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清晨的三层小楼, 还带着周末的宁静。
褚吟步履生风,嵇承越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半步之后,气场却丝毫未被掩盖。
姜幸早已等在褚吟的办公室, 眼睛里有熬夜的血丝, 但更多的是亢奋。她面前的平板和笔记本电脑屏幕都亮着, 各种文档、邮件、图片窗口层层叠叠。
“来了!”姜幸看到褚吟,立刻拿起平板,“所有证据都整理好了,分类打包,时间线非常清晰。”
褚吟快速浏览着姜幸汇总的材料,眼神锐利如刀。每看一页, 她身上的气场就更冷冽一分。
“需要我现在联系法务部还有风控部的负责人吗?”姜幸摩拳擦掌。
闻言,褚吟轻轻将平板放回桌上,摇了摇头。她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不,先不急。”
姜幸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啊?”
褚吟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指尖轻点桌面,“我还有其他打算。你继续和那位北欧设计师保持联系,确保他们暂时保密。记住, 动作一定要隐秘。”
“明白!”姜幸立刻点头,“我会处理好,绝对不打草惊蛇。”
“然后”褚吟继续说,“我这几天要回趟四中。”
姜幸瞬间懂了,“你是打算——”
话没说完, 便被褚吟的一个眼神暗示给打断了。
这时,姜幸才想起办公室里还有第三个人。她抬眼看向倚在办公室门框上的嵇承越,这人姿态闲适,眼睛定定地落在褚吟的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欣赏?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纯粹是被那毫不掩饰的眼神给齁的,忙不迭提步到褚吟的面前,低声,“他怎么来了?你不是说要瞒着他吗?”
褚吟自然也感觉到了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但她强迫自己忽略,对姜幸说:“他自己猜到的。你先去忙吧,按计划进行。”
“行。”姜幸立刻收起八卦之心,抱起自己的电脑和平板,快步离开了办公室,临走前还十分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办公室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褚吟这才抬眼,看向门口的嵇承越,“你怎么还不走?”
嵇承越轻笑一声,非但没走,反而起身绕到她办公桌后,十分自然地倚坐在桌沿,垂眸看她,“用完就赶人?褚总这过河拆桥的本事见长。”
他靠得近,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无声无息地侵染过来。
褚吟指尖微蜷,面上却不动声色,向后靠进椅背,拉开些许距离,“嵇总言重了。接下来是些内部琐事,不敢再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给你当司机,不算浪费,”他从容接话,目光扫过她整理好的手包和车钥匙,“况且,这个时间点回四中,门卫怕是都不会放你进去。有个‘家属’陪同,或许方便些。”
他的话精准地戳中了褚吟计划中的一个细微顾虑。
周末的校园管理的确比平日严格。
她抬眼,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里那点微弱的抵抗渐渐消散。他总有办法,用最理所当然的姿态,介入她的所有事。
“随你,”她最终吐出两个字,算是默许。拿起包起身,“那就麻烦嵇总了。”
“我的荣幸。”嵇承越笑容加深,十分绅士地替她拉开办公室的门-
车子平稳地驶向城东。
周末的交通略显拥堵,车内气氛却有种奇异的宁静。
褚吟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思绪却已飘向了即将到来的四中之行。
嵇承越似乎也并不打算打扰她,专注地开着车,只在等一个漫长的红灯时,才状似无意地开口:“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褚吟回过神,摇了摇头,“不用。我只是去找一位以前的老师,问些事情。不会太久。”
她没说具体找谁,也没说问什么。
嵇承越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这种不过度探究的尊重,让褚吟稍稍松了口气。她确实需要一些独立的空间来处理这件事的某些环节。
车子很快停在了四中斜对面的一处林荫道旁。
周末的校园果然静谧,大门紧闭,只有侧门开着,保安亭里有人值班。
褚吟推门下车,“我尽量快点。”
“不急,”嵇承越降下车窗,手臂随意搭在窗沿上,“多久都等。”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等待她是一件天经地义,且享受其中的事。
褚吟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没再回应,转身朝着校门走去。嵇承越提前联系过,她报上姓名和要找的老师后,保安很快放行。
身影不多久便消失在校园内的林荫道尽头。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褚吟的身影再次出现。
她步履依旧从容,但眉宇间较之前多了几分沉静的锐利,显然是有所收获。
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她身上还带着校外阳光的温度和一丝校园里特有的、干净的气息。
“顺利?”嵇承越发动车子,很自然地问。
“嗯。”褚吟系好安全带,点了点头,却没有详谈的意思。
嵇承越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笃定,便知她此行目的已达。他不再多问,调转车头,“接下来去哪?回公司还是”
褚吟看了眼时间,略一沉吟,“回家吧。”
到达锦耀,甫一迈出电梯,国庆和千金听到动静,跑到入户门厅内等着。
门一开,国庆就摇着尾巴热情地扑上来,绕着两个人的脚边打转。千金则优雅地蹲坐在鞋柜旁,歪着头,喵了一声。
褚吟弯腰揉了揉国庆毛茸茸的脑袋,又轻轻碰了碰千金的下巴,一天的疲惫仿佛被这小生灵的迎接驱散了不少。
她换好拖鞋,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冰水,倒了一杯,一口气喝了小半杯。
嵇承越跟了进来,打开另一个柜子,取出一盒茶叶,慢条斯理地准备泡茶。
两人各忙各的,一时无话,只有水流声、杯盏轻碰声和宠物偶尔发出的哼唧声,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日常的融洽。
褚吟放下水杯,瞥了一眼正在从容烫洗茶具的嵇承越,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少了几分平日的戏谑,多了些居家的柔和。
“我有点累,先回房睡会儿。”她移开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嵇承越抬眼看她,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眉眼间停留一瞬,点了点头,“去吧。”
褚吟几乎是立刻转身,脚步略显急促地走进卧室,背靠上冰凉的门板,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她越发觉得自己反常了,以前跟嵇承越同处一个空间,即使不言不语,也不会有半分不自在,哪会像现在这般,一点风吹草动就跟着心绪不宁。
门外,嵇承越听着那轻微的落锁声,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茶喝完,他起身,走到卧室门外静立片刻。里面悄无声息,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国庆趴在他脚边,仰头看着他。千金则跳上了客厅的猫爬架,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他弯腰揉了揉国庆的脑袋,低声道:“乖,别吵她。”
随后,他转身走向了厨房。
开放式厨房宽敞而洁净,各类厨具一应俱全,但他还是先拉开冰箱门审视了一番。
搬到汐山园已半月有余,期间他回到这里的次数寥寥无几,翁姨只偶尔过来打扫一下卫生,所以食材不多,但足够做点简单的。
他拿出鸡蛋、番茄、一把青葱,还有一小盒冷藏的鲜切面条。
厨房里很快弥漫开番茄炒蛋特有的酸甜香气,十分诱人。
嵇承越将两碗面端到餐厅的桌上,香气愈发浓郁地扩散开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卧室的门锁发出轻微的响动。
门被拉开一条缝,褚吟站在门内,探头出来,鼻尖微微动了动,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餐厅的方向。
嵇承越正将筷子整齐地摆放在碗边,闻声抬头,恰好捕捉到她这副想吃又强装镇定的模样。他嘴角噙着笑,“不是说要睡会儿?”
褚吟有些窘,下意识想反怼,但咕噜作响的胃抢先出卖了她。她索性拉开房门走出来,头发有些蓬松的凌乱,“是你太吵了!”
话音将落未落,她刚好走到餐桌旁,看着那碗卖相极佳的番茄鸡蛋面,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嵇承越,“你做的?”
“不然呢?”正说着,嵇承越又从厨房端了盘煎鸡翅过来,“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褚吟将信将疑地坐下,挑起一筷子面条,小心送入口中。酸甜的番茄汁包裹着面条,鸡蛋香软,葱花提味,味道实在出乎意料。
她没说话,又夹起一块鸡翅,外皮酥脆,内里肉质鲜嫩多汁,带着清新的果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油腻感。
味道好得让她无法违心挑剔。
蓦地,她想起一件事,没好气地说:“厨艺这么好,怎么上次就用一碗清汤面打发我?”
一个多月前的旧事被重提,嵇承越还短暂反应了会儿。
他顿了顿,挑眉看她,眼里漾着促狭的笑意,“哦,上次,故意的。”
褚吟被他的话一噎,低头默默吃面,决定不再跟他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嘴仗。
一时之间,餐厅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轻碰的声音,气氛竟有种难得的平和。
吃完最后一口面,褚吟放下筷子,一抬眼,发现嵇承越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深邃。
“看什么?”她下意识摸了摸嘴角,怀疑是不是沾了东西。
“看你吃饭,”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语气平淡,“还挺下饭的。”
这算什么评价?
褚吟耳根微热,避开他的视线,“碗你洗。”
“好,我洗。”嵇承越答得干脆,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褚吟看着他动作熟练地将碗碟叠起,走向厨房水槽的背影,心里那点微妙的情绪又泛了上来。他好像总是这样,在她以为摸清他套路的时候,又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
她没在餐厅多待,转身去了客厅,窝在沙发里,拿出手机查看工作邮件和信息。姜幸那边暂时没有新的消息,工作群也静悄悄的,周末的午后,一切似乎都放缓了节奏。
国庆凑过来,把大脑袋搁在她腿上,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褚吟心软地揉了揉它的耳朵,千金也跳上沙发另一端,优雅地舔着爪子。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靠在柔软的沙发垫里,眼皮渐渐有些发沉。昨晚没睡好,上午又精神高度集中,吃饱后的困意汹涌袭来。
嵇承越收拾完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褚吟歪在沙发里,已经睡着了。手机滑落在手边,屏幕还亮着。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先是拿起她的手机,熄屏,放到茶几上。然后俯身,小心翼翼地想将她抱回卧室。
然而他刚一动,褚吟就惊醒了,睁开迷蒙的眼睛,带着刚睡醒的茫然和警惕看向他,“干嘛?”
“抱你回床上睡,这里不舒服。”他低声说,手臂还维持着半环抱她的姿势。
他的声音低沉,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褚吟意识还未完全回笼,身体却先一步感知到他的靠近和意图。那份警惕是下意识的,但在他平静的注视和合理的解释下,又迅速消融。她太累了,沙发确实不如床上舒服。
“不用,”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声,自己撑着沙发坐直了些,试图驱散睡意,但身体依旧懒怠,“我就在这儿躺会儿。”
嵇承越看着她强撑眼皮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心软。他没再坚持抱她,而是转身走向卧室。
片刻后,他拿着一条薄薄的空调毯回来,轻轻盖在她身上。
“睡吧。”他替她掖好,声音放得更轻。
困意如山倒,褚吟再也抵挡不住,含糊地“嗯”了一声,几乎是立刻又陷入了浅眠。
朦胧中。
有人阖上了客厅的窗帘。
有人在她翻身时,帮她重新拉好滑落的毯子。
这些细微的动静和照料,像投入湖面的小小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并未惊扰她深沉的睡眠。她仿佛漂浮在温暖安全的水域,知道有人在旁,便可以彻底放松警惕。
这一觉,竟睡到了暮色西沉。
褚吟是被自己逐渐清晰的思维唤醒的,而非外界的声响。她睁开眼,室内光线昏暗,只有远处餐厅一盏小小的壁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
她坐起身,跟着环顾四周。
嵇承越不在。
一种莫名的、极其细微的失落感还没来得及浮现,她就听到了极轻微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阳台的方向,玻璃门敞开着,晚风轻轻吹动纱帘。
嵇承越背对着客厅,坐在阳台的休闲椅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微光。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侧脸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有些严肃和专注,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似乎正在处理工作。
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回过头来。
隔着一段距离和昏暗的光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醒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或许是怕打破傍晚的宁静。
“嗯,”褚吟应了一声,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干,“几点了?”
“快七点了。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他答道。
竟然睡了这么久?褚吟有些惊讶。
“不饿。”她摇摇头,下午那碗面分量十足,此刻胃里还是满满的。她看向阳台,“你一直在工作?”
“处理点邮件,”他轻描淡写,走到中岛台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过来,“看你睡得香,没吵你。”
褚吟接过水杯,水温恰到好处。她小口喝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一种极其陌生的、温软的情绪,像初春的溪流,悄悄漫过心田。
这个男人,明明有时恶劣得让人牙痒痒。可偏偏,他又能在某些时刻,精准地击中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种矛盾,让她困惑,也让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怎么了?”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嵇承越挑眉问道,“睡傻了?”
褚吟收回目光,放下水杯,掩饰性地站起身,“没有。只是觉得你还挺居家的。”
嵇承越显然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走向她,“哦?才发现?我还有很多优点,值得你慢慢发掘。”
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带着点痞气的模样,刚才那份专注严肃仿佛是她的错觉。
褚吟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他伸手揽住了腰,轻轻带向身前。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意图明显。
褚吟屏住呼吸,手抵在他胸前,能感受到布料下结实的胸膛和温热体温。
客厅昏暗,气氛暧昧得恰到好处。
就在他的唇即将落下的瞬间——
“咔哒。”
一声清晰的转动门锁的声响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满室的静谧与暧昧。
紧接着,入户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嵇承越,什么情况?怎么都在传你结婚了?”门开处,一个穿着花哨衬衫、头发抓得颇有型的男人探头进来,脸上写满了八卦与惊疑,正是郑允之。
他话音未落,就看清了客厅内的景象——光线暧昧的厅内,嵇承越正搂着褚吟的腰,两人姿势亲密,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贴。
郑允之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一个“O”型,后续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要么就是他疯了。
嵇承越怎么怎么会跟褚吟抱在一起?
第52章
郑允之的突然闯入, 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室内旖旎的氛围。
褚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推开了嵇承越,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嵇承越都踉跄了一下。她迅速转过身, 假装整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嵇承越稳住身形, 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但很快被一种近乎无奈的烦躁取代。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看向门口那个呆若木鸡的不速之客,语气凉飕飕的,“郑允之,你怎么进来的?”
他没忘了上回逮着这人删掉了指纹。
郑允之还维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 目光在嵇承越和褚吟之间来回扫射,大脑显然还在处理这过于冲击性的信息。听到嵇承越冰冷的声音,他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不、不是我你”郑允之语无伦次,“那个左手的好像没删。”
他说得底气不足,眼睛却依旧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两人,“不是,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你们俩?!刚才是抱在一起对吧?我没看错吧?嵇承越你居然真的结婚了?!老婆是褚吟?!”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嵇承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迈步朝郑允之走去,高大的身形带着一股压迫感, “删掉指纹,现在。然后,出去。”
“等等等等!”郑允之连忙后退半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但八卦之心显然战胜了恐惧, “你先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外边都传疯了,说嵇大少爷隐婚,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傻逼造的谣,结果竟然是真的?!还是跟褚吟?!”
国庆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汪汪叫了两声。千金则嫌弃地瞥了门口一眼,优雅地跳下沙发,躲进了卧室,仿佛不屑参与这场无趣的人类闹剧。
嵇承越没立刻回答郑允之这一连串的问题,而是先看了一眼褚吟僵硬的背影,微微蹙眉。他走到她身边,声音压低了些,带上一丝安抚:“没事,别理他。”
褚吟现在只想原地消失,根本没法回应。
嵇承越这才重新看向还处在信息消化不能状态的郑允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散漫,甚至还带了点嫌弃:“吵什么?进来,把门关上。”
郑允之如梦初醒,下意识照做,关上门,机械地走进来,眼睛却像粘在了两人身上,试图找出这是恶作剧的证据。
“不是你们这到底”他走到客厅中央,依旧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褚吟和嵇承越?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气场还完全不太合的人?结婚了?这比嵇承越跟外星人结婚还让他难以置信。
嵇承越懒得理会他的震惊,走到中岛台倒了杯水,递给他,“压压惊。看你那点出息。”
郑允之接过水,没喝,而是重重放在岛台上,逼近嵇承越,压低声音但依旧难掩激动:“你少来,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不对,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需要向你汇报?”嵇承越挑眉,语气淡淡。
“我不是那意思!”郑允之急道,“是兄弟吗?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我还在想到底是哪路神仙能收了你,结果你”
他眼神瞟向褚吟,又迅速收回,“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他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我就是听到风声,跑来问你,没想到直接撞破‘奸情’,不是,撞破现场!”
郑允之的咋呼声在宽敞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喜剧效果。
褚吟背对着他们,感觉脸颊的温度居高不下。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的神经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掩饰和慌乱只会让场面更难看。
她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神色,只是耳根处残留的一抹薄红泄露了方才的窘迫。她没看郑允之,而是对嵇承越说:“你们聊,我去看看国庆和千金。”
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刚才那个被撞破亲密瞬间的人不是她。
嵇承越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嗯。”
褚吟几乎是立刻抬步走向卧室,姿态从容,但细看之下步伐比平时稍快了些。
郑允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卧室门轻轻关上,才猛地转回头,一把抓住嵇承越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好奇和震惊:“你快给我从实招来,你们俩怎么搞到一起去的?这也太魔幻了!”
嵇承越嫌弃地甩开他的手,走到沙发边坐下,姿态慵懒地靠进柔软的靠垫里,仿佛郑允之的大惊小怪才是不合时宜的那一个,“什么叫搞到一起?她是我太太,你说话注意点。”
郑允之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咳,我就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卧室里,褚吟背靠着门板,郑允之那震惊夸张的表情和连珠炮似的问题还在脑海里回放。
她懊恼地闭上眼。
这下好了又多了一个知道的人,还是郑允之这个大嘴巴。
她和嵇承越之间,似乎正朝着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嵇承越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靠近和维护,都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她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好像越来越没办法像最初那样,冷静地只把这当成一场合作了。
褚吟滑坐到地毯上,抱着膝盖,将发烫的脸埋了进去。
门外,交谈还在继续。
郑允之摸着下巴,眼神变得探究起来,“等等所以前段时间你突然变得那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是因为这个?”
嵇承越端起之前那杯没喝完的水,抿了一口,没吭声。
郑允之收敛了所有玩笑的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懂了。兄弟,恭喜。”
“谢了,”嵇承越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祝福,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你还有事?”
这是下逐客令了。
郑允之虽然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但也知道再待下去就不识趣了。他一边啧啧称奇地摇头,一边往外走,“行行行,我走我走。”
走到门口,他又忍不住回头,冲嵇承越挤眉弄眼:“对了,刚才我要是晚来一会儿,是不是就能看见点不该看的了?”
嵇承越拿起沙发上一个靠枕作势要砸过去。
郑允之大笑着赶紧开门溜了,“走了走了!记得请我吃饭封口!”
门“咔哒”一声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褚吟还坐在地毯上,一手抓玩着国庆软乎乎的爪子,另一手抚着千金毛茸茸的脑袋。
有脚步声靠近,就停在卧室门外。
“他走了。”嵇承越的声音隔门传来,听不出情绪。
褚吟没应声。
嵇承越等了几秒,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生气了?”
褚吟不知道该不该应声,或者说,该应些什么。
生气吗?似乎也谈不上。
更多的是猝不及防被窥破私密的窘迫,以及一种事情逐渐脱离掌控的心慌。
就在她犹豫之际,门把手被轻轻压下,门缝缓缓扩大。
嵇承越没有强行闯入,只是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坐在地毯上,抱着宠物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她身上。暖黄的灯光从客厅漫进来,勾勒出她微微蜷缩的背影,显得有些难得的无助与柔软。
他的视线在她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语气放缓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郑允之嘴上没把门,但分寸还有。他不会到处乱说。”
褚吟依旧没回头,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国庆耳朵上的软毛,小家伙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没生气,”她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从膝盖间传出来,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就是觉得有点丢人。”
门外传来一声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轻笑。
“丢人?”嵇承越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玩味,“跟自己合法丈夫亲密被撞见,有什么可丢人的?”
褚吟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不服气的锐利,“谁跟你亲密了?明明是你突然”
话说到一半,又卡在喉咙里。
不久前那暧昧的氛围是真的,他俯身时的呼吸、揽在腰间的手,哪一样都算不上“清白”,再辩解反倒像欲盖弥彰。
嵇承越看着她气鼓鼓又说不出反驳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浓,干脆也在门框边蹲下,视线与她平视。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千金的尾巴尖,惹得猫咪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却没真的躲开。
“是我突然什么?”他故意追问,语气带着点逗弄,“突然抱你?还是突然想吻你?”
“嵇承越!”褚吟被他的话噎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推了他一把,却没什么力道,“你能不能正经点?”
“在你面前,正经不起来,”他顺势握住她推过来的手腕,指尖传来她皮肤的温热,“况且,对着自己太太,用得着那么见外?”
又来了。
这种直白又理所当然的话,总能精准地击中她。
褚吟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她移开视线,试图抽回手,“油腔滑调。”
嵇承越却握紧了不放,反而就着蹲着的姿势,向前倾身,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傍晚昏暗的光线将他轮廓柔化,眼底映着壁灯温暖的光点。
“那刚才没做完的事,”他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笑意,视线落在她的唇上,“还继续吗?”
空气仿佛又变得粘稠起来。
褚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刚才被打断的画面重新涌入脑海,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推开他。
沉默了几秒,她微微仰起脸,闭上眼睛,用一种近乎默许的姿态,迎向他的气息。
这是一个清晰的信号。
嵇承越眼底笑意加深,不再犹豫,低头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有突如其来的打扰。
只有窗外渐起的夜色,室内温暖的灯光,和彼此交融的、逐渐加深的呼吸声。
远处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而这一方天地里,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如同暗流涌动,终将汇成不可阻挡的洪流——
作者有话说:这章短一点,明天大肥章[奶茶]
第53章
吻, 轻柔而绵长。
良久,嵇承越才缓缓退开些许,额头轻抵着她的, 呼吸微促, 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泛着红晕的脸颊和有些迷蒙的眼睛。
“感觉好么?”他低声开口, 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颌线。
褚吟睫羽轻颤,避开他的视线,嘴上不肯认输,“勉强合格吧。”
嵇承越低笑出声,胸腔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递过来,“只是合格?看来我还需要多加努力。”
他说着, 作势又要低头。
褚吟连忙伸手挡住他的唇,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够了!”
再亲下去,今晚就别想干其他事了。
而且,她感觉自己快要缺氧了。
嵇承越只好作罢,却在她掌心轻轻啄了一下,惊得她立刻缩回手。
“饿了么?”他站起身, 顺势也将她拉起来, 仿佛刚才那个缠绵的吻只是日常插曲,“郑允之那小子来得不是时候,晚饭想吃什么?我叫人送, 或者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褚吟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微微抬起下巴,望向窗外已然浓郁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娇蛮的任性,“突然想吃鼎盛居的蟹粉小笼和桂花糖藕, 还有他们家的杨枝甘露,要冰镇的。”
鼎盛居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以精细点心和高价位的私房菜著称,最重要的是——它离锦耀所在的这个片区相当远,而且这个时间点,正值周末晚餐高峰,排队等位和外卖配送都是个大问题。
嵇承越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侧头看她。
褚吟迎着他的目光,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又有点莫名的紧张。她几乎能预见他下一句会是“这么远,换一家吧”或者“叫跑腿试试”。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如何“体谅”地坚持一下,或者如何“遗憾”地表示“那就算了”,总之,要让他知道,她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然而,嵇承越只是挑了挑眉,脸上看不出丝毫为难的神色。他极其自然地点了点头,仿佛她只是说要喝杯水一样简单。
“行,”他应得干脆,甚至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蟹粉小笼、桂花糖藕、冰镇杨枝甘露,还有其他想吃的吗?他们家的醉蟹好像也不错。”
这下轮到褚吟愣住了。
这就答应了?甚至还在主动给她加菜?
她准备好的那些小情绪一下子没了着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而让她有点无措。
“没没了。”她下意识回答,声音都比刚才弱了几分。
“好,”嵇承越收起手机,走到玄关拿起车钥匙,“我很快回来。你要是饿,先吃点水果垫垫。”
他说着,非常自然地俯身,在她还带着些许怔忡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就开门出去了。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直到门关上的声音传来,褚吟才缓缓回过神,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刚刚被亲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唇瓣微凉的触感。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心里那点故意刁难的小得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复杂的情绪。
居然真的就这么去了?
就因为她说想吃?
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密的暖流,夹杂着些许自己似乎“过分”了的微末愧疚感,悄然爬上心头。
她拿起手机,点开鼎盛居的小程序,看到上面显示的“当前排队人数:187桌,预计等待时间:3小时以上的提示”,那股微妙的愧疚感又加深了一点。
他该不会真的傻到去排队吧?以他的性子,大概率会想办法走别的途径,但无论如何,折腾是免不了的。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开模糊的光斑。
褚吟有点坐不住了。
她忙不迭打了通电话给姜幸。
电话很快被接通,背景音里还夹杂着姜幸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
姜幸笑笑,说:“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呢。裴兆川叫出去吃饭,你带上嵇少爷,一起呗?”
褚吟抿抿唇,视线不由自主飘向窗外,“他他出去了。”
“出去了?那你是自己过去餐厅,还是我去接你?”姜幸敲键盘的声音停了。
褚吟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声音闷闷的,“我就不去了。那个我其实是有点事想跟你说。”
“啊?什么事呀?”姜幸合上笔记本电脑,从地毯上起来,窝入沙发。
“我就是觉得你没准真猜对了,嵇承越他他可能对我真有点”褚吟难以启齿地吞咽了下,接着说,“不过他也有很大概率是吃错药了。”
姜幸一下子兴奋起来,两眼放光,声音瞬间拔高了好几度,“什么什么!他又做什么了?”
褚吟酝酿了小半晌,将这几天有关于跟嵇承越相处的种种,全都和盘托出。
姜幸止住笑,“还有呢还有呢?”
“喂!你到底是在帮我解决烦恼,还是来吃瓜的?”
“哎呀!互不耽误嘛,”姜幸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不过说真的,嵇承越这人吧,虽然平时是有点玩世不恭,看着还挺不靠谱的,但从他回国后接手SIM,再到跟你咳,结婚后的这些表现,尤其是对你,我觉得挺明显的。他要不是真对你有意思,犯得着这么费心思?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感情史丰富,撩妹都是手到擒来。”
“这个没有。”褚吟下意识反驳。
话一出,她自己先愣住了,继续悠悠说:“他他以前好像没谈过恋爱。”
电话那头,姜幸的语调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什么?没谈过恋爱?!宝贝你确定吗?那个看起来情史能写满一本百科全书、撩人技能点满的嵇大少爷,是、个、新、手?!”
褚吟被她的反应弄得更加心烦意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他之前说他没有旧情人,意思应该就是没谈过恋爱吧。”
“哇哦!”姜幸在电话那头发出夸张的惊叹,“如果这是真的,那可就太刺激了!一个理论经验丰富但实战为零的男人,对你展开这种‘超规格’的待遇宝儿,这含金量可就完全不同了,这根本不是吃错药,这分明是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啊!”
“什么铁树老房子的”褚吟小声嘟囔,“你小说看多了吧?”
褚吟捏着手机,指尖微微收紧。
姜幸的话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她试图坚固的心防上。
“可是我们一开始说好的,只是合作”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自己也理不清的迷茫。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姜幸快人快语,“感情这种事,要是都能按计划来,世上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褚吟沉默了。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裴兆川催了,”姜幸那边传来拿包和关灯的声音,“你呀,也别胡思乱想了。等他回来,好好观察,用心感受。别忘了你可是褚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喜欢就试探,不确定就问,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嗯,我知道了,开车注意安全。”褚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挂了电话,客厅里重新陷入寂静,耳边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还有国庆和千金玩闹时弄出的杂音。
褚吟坐在沙发上,目光时不时瞟向门口,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蓦地,刚沉寂不久的手机突然递进来一条微信消息。
她着急拿起来看,【卢渺:姐,我对不起你,昨天晚上部门聚餐,我没想到姐夫会用你的手机回复我,就开了公放,在场的人全都听见了,然后我就把姐夫已经结婚的事告诉了他们,但我没说是跟你。呜呜呜求原谅T-T】
怪不得郑允之会风风火火地跑来,嘴里嚷嚷着外边都传疯了。
源头竟然是在这里。
她捏了捏眉心,一时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褚吟:知道了。没事,别太有心理负担,也不是什么需要藏一辈子的秘密。下次注意点就行。】
她回得尽量轻描淡写,不想给小姑娘太大压力。毕竟,当时那种情况,换谁可能都会慌神。要怪,大概只能怪嵇承越那条语音发得太不是时候,也太出其不意。
回完消息,她将手机丢回沙发上,再次看向窗外。
雨似乎下得大了些,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而持续的声响。
与锦耀隔着半座城的鼎盛居,纵使雨势渐急,门廊处依旧排着长队。
嵇承越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下车,上衣袖口被风卷得微微晃动,却丝毫不显狼狈。
他没走餐厅为熟客准备的专属通道,反而绕到队伍末尾,收起伞抖了抖水珠,自然地隐于人群中。
约莫二十分钟后,队伍终于开始慢慢往前挪。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他身姿挺拔,在略显焦躁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沉静,与这喧闹的雨夜排队场景有种奇异的格格不入,却又因那份专注的等待,莫名地融入这烟火气中。
忽然,耳边有急促的脚步声从旁掠过,后又轻轻缓缓地退了回来。
“嵇承越?”
一道带着迟疑的女声自身侧响起,嵇承越回头,见是姜幸,正举着伞站在雨幕里,脸上满是惊讶。对方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普通食客的队伍里。
“你怎么在这儿?”姜幸上前两步,想起方才跟褚吟的那通电话,迅速反应过来,“你这是出来给褚吟买吃的?”
嵇承越侧了侧伞,替姜幸挡住斜飘过来的雨丝,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嗯,她想吃这儿的蟹粉小笼。”
姜幸看着他站在队伍里的模样,再想想鼎盛居此刻的排队盛况,又想起褚吟电话里那点小别扭的语气,忍不住笑了:“合着她随口一提,你还真跑这么远来排队了?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让厨房送过去。”
嵇承越闻言,唇角微勾,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让人觉得认真:“她点名要的,总得亲自来买才显得有诚意。”
这话里的纵容意味几乎要满溢出来,姜幸听得心头直跳,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她促狭地眨眨眼:“行吧。不过看这队伍,没一两个小时估计排不到。裴兆川已经在里面了,要不你跟我一起进去?用他的号来点餐,免得你回去晚了,褚吟都已经饿昏头了。”
嵇承越看了眼前面还有不少人的队伍,想了想,也没客气,冲姜幸点了点头:“行,那就麻烦了。”
两人撑着伞往餐厅门口走,姜幸边走边忍不住打趣:“真没看出来啊,你对褚吟这么上心。以前谁要是跟我说,嵇大少爷能为了给人买笼包子,在雨里排队,我肯定以为他疯了。”
嵇承越听着,嘴角轻轻扬了下,没反驳。
一进包厢,裴兆川正拿着菜单翻着,抬头看见他俩一起进来,不由愣了下。
姜幸把伞靠在门边,笑着解释:“门口碰见嵇承越了,他正给褚吟排队买蟹粉小笼呢,我就把人给领进来了。”
裴兆川了然地看了嵇承越一眼,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正好,菜单还没点完,你把褚吟想吃的加上。”
嵇承越坐下,接过菜单,没看别的,直接翻到点心那页,勾了蟹粉小笼、桂花糖藕,又特意备注了杨枝甘露要冰镇的。
等服务员拿走菜单,他掏出手机给褚吟发了条消息,【稍微等会儿,很快回去。】
发完消息,他才抬眼,姜幸已经跟裴兆川闲聊了起来,大多是说些工作上的事,偶尔提两句生活上的趣事,气氛轻松又自然。
嵇承越没插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的边缘,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像是在估算着回去的时间。
“对了,”姜幸忽然想起什么,“前段时间你托我给你买的那套茶具应该快到了,你抽空自己去店里拿一下。褚吟说她这几天要回趟四中,我得陪着。”
裴兆川张了张嘴,嵇承越却先一步出声:“四中?我今天已经陪她去过了。”
话音刚落,姜幸便直接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你陪她去的?”
嵇承越不由蹙了下眉。
眼前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眼底满是意外,就好像他陪褚吟回趟母校是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正欲启唇,姜幸恰好小声嘟囔了句,“不应该啊。”
“是有什么问题?”嵇承越问。
“没、没问题!”姜幸连忙摆手,脱口而出,“看来她这是已经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嵇承越抬眼时已没了方才的散漫,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以前的事情?”
姜幸的舌头顿时打了个结,慌忙看向裴兆川求救。裴兆川放下茶杯,语气自然地岔开话题,“我估摸着蟹粉小笼应该快好了,你要是着急回去,我让他们先打包。”
这话刚好给了姜幸台阶下,她连忙附和:“对对对!别让褚吟等太久,小心她饿狠了抓着东西就啃。”
嵇承越没再追问,只是目光在姜幸略显慌乱的脸上扫过,随即勾了勾唇角,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慵懒:“麻烦了。”
不过片刻,服务员便端着精致的食盒进来,还贴心地裹了层保温袋。
鼎盛居并无包间,只一大堂,横竖摆着十来张桌子,用藤编屏风略作隔断。屏风不高,人若站起,便能将半个堂子瞧得分明。
嵇承越接过食盒,跟着站起身,视线不经意掠过邻桌,准备道别的动作不由微微一顿。
隔壁桌前,方书磊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圆滑的笑容,正跟旁边的人推杯换盏。
真是巧得令人不悦。
不多久,另外那位男士终于偏过头,让他只一眼就看清了那人的容貌,是在南华仅见过一面、褚吟的另外一个高中同学,张景航。
嵇承越的目光在方书磊和张景航身上短暂停留,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这两人凑在一起,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绝非偶然。
他搁下食盒,又重新坐了下来。
姜幸跟裴兆川顺着嵇承越的视线也看到了邻桌的人,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
“啧,真是晦气。”姜幸低声嘟囔,语气里满是嫌弃。
嵇承越朝姜幸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身体微微后靠,看似慵懒地倚着椅背,实则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听觉上。
周围人声嘈杂,碗碟碰撞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但邻桌那略显亢奋的语调,还是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我都过来京市快一个礼拜了,你怎么还没跟褚吟碰上面?跟HeartC合作这事,你该不会是唬我的吧?”这是张景航的声音,非常急切。
方书磊比较随意,甚至有点敷衍,“她忙呗,大公司老板,哪是我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你这事根本不好办,褚吟看着挺好欺负的,但嵇承越可不是善茬。他一旦出手,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怎么知道那个嵇承越居然是昊蓝集团的二公子,而且还是褚吟的先生?反正这事你必须得帮我办成,我在南华那边都快混不下去了。”张景航情绪又激动了些许。
“行了行了,我再想想办法。”
“当年我就劝过你,不要动她的设计方案,一两次就算了,结果高中三年,每一次设计比赛,你都把她踢出团队,还让你舅舅将署名改成你我,她能不记仇吗?”
嵇承越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杯沿的热气氤氲了他骤然沉下的眼神。
姜幸脸色一变,不由自主看向嵇承越,只见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压却无声地低了下去,那双总是含着几分戏谑笑意的眼睛此刻沉静如水,深处却仿佛有暗流汹涌。
隔壁桌的对话还在继续。
“她的设计确实好,不用白不用,谁让她那么不合群。”方书磊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理所当然和轻慢。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现在怎么办?还有你当初对她说的那些话,什么女孩子就该在家里养尊处优,出来跟我们争什么她当时看你的眼神,我现在想起来都发毛。”
“慌什么?她褚吟现在混得是风生水起,高中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还能翻出来说?又没证据顶多就是心里记恨罢了。再说了,她现在有嵇承越撑腰,更看不上你这点小打小闹了”
“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想办法!不然我就”
话音戛然而止,似乎是张景航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猛地收住了话头。
嵇承越呷了口茶,动作慢条斯理,眼底却结了一层寒霜。他放下茶杯,瓷器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姜幸气得脸颊发红,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撕烂那两个人的嘴。裴兆川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示意她看嵇承越。
嵇承越看向她,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以前的事情?”
姜幸头皮一阵发麻,手撕隔壁贱人的念头又浓烈了几分。她自知瞒不住了,颓然叹了口气,“是。高中几次重要的设计比赛,方书磊和他舅舅,也就是当时负责比赛的指导老师联手,把褚吟的核心创意都扒走了,还把她排除在团队之外。她那时候比较独,也不爱争辩,吃了很多闷亏。她这次回四中,估计就是想去找那位已经退休的老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当年的记录或者证明。”
她顿了顿,看向嵇承越,眼神里带着恳切,“嵇承越,这事褚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那个人你也清楚,特别骄傲,这种陈年旧疤,她宁愿自己一点点去揭,也不想不想让别人觉得她需要靠其他人才能解决过去那点破事。”
嵇承越沉默了片刻,脸上的寒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神色取代。有愤怒,有心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他想起褚吟偶尔流露出的、与她那明艳外表不符的倔强和孤勇,原来根由在这里。
“傻气。”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在说当年的褚吟,还是在说现在试图隐瞒的褚吟。
姜幸一时哑然,三五秒后,猛拍了把自己的脑门。她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微微睁大,“我就说当年高考结束,褚吟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把自己的一头长发剪短了,而且那么多漂亮裙子说捐就捐,之后就再也没穿过。”
“我问过她,她只说累赘,还有前段时间她在公司见到方书磊后情绪差点失控,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我从没想过这些事对她的影响会这么大。”
嵇承越听完姜幸的话,没再吱声,只是放在膝头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
隔壁的两个人终于结束,一前一后出了餐厅。
几乎是同一时间,裴兆川腾地起身,说:“我出去接个电话,工作上突然有点急事。”
姜幸抬抬手,“去吧去吧。”
裴兆川这一走,便过了足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姜幸自顾自地喝了口茶,越想越觉得憋闷,忍不住又低声骂了方书磊和张景航几句。骂着骂着,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喃喃自语:“奇怪裴兆川接电话需要去那么久吗?而且外面雨这么大,他刚才好像没拿伞?”
她说着,下意识朝裴兆川座位旁边看了一眼——他的手机,正安静地躺在椅子的坐垫上,屏幕还是暗的。
“他手机没带?”姜幸愣了一下,伸手拿过那只手机确认了一下,“他不是说出去接电话?”
嵇承越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和一丝逐渐清晰的猜测。
第54章
姜幸的心猛地一沉, 失声道:“他不会是听到刚才那些话,自己去找那两个人渣了吧?!”
嵇承越眼神骤然锐利,立刻起身。
他甚至顾不上拿那把滴着水的长柄伞, 抓起还温热的食盒, 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姜幸也慌忙抓起自己的包和裴兆川落在椅子上的手机, 紧跟其后。
雨比来时更大了,哗啦啦地砸在地上,溅起冰冷的水花。鼎盛居侧面的后巷没有正门那么灯火通明,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勉强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晕。
刚靠近巷口,里面传来的声音就让姜幸倒吸一口凉气。
压抑的闷哼、肉-体撞击的钝响,以及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混杂在雨声中传来。
“你谁啊你!敢阴我们?!”
“张景航你快按住他!”
嵇承越将食盒往姜幸手里一塞,声音冷得掉冰碴:“拿着,站远点。”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冲入了昏暗的巷子。
巷内情形混乱。
裴兆川显然是以一敌二,他额角破了,鲜血混着雨水淌下, 染红了半边脸颊, 白色的衬衫上沾满了泥污,呼吸粗重。但他眼神狠厉,依旧死死揪着方书磊的衣领, 另一只手格挡着张景航从旁的攻击,明显处于下风,却半步不退。
嵇承越的出现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却又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张景航正举拳要砸向裴兆川的肋下,手腕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冰冷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
“谁——?!”
张景航惊骇回头, 对上嵇承越那双在暗巷中淬了寒冰般的眼睛。
嵇承越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攥着他手腕猛地反向一拧。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张景航杀猪般的惨叫瞬间划破雨夜。
“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嵇承越眼神都没变一下,顺势一脚狠狠踹在张景航的膝窝。张景航惨叫着跪倒在地,抱着扭曲的手臂在冰冷的雨水泥泞里翻滚哀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正和裴兆川缠斗的方书磊骇得魂飞魄散,他下意识松开裴兆川,惊恐地看向如同煞神降临的嵇承越,声音都变了调:“嵇嵇总?你你怎么”
裴兆川趁机喘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血和雨水,靠着湿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
嵇承越看都没看地上打滚的张景航,一步步逼近方书磊。雨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滑落,流过紧绷的下颌线,那双眼睛此刻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骇人的暴戾。
“你知不知道我忍你很久了?”他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刮过方书磊的耳膜,“我很好奇,到底谁给你们的胆子?”
“不不是嵇总,误会!都是误会!”方书磊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语无伦次地辩解,“是他先动的手!我们只是只是自卫。”
“自卫?”嵇承越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巧了,我现在,也想‘自卫’一下。”
话音未落,他猛地出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一记狠厉至极的勾拳重重砸在方书磊的腹部。
“呕——”
方书磊眼球暴突,胃里翻江倒海,所有声音都被这一拳砸回了喉咙深处,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虾米,蜷缩着跪倒在地,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痛苦的干呕声。
嵇承越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他俯身,揪住方书磊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左右开弓。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雨巷中格外刺耳。
方书磊的脸瞬间红肿起来,嘴角破裂,血丝混着口水淌下。
“高中那点破事,嗯?”嵇承越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偷她的设计,排挤她,让她有苦难言很得意?”
方书磊被打得眼冒金星,恐惧彻底攫住了他,涕泪横流地求饶:“错了嵇总我错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敢?”嵇承越眼神阴鸷,揪着他头发的手猛地将他掼向旁边湿漉漉的墙壁。
“砰”的一声闷响,方书磊撞得七荤八素,瘫软在地,只剩下呻吟的力气。
嵇承越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两个人,眼神里的暴戾缓缓收敛,但那份冰冷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他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袖口,动作依旧优雅,与刚才狠戾出手的模样判若两人,却更令人心底发寒。
雨还在下,冲刷着巷子里的污秽,也冲刷着方书磊和张景航身上的狼狈和血迹。
姜幸抱着食盒,站在巷口,看得心惊肉跳,却又觉得无比解气。她赶紧跑过去扶住踉跄的裴兆川,“你怎么样?没事吧?”
裴兆川摇摇头,看着嵇承越的背影,哑声道:“谢了。”
嵇承越转过身,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毫不在意。目光扫过裴兆川脸上的伤,眉头微蹙,“还能走吗?”
“死不了。”裴兆川扯了扯嘴角,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嵇承越没再多说,走到瘫软的方书磊面前,蹲下身。
方书磊吓得浑身一抖,惊恐地看着他。
嵇承越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方书磊惨不忍睹的脸。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今天只是利息。褚吟受过的委屈,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跟你们算清楚。管好你们的嘴,要是再让我听到半点风言风语,或者敢再去骚扰她”
他顿了顿,目光冷冽如刀,“下次断的,就不只是一只手了。”
方书磊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点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嵇承越站起身,不再看地上那两滩烂泥,对姜幸和裴兆川道:“走吧。”
他重新从姜幸手里接过那个依旧温热的食盒,仿佛刚才那个在雨夜巷中狠戾出手的男人只是幻影。他小心翼翼地护着食盒,像是护着最重要的珍宝,大步走入迷蒙的雨幕之中。
身后的巷子里,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哗啦啦的雨声。
嵇承越的车就停在附近。他拉开车后门,示意姜幸扶着裴兆川坐进去。
黑色轿车利落地划破雨幕,朝着最近的医院疾驰而去。
车内气氛有些凝滞。
姜幸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帮裴兆川擦拭额角和脸上的血迹,看着那狰狞的伤口,是一阵后怕,“你怎么那么冲动啊!一个人就冲上去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裴兆川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忍痛吸着气,声音有些沙哑:“听到那种话,忍不了。”
他顿了顿,微微睁开眼,看向驾驶座上面无表情的嵇承越,又是一句,“谢了。”
嵇承越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不用谢我。不是为了你。”
姜幸闻言,鼻子一酸,心里更是百感交集。她看看前面开车的嵇承越,又看看身边挂彩的裴兆川,最终还是没忍住,掏出了手机。
“我得给褚吟打个电话,”她小声对裴兆川说,又像是解释给嵇承越听,“这么晚了,你伤成这样,得去医院,瞒不住她的。而且她还在等蟹粉小笼呢。”
裴兆川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嵇承越没有阻止,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清晰的视野。
电话很快接通了,褚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和疑惑:“姜幸?怎么了?你不是跟裴兆川吃饭吗?”
姜幸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宝贝,那个我们这边出了点小状况。”
“什么状况?”褚吟的语气立刻警觉起来。
“就是裴兆川他不小心跟人起了点冲突,受了点轻伤,我们现在正送他去医院处理一下。”姜幸斟酌着用词,避重就轻。
“起冲突?受伤?严不严重?在哪家医院?”褚吟的声音瞬间绷紧,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带着明显的焦急。
“不严重不严重!就是额头破了点皮,你别担心!”姜幸连忙安抚,“在去市一院的路上。那个嵇承越他跟我们一起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褚吟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裴兆川的担心,似乎也有一丝对嵇承越也在场的意外和其他的什么,“他怎么也在?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姜幸瞥了一眼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的嵇承越,硬着头皮解释:“就巧合碰上了。哎,具体等会儿再说吧。”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褚吟的声音低了一些,似乎压下了情绪:“我知道了。你们注意安全,我马上过去。”
“哎你别——”姜幸还想说不用急着过来,褚吟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姜幸握着手机,叹了口气,对前座的嵇承越说:“她说她马上过来。”
嵇承越“嗯”了一声,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只是脚下的油门似乎又加深了一些-
市一院急诊室灯火通明,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裴兆川坐在诊疗椅上,医生正用碘伏给他清理额角的伤口。姜幸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担忧。嵇承越则靠在走廊的墙上,姿态依旧挺拔,只是黑色的衬衫上沾了些不易察觉的泥点,头发也还没完全干透,显得有些狼狈。他手里还提着那个鼎盛居的食盒,仿佛那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怎么样医生?没什么大事吧?”姜幸忍不住问道。
“小伤,就是口子有点深,得缝两针,”医生头也不抬地回答,“最近别碰水,注意休息就行。”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褚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头发被外面的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脸上满是焦急和慌乱。
她的目光在急诊室里一扫,首先就看到了靠在墙上的嵇承越,以及他身上那明显的打斗痕迹。紧接着,她又看到了诊疗椅上额角流血、脸色苍白的裴兆川。
一瞬间,一个荒谬却又似乎“合乎逻辑”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成型。
难道跟裴兆川起冲突的人是嵇承越?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她想起姜幸电话里语焉不详的“起了点冲突”,再结合嵇承越跟裴兆川仅有的几次见面,所透露出来的敌意与不满,以及嵇承越此刻身上那股仿佛刚打完架的气场,一切似乎都对上了。
褚吟只觉得一阵头大,又气又无奈。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嵇承越面前,指着他身上的痕迹,又指了指裴兆川,声音因急促而有些发颤:“嵇承越,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把裴兆川打成这样的?”
嵇承越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觉得是我打的?”他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冤枉的无奈。
“不然呢?”褚吟双手叉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你看看你这一身!再看看裴兆川!姜幸还说你们是‘巧合碰上’,嵇承越,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越说越气,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引得急诊室里其他的病人和护士都纷纷侧目。
“我能干什么?”嵇承越摊了摊手,将手里的食盒往前递了递,“我只是去给你买了蟹粉小笼,回来路上正好撞见裴兆川被两个人堵在巷子里揍,顺手救了他而已。”
“顺手救了他?”褚吟显然不信。
“褚吟,”一直沉默的裴兆川突然开口,他额角的伤口刚处理好,说话还有些费力,“你别误会,不是他打的我。是我自己跟别人起了冲突,多亏了嵇先生及时赶到。”
褚吟猛地回头看向裴兆川,眼神里满是惊讶:“真的?”
裴兆川点点头,姜幸也在一旁连忙附和:“是啊是啊!”
褚吟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多大的笑话,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瞪了嵇承越一眼,眼神里满是“都怪你不解释”的嗔怪。
嵇承越低笑出声,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里带着纵容:“谁让某人想象力那么丰富。”
褚吟脸颊更烫了,一把拍开他揉自己头发的手,却又下意识抓住他手腕,仔细查看他骨节处,那里果然有几处明显的擦伤和红肿。
她一下子哽住了,刚才的怒气全化成了心疼和后悔,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些伤痕,“疼不疼啊?”
嵇承越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掌心温热,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眼底那点戏谑化成了柔和的涟漪,“这点伤算什么。倒是某人气呼呼冲过来的样子,比较吓人。”
褚吟瞪他,眼圈却有点红,“谁让你不早说”
“一上来就给我定罪,给我机会说了?”他低笑,拇指蹭了蹭她眼角并不存在的湿意。
旁边的姜幸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拽了拽刚缝好针的裴兆川,“走了走了,医生说你得去打破伤风,别在这儿当电灯泡了。”
裴兆川无奈地笑了笑,顺从地被姜幸拉走了。
褚吟看着他骨节处的伤,心里又酸又胀,赶忙拉着他往诊疗室走,“你也得处理一下!”
嵇承越任由她拉着,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底笑意更深。
护士给嵇承越手上的伤口消毒上药时,褚吟就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嵇承越任由护士给他手上的擦伤消毒、上药,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的目光越过护士的肩膀,落在旁边一脸担忧的褚吟身上。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线的嘴角,嵇承越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方才在鼎盛居听到的那些对话,此刻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
高中三年,每一次设计比赛都被踢出局。
署名被改成别人,自己的心血成了他人的嫁衣。
那个时候的褚吟,该有多委屈?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像潮水一样将嵇承越淹没。
“最近别碰水,还有注意忌口。”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嵇承越回过神,“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褚吟身上。
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水味瞬间将她包围。
“嵇承越你”她愣住了,下意识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别动,”他手臂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声音低沉,“让我抱一会儿。”
第55章
护士离开后, 急诊室的隔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弥漫,但某种更紧密的氛围在无声流淌。
褚吟还被嵇承越圈在怀里,脸颊贴着他胸口, 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
这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戏谑的拥抱, 让她一时忘了反应, 心底那点因误会而产生的窘迫和后续涌上的心疼,都化作了此刻微妙的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褚吟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更被嵇承越这异于平常的沉默和依赖弄得心慌意乱。她轻轻挣了挣,仰起脸看他,灯光下他眼底情绪复杂, 不像平时那般慵懒散漫,倒像是藏着什么沉重的心事。
“嵇承越,”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手指下意识地揪住了他衬衫前襟,“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受伤了没告诉我?”
嵇承越低头看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慢慢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她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意。他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 “瞎想什么?就那俩废物, 还能伤着我?”
褚吟吃痛,捂着额头瞪他,“那你刚才” 那副样子, 明明就很反常。
“刚才就是抱抱自己太太,不行?”他打断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懒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随即松开了她, 转而牵起她的手,“走了,回家。”
褚吟点点头,跟着他走出诊疗室。
姜幸陪着裴兆川去打针了,发消息说让他们先走,不用等。
两人上了车,车外的雨势已经小了些,城市在雨后被冲刷得格外清新。
褚吟系好安全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还惦记着他手上的伤和刚才那场不明所以的冲突。
“到底怎么回事?裴兆川是跟谁起冲突了?”她忍不住问道。
嵇承越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没什么,一点小摩擦,已经解决了。”
他显然不想多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晚上没吃什么东西,饿不饿?蟹粉小笼可能有点凉了,回去热一下?”
褚吟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想起他冒着大雨特意去排队买的点心,心里一软,“嗯”了一声。
车子原本是朝着锦耀的方向开,但在一个岔路口,嵇承越却打了转向灯,驶向了通往汐山园的路。
褚吟愣了一下,“不回锦耀吗?”
嵇承越面色如常,随口道:“褚岷下午打电话,说爸前两天托助理去热值展买了棵价值百万的鹿角蕨,让我们得空回去围观一下。”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褚承钧确实对各种稀奇植物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这在汐山园不是秘密。
褚吟的疑虑被成功打消。她点点头,“好吧,可是国庆和千金怎么办?”
嵇承越:“放心,有翁姨在,明天我再去把它们接回来。”-
车子驶入汐山园时,雨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车窗。
别墅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廊灯亮着,寂静非常。两人放轻脚步,从侧门进入。
侧厅里,一株形态奇崛、叶片硕大的鹿角蕨果然被精心安置在特制的架子上,在柔和的地灯照射下,确实气势不凡。
褚吟驻足看了几眼,轻声评价道:“爸的眼光还是这么毒辣,这株品相确实难得。”
然而,身侧的嵇承越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目光扫过鹿角蕨,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附和,视线便轻飘飘地移开,仿佛这棵引得褚岷特意打电话来的“稀世珍品”,还不如角落里那只塞着绿毛球的玻璃花瓶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他的沉默和游离让褚吟有些意外。依照他平日里的性子,就算对植物没太大兴趣,至少也会装模作样地品评一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显藏着心事。
“怎么了?这鹿角蕨都入不了你的眼?”褚吟侧头看他,半是玩笑半是探究。
嵇承越这才回过神,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没有,挺好看的。”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按捺不住,状似随意地拉起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你刚才淋了雨,先上楼洗个澡换身衣服吧,小心着凉。”
“那你呢?”她顺嘴问。
闻言,嵇承越举起那只擦伤明显的右手,说:“很遗憾,今晚不能陪你一起洗。我去给你热点心。”
褚吟被他这句直白又暧昧的话砸得耳根一热,方才那点探究他情绪的心思瞬间被炸飞,取而代之的是羞恼交加。
“谁要你陪了!你、你少胡说八道!”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声音不由自主拔高。
她瞪着他,眼睛里像燃着两簇小火苗,又亮又凶。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前一秒还一副心事重重、惹人担忧的模样,下一秒就能无缝切换到这种没皮没脸的状态。
嵇承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炸毛的样子,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乐子,慢悠悠地补充道:“我说的是事实。手伤了,不方便,你思想是不是太不健康了?”
他还敢倒打一耙!
褚吟气得差点咬到舌头,伸手指着他,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你你强词夺理!”
“有吗?”嵇承越无辜挑眉,向前逼近一步,微微俯身,视线与她齐平,压低的声音带着气音,挠人心肺,“那我换个说法我很想陪你,但条件不允许,所以,很遗憾。这样够清楚了吗?”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心尖上跳舞。
褚吟被他逼得后退半步,脊背抵上了冰凉的墙面,退无可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水味强势地笼罩下来,让她心跳失序,大脑嗡嗡作响。
“清楚你个头!”她羞愤交加,抬手就想推开他,又顾忌着他手上的伤,动作在半空僵住,最后只能没好气地低吼,“让开!我要上楼!”
见她真的恼了,嵇承越见好就收,低笑着直起身,让开通道,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眼神却依旧黏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和宠溺。
褚吟一刻也不想多待,踩着楼梯快步上楼。
嵇承越慢吞吞跟上,直到主卧浴室传来水声,随即转身,目标明确地走向了衣帽间。
推开衣帽间的门,顶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铺满整个空间。
衣帽间很大,分区明晰。
他的目光掠过自己的那片区域,直接投向属于褚吟的那一边。
一整排衣柜,井然有序。
他缓步走过去,依次打开。
第一个柜子里是各式衬衫、针织衫,颜色多以中性色为主。
第二个柜子里是裤装和外套,利落的西裤、休闲长裤,以及几件剪裁精良的风衣和大衣。
第三个柜子里是家居服和运动装
他开柜的动作不急不缓,眼神却像精准的扫描仪,掠过每一件衣物。
没有。
连一条裙子的影子都没有。
他最后打开的是那个用于存放过季衣物的柜子,里面整齐叠放着的,也依然是分类好的上衣和下装,材质和款式都能看出是几年前的旧衣,但依旧没有裙子。
嵇承越缓缓关上柜门,背对着衣帽间中央的首饰岛台,静立了片刻。
空荡荡的衣柜,印证了姜幸在餐厅那句无心的嘟囔——那么多漂亮裙子说捐就捐,之后就再也没穿过。
原来是真的。
他脑海里浮现出初中跟小学时期偶然见过的,那个穿着漂亮裙子,眼神却带着孤傲倔强的少女身影。再对比现在衣柜里这片“荒芜”,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酸涩难言。
那些被窃取的设计、被排挤的委屈,究竟是多大的伤害,才会让一个曾经也会精心打扮的女孩子,决绝地舍弃了代表柔软和绚烂的一部分自我,用一身利落的中性装扮,将自己武装起来?
他之前只觉得她倔强要强,此刻才更深刻地触摸到那份倔强之下,可能隐藏着的、连她自己都不愿直视的脆弱。
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嵇承越收敛心神,迅速调整好表情,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出衣帽间。他刚带上房门,就见褚吟穿着丝质睡袍,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从浴室走出来。
“你站在衣帽间门口干嘛?”她随口问道,脸上带着沐浴后的红晕,“不是说热点心?”
嵇承越神色自若地走向她,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替她擦拭着发梢的水珠,“正准备去。”
他的动作轻柔,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耳廓和颈侧,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
褚吟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想接过毛巾,“我自己来就行。”
嵇承越却避开了她的手,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不容拒绝:“别动,马上就好。”
擦得半干,他放下毛巾,指尖缠绕起她一缕微湿的发丝,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好像很少见你穿裙子。”
褚吟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这个话题来得突然,且精准地触及了她潜意识里想要回避的某个角落。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平淡:“哦,那个啊穿裙子麻烦,行动不方便,还是裤装利落。”
她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像是一早准备好的标准答案。
嵇承越凝视着她,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细微波澜。犹记得她第二次留宿他在锦耀的那套公寓时,看着他特地为她准备的那一整排睡裙,她用的也是这个借口。
他没有戳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语气轻松:“我去热点心,你想在房间吃还是下楼?”
褚吟犹豫了一下,“在房间吧。”
“好。”嵇承越应声,转身下楼。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褚吟轻轻吐出一口气。刚才的话题,让她心头莫名一紧。那是连她自己都很少去触碰的禁区。她甩甩头,试图将那些陈年旧事带来的滞闷感驱散。
没过多久,嵇承越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不仅有重新蒸过、热气腾腾的蟹粉小笼和桂花糖藕,还有两碗冰镇的杨枝甘露。
褚吟正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低头看着手机,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
他将托盘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食物的热气混合着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趁热吃。”他在她身边坐下,将筷子递给她。
褚吟确实饿了,夹起一个小笼包,小心地咬破一点皮,吸吮里面鲜美的汤汁,满足地眯了眯眼。蟹粉的浓郁和猪肉的鲜甜完美融合,汤汁滚烫,一路暖到胃里。
嵇承越将杨枝甘露轻轻推到她手边,“再喝点这个。”
褚吟正好被一个小笼包的汤汁微微烫到,顺势端起瓷碗,小口啜饮。香滑清爽的杨枝甘露滑入喉咙,恰到好处地缓解了那一丝灼热感。
她放下碗,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嵇承越正在为她夹糖藕的手。动作间,他右手骨节处的擦伤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褚吟心头又是一紧,不由轻声问:“手还疼吗?”
嵇承越侧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笑,“你吹吹就不疼了。”
又是这种没正经的调调。
褚吟瞪他一眼,却没像往常那样反驳,反而真的凑近了些,对着他手上的伤口轻轻吹了吹气。
微凉的气息拂过皮肤,带着她身上刚沐浴后的清新香气。嵇承越呼吸一滞,眸色深了几分,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褚吟吹完,抬头就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慌忙移开视线,端起桌上的盘子,“快吃吧,凉了味道就差了。”
嵇承越却没动几下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她吃,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不吃?”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夹起一个小笼包递到他嘴边,“喏。”
嵇承越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愉悦的笑意,张口接住,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她。
“好吃吗?”她问。
“嗯,”他咽下食物,意有所指,“你喂的,特别好吃。”
褚吟耳根微热,低下头专心对付碗里的糖藕,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月光透过薄云浅浅地洒落进来。
房间里,只剩下食物温暖的香气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逐渐升温的缱绻。
第56章
夜色深沉, 汐山园在主卧暖黄的灯光与窗外清浅月辉的交织下,重归宁静。周六这一夜,在经历了雨夜的冲突、医院的纷扰与衣帽间里无声的心潮起伏后, 终于缓缓落下帷幕。
周日便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氛围中悄然滑过。
或许是前一天的波澜耗尽了心神, 这一天他们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共处一室。
嵇承越手上的伤被精心照料, 褚吟则处理了一些零散的工作邮件,期间偶尔交谈,也多是关于日常琐事。
翁姨中途来过一趟,将国庆和千金送了过来,两只小家伙的回归,为汐山园增添了几分鲜活的家常气息。
当傍晚的霞光褪尽, 夜幕再次降临,预示着双休日的尾声。
两个人早早歇下,为即将到来的周一养精蓄锐。
翌日清晨,闹钟准时响起。
褚吟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滚到了嵇承越的怀里,头枕着他的手臂,腿也不客气地搭在他身上。而嵇承越似乎早已醒来,正侧躺着, 一手撑着脑袋, 另一只受伤的手虚虚地环着她的腰,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见她睁眼, 他唇角立刻勾起那抹熟悉的弧度,“早啊,睡相挺别致。”
褚吟瞬间清醒,脸颊爆红,手忙脚乱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却被他的手臂箍得更紧。
“放开!”她羞恼地低斥。
“利用完就扔?”嵇承越挑眉,非但没放,反而得寸进尺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昨晚可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
“我那是睡着了!”褚吟辩解,底气却不足。她隐约记得后半夜似乎是因为做了个不太好的梦,下意识便往热源靠近。
“嗯,睡着了比较诚实。”他低笑,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性感得要命。
两个人在床上闹了一阵,最终还是褚吟败下阵来,气喘吁吁地被他拉着一同起床。
洗漱间里,并排站着刷牙。
镜子里映出两个人的身影,褚吟穿着丝质睡衣,头发微乱,嵇承越则是松垮的T恤短裤,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
一种难以言喻的居家感和亲密感在空气中弥漫。
褚吟看着镜子里他专注刷牙的侧脸,心跳又有些不稳。这种清晨共处的日常,比任何刻意的亲密都更让她心慌意乱。
早餐是钟姨准备的,清淡可口。
饭后,两个人先后起身回房换衣服。
褚吟从衣帽间出来时,已是一身利落的浅灰色西装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耳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整个人显得干练又清冷。
她正低头扣着腕表,一抬眼,却见嵇承越依旧穿着刚才那身舒适的家居服,正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平板随意划着,丝毫没有要换衣服出门的迹象。
褚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你不换衣服?今天不陪我去公司了吗?”
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一瞬的安静。
嵇承越缓缓抬起头,眼底先是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浓到化不开的玩味笑意取代。他放下平板,好整以暇地抱臂倚着门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促狭,“怎么?现在这是一刻都离不开我了?”
褚吟被他这话噎了一下,脸颊微热,下意识就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段时间,嵇承越一天不落地出现在HeartC,让她在无意识中,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刚才见他丝毫没有准备出门的意思,那句询问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她抿了抿唇,强装镇定地偏过头,语气故作冷淡:“谁离不开你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嵇承越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眼底的笑意更深,像浸了蜜的星辰。他没再继续逗她,只是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家居服下摆随之提起,露出一截紧实的腰腹线条。
“上午SIM有个内部高层会议,我必须出席,”他解释道,声音低沉,“下午吧,下午我去HeartC找你。不过”
正说着,他突然踱步到她身边,俯身凑近她耳边,气息温热地拂过她的耳廓,“你要是实在想我想得紧,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褚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一把推开他沉甸甸的脑袋。
“用不着!”她瞪他一眼,语气凶巴巴的,却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只虚张声势的猫,“鬼才会想你。”
嵇承越被她推开,也不恼,反而低笑出声,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心情大好地直起身,“行,那我等着鬼来电。”
褚吟不想再跟他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嘴仗,抓起手包,转身就往楼下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离什么。
嵇承越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嘴角的弧度始终未消。
楼下,褚吟拉开车门坐进去,刚要关门,嵇承越却伸手抵住了车门。
他俯身,探进车内,在她警惕的目光中,只是伸手替她将安全带拉过来,“咔哒”一声扣好。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路上小心。”他直起身,叮嘱了一句,顺手带上了车门。
隔着车窗,褚吟看着他站在晨光中挺拔的身影,心里那点被他撩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驶出汐山园大门,汇入清晨的车流,车内安静下来,思绪便开始不受控地飘远。
嵇承越不在身边,那份由他带来的、无处不在的干扰似乎减弱了,但另一种更细微的躁动却悄然浮现。她不得不承认,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就在这时,她脑海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周六晚上收到的那条来自卢渺的微信。
当时因为嵇承越受伤、医院的一番折腾以及后续种种,她完全把这事抛在了脑后。现在冷静下来,那条微信的内容清晰地回响起来,卢渺不小心在部门聚餐时公放了嵇承越的语音,情急之下还把他已婚的消息捅了出去。
她瞥了一眼中控大屏上的时间,现在距离到HeartC应该还有一会儿。犹豫片刻,她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拨了通电话给嵇承越。
电话几乎是秒接。
“嗯?”嵇承越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背景安静,他应该还在汐山园,“这么快就想我了?”
褚吟自动忽略了他的调侃,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保持平静:“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听出她语气里的认真,嵇承越也收敛了玩笑。
“周六晚上,卢渺给我发了条微信,”褚吟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就是你用我手机回她语音那条。她在部门聚餐的时候,不小心公放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嵇承越了然的声音:“然后呢?”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后续。
“然后她可能太慌了,就跟同事说说你已经结婚了。”褚吟说完,下意识抿了抿唇,等待着他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嵇承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不悦,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轻松:“就这事?”
褚吟一愣:“你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嵇承越反问,语调慵懒,“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的态度太过坦然,反而让褚吟有些不知所措,“可是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比如公司里”
“能有什么麻烦?”嵇承越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自信,“SIM又不是靠老板的单身人设运转的。行了,我知道了。你专心开车,到了公司告诉我一声。”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本以为他会多少有些在意,甚至可能责怪卢渺行事不慎,没想到他竟是这般轻描淡写,甚至似乎还有点乐见其成?
这个男人,她好像永远也猜不透他下一步会怎么走。
褚吟靠在椅背上,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今天的工作安排上。然而,嵇承越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和他低沉的声音,总是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她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拿出手机,点开与姜幸的聊天界面,【到公司了吗?】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姜幸就回复了过来,【早到了!就等你了!】
看着姜幸充满斗志的回复,褚吟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眼下,解决浔真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
褚吟到达HeartC时,公司里已经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姜幸果然已经在了,正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十分专注。
听到开门声,姜幸抬起头,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了!早餐吃了吗?我给你带了杯美式。”
褚吟将手包放在桌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让她精神一振。她走到姜幸身边坐下,忙关切地问:“裴兆川怎么样了?后来医生有没有再说什么?我昨晚问他,他只说没事,让我别担心。”
姜幸摆摆手,语气轻松:“放心吧,好着呢!就是点皮外伤,昨天包扎完就跟没事人一样了。要不是我拦着,他今天还想去上班呢。我让他老实在家休息两天,免得伤口感染。”
听到裴兆川无碍,褚吟心下稍安。
她点了点头,随即想起另一个关键问题,眉头微蹙,“那晚到底怎么回事?裴兆川怎么会跟人起冲突?对方是什么人?”
姜幸正在滑动平板屏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游移,但很快便恢复自然,用一种故作随意的口吻说道:“嗐,别提了!就是点儿小事。裴兆川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时候是有点急。好像是在餐厅外头,不小心跟人蹭了一下,对方说话不干不净的,两边就呛起来了,后来推搡了几下唉,都是误会,已经解决了。”
褚吟听着姜幸的解释,表面上点了点头,但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姜幸的语气太过流畅,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想要翻篇的急切,这和她平时八卦时那种绘声绘色、恨不得添油加醋的风格截然不同。而且,以裴兆川的冷静自持,真的会因为简单的口角摩擦就发展到需要动手,甚至见了血的程度吗?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姜幸的解释听起来逻辑自洽,似乎没有理由怀疑。
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褚吟心中疑虑未消,但姜幸已经动作利落地放下平板,凑她近了些,脸上带着好奇,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听嵇承越说你已经去过四中了,情况怎么样?有收获吗?”
她的思绪果然被带了过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不太顺利。”
姜幸看着褚吟微蹙的眉头和略显失落的神情,了然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灰心嘛,”姜幸的声音放软,带着安抚,“本来就是多年前的旧事,查起来困难也实属正常。再说了,我们现在手握浔真抄袭的铁证,这才是最有力的武器。等把眼前这一关漂亮地过了,腾出手来,再慢慢清旧账也不迟。”
闻言,褚吟笑了笑,重新振作了起来。她立刻正色,“不说这个了,浔真那边有什么新发现吗?”
姜幸眼睛一亮,把平板转向褚吟,语气兴奋:“正要说呢!还真有重大发现!我联系上的那个北欧设计师的导师,凌晨发了封邮件给我,提供了一份他们内部邮件往来的截图。你猜怎么着?浔真那边居然有人用工作邮箱联系过他们团队,试图‘咨询’某个技术细节,时间点就在他们提交方案前一周,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褚吟接过平板仔细查看。
邮件内容虽然措辞谨慎,但核心创意的相似性以及这个关键时间点,让浔真“独立设计”的说法不攻自破。
褚吟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按下内线电话,对助理吩咐道:“通知浔真,让他们项目主要负责人今天上午来公司一趟,就说关于合作方案有些细节需要紧急沟通。”
“好的,老板。”周北北利落地应下。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内线电话响起。
“老板,”周北北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不确定,“浔真那边回复了但是,他们说方书磊先生因个人原因,暂时无法处理项目事宜。并且他们单方面提出,要退出我们这个项目的合作,新的对接人会尽快与我们联系,处理后续事宜。”
“什么?”褚吟和姜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退出合作?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简直是不打自招!
“理由呢?”褚吟追问。
周北北的语气更加不确定了,“浔真那边语焉不详,只说方先生意外受了重伤,需要长期休养,无法再胜任负责人职务。”
重伤?长期休养?
褚吟心中疑窦丛生。
方书磊就算知道事情可能败露,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也应该是想办法狡辩、周旋,而不是如此干脆地直接退出,这不符合常理。
她对着电话那头的周北北沉声道:“知道了,你先跟进,有任何新消息立刻通知我。”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寂。
姜幸一脸难以置信,“退出合作?这不像是方书磊的作风啊。”
褚吟没接话,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顿时像散落的拼图,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拼凑出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可能性。
她抬起眼,目光直视姜幸,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姜幸,你老实告诉我,裴兆川到底跟谁起的冲突?”
姜幸心里“咯噔”一下,眼神下意识地想要闪躲,但在褚吟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下,她知道再继续搪塞下去已经无济于事。她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我就知道瞒不住你。”
“是方书磊,对不对?”褚吟的声音很轻。
姜幸闭了闭眼,见瞒不下去,只好将周六晚上在鼎盛居后巷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褚吟。包括他们如何意外听到方书磊和张景航的对话,裴兆川如何忍不住先动了手,以及嵇承越随后赶到,如何雷霆手段地收拾了那两个人。
“嵇承越下手挺重的,”姜幸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有些心悸,“张景航的手腕好像真的骨折了,方书磊也被打得够呛。嵇承越还警告他们,不准再骚扰你,否则下次更严重。所以方书磊这个‘重伤’,应该就是嵇承越和裴兆川那晚的‘杰作’。”
真相大白,褚吟的心情却异常复杂。
一方面,她为裴兆川和嵇承越为她出头而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
另一方面,她终于明白了那晚在医院,嵇承越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还有在汐山园看似随意实则试探地问起裙子的事。
她转身走向落地窗,背对着姜幸,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褚吟”姜幸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没事吧?”
褚吟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只是眼圈有些微红,眼底深处翻涌着姜幸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我没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你先去忙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姜幸知道褚吟现在需要独处来消化这些信息,忙点头,轻声说:“好,那我先出去。有事随时叫我。”
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褚吟一个人。
她重新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如织的车流,视野却有些模糊。
褚吟忽然非常、非常想听到嵇承越的声音。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难以遏制。
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快步走到茶几前,拿起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丝毫犹豫都没有便拨了出去。
下一秒,嵇承越熟悉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懒散笑意,清晰地传了过来,“怎么?这次总该是想我了吧?”
第57章
若是往常, 褚吟必定会嘴硬地反驳回去。
但此刻,听着嵇承越轻松的语气,想到他为自己做的一切, 那些隐藏在玩世不恭下细致入微的维护,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电话那头的嵇承越没听到预想中的反驳或娇嗔,语气里的笑意收敛了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喂?褚吟?说话。怎么了?”
又多等了几秒,还是没有回应,他拿开手机看了一眼,通话计时仍在跳动, 信号满格。
“褚吟?”他不得不再次开口,“能听到我讲话吗?”
褚吟听着电话里嵇承越一声比一声更显急切的询问,从带着笑意的调侃,到疑惑,再到此刻明显染上担忧的追问
一股汹涌的热意猛地冲上眼眶,让她的视线变得越发氤氲不清。
她张了张嘴,良久才发出一个带着点鼻音的单字, “能。”
嵇承越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敏锐捕捉到她声音里那一点点不寻常的哽咽痕迹。
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下意识收紧了几分, 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他猜她已经知道了关于那晚在鼎盛居后巷的事情,但他什么都没问。
“能听见就行。还以为某个人光顾着想我,忘了怎么说话了。”
顿了顿,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轻松的方向,语气里的谐谑恰好冲淡了这略显凝滞的气氛。
褚吟听着他若无其事的声音,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莫名松了些许。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谁想你”
嵇承越低低地笑了起来,顺着她的话, 语气纵容,“好,不想。”
气氛在无形中变得柔软,先前的那点沉重,被他三言两语巧妙化去。
褚吟靠在办公桌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服下摆,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心底那片潮湿的暖意渐渐漫开,熨帖着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时,嵇承越话锋倏然一转,语气里重新染上那抹她熟悉的、带着点坏心眼的懒散:“不过,褚总下午能不能赏脸翘个班?”
“翘班?”褚吟下意识重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弄得一怔,“去哪?”
“带你去个地方,”他卖了个关子,声音里诱惑意味十足,“保证比你看那些枯燥的文件有意思。”
心跳没出息地快了一拍。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定是微微挑着眉,眼底闪着势在必得的光,嘴角噙着那抹让人又爱又恨的弧度。
理智告诉她,下午还有堆积的工作,浔真事件的后续也需要处理。可那股冲动却像破土而出的藤蔓,疯狂地缠绕着她的犹豫。
她发现自己无法拒绝。
很快,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妥协和纵容,轻轻响起:“几点?”
电话那头,嵇承越得逞的笑意更深。
“两点,我来接你。穿舒服点。”
挂了电话,褚吟握着依旧有些发烫的手机,站在原地,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感觉心底某个角落也跟着亮了起来。
她转过身,按下内线,“北北,帮我调整一下下午的日程,所有安排顺延或取消。”
然后,她看向自己身上这套一丝不苟的西装套装,几乎没有犹豫,径直走向了办公室内设的休息间。
翘班啊
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下午两点,褚吟刚结束一个内部会议,和姜幸边讨论边从会议室走出来。
“尽快物色新的合作方,之前的招标流程可以简化,但标准不能降低。”褚吟对姜幸交代道。
“放心好了,我已经让他们在整理备选名单了。”姜幸点头。
话落,褚吟的手机准时响起。
是嵇承越发来的微信,言简意赅:【下楼。】
她对着旁边透亮到可以完美折射出人影的玻璃隔断整理了一下衣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浅杏色针织套装,外搭一件同色罩衫,短发松散地挽在耳后,少了几分职场的锐利,多了几分柔和的松弛感。
见状,姜幸凑近她,压低声音,促狭地笑道:“哟,这是翘班去约会啊?”
褚吟陡然有些不自在,嗔怪着瞪了她一眼,“别乱说,出去办点事。”
“懂的懂的,”姜幸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冲她挥挥手,“快去吧,公司有我呢。”
褚吟没再理会他的打趣,回到办公室拿上自己的包,便快步走向电梯。
到达公司楼下,那辆熟悉的轿跑已经等在路边。
车窗降下,嵇承越戴着墨镜,侧脸线条利落分明。他今天穿得较以往要更加随性,一件奶白色半拉链polo短袖T恤,露出的小臂肌肉紧实,那几处结痂的擦伤平添了几分不羁的野性。
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墨镜后的眼神看不真切,但嘴角缓缓勾起的弧度,能看出他对她的这身穿搭相当满意。
“上车。”他从里推开副驾的车门。
褚吟低身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忍不住再次问道:“到底要去哪儿?”
嵇承越发动车子,汇入车流,期间不由侧头看她一眼,墨镜滑到鼻梁,露出那双含笑的眼,“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你可以试试看。”褚吟眉尾一挑,语气不自觉带了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
嵇承越轻笑一声,不再逗她,“带你去找回点东西。”
车子没有驶向繁华热闹的商圈,也没有开往汐山园或者锦耀,而是朝着城西的方向开去。道路两旁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风格也越发具有年代感。
最终,停靠在一个略显老旧的街区口。
褚吟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象,微微怔住。
这里是
“到了。”嵇承越率先解开安全带,绕到她这边,替她拉开车门。
午后的阳光为老旧的街道蒙上一层怀旧的暖金色,路边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树下开着一些小小的店铺,充满了生活气息。
这是四中附近的那条街。
她曾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时光。
“来这里做什么?”她有些不解。
嵇承越没有回答,只是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街角一家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店铺走去。
那是一家门头招牌都有些褪色的糖水铺子,木质门窗,玻璃上贴着手写的菜单,字迹经岁月侵蚀已变得不甚清楚。
推开店门,梁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店内空间不大,只摆着四五张矮小的方桌,空气中弥漫着各类食材混合在一起的香甜。
这个时间点,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倚靠在软椅上打瞌睡。
听到风铃声,老奶奶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眯着眼睛看向他们。
嵇承越拉着褚吟在一张靠窗摆放的小桌前坐下,熟门熟路地对老奶奶说:“婆婆,两碗桂花酒酿圆子,多放糖。”
老奶奶应了一声,起身去后厨准备。
褚吟一脸惊讶地看着嵇承越,“你怎么知道这里的?还知道我爱吃这个?”
这家糖水铺,是她高中常来的。学业压力大的时候,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会一个人溜到这里,点一碗热乎乎的桂花酒酿圆子,甜糯的味道能短暂驱散所有的烦闷。
可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地方。
嵇承越看见她眼中的讶异,笑了笑,语气平淡,“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
热腾腾的糖水很快端了上来。
洁白的糯米小圆子沉在琥珀色的酒酿汤底里,金色的桂花点缀其间,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褚吟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软糯的小圆子,醇厚的酒酿,清甜的桂花香。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她又变回了那个穿着校服、独自坐在角落里,用一碗糖水慰藉自己的少女。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嵇承越就坐在她对面,他没有动自己那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吃,目光深邃而专注。
“好吃吗?”他问。
褚吟点了点头,鼻尖有些发酸,“嗯。”
“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偷偷跑来吃一碗?”他状似无意地问起,声音放得很轻。
褚吟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
他墨镜早已摘下,那双眸子里此刻清晰映着她的倒影,内里是毫不掩饰的认真,还有一丝她先前未能读懂、如今却了然的心疼。
他带她回到这个承载了她无数委屈和秘密的“避难所”,不是为了追问过去,更不是为了揭她的伤疤,而是想给过去的她补上一份迟来的陪伴。
喉咙像是被一团洇湿的棉花堵住,她迅速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你调查我?”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并非质问,更像是一种不知所措而自动撑起的防御。
“需要调查吗?”嵇承越没有因她的话而生气,“这家店的婆婆,虽然记性不太好了,但她还记得,以前有个扎着马尾、总是一个人来的小姑娘,每次都要多放糖。”
褚吟猛地抬头,看向在柜台后慢悠悠擦拭着碗碟的老奶奶,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吧,”嵇承越将她的那碗糖水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凉了味道就差了。”
她重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碗里甜糯的圆子。
吃完糖水,嵇承越付了钱,牵着她的手走出小店。
他没有立刻带她回家,而是沿着这条熟悉的街道慢慢走着。他没有刻意提起任何关于过去的不愉快,只是偶尔指着一个地方,说些无关痛痒的趣事,或者他打听到的、关于这条街的变迁。
褚吟安静地听着,手被他牢牢握在掌心,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薄茧的摩挲。
走到街尾的一个小公园,两个人在长椅上坐下。
看着远处嬉闹的孩童,褚吟忽然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其实那时候,我也不是没想过要去争辩。”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袒露心扉。
嵇承越侧头看着她,头顶的阳光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睫毛低垂,投下浅浅的阴影。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第一次发现设计稿被署名改成方书磊的时候,我去找过指导老师。但他跟我说,团队合作要以大局为重,个人署名不重要。后来第二次、第三次我就明白了,那不是疏忽。”
她的语气很淡,却带着满满的自嘲,“后来我就学乖了,再也不在团队里出风头。他们想要我的创意,我就随便画几笔,核心的东西都藏在心里。他们说我是花瓶,那我就剪短头发,把裙子全都收起来。那些扎眼的东西,也太容易成为别人攻击我的靶子。不如就这样,简简单单,谁也伤不到。”
她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嵇承越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透过胸腔传来,沉稳而有力,“褚吟,你不需要把自己藏起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他特有的嚣张和笃定,“以后,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要是再敢把你当靶子”
他轻笑一声,带着点冷意,却又无比认真,“我先把他钉在墙上。”
这霸道又不失温柔的话语,让褚吟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眶却再次湿润。她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嵇承越。”
“嗯?”
“谢谢。”
不知不觉,太阳收敛了锋芒,变成一枚温润的红玉,开始缓慢下沉。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褚吟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宁静。
她侧头看向专注开车的嵇承越,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格外英俊。
或许,姜幸说得对。
感情这种事,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而她,似乎并不排斥这个“变化”。
第58章
车子平稳地驶入汐山园的地下车库。
熄火后,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声响。
褚吟还沉浸在情绪里,正欲解安全带下车, 却见嵇承越侧身过来, 按住了她的手。
“等一下, ”他看着她的眼睛,“有样东西给你。”
他松开她的手,推门下车,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
褚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猜测着会是什么。
很快, 嵇承越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绿色铁皮盒子,边角有很明显的磕碰痕迹,漆色也略有剥落,透着一股旧物的气息。
他重新坐进驾驶室,将铁盒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褚吟接过盒子,入手微沉, 轻轻晃动, 叮咚作响,里面似乎装着些零碎的物件。
“打开看看。”嵇承越的目光落在铁盒上,语气平静, 却带着一种让她心安的笃定。
褚吟依言,指尖用力,拔开了那有些紧的盒盖。
里面的东西霎时映入眼帘,她的呼吸骤然一滞,瞳孔微微放大。
盒子里整齐摆放着几本边缘微微卷曲的速写本, 一本蓝白碎花封面的硬壳笔记,以及一个用透明小密封袋装着的老式U盘。
速写本的封面上,是她曾经再熟悉不过,属于她高中时期的字迹,写着科目的名称和日期。而那本硬壳笔记,是她用来记录设计灵感和构思过程的本子。
这些东西
不是早在当年一次次失望和愤懑后,被她自己亲手清理掉了,怎么会
她猛地抬头,看向嵇承越,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有些发紧,“你从哪里找到这些的?”
嵇承越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圈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伸手过去,包裹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来回摩挲。
“还记得你们学校那个负责管理旧画室和储物间的老校工吗?姓赵的那位。”他缓缓开口。
褚吟努力在记忆里搜寻,模糊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人,平时常穿一身墨蓝色套装,戴着一副黑色老花镜,头发灰白。他每天早上来得最早,傍晚又离开得最晚,有时褚吟跟他碰上,会冲她点头微笑,看着十分和蔼可亲。
“他有个习惯,会把学生遗落在画室,或者当成垃圾丢弃但他觉得可能有价值的本子、稿纸之类的东西收集起来,放在一个箱子里。他说,总觉得这些东西承载着心血,说不定哪天主人会回来找,”嵇承越继续说,“我这两天托人多方打听,找到了他。他听我描述了你的样子,还有大概的时间,就想起来了,把这个盒子找出来给了我。”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他说,当年好几次看到你一个人留在画室很晚,画得很投入。后来这些东西被丢在垃圾桶旁边,他觉得可惜,就捡回来收着了。”
褚吟低头,看着铁盒里那些承载着她年少时梦想、汗水,以及无数委屈的证据。速写本上有她最早的构思线条,笔记里有详细的创意来源,甚至还有被方书磊他们否定和嘲讽后,她偷偷写下的愤懑与不甘。那个U盘里,如果数据还能读取,想必存着她最初的设计电子稿,时间戳会说明一切。
这些她以为早已湮灭在时光里的“物证”,竟然被一位面生不熟的老校工默默保存了这么多年,如今又经由嵇承越的手,奇迹般地回到了她的面前。
有了这些,加上姜幸找到的浔真抄袭国外设计师的证据,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将方书磊和张景航当年以及现在的卑劣行径彻底钉死。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冲撞着她的胸腔,酸涩与暖意交织,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铁盒,指尖都泛了白。
他不仅为她出头教训了那些人,还带她回到过去治愈心结,甚至连她以为自己永远无法讨回的公道,都默默地为她铺好了路,将最有力的武器,亲手奉到了她面前。
“嵇承越”她唤他的名字,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你你怎么做到的啊?”
嵇承越看着她眼中氤氲的水汽,和那副强忍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的倔强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倾身过去,将她连同那个冰冷的铁盒一起,轻轻拥入怀中。
“傻不傻?你受的委屈,总不能白受,”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而且,这些东西靠你自己也是能找到的,无非就是多耗费些时间。我完全是运气好。”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迷路许久终于归家的孩子,“现在,物归原主。你想怎么做,都随你。”
褚吟的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鼻间全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车库里淡淡的尘嚣味。她紧紧回抱住他,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力量,那些盘踞在心底多年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怀抱松开了些,她低头,再次看向那敞开的铁盒,拿起那个小巧的密封袋,隔着塑料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这个U盘,不知道还能不能读取。”
“原胥擅长做数据恢复,”嵇承越适时开口,“如果你需要,明天就可以拿过去。”
“需要,”她清晰地说,“那就麻烦他了。”
“好,我来安排,”嵇承越应下,目光扫过她依旧微红的眼眶,伸手替她捋开颊边一丝碎发,“先回家?”
“嗯,”褚吟低应一声。
情绪的大起大落仿佛抽走了部分力气,一种迟来的虚脱感漫上四肢,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非常实在的生理需求。她抬眼看他,带着点鼻音,“嵇承越,我饿了。”
闻言,嵇承越失笑,“走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可以确定,我喜欢嵇承越。”褚吟的口吻异常坚定。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姜幸难掩兴奋的爆鸣,“啊——什么情况?你们干什么了?不对,请问他干什么了?”
褚吟握着手机,嘴角不自觉上扬,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她刚开口,楼下隐约传来嵇承越低沉温和的嗓音,似乎是在对钟姨说“番茄找到了,谢谢钟姨”。这寻常至极的对话,此刻听在耳中,却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她压低声音,说:“他帮我找回了一些我以为早就没了的东西。”
“什么东西?别卖关子!”姜幸急不可耐。
“是我高中时候的速写本,灵感笔记,还有一个存了很多设计稿的U盘,”褚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当年被我扔掉后,一位老校工捡到,然后一直收着,他想办法找到了,带了回来。”
静默了两秒,姜幸再次发出更强烈的惊叹,“我的天!嵇承越他他这真是雪中送炭啊,加上我找到的那些,方书磊和张景航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这男人行动力也太可怕了吧!关键是,他太懂你需要什么了。”
是啊,他太懂了。
褚吟心想。
他懂她埋藏在心底的不甘,懂她看似洒脱下的意难平。他没有空泛的安慰,而是直接、精准地,将她遗失的武器和底气,重新武装到了她身上。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要表白吗?总不可能只跟我在电话里宣布一下就完了吧?”姜幸有些语无伦次。
褚吟被问得脸颊微热,目光落在那个深绿色的铁皮盒子上,“还没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总觉得现在说有点像因为太感动了才”
“打住!”姜幸立刻打断她,“少来那套!感动和喜欢是两码事,你褚吟分得清,别找借口。喜欢就赶紧上,你可以”
电话那头,姜幸还在激动地分析着嵇承越此举的深意,以及催促她把握时机,但褚吟后面的话却有些听不清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像细密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
“反正你听我的,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或者直接A上去!我们褚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怂过?”姜幸最后总结陈词。
褚吟含糊地应了几句,挂了电话。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咚咚地敲击着耳膜。
她走到书桌前,再次打开那个深绿色的铁皮盒子,这些失而复得的珍宝,带给她的不仅是翻盘的希望,更是被珍视、被懂得的巨大撼动。
可也正是因为这撼动太过强烈,反而让她生出了怯意。
她喜欢他。
这份心意在今晚变得无比清晰、坚定。
可是,他呢?
褚吟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过去,飘回那些她对嵇承越横眉冷对、避之不及的日子。
他如今对她好,是因为婚约的责任?还是只是他修养良好,不与她计较过往?
褚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不安。
姜幸说得对,她褚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
不,不能这样。
她倏地睁开眼,眼底残留的犹豫被一种熟悉的倔强取代。既然确定了心意,就不能因为胆怯而退缩。过往的隔阂是她造成的,那么,就由她来主动打破。
下定决心后,一股久违的勇气和活力仿佛注入了四肢百骸。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丝,拍了拍还有些发热的脸颊,重新拿起手机,发了条微信给姜幸。
【我决定了,我要追求他。】
第59章
翌日清晨, 天光微熹。
褚吟醒得格外早,或者说,几乎是一夜未眠。
决定要追求嵇承越的这个念头, 像一团火在她心里烧了一整夜, 让她既兴奋又忐忑, 还有几分不切实际的恍惚。
她看了眼身旁还在熟睡的嵇承越,轻手轻脚起床,像做贼一样溜出了卧室。
洗漱完毕,目标明确,直奔厨房。
既然要追求,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
褚吟回想起来, 似乎总是嵇承越在为她下厨,无论是那碗被她“嫌弃”的清汤面,还是后来色香味俱全的番茄鸡蛋面和煎鸡翅,甚至是昨晚的夜宵。
那么,今天的早餐,就由她来。
褚吟凭空生出了几分豪情壮志,仿佛即将征服的不是厨房, 而是某个人的心。
然而,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硌人。
汐山园的厨房宽敞明亮,设备齐全且先进, 但对于十指不沾阳春水、日常依赖外卖的褚吟来说,无疑是一座陌生的钢铁堡垒。
她站在冰箱前,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食材,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犹记得上回在嵇承越的那套公寓,仅是煮个饺子、烤个吐司, 她手忙脚乱到差点炸了厨房,这若是挑点复杂的来做,那岂不是整个汐山园都要毁在她的手里。
恰时,钟姨从外边的小花园回来,途经厨房,瞥见呆立不动的褚吟,忙道:“小姐?您怎么起这么早?”
褚吟微微俯身,想看看冷冻层里有些什么,随口道:“想做点东西吃。”
钟姨有些诧异,也有些惶恐,“您想吃什么跟我说一声就好,何必自己动手?”
褚吟羞赧地抿了抿唇,声音放低了些,“钟姨,那个你能教我吗?简单点的就行。”
钟姨从业快三十年,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略显局促的神情,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了然地笑了笑,“哎,好,好!小姐有心了。那咱们就做个简单的,西式早餐盘怎么样?煎蛋、香肠,再烤点吐司。”
“好。”
褚吟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在钟姨的指导下,开始了她的征服大业。
与此同时,卧室。
嵇承越醒后,习惯性地伸手探向身侧,却摸了个空。
用冷水洗了把脸,他感觉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又跟着随意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拉开了浴室的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一道身影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只见褚吟正背对着他,脚尖无意识地在地毯上划拉着,看样子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她身上还穿着家居服,外面套着一条风格明显过于活泼、印着卡通图案的围裙。
这画面太过出乎意料,嵇承越足足愣了两秒,才不确定地开口,“褚吟?”
褚吟听到声音,迅速转过身来。
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的早餐盘看起来嗯,颇具抽象艺术风格。
焦黑的煎蛋边缘卷曲,香肠带着不均匀的焦褐色,唯一看起来正常的是旁边烤好的吐司,但仔细看也能发现烤色的深浅不一。
“你醒了?”她将托盘往前递了递,“我做了早餐。”
嵇承越的目光在那盘“抽象派”早餐和褚吟身上那件极其违和的卡通围裙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她写满不自然、又强装镇定的脸上。
他眉梢微挑,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
这大小姐今天吃错药了?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往前一步,凑近那盘食物仔细看了看,然后抬起眼,慢悠悠地开口:“你这早餐看着挺别致啊。里面没下毒吧?”
褚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她为了做这顿早餐,在厨房跟平底锅搏斗了快一个小时,手上还不小心溅了两个油点,现在居然被怀疑下毒?
“嵇承越!”她气得想把托盘直接扣他头上,“你什么意思?”
见她炸毛,嵇承越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抱臂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字面意思。毕竟,褚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今天突然亲自下厨我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昨晚我哪里做得不对,惹您不高兴了,您想用这种方式嗯,委婉地表达一下不满?”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
想想她以前对他横眉冷对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盘堪称“凶器”的早餐,这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褚吟被他这番“有理有据”的怀疑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辛辛苦苦准备的“追求第一步”,竟然被解读成了这个鬼样子。
看着她眼圈似乎都有些气红了,嵇承越心里那点玩笑的心思稍稍收敛了些,但疑虑还没完全打消。他伸手想去接托盘,“开个玩笑,别生气。不过这东西真的能吃?”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托盘边缘时,褚吟猛地缩回手,动作快得差点把盘子里的焦黑煎蛋甩出去。
“不吃拉倒!”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委屈和怒意,“我自己吃,喂国庆和千金也行。”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背影都透着决绝。
嵇承越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负气离开的脚步。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心里那点剩余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又柔软的情绪。
“真生气了?”他放软了语气,带着点哄劝的意思,另一只手顺势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探究,“这真是你做的?”
褚吟扭过头不看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然呢?”
嵇承越忍不住低笑出声,拉着她手腕的手却没松开,反而轻轻一带,将她拉到小客厅,把托盘放在了面前的小几上。
“行,我的错,”他道歉,指尖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一下,“褚大小姐屈尊降贵亲自下厨,是我不识抬举。”
他的指尖带着刚洗漱过的微凉,触碰在皮肤上却激起一阵战栗。褚吟的心跳漏了一拍,强装的怒气维持不下去了,但还是板着脸,“那你到底吃不吃?”
“吃。”他斩钉截铁,拿起叉子,率先叉起了那块颜色最深的煎蛋边缘。
在褚吟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嵇承越面不改色地将那块焦黑的鸡蛋送入口中。
一瞬间,复杂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焦苦、咸涩,还有一丝诡异的甜,可能是错把糖当成了盐?
嵇承越的咀嚼动作有瞬间的凝滞,但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迅速调整了面部表情,若无其事地咽了下去。
“怎么样?”褚吟迫不及待地问。
嵇承越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才缓缓开口,“味道很独特,令人印象深刻。”
这评价太过含蓄,褚吟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这是褒是贬。她自己也拿起叉子,想尝一口香肠。
嵇承越却拦住了她,“别。”
他语气自然,“我第一次吃你亲手做的早餐,得独享。”
说着,又切了一截香肠,甚至还配了一口吐司。
嵇承越以惊人的速度,面不改色地解决了那盘“印象深刻”的早餐,甚至连边缘焦黑的部分都没剩下。
他放下叉子,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仿佛刚享用完一顿米其林大餐,“饱了。我去换衣服。”
褚吟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瞬间回响起姜幸那句“喜欢就赶紧上”的怂恿,以及自己“要追求他”的决心。机会这不就来了?
她立刻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衣帽间里,嵇承越刚拉开衣柜,正低头解着家居服上衣的扣子。
褚吟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动作,忽然伸出手,“我帮你。”
嵇承越解扣子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她,眉梢微挑,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讶异和探究。
“帮我?”他重复道,语气里的玩味几乎要溢出来,“今天这是怎么了?早餐亲自下厨,现在连穿衣服都要代劳?”
褚吟被他看得耳根发热,却强撑着不退缩,不由故作凶悍,“少废话。手不是受伤了吗?动作不利索,我看着难受。”
她指的是他右手骨节处那几处明显的擦伤和结痂。
嵇承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配合地微微张开手臂,“行,那麻烦了。”
褚吟指尖有些微颤地搭上他家居服的纽扣,一颗、两颗
家居服的扣子全部解开,布料滑落,露出他精壮的上半身,她慌忙移开目光,伸手去旁边的衣橱里取他今天要穿的衬衫。
嵇承越一直安静地看着,当系到领口最后一颗纽扣时,褚吟微微踮起脚尖,手指小心地翻起衬衫领子。
这个动作让她几乎靠进了他怀里。
就在这时,嵇承越忽然抬手,轻轻握住了她正在整理衣领的手腕。
褚吟动作一滞,抬起头,撞进他幽深如潭的眼眸中。
“褚吟,”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和某种压抑着的情绪,“你今天这么乖,我有点受宠若惊。”
“谁、谁乖了”她被他目光中的专注和热度烫得想要退缩,下意识反驳,“我只是看你手不方便。”
嵇承越低笑一声,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稍稍收紧,将她拉得更近了一些。
“是吗?”他俯身,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那接下来裤子要不要也帮忙?”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褚吟的脸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
她猛地抽回手,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向后跳开一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自己穿!”
说完,转身就冲出了衣帽间,只留下一个仓促的背影和空气中尚未平息的暧昧涟漪。
嵇承越看着褚吟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的弧度久久未能落下。他心情颇好地系好衬衫最后一颗袖扣,指尖抚过上面精致的纹路,眼底却渐渐沉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刻意的殷勤,与他认知中那个骄傲又带着点疏离的褚吟大相径庭。
是因为他帮她找回了那些旧物?
还是因为他插手料理了方书磊和张景航?
他想起昨晚她看到铁盒时泛红的眼眶,以及后来靠在他怀中那片刻的依赖与柔软。
是了。
嵇承越眸中的笑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甚至带着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收拾妥当,嵇承越下楼时,褚吟已经等在玄关,听到他的脚步声,也只是飞快地抬了下眼,便又迅速垂下。
像是在刻意躲避刚才衣帽间里那过于暧昧的气氛。
嵇承越在她面前停下,姿态一如既往的慵懒,状似无意地开口,“其实,你不用这样。”
褚吟有些不解,“不用哪样?”
嵇承越笑了笑,刻意放缓了语调,“帮你找回那些东西,或者处理掉一些麻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更不用特意做这些来‘报答’我。”
褚吟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他果然误会了!
他以为她做早餐、帮他穿衣服,都只是因为感谢他?
一种急于辩解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几乎脱口而出:“我不是因为——”
“不是什么?”嵇承越挑眉,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带着一种仿佛看穿一切的纵容,“褚吟,我们之间,不用来这套虚的。你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就好。突然这么客气,我反而不习惯。”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褚吟张了张嘴,看着他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完全理解错了方向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鼓足勇气的说辞,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在他眼里,她所有的反常,都只是“报恩”心切下的笨拙表演。
一种无力感和挫败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低下头,最终,她只发出一个干瘪的音节,“哦。”
嵇承越将她这副“被说中了心事”的沉默模样尽收眼底,心中那份“果然如此”的确定感更深了几分,同时,那丝微妙的失落感也如同水底的暗礁,再次悄然浮现。
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走吧,我先送你去公司。”
车子平稳地驶向HeartC,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褚吟靠在椅背上,偷偷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嵇承越。他神色如常,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清晨的一个小插曲。
难道他真的对她一点那方面的想法都没有?之前的那些亲密、维护,都仅仅源于“丈夫”这个身份的责任感,或者是他一时兴起的逗弄?
这个认知让褚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到了HeartC楼下,褚吟低声道了句“谢谢”,便伸手去推车门。
“下班我来接你。”嵇承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褚吟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快步走进了办公楼。
一整个上午,褚吟都有些心不在焉。
姜幸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趁着午休时间凑过来,“怎么了这是?昨晚不是还雄心壮志要追求嵇少爷吗?今天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褚吟叹了口气,把早上的遭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姜幸听完,先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在接收到褚吟哀怨的眼神后,赶紧憋住笑,清了清嗓子,“咳,这个嘛确实有点出师不利。不过你也别灰心,嵇承越说不定是被你突如其来的热情搞懵了,下意识选择了最‘安全’的解读方式——报恩。”
“真的吗?”褚吟将信将疑。
“可能性很大!”姜幸用力点头。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褚吟虚心求教。
“依我看啊,你早上那套‘贤惠’路线暂时行不通了,容易引发误会,”姜幸摸着下巴分析得头头是道,“你得换个策略。”
“什么策略?”
“撩他啊!”姜幸打了个响指,“若即若离,欲擒故纵!让他捉摸不透,让他心痒难耐!让他开始怀疑,‘这女人到底什么意思?’,只要他开始琢磨你了,离掉进你的陷阱也就不远了!”
褚吟没什么信心,“这能行吗?”
“相信我!”姜幸信心满满,“对于嵇承越,直球他反而会怀疑有诈。你得让他自己‘发现’你的心意,让他觉得是他先动了心,是他先忍不住!这样才能掌握主动权。”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褚吟沉寂下去的心,又隐隐燃起了一丝小火苗。
“那具体该怎么做?”
姜幸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首先,从他下午来接你下班开始”——
作者有话说:嵇承越你就是根木头,有你后悔的时候[愤怒][愤怒][愤怒]
顺便再说一句,本文无虐!无虐![加油]
第60章
另一边, 嵇承越驾车直奔郑允之家,接上人,便往原胥的工作室赶。
工作室位于一栋闹中取静的创意园区内, 充斥着电子元件和咖啡因混合的独特气息。
原胥穿着一件宽大做旧款的T恤,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 正对着一排闪烁的服务器屏幕敲代码,见到他们,只是抬了抬眼皮,指了指旁边的工作台,“东西放那儿,自己找地方坐, 喝水自己倒。恢复需要点时间,看数据损坏程度。”
嵇承越将那个小小的U盘郑重放下。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
他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原胥背后那面巨大的、不断滚动着代码的显示屏上,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早上那个充满微妙气氛的衣帽间。
郑允之从冰箱拿了两瓶冰水,甫一转身,看到的便是他这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哟,我们嵇大少爷这是怎么了?思春呢?”郑允之大大咧咧地在对面坐下, 调侃道。
嵇承越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没接话,反而问道:“问你个事。”
“说。”郑允之立刻来了精神,身体前倾, 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如果一个以前对你爱答不理,甚至有点横眉冷对的人,突然对你献殷勤,比如给你做早餐,虽然味道一般;还帮你穿衣服, 虽然笨手笨脚”嵇承越斟酌着用词,“这代表什么?”
郑允之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猛地凑近,几乎要越过桌子,“等等!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是褚吟吧?”
嵇承越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看着他,默认的姿态显而易见。
“我天!”郑允之激动得一拍桌子,引得不远处的原胥都抬头看了一眼,“可以啊兄弟!前几天我去你那里,你还说只是合作关系,现在这就拿下了?进展神速啊。”
“拿下什么?”嵇承越没好气地打断他的幻想,试图用理智分析,“她可能只是觉得欠了我人情,想还回来。”
他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刨除掉有关于褚吟的隐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郑允之。
郑允之听完,摸着下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望着他,“不是我说你,你这情商是跟着你的智商一起私奔了吗?这明显不是报恩啊!”
“嗯?”嵇承越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分明是心动了好吗!”郑允之恨铁不成钢,“你想想,褚吟那是什么性格?骄傲,独立,有自己的主意。她如果只是单纯想还人情,方法多的是,用得着亲自下厨?还是她根本不擅长的领域,用得着亲手帮你穿衣服?这种带着明显亲密和试探意味的行为,你告诉我这是报恩?谁家报恩这么报的?”
嵇承越彻底愣住了。
郑允之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之前固守的认知。
他仔细回想着早上的每一个细节。
褚吟端着早餐时那强装镇定下的期待,帮他系扣子时微颤的指尖和泛红的耳根,被他“质问”时气恼又委屈的眼神
那些被他归为“不自然”和“报恩心切”的举动,此刻在“心动”这个全新的视角下,忽然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破土的春笋,猛地窜上他的心间。
所以她那些笨拙的举动,不是因为感激,而是因为喜欢?
这个认知让嵇承越的心脏骤然加速跳动起来,一种混合着惊喜、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懊恼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他居然居然就那么直白、愚蠢地把她的心意当成了“报恩”,还说什么“不用有心理负担”、“不用特意报答”。
看着好友脸上风云变幻,最后定格在一种“恍然大悟”兼“追悔莫及”的表情上,郑允之得意地笑了,“怎么样?哥们儿给你分析得够透彻吧?是不是醍醐灌顶?”
就在这时,原胥那边传来一声,“搞定了一部分,基础结构恢复了,但深层加密还在破解,需要更长时间。”
这话惊醒了嵇承越。
他猛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和车钥匙就往外走,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哎?你干嘛去?”郑允之在后面喊。
嵇承越头也不回,脚步匆忙,甚至带着点急不可耐,“原胥,U盘先帮我收着,我抽空会过来拿。”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确认-
嵇承越几乎是飞车赶到了HeartC楼下。
停好车,凭借“家属”身份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褚吟的办公室外,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褚吟清冷的声音。
他推门而入,只见褚吟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看着文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侧脸线条优美而专注。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看到是他,眼中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但快得让嵇承越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平静,甚至比平时更疏离了一些。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下班来接我吗?现在好像还有点早。”她放下文件,语气很自然,但就是少了点什么。
少了早上那种刻意接近的笨拙,也少了之前相处时那种或恼怒或无奈的真实情绪,就像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合作方。
嵇承越心头莫名一紧,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他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微微俯身,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破绽,“刚好在附近办完事,顺路过来看看。”
“哦,”褚吟点了点头,转而将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不好意思,我手头还有一份紧急报告要看,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要不你先在那边沙发坐一下?”
嵇承越:“”
他依言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褚吟。
接下来的时间,对嵇承越而言是一种缓慢的凌迟。
褚吟仿佛完全沉浸在了工作中,偶尔接个内线电话,语气公事公办;偶尔快速敲击键盘,眉头微蹙。期间姜幸进来送过一次文件,和褚吟交流了几句工作便离开了。
整个过程中,褚吟没有主动跟嵇承越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很少。当他试图找话题,比如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或者提起U盘数据恢复的进展时,她的回应总是简短而客气,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难道真的是他会错意了?
早上的殷勤只是她一时心血来潮,或者真的就只是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被他过度解读了?
这个结论让嵇承越坐立难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褚吟终于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利落地收拾好桌面,拿起包包站起身。
“我好了,走吧。”她看向嵇承越,语气依旧平和。
嵇承越沉默地站起身,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办公室,穿过办公区。
褚吟偶尔会和路过的员工点头示意,举止大方得体,却始终没有回头看嵇承越一眼。
走到候梯厅,等待电梯的时候,嵇承越站在她身侧,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忍不住侧头看她,她却只是专注地看着电梯下降的数字。
他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早上的事——”
“早上怎么了?”褚吟抬起头,打断了他,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真的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哦,早餐吗?第一次做没经验,味道不好,下次还是让钟姨准备吧。”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却巧妙地将为他做早餐这件事,淡化成了一次不成功的厨艺尝试。
嵇承越的话被堵了回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股不上不下的憋闷感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褚吟率先迈步进去,嵇承越紧随其后。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仿佛凝滞。
一路无话到了地下车库。
“上车吧,”嵇承越按捺住疑问,维持着风度替褚吟拉开车门,“想吃什么?今天带你去一家新开的——”
“不了,”褚吟拒绝得很果断,“我晚上约了姜幸看项目资料,有点急,就在公司附近随便吃点就行。结束后你送我回瑾山墅吧。”
嵇承越彻底愣住了。
一种强烈的落差感袭上心头。
“好。”他抿了抿唇,声音低沉地应道,替她关上车门,绕回驾驶座。
一路上,车厢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褚吟严格遵守“欲擒故纵”的原则,全程偏头看着窗外,只留给嵇承越一个冷淡的侧影。她心里其实七上八下,不断回想自己的表现是否到位,有没有露出破绽,又忍不住偷偷从玻璃反光里观察嵇承越的表情。
而嵇承越,则是面色紧绷,一言不发。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处的擦伤隐隐作痛,却远不及此刻心里的憋闷。
最终,嵇承越将车停在了一家HeartC附近的简餐店门口。
这里显然不符合嵇大少爷一贯的用餐标准,但符合褚吟“随便吃点”的要求。
晚餐过程更是食不知味。
褚吟吃得很快,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手机,偶尔回复姜幸的消息,营造出一种真的很忙的假象。
嵇承越几次想开口,都被她这种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
就在褚吟快要吃完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姜幸打来的。
她接起,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嗯,我快吃完了资料你直接带回去吧嗯,嵇承越送我,一会儿就到瑾山墅了”
她故意在话里点明是嵇承越送她,以及目的地是“瑾山墅”,说完还飞快地瞥了嵇承越一眼,观察他的反应。
嵇承越拿着刀叉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电话挂断,褚吟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决绝,“我吃好了,走吧。”
嵇承越没说话,只是默默放下根本没动几口的餐食,招手叫来服务生结账。
不多久,车子平稳地停在瑾山墅门口。
褚吟几乎是立刻解开了安全带,低声道了句“谢谢,路上小心”,便伸手去推车门。
“褚吟。”嵇承越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褚吟动作一僵,心跳漏了一拍。
他发现了?他要说什么?
她强作镇定地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只见嵇承越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探究,又像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你”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弧度,“没事。资料别看到太晚。”
说完,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褚吟心里莫名一空,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讷讷地“嗯”了一声,下车,看着他的车毫不留恋地驶离,尾灯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站在原地,晚风吹拂,褚吟忽然觉得有点冷。
姜幸的“策略”好像并没有带来预期的效果?嵇承越那最后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被“撩”到了,反而像是被推开了?
一股强烈的懊悔和不确定感,瞬间淹没了她。
而驶离的车上,嵇承越烦躁地松了松领口,仿佛这样才能让胸口那团郁结的闷气找到一丝出口。他降下车窗,让夜风猛烈地灌入车厢,吹乱了他一丝不苟的头发。
他,嵇承越,从小到大何曾如此小心翼翼地揣测过别人的心思?最离谱的是,他竟然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因为对方一点点似是而非的“好意”就心潮澎湃,甚至兴冲冲地跑去求证,结果撞了一鼻子灰。
这种完全失控,并且还极有可能是自己会错意、表错情的糟糕感觉,真是糟透了。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如此深刻的怀疑。
夜色浓郁,两处心思,一样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