好还有特务机构辅助,还要不被监察官员们盯着。
最重要的是,愿意站出来。
宗巡检再次正视起来容显资。
“七日之内,我会筹出三十万两白银,这是我的定金,”容显资将那枚孟回帮她顺出来的仙丹放在桌子上,“但阿芙蓉,宗巡检也要帮我。”
容显资正色:“此物我要扼杀。”
荣巡检有些不敢置信:“可尚功大人为何放着好好的仙丹生意不做,扛下这担子。”
容显资眼神一暗,片刻后才道:“我有我的信仰和坚守,词不达意,也就不细说了。”
为了说服宗巡检,她又笑笑:“而且想必宗巡检回去后也听说过我和宋瓒的龃龉了,他哪里会这么大方,肯定设了圈套。”
这个说法就落地很多了,宗巡检松了些心。
“可这样,其他地方花销一大,骂声可就少不了了。”宗巡检道。
难得的,他有些于心不忍。
容显资却耸耸肩;“妖女容显资呗,我早就习惯了,过几日孟回要升掌印,陛下还专门给我设了一‘宫令使’的职位,正三品。”
她伸了个懒腰:“一个女子在此处一路走上来,不可能没点骂声的。”
“你不怕带着一身恶名走到黑?”
“大人,你打赢仗了,我就翻身了。”
容显资又碰了碰宗巡检的酒壶:“你去前面好好打鬼子,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说完,容显资笑着放下酒壶,起身拍了拍衣衫:“那就说定了,等我凑齐三十万两,大人也得帮我,当时候我再告诉大人做什么。”
说完,容显资就洋洋洒洒往院外走去了。
宗巡检的院子小,只有一进,门口有一小片竹林,在夜里把这一小段路罩得漆黑。宗巡检就这么看着容显资走进那片阴影里。
但好在没走几步,就又站在了月光下。
宗巡检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低头一看,发觉容显资的那壶酒压根就没开!
他大喊:“你为何不喝酒?还是你带来的!”
容显资没回头,语气轻佻:“谈事情喝酒容易上头——是我找你商量事情,你上头就行!”
很好,一句话把宗巡检的五味杂陈干得稀碎。
宗巡检砸吧两下嘴,发觉这酒还挺好喝的,又尝了一口。
他来京时便听说过容显资的大名,什么红颜祸水,在富商和镇抚使之间如鱼得水,什么贪官污吏,捞了不少油水,巴结着陛下抄了官员。
虽然那官员也臭名昭著吧!
但总之一切在此朝专门和“女子”绑定的词,都和容显资这个人没有关系。
忽然,他想起来不知在哪里听过一嘴,容显资这个名字的意思是。
显资天壤,以曜厥声——
作者有话说:宋瓒:这把诱饵这么大,我夫人肯定上钩
容姐:姐就说你根本不了解姐的过往
小季:帮阿声揉揉肌肉ing,看阿声小时候的照片ing,学阿声这个世界的东西ing
阿婉:捧着小碗,四处寻找bug以最小的筹码打出最大的输出,生命力顽强之极
以下是些乱七八糟的解释:
阿芙蓉就不赘述了,就是罂.粟
佛郎机是明朝称呼葡萄牙人的名词,海上霸权争夺大明失败后,澳门成为中转站。
严嵩抄家抄了千万白银,徐阶田产折合是几十万,张居正黄金一万两,白银十几万。
嘉靖年间重修三大殿大概930万两,万历重修2000万两,嘉靖年末抗倭军费200-300万/年
六角阁楼无人生还案的复盘我会放在宋栩斩首,由容姐之口说
此作者仍嘴硬没给女主上金手指,又没手搓机枪[化了]给容姐以宋瓒的配置,那才叫金手指[化了]主角团金手指最大的是宋瓒,最小的是阿婉
第84章 第 84 章 “为了你开心,我心甘情……
是夜容显资并未回宫, 而是去了容府,王婆婆给她炒了一荤一素,容显资吃了个干净。
她坐在门房和王婆婆闲聊了叙旧, 也没等到她不想见到的人。
容显资明白这是她和孟回手里的人, 可以和宋瓒抗衡了。
门房不大不小,放了王婆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衣柜,一旁就是小灶。容显资让王婆婆住进里面的主院, 王婆婆笑笑:“老了,腿脚不好,住这门房,做饭出门都方便。我喜欢出门逛,这院子太冷清了。”
她看着容显资, 意味深长道:“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容显资看着王婆婆慈祥的笑, 点点头。
“不若我给您寻人罢, 您年纪大了, 有什么事我也不能照应着。”
王婆婆摆摆手:“不了,就这样吧,我现在不想见新人了, 我要是想让人伺候, 回季府就是了。”
她又道:“筝言小姐也请我回去过,说季府养老。”
容显资不再多言,却暗自想着让孟回派人过来看着。
“……姑娘还想听什么关于少爷的事?”容显资ʟᴇxɪ想得出神, 被王婆婆打断思绪。
容显资看着王婆婆样子,便知这是老人家累了,她摇了摇头:“我往后叨扰您的时间还长, 慢慢聊吧。”
说罢,她起身将自己坐的凳子收好。
王婆婆道:“姑娘回自己府上,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忽然她又皱眉:“但府上还没收拾出床榻。”
她话刚说完,就看见容显资已经潇洒朝府内走去了:“无妨,天气燥热,我随便找个地睡就行。”
她寻了院内最繁盛的一棵玉兰树,轻巧翻上,透过枝叶看着月亮,思绪不知道飘向了哪.
第二日,有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是宋瓒检举其父有功,多年来忠赤纯一,才具明练,卫政清明,擢升锦衣卫指挥使,官居正二品。
第二道是王祥死后的掌印位子,孟回终究私下处理了王祥的嫡系,靖清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说好好埋葬。最后孟回以夙侍宫闱,默然无竞,通晓文墨,调和有度坐上了掌印太监的位子。
最后一道,就是容显资了。
靖清帝专程让司礼监另设了个宫令使的位置,正三品女官,总领内宫行政。自古内廷女官最高也就正五品了,这是一个融合了内廷管理和皇权象征的位子,但给她的由头却十分耐人寻味。
勇于任事,不咨众意,综理周详,行事果决。
圣旨下来后容显资扫了一眼,就从字里行间挤出了下一句话。
——此人总揽内廷,独断专行,做事情滴水不漏,手段还狠辣。
反正就是“朕要是做错了什么事情,那都是被这妖女蒙蔽了啊,朕的意图是好的,最多是失察……”
此招虽烂,胜在好用,从古到今,从中到外,从私企到体制内,屡见不鲜。
但容显资跟没事人一样,仍然欢天喜地招呼了人来吃锅子。可孟回要接手司礼监,阿婉也不知在忙什么,兰婷是地道北京人,看了一眼容显资的锅子都辣眼睛,说自己院子里的狗生崽子了,但因为是公狗没奶水所以她要回去喂羊奶,就连滚带爬走了。
容显资:………………
容显资摇摇头,端起油碟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涮起了毛肚,忽而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容宫令一个人好生寂寞。”
容显资没抬头,咬了咬舌头,不爽道:“宋指挥使好像也是孤家寡人吧?”
宋瓒笑看着容显资,十分自然地去了给自己拿了碗筷,坐在了容显资对面。
他抬筷,却无从下手。
“你故意的?”宋瓒轻笑,“我昨日说要来寻你,你吃锅子的涮菜就全是下水?”
容显资反手将一盘鸭肠全下了进去:“那真是委屈宋大人了,但我呢,吃川渝火锅都是下水配油碟的。”
她冷脸道:“宋大人还是请回吧。”
宋瓒笑意不减,看着锅里翻滚的红油,又看看容显资,抬手从里夹了一片毛肚,往香油碗里一蘸,倒真吃了下去。
刚入口,宋瓒就有些反呕,握拳抵住了嘴。
容显资看着,也没递一杯水:“没品味的东西。”
被骂的宋瓒也没恼,反倒觉得容显资对他难得有些其他话说,又夹了一块:“你爱吃的东西倒是杂,不过你一凤翔人,是怎么喜欢上沿海的生腌和川渝的火锅的。”
容显资面不改色:“干你何事。”
说完,就闷头塞了一筷子贡菜和千层肚。
宋瓒看着容显资腮帮子鼓鼓的模样,轻笑道:“你每日吃的也不少,怎么还越来越瘦了?”
“被你怄的,”容显资含糊不清,“你死了我就胖回去了。”
宋瓒看容显资吃饭看得食欲大好:“当真?”
容显资点头。
宋瓒道:“那要看你本事了。”
他并不气恼:“为了你开心,我心甘情愿陪你玩,你要是玩得尽兴,拿我命去也没有关系。”
因为我爱你,但你也要接受我也想给自己找点欢愉,想让你乖乖地,永远陪着我。
宋瓒在心底默默补充道。
这话容显资听得毫无波澜。
宋瓒对爱是没有概念的,爱他的季夫人没有能力说服他爱是什么,有能力压制宋瓒的宋栩不爱他。
所以容显资很自信,她可以霸占宋瓒的所有感情,接过她二人的感情引绳,她也做到了。
可她还是有点不放心,状若无意道:“那你会拿我命去吗?”
宋瓒笑道:“如果是我亲手,我当然愿意。”
容显资挑眉:“但我从凝灰阁坠楼的时候,你好像并不……欢愉。”
宋瓒笑容僵在脸上。
容显资朝宋瓒温柔一笑,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你可舍不得。”
碗里的黄喉脆爽诱人,宋瓒看着香油一点点将它淹没。
“吃完之后,我带你去接手王祥的仙丹生意。”
容显资眼神一凛。
二人不再纠结此事,在花椒和辣子的香气里吃着火锅。现虽夏末,但今日阴天,反倒吃得人浑身舒畅。
宋瓒自觉帮容显资收拾了锅灶.
容显资草草洗了身上味道,来到宋瓒约好的地方。
宋瓒远远便看见容显资坐在茶桌边啃着桃子,桃子饱满,快有她一张脸大了。
也不知成日里累成什么样,刚吃了那么多菜,眼下不过一个时辰,又能吃这么大个果子了。
他心里想着,却看了好一会才走上前。
听见脚步声,容显资抬眼看去。
只见宋瓒换下了那身罪孽深重的飞鱼服,换上了一身玄色衣衫,显得身姿拔硕,是个玉面朗目的小郎君。
见人来了,容显资将桃子叼在嘴里,拿起桌子上另外一个桃子,宋瓒伸手,以为那是给自己的,结果容显资擦了擦,塞回自己广袖了。
宋瓒轻笑,却没收回手,转而强硬牵起了容显资不啃桃子那只手。
察觉容显资想要挣脱,他低声道:“除了我的夫人这个身份,你还能怎么去接手王祥的门路?”
他又调侃:“杀王祥的罪魁祸首?”
说罢,就眉眼含笑地上街去了。
离腊八那日太远,爱看热闹的人早就忘记了容显资长什么样子,但今日封容显资当宫令使的旨意倒是闹得沸沸扬扬,加上修缮三大殿劳民伤财,容显资每走十步就能听见关于自己的咒骂。
“……我家二姨的姑娘的丈夫的舅舅的妈妈就在小宋府当厨子,我给你讲啊,那容显资简直穷奢极侈,腊月里半夜都要把人叫起来让人给她做牛骨羹,那牛骨一炖就得两个时辰,她就要牛大腿骨,结果做了,她也不吃,就拿去喂狗了!”
“这简直不做人啊!”
宋瓒将容显资带到了一个成衣店里,一旁的客人正叽叽喳喳,容显资听着,小心翼翼颤颤巍巍举起手:“那个,打断一下。”
说得热火朝天的人齐刷刷看过来,正要说你谁啊,结果看见容显资的脸有些俊俏,哼唧了两声:“姑娘有何贵干啊?”
容显资干笑道:“小宋府里没有狗,容显资没有养过狗。”
“胡说八道,我亲眼看见小宋府里有狗窝,还是容显资垒的,丑得吓人。”
“确实丑,但容显资只是垒了窝,没养。”
“胡说!”
“真的,我奶奶的邻居的儿子的媳妇的侄女在小宋府当差。”
这话一出,呛声那人就哽了一下,最后硬着脖子道:“那就是她养死了!”
容显资:………………
那人反应过来不对:“哎我说你这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怎么帮妖女说话呢?”
另外几位也附和:“就是,小姑娘那容显资能是好人吗,害死了季家公子,蛊惑宋指挥使,还让他抄了自己老子,还有那个三大殿,谁知道她捞了多少油水啊……”
众人七嘴八舌又开始嚷嚷起来,成衣铺老板见状不对,生怕双方闹起来,连忙上前。
却见容显资摸了一把脸,脖间青筋狂跳。
众人声音小了下来,感觉容显资有些不对,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容显资眼尾通红,咬了咬舌头,抬眼看向众人。
众人彻底安静。
"哎呀我也觉得,那容显资能是什么好东西嘛!三大殿多劳民伤财啊!"
容显资嬉皮笑脸从善如流地改邪归正。
众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明白就好,虽说姓宋的也不是东西,抄了他算是件功德,但毕竟是大人物的内斗……”
“你这么一说好像容显资也干了件好事哈,她还杀了王祥那死太监,虽然官书说是宋栩干的,但她一个女子能活下来,肯定也做了什么……”
"不能比烂啊,一个女人干这些事情能是什么安分的!"
话题就这样在阶级叙事和性别叙事中野马脱缰般狂奔,容显ʟᴇxɪ资鹌鹑似地逃离了人群。
宋瓒靠在一旁的墙上,抱臂笑着看着容显资落荒而逃:“容宫令倒是能屈能伸啊,在下佩服。”
容显资白了一眼宋瓒:“我被这么骂,宋大人居功至伟啊!”
宋瓒笑得更开怀:“我都习惯被这么骂了,眼下夫人来陪为夫,为夫很是开心。”
这话落地后,容显资没再回怼,只是平淡道:“宋瓒,你真爱自己。”
此话宋瓒没听明白,却本能有些心慌,他咳了一声,递过一件衣裳:“这件不错,你去试试。”
容显资皱眉:“不是要找王祥的门路吗?”
宋瓒别开眼:“不急,天色尚早。”
容显资将宋瓒脸掰过来和自己对视。
“你耍我?”
宋瓒道:“没有,今夜一定见到你想要的。”
他又将衣服递过去:“试试吧。”
第85章 第 85 章 谁来赔我的情爱和欢愉……
夏末是成衣铺子生意最好的时候, 店里选衣和闲聊的嘀咕并不吵杂,在交谈声中容显资和宋瓒对视着。
街上斜斜的日光照在青石板路上,有些泛白。
二人一进来就被掌柜留意了, 望着容显资和宋瓒通身的气派就知有油水捞。
掌柜搓着双手, 笑着上前:“郎君给姑娘挑的衣物是铺子里最好的,料子也透气,颜色也好,姑娘就当赏脸, 试试吧!”
这衣衫是十分干净的雪青色,在秋夏之交看着既不寒凉也不沉闷,像是迷雾中半开的紫丁香。
容显资自从入宫后,便未曾穿过这般颜色了。
见有旁人来,容显资也不再坚持, 她接过宋瓒手里的衣衫:“且陪你玩玩。”
得了这话,宋瓒开怀。
待容显资去换衣后, 掌柜又朝宋瓒道:“这姑娘是公子的心上人?”
宋瓒随手看了看铺子里其他衣料, 却觉得都不甚配得上容显资:“我夫人。”
掌柜有些尴尬, 心道看着像是你还在求那姑娘芳心,怎么就是夫人了。
但这话总不能说出来,他补道:“二位看着甚是般配。”
这话明显取悦了宋瓒, 他挑眉:“当真?”
掌柜道:“郎才女貌。”
宋瓒又问:“那你觉得是我和她配, 还是季家那死了的儿子和她更配?”
掌柜抽抽嘴角,心道我都没见过季家公子,而且你这人好生无礼。
还没等掌柜憋出个不那么天打雷劈的话回宋瓒, 宋瓒就兀自道:“自然是我,他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他斜睨了眼掌柜, 这一眼看得掌柜于朱明残夏中有些森然,他忙不迭点头。
宋瓒立刻咧开笑了起来:“行,你说话我爱听,把你铺里的料子都送去宋府。”
他说完,随手从怀里掏出一金锭扔到掌柜怀里,掌柜慌忙接住:“哪个宋府?”
“北镇抚司指挥使,宋瓒。”
掌柜僵在原地,有些后怕,斜眼瞄了瞄刚刚闲聊的那几位客人,见那几位客人还浑然不知,仍在说着容显资的事情。
他咽了咽口水。
此时容显资正好换衣出来,宋瓒看得眼睛一亮。
容显资摊手,歪着脑袋看宋瓒,意思是你满意了吗?
宋瓒笑笑,直接上前牵过容显资:“这铺子其他东西我看了,都不是很好,就这件勉强能上你身,咱们换一家。”
因着人多眼杂,容显资不想和他翻脸,只能皮笑肉不笑:“你还想做什么,干正事。”
宋瓒刚刚给容显资花了钱,又听了掌柜夸二人般配,只觉浑身舒畅:“夫人莫急,今夜亥时方才能见着人。”
闻言容显资反手掐住宋瓒掌心,指甲渗出血丝:“那你约我这么早出宫,宋……你闲得慌能不能去上个吊?”
他没管掌心传来的疼,心旷神怡帮她擦了擦手里的血迹:“走,为夫带你去置办两身头面。”
容显资和宋瓒这个地位,如果想要什么奇珍异宝,只需要稍微暗示一下,就会有人巴巴地送上来。
以往容显资被困宋府,这些东西都是宋瓒在自己私库里翻出来置办的,那些东西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着。
但他莫名的,就想带容显资在街上闲逛着买。
他去了成衣铺还不尽兴,又带着容显资到处乱窜,看见什么能勉强入眼的就往容显资身上招呼。
如果铺子的老板把容显资称呼为他夫人,那么他就会豪气地把整个铺子包下来,然后留下老板目瞪口呆地思考着“送到北镇抚司指挥使宋瓒府上”这句话。
偶尔他还不知道脑子抽什么疯,非要容显资请他吃冰乳酪,又趁容显资不注意,把她兜子里的那个桃子偷了过去。
总之,宋瓒今日非常开心。
他早朝升了官,午间和容显资吃了饭,下午又同容显资游街赏玩,现在他强拉着容显资上了花船,看着河里的水灯。
起先容显资还有些不耐烦,到中途有些麻木,慢慢地心底蔓延上了无边的抑郁和痛苦。
默然无声的河灯随着水流飘远,将容显资心绪带往幽冥。
她摩挲着手上的衔尾蛇链子,身旁宋瓒的欢愉如怅鬼在朝她张牙舞爪,她透过水面,看见宋瓒的身影随涟漪扭曲。
凭什么你想得到的东西,你就能得到。
谁来赔我,赔我的情爱和欢愉。
忽然,她感觉到有人环抱住了自己,带来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将她鼻眼糊得酸楚,她猛然回头,却只有空空荡荡的船上厢房。
幻梦一场。
此时,宋瓒拿了件薄衫过来:“虽说夏日,但你身子亏空大,夜里河风也莫吹太多。”
容显资抬眼看向水天一线处,长长吐出一口气:“现在你玩得开心了,可以引荐人了吗?”
这话打碎了宋瓒给自己织就的美梦,他眼神黯淡下去:“一个时辰后,他们会从另一条船上来,我不会骗你。”
容显资点头:“你今日这般招摇,打算何时让陛下误会我还和你瓜葛着?”
宋瓒僵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开口:“不是还没发生吗,显资怎么就冤枉我要做坏事,对我好不公平。”
容显资转身,同他冷静对视:“因为东厂我确定能控住,司礼监的批红我也能插手,如果陛下生了疑心,只能是你北镇抚司。”
二人相互看着对方眼里的自己,宋瓒轻笑了出来:“锦衣卫忠君,我只是做我份内之事。”
他离得容显资更近了些:“再说了,那我不也和容宫令一样被陛下疑心吗?”
容显资冷冷看着他。
“我倒是有几分庆幸。”
“什么?”
“你一直没变过。”
说完,容显资进了厢房:“我累了,休息一会,人到了唤我。”.
出乎容显资意料的是,来着除了几个宦官外,居然还有异族人。
那几位老宦官一见容显资就浑身一哆嗦,容显资气定神闲抿了口茶:“进来吧,怕什么。”
几位老宦官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瞥了两眼宋瓒,终于踏了进来:“见过宋指挥使,见过容宫令。”
随后,为首的立马道:“恭贺容宫令升迁,小的正愁没法孝敬容宫令和孟掌印……”
“行了行了,”容显资不耐烦打断,“没把你们几个王祥余孽揪出来是我和孟回不中用,不必这么快倒戈。”
一旁的宋瓒听容显资将她自己和孟回放在一块,心里很是不爽快。
宋瓒看了几眼那几位外族人,开口道:“这位以后是你们的新上家,你们之前和王祥怎么联系的,就怎么和她联系。”
容显资没压住震惊,错愕看向宋瓒。
并非是因为宋瓒的大方,而是宋瓒的话。
他说的是英语。
宋瓒朝容显资一笑:“好歹是干锦衣卫的活,要办陛下办事。”
另外的几位外族人也有些诧异,以往都是他们几位说这的话,哪里有宋瓒说他们的话的时候。
但他们看着宋瓒眼神,瞬间明了。
这是防着眼前这位姑娘。
“宋瓒,在成都府,你总让我闲聊我的事情,”容显资很快冷静下来,拂了拂茶沫,“你那时候看不起我,就当说书的听过去了吧。”
宋瓒不知容显资为何突然提起这事,他脸色怔了一下,慌乱道:“也记住了些。”
那时他二人尚未到如此地步,他虽知道自己想要容显资,却不得不承认没将她太过放在眼里,纵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喜欢听容显资讲她自己,他也确实没放心上。
此后,哪怕将她再绑到宋府,拿链子强迫她在书房陪自己,也没能再听见她说自己的往事了。
容显资淡淡一笑:“没什么,随口一提。宋大人ʟᴇxɪ好生聪慧,竟然会异邦语。”
这句夸赞是真心实意的,纵使宋瓒教育资源是最顶尖的那一批,但此朝教育水平摆在这,宋瓒话语能这般流利,确实是他天资好。
不过能这个年纪走到指挥使的位置,天资差也说不过去。
此时英吉利还不是海上霸主,没有后来英伦绅士的土匪傲气,这片土地还是他们游记里的富庶之处,是他们渴望而不可及的广袤蓝海。
开国皇帝农民出身,为巩固政权等多重目的要求“片板不许下海”,而当今圣上这一班子朝廷面临更为严峻的倭患,民间的海禁愈发严苛。
那么眼下这几位豺狼绅士,是怎么带着仙丹在京城的阴影处风生水起的呢?
容显资来自现代面临诸多黑暗的第一线,她深知很多事情是一场至死方休的战争,并且利益不会消失,需要当权者绝对的理智和信念。
但靖清帝是这样的人吗?
诸多思索,都被容显资藏了起来,她就这般乖巧地等着宋瓒给她“翻译”。
宋瓒没有说假话,他确实给了容显资他知道的所有对仙丹有渴求的人。容显资看着单子全是高门大户松了口气,看来靖清帝还是精明,没有糊涂过头。
在她的时空,那位长期践行“君主离线制”的皇帝,其骸骨被化学检验出严重的吗啡残留。
容显资问:“是我直接联系他们吗?”
宋瓒含笑,让容显资有些不适:“有路子的,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
他以为容显资会骂他两句,不想容显资却忽然凑近,最后停在离他朱唇不足半寸的位置。
宋瓒脑子一白。
容显资看着宋瓒的样子,轻笑了两声,朝那几位宦官道:“是你们以前帮王祥联系的吧?”
说完,她看了看宋瓒。
容显资靠近的香气还有些许残留在他周围,他笼了笼神思:“聪明。”
是夜容显资也回不了宫了,宋瓒说要带她“回家”,容显资说自己回容府。
她以为她会和宋瓒打一架,不想宋瓒竟只是笑笑:“那夫人再贪玩一会儿罢。”
容显资没理,直接转身离去,没有理会身后站在黑夜长街里,盯着她背影的宋瓒。
第二天,孟回告诉她,今早朝廷有人上奏,竟直言陛下仙丹耗银颇多,眼下倭患严重,陛下理应自查。
当然,被拉下去打了十板子,孟回觉得有蹊跷,冒死只给他打了个半死,现在还有一口气。
容显资顶腮,思索着什么,随后一嗤:“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这话说得孟回云里雾里:“那啥,刚刚陛下说,最近倭患严重,朝廷吃紧,乾清殿议事,让我把你叫上一块搁一旁候着。”
容显资指了指自己:“我?”
孟回没好气道:“对,你!”
容显资深吸一口气,孟回欣慰以为这活娘终于知道怕了,却见容显资摸了摸自己脸:“那我可得趁脑袋还在我身上多照照镜子,我长得还挺好看呢!”
孟回牙都要无语碎了。
“不过你帮我查这几个人,尤其是他们接触过谁。”
“方向呢?”
容显资沉思片刻,随后抬眸,沉声道:“倭寇。”——
作者有话说:“君主离线制”是万历,就是那个三十年不上朝不议事的那位明神宗,其尸骨确实有很严重的鸦片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