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接下来几天, 褚吟彻底放弃了姜幸那套“欲擒故纵”的理论。
她发现那并不适合她和嵇承越的相处模式,反而让两个人之间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变得生疏。
但她一时间也拉不下脸来回到之前那种笨拙的“追求”状态,只好暂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嵇承越那边, 也仿佛接受了褚吟那套“报恩”和“一时兴起”的说辞, 依旧每天接送她上下班,偶尔一起在汐山园或外面用餐,但那种若有似无的暧昧和刻意撩拨,却明显减少了。
两人像是默契地退回到了安全线内,各自忙碌。
原胥成功恢复了U盘里几乎所有的数据,里面清晰地保存着褚吟高中时期多个设计项目的原始草图、构思过程稿以及带有明确时间戳的电子文件。
这些证据, 与姜幸从国外找到的、被浔真抄袭的那位北欧设计师的作品时间线一对比,形成了一个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褚吟雷厉风行,在HeartC内部召开了紧急会议。她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接将所有证据呈现在众人面前。
“浔真设计提交的方案,核心创意部分涉嫌抄袭国外独立设计师作品,证据确凿。同时,我方也掌握了充分证据, 表明浔真主要负责人方书磊, 在过往经历中存在严重的学术及职业诚信问题,”她的声音冷静而有力,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决定,立即终止与浔真的一切合作,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确保HeartC的品牌声誉不受玷污。”
消息传出,业界一片哗然。
浔真设计瞬间声名狼藉, 不仅失去了与HeartC的合作,其他正在进行或洽谈中的项目也纷纷告吹。
解决了眼前的危机,褚吟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过去。
她带着那个深绿色的铁皮盒子,以及姜幸和她自己搜集到的所有证据,亲自去了一趟四中,拜访了现任校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退休教师。
面对这些泛黄的速写本、清晰的笔记和电子证据,以及那位保存了这一切的赵姓老校工的证言,校方高度重视。
经过内部调查和核实,当年方书磊及其舅舅联手打压褚吟、窃取她设计成果的旧事被彻底揭开。
四中校方发布了官方声明,澄清了当年几项重要设计比赛的真相,为褚吟正名。同时,取消了方书磊及其舅舅在校友会和相关荣誉记录中的资格,并对其行为予以严厉谴责。
尽管时隔多年,法律追诉可能存在困难,但这一纸声明,如同一声惊雷,使得张景航在南华本就岌岌可危的事业彻底崩盘,而方书磊,不仅在业内声名狼藉,还面临着HeartC和被他抄袭的北欧设计师两方的联合诉讼,前途尽毁。
事情圆满解决后,姜幸吵着要庆祝,裴兆川的伤也好了大半,便订了地方,叫上褚吟和嵇承越一起。
庆祝的地点选在了一家高端精致的融合菜餐厅。
裴兆川和姜幸到得早,等褚吟和嵇承越并肩走进来时,姜幸立刻冲褚吟眨了眨眼,无声地用口型问:“怎么样?”
褚吟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摇头。
席间,主要是姜幸在活跃气氛,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方书磊和张景航如今的惨状,裴兆川偶尔会补充上几句。
嵇承越坐在褚吟身边,话不多,但姿态放松。他会自然地给褚吟添茶夹菜,在她和姜幸说话时,静静地看着她。当姜幸提到褚吟如何雷霆手段搞定浔真时,他嘴角勾起一抹与有荣焉的笑意,看向褚吟的目光里带着明晃晃的欣赏。
“说起来,这次真是多亏了嵇少爷,”姜幸举起酒杯,由衷地说,“要不是你心细如发,提前发现了浔真设计稿的猫腻,我们又顺藤摸瓜,还真要被方书磊那个混蛋给骗过去了。”
裴兆川也举杯示意,“还有那天在鼎盛居后巷,谢了。”
嵇承越端起酒杯,与两人碰了一下,语气淡然,“举手之劳。”
他的目光转向褚吟,声音低沉了几分,“主要是褚总魄力足,执行力强。”
褚吟的心跳因他专注的目光漏了一拍,她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彼此彼此,也谢谢你帮我找回那些旧物。”
她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些许。
两人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似乎有什么坚冰在悄然融化。
趁着裴兆川和嵇承越闲聊时,姜幸凑到褚吟耳边,低声说:“我看有戏!他刚才看你的眼神,绝对不清白。你再加把劲,别绷着了!”
褚吟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乱,“我去趟洗手间。”
半晌,从洗手间出来,她还在心里盘桓着姜幸的话。
一抬头,却看见嵇承越倚在走廊尽头的窗边,似乎是在透气,又像是在等她。
她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怎么出来了?”她问。
嵇承越转过身,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身后闪烁,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朦胧,“里面有点闷。”
他看着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几天很忙?”
“嗯,处理后续,有点棘手。”褚吟垂下眼睫,看着地面。
“解决了就好。”他声音温和。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褚吟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他,“嵇承越,其实我”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嵇承越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对褚吟说了声“抱歉,接个电话”,便走到了一旁。
看着他接电话的背影,褚吟刚刚积聚起来的勇气又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了下去。她叹了口气,转身先回了包间-
回到汐山园,夜色已深,别墅里却意外地灯火通明,不似往日的静谧。
刚踏入玄关,就听到客厅里热闹的交谈声。
褚吟跟嵇承越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这个时间点,通常只有钟姨在打理尾声。
走过玄关廊道,客厅的景象映入眼帘。
褚承钧和褚岷难得都在,与宋卿柔一起坐在沙发上,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册子,像是在商量着什么。
钟姨在一旁陪着,脸上带着笑意,就连国庆和千金也乖巧地趴在地毯上,似乎也在“旁听”。
见他们回来,宋卿柔率先笑着招手,“小久,阿越,回来得正好,快过来听听。”
褚岷也抬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姐,姐夫,你们可算回来了!正说曾祖母九十大寿的事儿呢,爸的意思是要大办,我觉得在咱家庄园办最好,妈还在考虑是中式还是西式宴席”
褚吟在宋卿柔身边坐下,嵇承越则自然地坐在她身旁的单人沙发扶手上,手臂虚虚地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是得好好办。不仅要办,还得办得风风光光,”褚承钧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温和却带着家主的分量。他看向褚吟和嵇承越,“你们俩有什么想法?”
褚吟对曾祖母感情很深,闻言立刻摇了摇头,“曾祖母一向喜欢清净,之前提过不想太劳师动众。不过九十大寿是大事,确实不能太简单。”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觉得,或许可以不请太多外面的宾客,主要是家人和几位世交长辈,办得温馨隆重些就好。”
嵇承越点头,接过话,“褚吟说得对。寿宴的规格和用心,未必体现在人数上。我们可以把细节做得更精致,比如曾祖母喜欢的戏曲班子,或者她钟爱的苏绣屏风布置。”
宋卿柔赞许地看了看他们,“这想法好。自家人聚在一起,反而更亲厚。地点就定在老宅,那里花园大,天气好还能在园子里听戏。”
褚承钧沉吟片刻,最终拍板,“好,那就这么定了。主要邀请至亲和老朋友,规模控制在十桌以内。阿越,你心思细,和小久一起多帮着操持,尤其是节目和布置环节,多费心。”
“爸,您放心。”嵇承越应下,声音沉稳可靠。
褚吟也点头,“我们会安排好的。”
事情商定,众人又聊了些细节,便各自回房休息。
褚吟洗漱完出来,看见嵇承越已经靠在床头,手里拿着平板,似乎在看寿宴场地的资料。暖光勾勒出他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少了平日的几分不羁,多了些居家的温和。
她掀开被子上床,同样靠坐在床头,目光落在平板的屏幕上。
“在看场地图片?”她轻声问,试图找一个不那么尴尬的开场白。
“嗯,”嵇承越将平板往她这边侧了侧,指尖划过几张古典雅致的园林景观图,“老宅的花园底蕴足,稍微布置一下,氛围应该不错。你觉得曾祖母会更喜欢水榭戏台,还是搭在花厅里?”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傍晚在餐厅走廊那被打断的对话和之后一路的沉默都未曾发生。
褚吟的注意力被图片吸引,凑近了些仔细看着,“水榭吧,临水听戏更有韵味,而且夏天凉快。只是音响布置要更费心些,不能扰了水声,反而坏了意境。”
“有道理。”嵇承越点点头,指尖在平板上操作了几下,似乎是在做备注。
两人就着寿宴的细节低声讨论起来,从戏曲班子到餐点菜单,从花卉布置到给长辈的寿礼。
这种为了共同目标而认真商讨的感觉,奇异地驱散了之前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层薄冰。气氛渐渐变得融洽,甚至带上了一丝寻常夫妻商量家事的温馨。
讨论告一段落,嵇承越放下平板,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今天跟姜幸他们庆祝,玩得还开心?”
“还行,”褚吟停顿了下,偏头看他,“就是你那通电话好像接了挺久,是有什么事吗?”
“一个大学同学,”嵇承越语气如常,“喝多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褚吟“哦”了一声,心里那点因为电话被打断而残留的微妙失落,似乎被这个寻常的解释驱散了些。
嵇承越将平板放到床头柜上,侧过身来,望着她的目光格外专注。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他声音放得有些低,在安静的卧室里带着磁性的回响,“这次浔真的事,还有高中的那些不愉快,你处理得干净利落,没让家里任何人插手,甚至也没向他们提起半分。”
“为什么没想过告诉他们?褚家若是出面,解决起来或许会更省力些。”
褚吟搭在薄被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垂下眼睫,盯着被面上细微的织锦纹路,沉默了几秒。空气里仿佛能听到窗外遥远的虫鸣,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习惯了,”她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下,“从小我就知道,爷爷奶奶更看重男孩子。褚岷小时候调皮捣蛋,在他们眼里都是‘有魄力’;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就是‘女孩子到底差了点’。”
她扯了扯嘴角,“所以遇到事情,我第一个念头从来不是回家求助。反而会想,绝不能让他们觉得‘果然女孩子就是不行’。”
嵇承越静静地听着。
一股强烈的共鸣,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在他心口震荡开来。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的无奈。
“习惯”他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也陷入了某种回忆,
褚吟浑然不觉嵇承越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低声说着,“至于我爸妈他们对我很好,也很宠我。告诉他们,除了让他们跟着担心,甚至可能为了我去和爷爷争执,没有别的意义。”
她转过头,对上嵇承越的目光,弯了弯唇,想让自己显得轻松些,“而且,我觉得我能处理好。你看,这次不是解决得挺好吗?”
嵇承越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那点距离,握住了她蜷紧的那只手。
“是,你处理得很好,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好到让所有人都忘了,你其实本不必独自承受这些。”
褚吟的指尖在他掌心微微颤动,像被惊扰的蝶。她往下缩了缩,声音闷在枕头里,“嵇承越,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明明有捷径不走,非要自己磕得头破血流。”
“像个不懂变通的傻子,还自作聪明地”
话未说完,嵇承越突然收拢手指,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温热的掌心贴住她微凉的手背,力道不容拒绝。
“抬头。”他说。
她下意识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
嵇承越顺势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缓慢贴近,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
“我认识的褚吟,是会因为不甘心,就咬着牙把被抢走的东西一样样夺回来的人。是哪怕孤身一人,也要在废墟里开出花来的人。这不是傻,是傲骨。”他低声叹息,吻顺着她的脸颊缓缓下移,最终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唇上。
这个吻,充满了珍视和怜惜。
褚吟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唇瓣的温热和轻柔的吮吸,一直悬着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处。她回应着他,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
这个回应如同最好的鼓励。
嵇承越的吻逐渐加深,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和一丝压抑已久的渴望。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逐渐升高的体温和失控的心跳。
空气仿佛被点燃,弥漫着暧昧灼热的气息。
平板电脑从床边滑落,发出一声轻响,却无人理会。
睡衣的纽扣被灵巧地解开,微凉的空气触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随即被他更灼热的体温覆盖。
夜色深沉,主卧内灯火朦胧。
交织的呼吸声取代了所有言语,诉说着最直白也最动人的情意。
第62章
因为要筹备小老太太的寿宴, 褚吟跟嵇承越之间的互动明显增多,先前那点若有似无的隔阂,在那一夜之后仿佛冰雪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亲密。
他们一起拜访老宅, 测量场地, 与老派的园林师傅商讨戏台搭建方案;一起筛选戏曲班子,听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嵇承越会侧头看褚吟专注的侧脸,在她看过来时,递上一杯温热的茶;一起挑选寿礼,从珍贵的古玩字画到贴心舒适的日常用物, 力求每一份心意都恰到好处。
寿宴前三天,一个重要的环节是去老牌苏绣工作室取定制的寿屏。这面双面绣屏风是褚吟的主意,图案是曾祖母最爱的岁寒三友,寓意高寿与风骨。
工作室藏在一条古色古香的巷弄深处,空气中弥漫着丝线和檀木的淡雅香气。
老师傅小心翼翼地展开成品,在透过雕花木窗的阳光下,松针的苍劲、竹叶的挺拔、梅瓣的清雅, 栩栩如生, 丝线流转间光华内敛。
“太美了,”褚吟忍不住轻声赞叹,指尖虚虚拂过绣面, 生怕惊扰了这份精致,“曾祖母一定会喜欢。”
嵇承越站在她身侧,目光却更多落在她脸上。她眼底闪着光,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期待,比任何华服珠宝都更动人心魄。
他嘴角噙着笑, “嗯,你的眼光很好。”
付完尾款,安排好运送事宜,两人走出工作室。
午后阳光正好,洒在青石板路上,暖洋洋的。
褚吟心情颇佳,侧头对嵇承越发出邀请,“忙了一上午,找个地方吃饭?我知道附近有家很不错的本帮菜,味道很正宗。”
嵇承越看着她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眼神微动,正要答应,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对褚吟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一旁接起。
“嗯,我知道了。航班号发我,准时到,”简短几句后,他挂断电话,回到褚吟身边,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抱歉,临时有事。一个在国外多年的老朋友突然回国,航班快落地了,我得去机场接一下。”
褚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她理解地点点头,“没事,你去吧。”
“我送你回去?”嵇承越有些不放心。
“不用那么麻烦,”褚吟晃了晃手机,“我约姜幸出来吃饭就好,她最近也馋本帮菜了。你快去吧,别让朋友等久了。”
嵇承越沉吟片刻,确认道:“真不用我送?”
“真不用,”褚吟推了他一下,故作轻松,“快走吧。”
嵇承越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好,结束后给我消息。自己小心。”
看着嵇承越的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褚吟轻轻吁了口气,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她甩甩头,拨通了姜幸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那家褚吟原本想和嵇承越一起光顾的本帮菜馆包厢里,她和姜幸相对而坐。
“所以,嵇少爷就这么把你抛下,去接他的‘老朋友’了?”姜幸夹了一筷子蟹粉豆腐,挑眉问道。
褚吟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语气尽量平淡,“嗯,说是突然回来的,他得去接机。”
“男的女的啊?”姜幸下意识追问。
褚吟动作一顿,这个她还真没问。她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没细说。”
姜幸观察着她的神色,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怎么?心里不舒服了?”
“没有。”褚吟立刻否认,舀起一勺汤送入口中。
这顿饭,菜品依旧精致,褚吟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姜幸着急回去直播,两人在餐厅门口道别。
暮色初临,华灯初上。
褚吟独自走向餐厅附近的停车场。或许是工作日傍晚的缘故,停车场里车辆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安静。
她一边走,一边从包里拿出车钥匙,微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定了定神。
就在这时,一种莫名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她的脊背。
褚吟的脚步下意识放缓,心跳漏了一拍。她不动声色地借着旁边一辆SUV的后视镜向后瞥了一眼。
镜子里,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身形有些熟悉的身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柱子旁一闪而过。
是方书磊!
褚吟的呼吸骤然一紧,全身的血液霎时涌向大脑。他怎么在这里?他想干什么?
她紧紧攥住手里的车钥匙,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加快了脚步朝着自己停车的位置走去。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车门把手时,一个压抑着无尽恨意和疯狂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褚吟!”
褚吟猛地转身,背靠着冰冷的车门,看清了眼前的人。方书磊摘掉了口罩,露出那张因为近期的打击而显得憔悴扭曲的脸,眼神里充斥着红血丝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狠戾。
“你把我害成这样!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你想就这么算了?”方书磊低吼着,一步步逼近。
褚吟紧紧盯着方书磊,“方书磊,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你敢在这里动我,想过后果吗?”
“后果?哈哈哈”方书磊发出癫狂的低笑,“我都这样了,还怕什么后果!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
他猛地朝褚吟扑了过来。
早有准备的褚吟侧身闪避,同时将手中沉重的托特包狠狠抡起,砸向方书磊的头脸。包里装着平板电脑和一些文件,分量不轻,这一下结结实实砸在方书磊颧骨上,让他痛呼一声,动作停滞了一瞬。
趁此机会,她抬腿,用尽力气踹向他的膝盖侧面。
方书磊惨叫一声,单膝跪地。
褚吟趁他身形不稳,眼中没有丝毫犹豫,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时机,利用以前学到的防身技巧,一个迅捷的转身,手肘狠狠击向他脆弱的颈侧。
“呃啊!”方书磊完全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利落的身手,剧痛和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扑倒在地,蜷缩着剧烈咳嗽。
褚吟迅速后退两步,与他拉开安全距离,同时解锁手机,快速按下紧急联络键。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方书磊,声音清晰而有力,穿透停车场略显闷窒的空气,“方书磊,你看清楚了。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你们随意排挤、剽窃创意,却连一句辩白都不敢的褚吟了。”
她的话语一字一句,砸在方书磊的心上,也像是在对过去那个隐忍的自己宣告。
方书磊痛苦地呻吟着,似乎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褚吟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瞬,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一边对着已经接通的手机快速说道:“你好,我在丰旋广场附近的停车场,B区,遇到袭击,需要帮助”
然而,就在她分神报警的这刹那间,异变陡生。
只见方书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折叠刀,借着身体蜷缩的姿势掩饰,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骤然暴起,不顾一切地朝着褚吟的小腹刺去。
“去死吧!”他嘶吼着,面目狰狞。
褚吟报警的话语戛然而止。
方书磊这一下又快又狠,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两人距离太近,这让她来不及做出最有效的闪避。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侧后方冲来,狠狠撞开了方书磊,将其扑倒在地。
是嵇承越!
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冰冷,眼神锐利如刀,一把揪住方书磊的衣领,毫不留情地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腹部。
整个动作快、准、狠,带着一种碾压式的力量和怒火。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嵇承越俯下身,声音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离她远点?”
方书磊的脸被死死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动弹不得。
他这才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投向靠在车边,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褚吟。
“没事了。”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冷厉,但看向她的眼神却柔和了下来,带着清晰可见的后怕与心疼。
褚吟看着眼前这一幕,强撑的力气仿佛顿时被抽空,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嵇承越见状,立刻松开对方书磊的钳制,大步上前,将她稳稳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还有一种让她心安的力量。
就在嵇承越将褚吟紧紧护入怀中的那个瞬间,被撞倒在地的方书磊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戾。他强忍着腹部的剧痛,竟再次攥紧了那把掉落在旁的折叠刀,借着嵇承越背对着他、注意力全在褚吟身上的空档,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猛然跃起,用尽全身力气朝嵇承越狠狠刺去。
“小心——!”褚吟的瞳孔骤然收缩,失声尖叫。
一切发生得太快。
嵇承越在听到褚吟惊呼的同时,也感觉到了身后袭来的恶风。他本能地想将褚吟完全推开,自己闪避,但方书磊这一下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又快又狠。
下一秒,利刃入肉的闷响,在寂静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嵇承越的身体猛地一僵,闷哼一声,揽着褚吟的手臂下意识收紧,又因剧痛而微微松脱。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苍白,但那双看向褚吟的眼睛,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
“我没事。”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试图稳住身形。
“嵇承越!”褚吟的心跳几乎停止,恐惧像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她。
而一击得手的方书磊,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意,还想再将刀子深入或拔出再刺。
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同时,停车场入口处也响起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和刺耳的刹车声。
方书磊被警笛声一惊,动作稍有迟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就是这短暂的迟疑。
嵇承越眼中寒光一闪,强忍着腰侧传来的撕裂般剧痛,猛地一个肘击,精准狠辣地撞向方书磊持刀的手腕。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啊——!”方书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折叠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捂着自己呈现诡异角度弯曲的手腕,痛得蜷缩下去。
嵇承越不再给他任何机会,转身,抬腿,一记凌厉的侧踢狠狠踹在方书磊的胸口,将他直接踹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嵇承越的身体晃了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腰侧的衣物迅速被深色的液体洇湿,不断扩大。
“嵇承越!”褚吟冲上前,慌忙扶住他,手掌立刻触碰到了那片温热粘腻的湿润。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流血了好多血”
她用手死死按住他不断渗血的伤口,试图减缓血液流失的速度,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双眼。
“别怕真的没事,”嵇承越靠在她和车身之间,呼吸因为疼痛而有些粗重,却仍努力对她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抬手想擦掉她的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也沾满了血,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你没受伤就好。”
警察和救护人员几乎同时赶到,迅速控制了昏迷的方书磊,并将嵇承越抬上了担架。
去往医院的救护车上,医护人员紧急为嵇承越进行止血和初步处理。褚吟紧紧握着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苍白却依旧镇静的脸庞,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别哭”嵇承越捏了捏她的手指,“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
救护车呼啸着驶入医院,医护人员训练有素地将嵇承越推进急诊室,进行详细的检查和伤口处理。
褚吟被拦在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手上、衣襟上还沾着嵇承越的血,那刺目的红色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患者家属?”
褚吟立刻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眼前黑了一瞬,她稳住身形,急切地问:“医生,他怎么样?”
“万幸,刀子偏了几公分,没有伤到重要脏器和大的血管,但是伤口比较深,失血不少。已经进行了清创缝合,需要住院观察几天,防止感染和并发症。”医生语气平稳地交代着。
褚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连忙扶住墙壁,“谢谢医生,谢谢”
“现在麻药还没完全过,他需要休息。你可以进去看看他,但别待太久。”
褚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嵇承越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唇色很淡,腰腹处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淡红。他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但眉宇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忍痛时的褶皱。
褚吟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尖传来的微凉让她心头一酸。
她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准备拨通宋卿柔的电话。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必须立刻通知家里。
然而号码即将拨出的时候,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阻止了她的动作。
褚吟猛地抬头,对上嵇承越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带着刚醒来的迷茫和虚弱,但其中的制止意味却非常明显。
“别”他声音沙哑,气息微弱。
褚吟不解地看着他。
嵇承越微微摇头,“先别告诉家里任何人。”
“为什么?”褚吟蹙眉。
“曾祖母的寿宴就在三天后,”他每说几个字,就需要微微喘息一下,“老人家盼了这么久不能因为我的事让她担心,扫了大家的兴。”
“但是”
“没有但是。医生不是说没生命危险吗?缝合休息就好,”嵇承越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就说我公司临时有急事,必须立刻飞一趟国外出差,归期未定。”
“寿宴那边你多费心,”他看着她,“替我向曾祖母赔罪,礼物你帮我送上。”
褚吟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此刻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而是如何不让家人担心,如何不影响寿宴的喜庆。
“可是你一个人在医院”褚吟还是不放心。
“不是还有你吗?”嵇承越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你偶尔过来看看我就行。再说,还有医生护士。”
褚吟自知拗不过,也清楚这是他权衡之后最好的选择。最终,她妥协地点了点头,将手机收了起来,“好,我听你的。但你要答应我,好好配合治疗,不准逞强。”
嵇承越弯了弯唇角,“嗯,听你的。”
麻药的效力还未完全消退,加上失血后的疲惫,嵇承越很快又沉沉睡去。褚吟就坐在床边,静静守着他,目光描摹着他沉睡的眉眼,心底涌动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后怕,有心疼,有感激,还有一种在生死危机面前变得越发清晰的情感。
她轻轻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珍重的吻。
“笨蛋”她低声呢喃,带着无尽的缱绻——
作者有话说:这章把我写爽了[垂耳兔头]
第63章
小老太太的九十大寿如期而至。
褚家老宅张灯结彩, 宾客盈门。水榭戏台上,丝竹管弦,咿咿呀呀的唱腔悠扬婉转。园子里衣香鬓影, 笑语喧阗, 一派喜庆祥和。精心挑选的苏绣寿屏立在花厅显眼处, 引来不少赞叹。
小老太太穿着暗红色团花锦缎袄裙,精神矍铄,笑容满面,接受着儿孙辈亲友们的祝福。
当她看到褚吟代表她和嵇承越送上的祖母绿胸针时,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拉着褚吟的手连连念叨:“小越那孩子有心了, 等他出差回来,让他来陪我好好说会话。”
褚吟笑着应下。
她周旋在宾客之间,举止得体,应对自如,就连褚承钧和宋卿柔都暗自点头,觉得女儿越发沉稳干练。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心早就飞到了医院那间安静的病房。
“小久, ”宋卿柔细心地察觉到女儿似乎有些神思不属,趁着间隙低声问她,“是不是这几天筹备寿宴太累了?脸色瞧着有些倦。”
褚吟立刻收敛心神, 挽住母亲的手臂,强笑道:“没有,妈,我就是替曾祖母高兴。”
褚承钧也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要是累了就先去歇会儿, 这边有我和你妈,还有褚岷呢。”
褚吟摇摇头,“爸,我没事。”
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宾客,她感觉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忙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喧闹的花厅。
走在通往偏厅的廊下,周遭瞬间安静了许多。
褚吟靠在冰凉的廊柱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允许担忧和疲惫爬上眉梢。缓了缓,她立刻拿出手机,飞快地给嵇承越发了条微信:【伤口还疼吗?有没有按时吃饭?医生查房怎么说?】
等待回复的几分钟变得格外漫长。
她盯着手机屏幕,心跳随着时间流逝而微微加速。
终于,屏幕亮起。
【嵇承越:不疼。吃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让我安心躺着当几天废物。】
【嵇承越:寿宴怎么样?曾祖母高兴吗?】
看着他一如既往带着点懒散调子的回复,褚吟鼻尖一酸,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故作轻松的样子。
【褚吟:很成功,曾祖母特别开心。】
【嵇承越:那就好。替我多陪陪她老人家。】
收起手机,褚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走回喧嚣的宴席之中。
只是那笑容底下,担忧如同细细的藤蔓,缠绕得越来越紧。她频频看向手机上的时间,只觉得这场原本温馨热闹的寿宴,从未如此漫长过。
暮色渐深,华灯初上,寿宴圆满落幕,宾客尽欢而散,曾祖母却并未立刻休息,而是让佣人将褚吟请到了自己的小茶室。
茶香袅袅,驱散了夜的微凉。
曾祖母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褚吟与自己相对而坐。她慈爱地看着褚吟,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小久,过来坐。”
褚吟依言坐下,心中有些忐忑,“曾祖母,您累了一天,怎么还不休息?”
“人老了,觉少,”曾祖母温和地笑了笑,“倒是你,忙前忙后,辛苦了。只是曾祖母瞧着你,这心里头,好像揣着事儿?”
褚吟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想否认,“曾祖母,我”
“别瞒我,”小老太太轻轻打断她,“你这孩子,从小就要强,有心事都喜欢自己扛着。但今天你这眼神,飘忽不定,笑容也勉强,曾祖母活了九十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还是和小越那孩子有关?”
听到嵇承越的名字从曾祖母口中说出,褚吟的鼻头一酸,强撑了一整天的坚强外壳出现了裂痕。在老人睿智而关切的目光下,那些压抑许久的秘密和情感,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低下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曾祖母只是耐心地拍着她的手,没有催促。
终于,褚吟抬起头,眼中已有了水光。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
“曾祖母,对不起。我和嵇承越最开始并不是真的结婚,”她声音很低,带着哽咽,“只是为了为了应对——”
她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完全不敢看曾祖母的眼睛,已做好了承受老人家的失望与责备。
“傻孩子,”曾祖母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平和笑意,缓声道,“你真当曾祖母老糊涂了,看不出来吗?”
褚吟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
小老太太端起温热的茶杯,呷了一口,眼神悠远而慈爱,“你们这些小辈啊,心思都写在脸上。你和小越刚结婚那会儿,站在一起,客气得像是商业合作伙伴,哪里像新婚的小夫妻?还有你看他的眼神,躲躲闪闪,又带着点不服气的倔强,哪里是看心上人的样子?”
“您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褚吟声音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不戳穿?”曾祖母笑了笑,眼角深刻的皱纹也显得格外柔和,“因为我知道,你这孩子,若非真到了为难的境地,绝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来‘交差’。你那么着急定下来,是怕我这把老骨头,等不到看你成家立业的那天,心里挂着这件事,走得不安心,对不对?”
被说中了深藏心底最柔软、也最真实的想法,褚吟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伏在曾祖母的膝上,肩膀微微抽动,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曾祖母对不起我”
“不用说对不起,”曾祖母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她幼时每一次受了委屈那般,“孩子,你有这份心,曾祖母比收到什么寿礼都高兴。人活到我这个年纪,很多东西都看淡了,唯一盼着的,就是儿孙们能过得顺心如意。”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倒是现在,小久啊,你告诉曾祖母,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你对小越那孩子如今,可还是全然为了安我的心吗?”
褚吟从曾祖母膝上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老人。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责怪,只有全然的关爱与探寻。
她想起嵇承越为她剥的小龙虾堆成的小山,想起他在雨夜为她排队买蟹粉小笼,想起他笨拙地吃完她做的焦黑早餐,想起他默默为她找回年少时的梦想证据,更想起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被利刃刺伤时苍白的脸和依旧安抚她的眼神
那些刻意维持的界限,那些故作疏离的试探,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是了,曾祖母。我我喜欢他。是真的喜欢。”
曾祖母眼底缓缓漾开欣慰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泛起温柔的涟漪。她轻轻拍着褚吟的手背,那带着老年斑和细密皱纹的手,却有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好,好这才是我的小久,”她声音温缓,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心里头认定了,就好。感情这事儿啊,就像老宅后院那棵梧桐,看着是突然枝繁叶茂了,可地下的根,早不知悄悄扎了多深。你自己不觉得,旁人,尤其是我们这些活久了的老家伙,瞧得却清楚。”
她微微倾身,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尤其是这回寿宴,你人在这儿,魂儿可早飞了。跟曾祖母说说,小越那孩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这‘出差’,出得有点巧啊。”
褚吟心头一紧,在老人灼灼的注视下,任何隐瞒都显得徒劳。她抿了抿唇,终于将停车场遇袭、嵇承越为她挡刀受伤的事情,简略地说了出来,只是略去了方书磊的名字和具体恩怨,只说是以前结怨的小人。
“他怕影响您的寿宴,让大家担心,坚持不让说,”褚吟的声音带着后怕的微颤,“伤口很深,流了好多血”
曾祖母听完,沉默了片刻,脸上并无太多惊惶,只是那慈和的眉宇间凝上了一层心疼,“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的。”
她长长叹了口气,“伤要紧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住院观察,防止感染。”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曾祖母喃喃道,握紧了褚吟的手,“既然如此,你还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褚吟一愣。
“快去,”曾祖母语气坚决,甚至带着点催促,“这里热闹完了,我也乏了,有你爸妈和褚岷照应着就行。你现在最该在的地方,是医院,是那孩子身边。”
“可是”
“没有可是,”曾祖母打断她,眼神不容置疑,“心意到了,寿宴圆满了,曾祖母心里比什么都高兴。但守护为你受伤的人,是你的本分,也是你的心意。别学那些虚礼,真情实意,比什么都强。”
她说着,示意褚吟扶她起身,走到一旁的红木柜子前,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小盒,塞到褚吟手里,“这个,你带去给小越。切几片老山参炖汤,最是补气血。告诉他,曾祖母谢谢他,让他好好养着,养好了,再来陪我说话。”
褚吟握着那沉甸甸的小盒,感受着木质温润的触感和曾祖母手心的温度,眼眶再次湿润。她不再犹豫,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曾祖母,我这就去。”
“去吧,”曾祖母慈爱地抚了抚她的脸颊,“车开慢点,别慌。”
褚吟匆匆告别父母和褚岷,只简单说了句有急事要处理,便驾车直奔医院。
夜色中的医院,静谧走廊被惨白灯光笼罩。
褚吟拎着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步履匆忙。她只想快点见到嵇承越,确认他安好,将曾祖母的心意带到。
然而,就在她即将推开那扇虚掩的病房门时,里面传出的压抑过后却依旧尖锐的争执声,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她心头的急切,让她僵在了原地。
是嵇承越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冷硬,“我说了,没必要。一点小伤,死不了人,用不着兴师动众。”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带着薄怒和不易察觉的哽咽的声音,褚吟辨认出,那是嵇承越的母亲,谢婉华。
“小伤?阿越,医生说你伤口再偏一点就可能伤到肾脏!流了那么多血,这叫小伤?要不是郑允之那孩子说漏了嘴,我是不是要等到你出院了才知道?我是你妈,你——”
“妈?”嵇承越忽然打断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那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寒冰和某种沉淀已久的伤痛,“您现在想起来是我妈了?当年我在国外,肋骨断了三根,脾脏破裂大出血,一个人躺在ICU里签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您和我爸在哪里?”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却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具杀伤力。
“那那不一样!”谢婉华像是被瞬间戳中了痛处,语气变得急促而慌乱,“那时候情况特殊,我们我们当时也是没办法。”
“是啊,没办法,”嵇承越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像是品味着什么极其苦涩的东西。他偏过头,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冷硬而孤寂,“在你们眼里,嵇家的未来,永远比儿子的死活重要。当年是,现在也是。”
“阿越!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谢婉华的声音带着哭腔。
“妈,”嵇承越的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一种更深的疏离,“回去吧。我累了,需要休息。我这里,有护工,有医生,足够了。”
门外,褚吟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手脚冰凉。
国外?肋骨断了三根?脾脏破裂?ICU?病危通知书?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她的心口,带来阵阵闷痛。她忽然想起曾在他腰侧看到过那些浅淡的、不规则的痕迹,他当时只轻描淡写说是“打架留下的旧伤”。
原来,那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藏着这样凶险的过往,和如此沉重的被至亲忽视的伤痛。
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和无奈的叹息,接着是脚步声走向门口。
褚吟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后退几步,闪身躲进了走廊拐角的阴影里。
过了一会儿,病房门被拉开,谢婉华红着眼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和深深的无力感。她并没有注意到阴影里的褚吟,只是用手帕按了按眼角,低着头,脚步略显凌乱地离开了。
走廊重新恢复了寂静。
褚吟背靠着墙壁,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紫檀木盒,指尖微微发颤。现在进去吗?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与母亲不愉快的对峙,情绪想必极差,伤口也可能因为激动而疼痛。她进去,该说什么?安慰?询问?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阴影里站了很久,久到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麻木。直到一个护士推着治疗车从旁边经过,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褚吟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理了理微乱的头发和衣襟,调整好面部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然后才迈步走向那间病房,推门进去。
嵇承越正靠在床头,闭着眼睛,眉心微蹙,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唇色也淡得几乎没有血色。听到开门声,他缓缓睁开眼,看到是她,眼底的冷硬瞬间被一丝柔和取代,但那份强撑着的虚弱却无法完全掩饰。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倦意,“寿宴结束了?曾祖母她”
“嗯,结束了,非常圆满,曾祖母特别高兴,已经歇下了,”褚吟快步走到床边,将手中的紫檀木盒放在床头柜上,目光关切地落在他脸上,刻意忽略了他眉宇间那抹未散的沉郁,“你脸色怎么比下午还差?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有没有叫医生来看看?”
她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伸手想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只轻轻碰了碰他放在被子外的手背,触感一片冰凉。
嵇承越反手握住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想从她这里汲取一点暖意。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无力,“没事,就是有点累。医生来看过了,说恢复得还不错。”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这是?”
“哦,这是曾祖母让我带给你的。”褚吟连忙拿起盒子打开,里面是品相极佳的老山参。
嵇承越闻言,明显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愕然,“曾祖母她知道了?”
褚吟点点头,在他床边坐下,语气尽量放得平稳自然,“我本来想瞒着的,但曾祖母眼睛太毒了,看出我心不在焉,再三追问我没办法,只好说了。曾祖母很担心你,但更理解你不想扫大家兴的苦心,她让我一定要把这个带给你,还催着我赶紧过来陪你。”
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嗔怪又心疼的意味,“你看,连曾祖母都发话了,让你好好养着,不准逞强。所以你这几天必须乖乖听医生的话,知道吗?”
嵇承越沉默地听着,紧绷的下颌线渐渐松弛下来,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暖意和些许无奈的动容。他没想到,那位看似不问世事、只享天伦的老人,竟如此敏锐又通透。
“曾祖母她”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没生气吧?”
“怎么会?”褚吟立刻摇头,“她只是心疼你,让我好好照顾你。”
嵇承越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指尖传来的力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他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一直紧绷的某根弦,终于在此刻稍稍松懈。
“帮我谢谢曾祖母。”他再开口时,声音里的沙哑似乎减轻了些,带着真诚的感激。
“要谢你自己去谢,”褚吟看着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等你好了,亲自去陪她老人家说话,她肯定更高兴。”
“好,”他低声应道,“那你呢?在这里陪着我,会不会耽误你公司的事?”
“公司的事哪有你重要?”褚吟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觉不妥,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挪开视线,故作镇定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于情于理我都该负责到底。”
嵇承越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绯红和那瞬间的慌乱,眼底的笑意加深。他没有戳破,只点了点头,“嗯,那就辛苦褚总了。”
第64章
半个月后, 嵇承越伤势稳定,医生终于批准出院。
出院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 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褚吟正弯腰利落地将嵇承越最后几件洗漱用品收进手提袋里, 动作细致熟练。她今天穿了件柔软的浅蓝色针织短袖, 搭配白色休闲裤,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又温婉。
嵇承越靠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身上是舒适的家居服,外面披了件薄外套。他腰腹的伤口愈合良好,但大幅动作仍有些受限。他看着褚吟忙碌的背影,眼神专注, 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其实让护工来收拾就好。”他开口,声音比起半个月前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偶尔气息稍弱。
褚吟拉上手提袋拉链,回头看他,眉头微挑,语气里带着点佯装的不满,眼底却漾着浅淡的笑意, “怎么?这是嫌弃我收拾得不够专业?”
嵇承越低笑, “不敢。只是觉得有点大材小用。”
“知道就好,”褚吟走到他身边,将他准备要换的衣服放下, “回去之后也得注意,医生说的忌口和静养,一条都不准忘。”
她微微俯身,气息拂过他耳畔,带着淡淡的馨香。
嵇承越眸色深了深, 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这么不放心我?”
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挣了挣手腕,没挣开,反而被他顺势带得离他更近。她脸颊微热,故意板起脸,“少废话,快换衣服,医生交代了要早点回去休息。”
嵇承越松开手,展开手臂,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褚吟拿起那件柔软的丝质衬衫,小心翼翼地帮他穿上,避免碰到他腰腹的伤口。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纽扣间,从下到上,一颗一颗,细致而专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大大咧咧地推开,人未至声先到。
“嵇少爷!恭贺出院!我们来接你——嚯!”
郑允之的声音在看清房内的画面后戛然而止,转而化作一声充满戏谑的惊叹。他身后跟着一脸坏笑的原胥,还有一位褚吟没见过的男士。
褚吟被这突如其来的围观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嵇承越轻轻握住了手腕。他神色自若,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就着她的手将最后一颗纽扣扣好,这才慢悠悠地转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吵什么?”他挑眉,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责怪,反而有种被打扰的不爽。
郑允之嘿嘿笑着走进来,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射,“哪敢吵啊嵇少爷!我们这不是担心您老人家行动不便,特地组团来接驾嘛!”
他凑近嵇承越,用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耳语”道:“行啊你,这负伤一回,待遇直线上升啊。褚大小姐亲自伺候穿衣,啧啧,这福气”
褚吟更臊了,没好气地瞪了郑允之一眼。
嵇承越则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羡慕?可惜你没这机会。”
“得,是我多余问!”郑允之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受伤状。
这时,那位陌生男子才笑着走上前,落落大方地朝褚吟伸出手,“你好,我是沈词,嵇承越的大学同学,前段时间刚回国。这位一定就是褚吟了吧?这几天常听他们提起你,果然跟他们描述得如出一辙。”
褚吟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就是那天嵇承越匆匆去机场接的那位“老朋友”。心里那点因为当时被打断而残留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微小芥蒂,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连忙调整表情,露出得体的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是褚吟。欢迎回国。”
沈词握住她指尖的瞬间,还没完全收紧,旁边就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抽气声。
“嘶——”
几人同时转头,只见嵇承越微微蹙着眉,手虚虚地按在腰腹的伤口位置,脸色似乎都白了一分。
褚吟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几乎是瞬间就收回了即将与沈词交握的手,转身扶住嵇承越的手臂,语气满是担忧,“怎么了?是不是扯到伤口了?让你别乱动”
她半是焦急半是埋怨,注意力完全被嵇承越吸引过去,自然也就错过了与沈词那个未完的握手礼。
沈词伸出去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他微微挑眉,视线在嵇承越那“虚弱”的脸和褚吟写满关切的后背之间扫了个来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摸了摸鼻子。
褚吟仔细检查了一下嵇承越的伤口,确认纱布没有渗血,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然紧锁着。
“真的没事,”嵇承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可能就是刚才动作大了点,有点抽痛。”
郑允之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冲原胥和沈词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看见没?苦肉计!”
原胥推了推眼镜,一脸“我没看见”的表情。沈词则笑了笑,非常上道地后退了半步,摊开手,表明自己“绝无威胁”。
褚吟没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全部心思都挂在嵇承越身上,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你等等,我去借个轮椅。”
她动作太快,嵇承越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一阵风似的跑出了病房。
门甫一关上,刚才还一脸痛苦的嵇承越瞬间收敛了表情,懒洋洋地靠回沙发背,只是手依旧虚虚地搭在腰侧,仿佛那里还是个需要重点保护的脆弱区域。
郑允之立刻凑上前,脸上戏谑的笑容收了,换上了一副带着歉意的表情,抓了抓头发,“那个兄弟,对不住啊。”
嵇承越抬眸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郑允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说:“就你受伤住院这事儿是我不小心在我妈面前说漏嘴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当时聊别的事,脑子一抽就给带出来了谁知道我妈转头就告诉谢阿姨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也知道自己捅了篓子。
嵇承越沉默着,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一旁的沈词和原胥也都没吱声。沈词是刚回国不太清楚内情,但看气氛也猜到了七八分。原胥则是习惯性地往后缩了缩,远离战场。
郑允之被这安静的气氛压得有点喘不过气,双手合十,继续道歉:“我真知道错了!兄弟任打任罚!要不等你好了,我请你吃一个月的大餐?不,三个月!”
嵇承越终于有了反应。
他轻轻“嗤”了一声,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好笑。他当然知道郑允之不是故意的,这小子就是嘴比脑子快。
“行了,”他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下不为例。”
郑允之松了口气,但看着嵇承越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里那点愧疚和好奇又开始挠心挠肝。他蹭到沙发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个没吵架吧?”
这话问出来,连旁边假装看风景的沈词和原胥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嵇承越搭在腰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淡淡地投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过了好几秒,才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吵?”他轻轻摇头,“没什么可吵的。陈年旧事,翻来覆去也就那些。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褚吟推着轮椅回来时,病房里的气氛已经恢复如常,几位男士正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她仔细看了看嵇承越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但依旧不敢大意。
“轮椅借来了,我们走吧?”她问。
话音刚落,郑允之立刻非常有眼色地上前,和原胥一左一右,“来来来,这种粗活我们来!”
两个人小心地搀扶着嵇承越,将他稳稳地安置在轮椅上。
嵇承越虽然觉得坐轮椅有点夸张,但看着褚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顺从地坐好。
褚吟推着轮椅,郑允之等人拿着行李,一行人将嵇承越送回锦耀的顶层公寓,安顿妥当。
沈词看着虽然气色尚可,但行动明显不便的嵇承越,又看了看在一旁细心整理物品的褚吟,笑着开口道:“承越这次大难不死,怎么也得好好庆祝一下。正好这次我回来得仓促,还没来得及跟各位好好聚聚,周末我在‘云境’设宴,几位务必赏光,也算给我接风洗尘,如何?”
他目光真诚地看向嵇承越和褚吟。
嵇承越闻言,还没开口,便感觉推着轮椅的褚吟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微微侧头,用余光瞥见她轻轻蹙起的眉头,像是在快速思考着什么。
“云境”是京市顶级的私人会所,能在那里举办的宴会,规格自然不低,着装要求想必也极为讲究。
褚吟下意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的衣橱——汐山园和瑾山墅的衣帽间里,利落的裤装、简约的套装、舒适的日常服唯独缺少能镇住这种正式晚宴,又足够惊艳的礼服。
她近来心思都在嵇承越和公司上,根本没顾上添置这些。以前是不在意,甚至刻意回避,但现在她瞥了一眼身旁即使带着伤也难掩矜贵的男人,心头莫名生出一丝不愿被比下去的较劲,更有一份想要为他盛装出席的隐秘心思。
想到这里,褚吟几乎立刻做出了决定。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看向沈词,“沈先生相邀,当然是我们的荣幸。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到嵇承越身上,带着几分担忧和不容置疑的坚决,“他刚出院,医生再三叮嘱需要静养,不能劳累。云境的晚宴规格高,时间也长,我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她语气恳切,完全是一副为丈夫身体着想的贤惠模样。
嵇承越撩起眼皮看她,眸色深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直觉褚吟这话并非全然是托词,但似乎也不全是真心?
没等嵇承越开口,褚吟又立刻转向一旁正在偷吃果盘里葡萄的郑允之,以及安静坐在一旁的原胥,笑容瞬间变得“和蔼可亲”:“那个反正你们俩最近也挺闲的,对吧?不如这几天就麻烦你们多来陪陪他?帮我看顾着他点,别乱动牵扯到伤口。”
突然被点名的郑允之差点被葡萄噎住:“???”
他什么时候很闲了!
原胥没说话,但眼神里明确表达着“我不想卷入夫妻情趣”的拒绝。
褚吟仿佛没看到他们的抗议,又对沈词笑道:“沈先生,你看这样好不好?晚宴我们一定尽量到场。如果届时他状态允许,我们就一起去;如果他实在需要休息,那就我自己代表他去,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好意。”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重视,又留有余地。
沈词是何等精明的人,虽然不清楚具体内情,但也看出褚吟另有打算,“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褚吟心里记挂着定礼服的事,又怕嵇承越看出端倪追问,便寻了个借口:“公司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我得过去一趟。他就交给你们了哦!”
说着,还特意冲郑允之和原胥眨了眨眼,暗示意味十足。
郑允之哀嚎:“喂,你不能这样”
褚吟只当没听见,拿起自己的手包,又俯身替嵇承越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柔声叮嘱:“好好休息,我忙完就回来。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她的动作自然亲昵,嵇承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微微颤动的睫毛,到底没说什么,只低低“嗯”了一声。
直到褚吟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郑允之才垮下肩膀,冲着嵇承越抱怨:“兄弟,管管你老婆!这明显是找借口溜号,还把我俩当免费护工了!”
嵇承越靠在沙发里,指尖轻轻摩挲着刚才褚吟触碰过的地方,霎时反应了过来。
他大概猜到她要去做什么了。
那个因为过往而将自己包裹起来,许久不曾触碰裙装的姑娘,终于要重新绽放了吗?
想到这里,他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连带着看咋咋呼呼的郑允之都顺眼了几分。
他懒洋洋地抬眼,瞥向一脸不情愿的郑允之,慢条斯理地开口:“怎么?让你陪我说说话,委屈你了?”
郑允之:“不敢。”
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又被这对夫妻联手坑了。
而另一边,电梯下行的数字不断跳动,褚吟已经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拨通了姜幸的电话,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喂,宝贝!快,陪我去个地方!”
“对,现在,立刻,马上!”
“别问那么多,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们去定礼服!”
第65章
电话那头, 姜幸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还有一丝诧异,“定礼服?现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最烦这些裙摆飘飘的玩意儿吗?”
褚吟坐进驾驶座, 系好安全带, 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语气却坚决,“少废话,老地方见。我需要你。”
姜幸瞬间清醒,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等等!有情况!你不会是为了嵇承越吧?等着,我马上到!”
所谓的“老地方”, 是隐匿于城中最顶级奢侈品百货深处的一家高定沙龙。主理人是一位眼光毒辣,与她们相识多年的时尚教母——Jinelle。
当褚吟和姜幸踏入那间萦绕着淡淡香氛与高级绒毯气息的沙龙时,Jinelle正指挥助手整理一批新到的面料。看到褚吟,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热情的笑容。
“稀客啊,褚小姐,”Jinelle迎上来, “今天还是来为你母亲定制礼服吗?”
“不, ”褚吟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丝久违的、破土而出的勇气,“Jinelle老师, 这次,是为我自己。”
话音落下,沙龙内仿佛有片刻的凝滞。
Jinelle脸上的职业化笑容瞬间定格,那双阅尽时尚风云、洞察人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照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她微微张开了涂着裸色唇膏的嘴, 足足愣了两三秒,才像是终于确认自己没听错。
“你你自己?”她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褚吟那一身利落的休闲套装上,仿佛要透过这身打扮,看清她心底真正的意图。
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多年来,她早已习惯褚吟陪伴母亲或长辈前来,自己却始终是裤装、简约风的拥趸,对华美裙装敬而远之。她甚至私下感慨过,这位褚大小姐空有绝佳的骨相和气质,却偏偏将自己藏在了中性化的铠甲之后。
姜幸在一旁看着Jinelle罕见的失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与有荣焉地揽住褚吟的肩膀,冲Jinelle扬了扬下巴,“没错!Jinelle老师,快把您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我们褚大小姐今天要改头换面,惊艳全场!”
Jinelle迅速敛好情绪,但眼底的诧异并未完全褪去,转而化为一种混合着极度好奇与专业兴奋的光芒。她上前一步,更加仔细地端详着褚吟的脸庞、颈肩线条和身形比例,如同鉴赏家发现了一块蒙尘的美玉。
“太好了,褚小姐。你的比例非常好,皮肤也白,能驾驭的风格很多。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感觉?或者说,是为了什么场合?”
“周末在云境的一个晚宴,”褚吟顿了顿,补充道,“算是比较重要的私人聚会。”
Jinelle了然一笑,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她没有立刻拿出图册,而是绕着褚吟走了一圈。
“我明白了,”Jinelle抚掌,眼神熠熠生辉,“既要压得住场,又不能过于强势;要惊艳,但不能流于俗艳。最重要的是,要能凸显出你本身的气质。”
她挥手让助手取来几本珍贵的面料样本和设计草图,却没有立刻让褚吟看,而是先问道:“褚小姐,关于款式,你有什么偏好吗?比如,是否尝试露背、深V,或者对裙长有什么要求?”
褚吟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些被刻意遗忘多年的,关于“不合群”、“太扎眼”的评价,以及自己主动舍弃裙装时的决绝,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心头。但很快,嵇承越在对她说“你不需要把自己藏起来”的样子,和他挡在她身前时苍白的脸,迅速将那些阴霾驱散。
她抬起眼,目光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笃定,甚至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没有禁忌。只要最适合我的。”
Jinelle满意地笑了,“那就交给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一场极致的视觉与审美盛宴。
第一件是一条宝蓝色的丝绒长裙,款式经典,剪裁极佳,将褚吟的身材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显得高贵而稳重。
姜幸在一旁啧啧称赞:“好看!很有气势!”
褚吟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微微蹙眉。
丝绒的质感很好,颜色也衬她,但总觉得过于成熟庄重,仿佛套上了一层不属于自己的盔甲。
“换一件。”她果断道。
第二件是一条银灰色的垂坠感真丝礼服,不对称设计,灵动而富有现代感。走动间,面料流淌着如水般的光泽。
“这个好!又仙又飒!”姜幸眼睛一亮。
褚吟在镜前转了个身,裙摆漾开漂亮的弧度。
的确很美,也很时尚。但她心里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这种风格,更像是去参加一个纯粹的商业晚宴或时尚活动,而非她潜意识里想要为嵇承越呈现的样子。
Jinelle观察着她的神色,笑了笑,让助手将一件被防尘罩小心保护着的礼服推了过来。
“或许,你可以试试这一件,”Jinelle的声音满含神秘,“这是我刚完成的私人收藏,还没给任何人看过。我觉得它可能一直在等待你这样的主人。”
防尘罩被轻轻揭开。
一瞬间,连叽叽喳喳的姜幸都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件以淡紫色为主色调,巧妙融合透视蕾丝与光泽缎面的鱼尾廓形礼服。裙身缀满立体花卉刺绣,色彩由浅至深渐变,如花朵在裙上绽放。挂脖领口点缀精致细节,勾勒优美肩颈。夸张的缎面泡泡袖与拖地裙摆相呼应,蓬松而富有张力。整体设计集柔美与大气于一身,步履间尽显高级定制风范,令人过目难忘。
“天啊!”姜幸喃喃道,“这也太美了吧”
褚吟的目光仿佛被黏在了那件礼服上,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几乎能想象到,当灯光打在这件礼服上,那些精致的刺绣会如何闪烁,曳地铺陈的缎面大摆会如何随着步伐流动,如同将浪漫的紫霞穿在了身上。
“我去试试。”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不多久,当褚吟从试衣间缓缓走出来时,整个沙龙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姜幸倒吸一口气,激动地抓住Jinelle的胳膊,“就是它!就是它!Jinelle你太神了!”
Jinelle看着褚吟,眼中满是欣赏与肯定,“我就知道,它属于你。”
褚吟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裙摆的薄纱轻抚过她的脚踝,带来微痒的触感。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样色彩柔美、裙摆飞扬的衣物了。记忆中那些被刻意尘封的晦暗画面,此刻似乎被眼前镜中人所散发出的光芒悄然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嵇承越看着她时,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专注的眼睛。
她想要穿着这件裙子,站在他身边。
“就这件了,”褚吟转身,“需要修改哪里吗?”
Jinelle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腰线这里可能需要微调一两公分,裙长正好。最快三天可以改好。”
“好,”褚吟点头,“另外,再帮我搭配一下鞋子和手包。”
接下来的时间,褚吟完全投入到了这场“形象重塑”中。
在Jinelle和姜幸的建议下,她不仅订好了礼服,还挑选了相配的镶嵌着细碎水晶的高跟鞋,还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银色手拿包,甚至预定了沙龙的专业造型师在晚宴当天上门-服务。
当她终于忙完这一切,坐回车里时,天色已经渐晚。手机上有几个未读消息,有郑允之发来的抱怨嵇承越难伺候的搞笑图片,还有嵇承越本人发来的。
【嵇承越:会议开完了?郑允之吵得我头疼。】
后面附了一张郑允之瘫在沙发上打游戏,原胥戴着降噪耳机看电脑,沈词在一旁无奈笑着的照片。
褚吟忍不住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发送:【辛苦了。我这边刚结束,现在回去解救你。】-
周末傍晚,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云境坐落于城市顶端的玻璃穹顶之下,仿佛悬浮于星空之中。入口处衣香鬓影,豪车云集,侍者身着笔挺制服,恭敬地迎接着每一位宾客。
沈词作为东道主,早早便在门口等候。他身边已经聚集了几位相熟的朋友,正寒暄着。
嵇承越因为伤势,来得稍晚一些。他在郑允之的陪同下步入宴会厅,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步履也比平时缓慢,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依旧让他显得清隽挺拔,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哟,伤员驾到,蓬荜生辉啊!”沈词笑着迎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放得很轻,“感觉怎么样?”
“小事。”嵇承越扯了扯嘴角,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在场内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郑允之在一旁挤眉弄眼,“找谁呢?”
嵇承越横了他一眼,没说话,接过侍者递来的温水,找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宴会厅里的人越来越多,气氛逐渐升温。嵇承越看似平静地与过来问候的人寒暄,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杯壁上轻轻敲击着。
就在他第三次看向入口处时,那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原本嘈杂的谈话声似乎也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入口处那道刚刚出现的身影所吸引。
褚吟到了。
她微抬着下巴,脖颈线条优美如天鹅,脊背挺得笔直,那片裸露的背部肌肤在灯光下白得晃眼,却因为她从容不迫的气度,丝毫不显得轻浮,反而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
她并没有刻意张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然后,精准地落在了嵇承越的方向。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嵇承越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见过她很多样子。
职场上的干练犀利,家居时的慵懒随意,甚至是被他惹恼时气鼓鼓的可爱,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美得惊心动魄,又带着一种破茧成蝶般的、令人心折的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将自己藏在利落裤装和坚硬外壳下的女孩,而是真正绽放出了属于自己耀眼夺目的光芒。
褚吟也看到了他。
隔着喧嚣的人群,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胶着。
她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以及那惊艳之下,更深沉的、翻滚着的情绪。
褚吟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有些过速的心跳,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却自信的弧度,迈开脚步,朝着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尖上。
然而,就在她即将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时,几句压低的,却足够清晰的议论声,毫无阻碍地钻入了她的耳膜。
“看,褚吟过去了,又是直奔嵇承越啊?”
“啧,这俩人是不是又得杠上?今天这场合,可别像以前那样闹得不好看。”
“可不是嘛,你看她今天这架势,美是美,但总觉得带着股‘杀气’,怕不是又要去找嵇少爷的麻烦?”
这些话语,如同一声警钟,瞬间敲醒了褚吟。
天!
她和嵇承越的关系,在外人眼中,还是那个水火不容、时常针锋相对的状态。
他们的婚姻,依旧是对外保密的。
在那些不明就里的旁观者看来,她褚吟如此目标明确地走向嵇承越,最大的可能性,依旧是去“找麻烦”,而非去到自己丈夫身边。
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迈向嵇承越方向的坚定步伐,在空中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凝滞。
不能过去。
至少,不能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直接地走过去。
那会引来无数不必要的猜测和探究,甚至会打乱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正在悄然改变的节奏。
电光火石间,褚吟做出了决定。
她脸上那因为见到嵇承越而自然流露的且带着些许柔和的线条,迅速收敛起来,重新覆上了一层平日里常见的,并略带疏离的平静。她目光依旧望着前方,但视线焦点却仿佛越过了嵇承越,落在了他侧后方不远处,正凑在一起说笑的几个富家千金身上。
于是,在周围那些或好奇或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褚吟极其自然又不着痕迹地调整了前进的方向。她的脚步没有丝毫慌乱,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从容,仿佛她从始至终的目标,就是她们那个小圈子。
她直接从嵇承越座位前方不远的地方走了过去,裙摆摇曳生姿,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风,却没有为他停留半分。
嵇承越看着她朝着自己走来,心脏的鼓噪几乎要冲破胸腔,甚至已经微微调整了坐姿,准备迎接她。然而,那道紫色的倩影却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在他面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径直走向了另一边。
他伸出去准备去扶她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最后只能若无其事地收回,搭在了膝盖上,指尖微微蜷紧。
她没看到他?
不可能。
他们的视线明明刚刚才交汇过。
那是为什么?
郑允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嵇承越旁边的空位上,顺着嵇承越尚未收回的视线,正好看到褚吟与那几位名媛微笑着颔首致意。
“啧,”郑允之用手肘碰了碰嵇承越,压低声音,“什么情况啊?我刚才可看见了,她明明是冲着你来的,怎么到了跟前,连个眼风都没扫给你,直接拐弯了?”
他实在好奇,不死心继续问:“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俩现在是什么相处模式?你那天从原胥工作室那里急匆匆跑去找她,应该是已经挑明了吧?而且你住院期间,她那么紧张你,我铁定判断得没错。”
嵇承越的视线依旧凝在褚吟那边,看着她与旁人言笑晏晏,那抹刺目的紫色像一根细针,扎得他心口莫名发堵。他端起手边的水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嗤。
“相处模式?”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凉意,目光终于从褚吟身上收回,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仿佛刚才一瞬的失态只是错觉,“我也想知道。”
他侧过头,看向一脸求知欲旺盛的郑允之,嘴角扯出一个算不得笑意的弧度,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那天我听了你的‘高见’,头脑一热冲去找她,”嵇承越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结果呢?人家忙得很,不是在开视频会议,就是在看紧急报告,对我客气得跟对待合作伙伴没两样。”
顿了顿,他想起那天褚吟公事公办的疏离态度,以及后来几天不温不火的相处,心头那股憋闷感又升腾起来。
嵇承越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郑允之,你那套‘心动理论’恐怕是失灵了。我看她就是一时兴起,或者干脆就是觉得欠了人情,想办法还回来而已。还完了,自然就回到原样。”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腰间伤口的位置,那里还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某些事实。
郑允之被他这话噎住,张了张嘴,看看那边光芒四射、游刃有余的褚吟,又看看身边这位明显口是心非,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嵇少爷,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能吧?”他挠挠头,“我看她刚才进来的时候,明明就是在找你啊!那眼神,骗不了人!”
“你看错了。”嵇承越语气平淡,收回目光,端起水杯又抿了一口,仿佛真的不再在意。只是那握着杯子的手,指节依旧泛着白。
郑允之将信将疑,但见嵇承越明显不想再谈,也只好讪讪地闭了嘴,心里却嘀咕:这俩人,一个比一个能装!
第66章
褚吟与几位相熟的名媛寒暄着, 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她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耳中听着她们讨论最新的珠宝系列,眼角余光却不受控制地, 一次又一次飘向嵇承越所在的方向。
话题间隙, 她终于寻到一个自然的时机, 端起香槟杯,状似随意地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
人呢?
那个原本坐着嵇承越和郑允之的角落,此刻只剩下空荡荡的沙发椅,以及矮几上未喝完的半杯水。
褚吟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杯脚的指尖微微收紧。
他去哪儿了?是伤口不舒服, 提前离开了?还是只是去了洗手间?
各种猜测瞬间涌入大脑,让她有些坐立难安。刚才强装出来的从容淡定,此刻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满腔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精心准备了这么久,难道连一个近距离让他看清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吗?
不,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 对身旁的几位女士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我好像看到一位老朋友, 过去打个招呼。”
说完,她不再犹豫,将香槟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提着裙摆,步履从容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宴会厅外走去。
她先是去了洗手间方向, 在门口略作张望,并未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心头的不安逐渐扩大。难道真的因为不舒服先走了?可他就算要走,按理也该跟沈词或者郑允之说一声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褚吟转向通往室外露台的走廊。云境的露台以视野开阔著称,或许他是觉得里面太闷,出去透透气?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她的脚步声。两侧墙壁上挂着抽象画作,暖黄色的壁灯营造出静谧的氛围。
就在她即将走到露台入口时,旁边虚掩着的、通往一个较小观景阳台的门缝里,隐约传出了熟悉的说话声。
是嵇承越,还有沈词。
褚吟的脚步倏然停住。
她并非有意偷听,只是那声音清晰地钻入耳中,让她无法挪动脚步。
“这次回来前,我在Rooftop碰到了Ewan,他很想念你。”是沈词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有老朋友之间的熟稔和打趣。
短暂的沉默后,是嵇承越一声极轻的,几乎融在晚风里的哼笑,“怎么?没了我这个优秀的人肉沙袋,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吗?”
“可不嘛!你在国外七年,光是做他的搭档就有一多半的时间,”沈词感慨,“他说了,像你这样的,可遇不可求。”
沈词笑着摇了摇头,顺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烟盒,递向嵇承越,见他摆手,便自己磕出一支,却没有立刻点燃,目光落在他即使倚着栏杆也依旧下意识护着的腰腹位置,“说正经的,你这伤真没事了?”
嵇承越不甚在意地动了动肩膀,牵扯到伤处,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语气依旧懒散,“老样子,养着呗。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沈词低头,“咔哒”一声点燃了烟,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缓缓逸散在微凉的夜风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夹着烟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嵇承越的腰侧,语带调侃,“不过我说,你这地儿是不是风水不太好啊?怎么回回都往这儿招呼?”
他吐出一个烟圈,“记得在国外那次,你也是伤在这儿。你说你也是够倒霉的,新旧伤都叠一块儿了。”
门缝里飘出的对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褚吟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下意识捂住了嘴,阻止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脚步踉跄着向后微退了一步,靠上冰凉的墙壁,勉强支撑住瞬间发软的身体。
原来他腰侧那些浅淡的痕迹,背后隐藏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
“肋骨断了三根,脾脏破裂,一个人躺在ICU签病危通知书”
那天他在病房里对谢婉华说出的让她心痛如绞的话语,此刻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与沈词此刻的调侃残忍地重叠在一起。
所以,那不是气话,是事实。
褚吟一直以为,他是在优渥顺遂中长大的天之骄子,顶多有些公子哥的玩世不恭,却从未想过,他那副懒散不羁的表象下,可能隐藏着如此沉重甚至血腥的过往。
七年在国外,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又为何非要经历这些?
就在这时,露台内的沈词似乎结束了谈话,正朝着门口走来。
褚吟心中一紧,下意识想要避开。
她提着裙摆,迅速闪身躲进了旁边一处放置着大型盆栽和艺术雕塑的视觉死角。
她不能被发现。
至少在弄清楚一切之前,不能让他们知道她听到了这段对话。
沈词并没有注意到阴影里的她,步伐直冲着宴会厅。
听着那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她这才缓缓从藏身处走出来,望着沈词消失的方向,脑海中一片混乱,那些关于嵇承越受伤的只言片语像碎片一样旋转、碰撞。
不对。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沌——沈词!
他是嵇承越的大学同学,一起在国外待过,显然知道内情。他甚至是除了当事人之外,少数清楚嵇承越旧伤细节的人。
刚才她只顾着震惊和心疼,竟然差点错过了这个最关键的信息。
嵇承越绝不会主动告诉她过去的事,而郑允之、原胥他们,知道的恐怕也有限。唯有沈词,这个刚刚回国,又与嵇承越关系匪浅的人,是她目前唯一可能获取信息的渠道。
褚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的裙摆和发丝,重新端起那副从容优雅的姿态,迈开脚步,朝着沈词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步子迈得很快,高跟鞋在地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终于在通往主宴会厅的走廊尽头,她看到了沈词正准备融入人群的背影。
“沈先生。”褚吟出声唤道,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沈词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是她,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褚小姐?真巧,你也出来透气?”
“不是巧。”褚吟走到他面前,站定。
她微微仰头,眼神锐利而直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哦?”沈词挑眉,有些意外,“找我?”
褚吟深知在这种聪明人面前,过多的掩饰反而显得可笑。
她没有迂回,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调出添加联系人的界面,递到沈词面前,“沈先生,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关于嵇承越,我有些事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向你请教。”
她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她相信,以沈词的敏锐,绝对能猜到。
沈词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机,又抬眼看了看她。眼前的女子,美丽得不可方物,眼神却格外执拗,那里面藏着担忧、疑惑,以及一种想要探寻真相的决心。
他沉默了几秒,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变得郑重了不少。他没有多问,也没有推脱,只是干脆地接过手机,利落地输入了自己的微信账号,然后递还出去。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沈词语气平和,“褚小姐有任何想问的,随时可以联系我。”
“谢谢,”褚吟接过手机,紧紧握在手中,真诚地道谢,“打扰你了。”
“不必客气,”沈词微微颔首,“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褚吟一眼,便转身重新走进了觥筹交错的宴会厅。
拿到了沈词的联系方式,仿佛握住了通往嵇承越过往秘密的钥匙,褚吟的心却并未因此平静,反而更加沉重。
对着走廊深处一面装饰性的复古铜镜,褚吟仔细整理了自己的表情。直到勉强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她才重新挺直脊背,转身朝着露台走去。
嵇承越依旧独自倚在栏杆边,望着脚下璀璨的城市夜景,侧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寂。听到脚步声,他懒懒地回头,当看清是褚吟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她走到他身边,没有像之前那样“路过”,而是自然而然地停在他身侧,与他并肩望向远处的灯火。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风?”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之前刻意疏离的态度判若两人,“伤口刚好一点,不能着凉。里面是有点吵,要不我们找个安静点的休息室坐坐?”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细致的关怀,让嵇承越微微一怔。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刚才她还对他视而不见,现在语气态度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阴晴不定的样子,实在有些反常。
若是平时,他或许会带着几分戏谑直接问她这是唱的哪一出,但此刻,看着她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却又似乎隐藏着什么的眼眸,到嘴边的话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此刻的关怀并非作伪,那层温柔之下,似乎涌动着一股更复杂的情绪。
心底那份因她之前无视而升起的微妙不快,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好奇与一丝受用。
于是,嵇承越扯了扯嘴角,回答:“是有点闷,也觉得有点累。那就麻烦大小姐,找个地方让我歇歇脚?”
他的配合让褚吟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因他语气中那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而心头一紧。她立刻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好,我们进去。”她低声说,搀扶着他,慢慢朝室内走去。
两个人避开了喧闹的主宴会厅,在侍者的指引下,来到了一间相对僻静的休息室。休息室不大,布置得典雅舒适,柔和的灯光取代了外面璀璨的水晶吊灯,营造出安宁的氛围。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嵇承越垂眸,目光缓缓从她挽住自己手臂的纤白手指,滑到她优美的肩颈线条,再到那片令人遐想的后背,终于忍不住开口,“裙子很漂亮,很适合你。”
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搭在他臂弯的手不由收紧了些。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微微挑眉,“只是裙子漂亮?”
嵇承越低笑一声,跟着微微倾身,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某种危险又不容忽视的危险信号。
他靠在她耳边,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句,“从你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
“想——?”
褚吟可以说是立刻就绷紧了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嘴巴不自觉跟着重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嵇承越终于缓慢而清晰地补充:“想立刻带你回家,然后亲手把它脱下来。”——
作者有话说:明天大肥章[害羞]
第67章
褚吟耳根“唰”地一下红透, 连带着那片裸露的背部肌肤都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她下意识想推开他,又顾忌着他的伤口,手抵在他胸前, 没什么力道, 更像是欲拒还迎。
“嵇承越!”她羞恼地低斥, 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他过于灼热的目光,“你你注意点场合!这里不行”
“场合怎么了?”嵇承越非但没退开,反而就着她抵在他胸前的手,将她又往怀里带了带。他低头,嗓音压得愈发低沉暧昧, “门关着,隔音很好,怕什么?”
“你你还伤着呢!”褚吟找到最有力的理由,试图让他冷静,“医生说了不能剧烈运动,你想伤口裂开吗?”
嵇承越闻言,眼底的笑意更深, 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他微微偏头, 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敏感的耳廓,激起她一阵细微的战栗。
“嗯,是不能剧烈运动, ”他点了点头,语气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坏和引诱,每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所以”
他刻意顿了顿,欣赏着她连脖颈都漫上粉色的诱人模样, 才慢条斯理地在她耳边低哑道:“今晚,恐怕要辛苦大小姐自己动了。”
褚吟被他这番直白又孟浪的话搅得心慌意乱,只好羞赧地瞪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即是嗔怪,又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媚。
“你你少胡说八道!”她声音微微发颤,“回家等回家再说”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愣住了,这简直就像是默认和邀请。
嵇承越眼底瞬间掠过一抹得逞的精光,极像是指偷了腥的猫。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连带着被他揽着的细腰也感受到那愉悦的共振。
“好啊。”他答应得飞快,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但他显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不过从这儿到家,路上至少还得四十分钟。大小姐,我等不了那么久”
“先预支点甜头,不过分吧?”
“什么什么甜头?”她问。
嵇承越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停留在她微微抿起的唇瓣上。意图,不言而喻。
就在他的唇即将覆下来的前一秒,褚吟心头一跳,不知是出于最后的羞怯,还是想扳回一城的小小叛逆,不由自主地偏了下头,使得这个吻落在了她骤然暴露在他眼前的耳廓上。
“这里”她声如蚊蚋,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只能亲这里。”
一瞬间,嵇承越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
短暂的静默后,他失笑,“好,依你。”
他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再试图去寻找她的唇,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只小巧精致的耳朵上。没有急切,没有粗暴,而是极尽耐心地含吮舔舐,似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甜品。
褚吟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身体微微发软,全靠他揽在腰间的手臂支撑。
这细微的反应仿佛是最好的鼓励。
嵇承越的吻逐渐变得深入、有力,甚至带上了些许惩罚性的啃咬,不重,却足以让她浑身酥麻,脑海中炸开一簇簇迷离的火花。她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将更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他面前,像一只引颈就戮的天鹅。
他便顺势而下,流连在她纤细的颈项,留下一个个湿濡而灼热的印记。那只原本规规矩矩揽着她腰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在她光滑的背部肌肤上缓缓游移,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描绘着脊柱优美的线条,所过之处,皆点燃一簇簇难以言喻的火苗。
“嵇承越”褚吟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破碎的颤音,像是哀求,又像是更多的邀请。她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被抽离,仅存的意识都在抵抗着那股想要更紧密贴近他的本能。
“嗯?”他含糊地应着,气息不稳,动作却丝毫未停,甚至越发得寸进尺。
就在褚吟快要彻底沉沦在他织就的情-欲之网中时,她原本抵在他胸前,虚软无力的手,无意中向下滑落了几分,指尖恰好隔着他昂贵的西装面料,触碰到他腰侧那片紧绷的、缠绕着纱布的区域。
一瞬间,沈词在露台上的话,如同惊雷般再次在她脑海中炸响。
“记得在国外那次,你也是伤在这儿”
所有的意乱情迷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褚吟猛地睁开眼,眼底恢复了一丝清明。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沉浸其中的嵇承越微微推开。
“不行!”她喘息不匀,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担忧和后怕,“你的伤不能乱来!”
嵇承越被她推开,眼底尚未褪去的浓重欲色里闪过一丝错愕和被打断的不悦。他看着她泛着不正常红晕的小脸,试图重新将她拉回怀中,声音依旧沙哑诱人,“这点动作,还不至于让伤口裂开。”
但褚吟却异常固执,她用手牢牢抵住他的胸膛,不让他再靠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腰腹的位置,仿佛能穿透衣料看到那下面的狰狞伤口。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任何可能牵扯到伤口的动作都不行!”她语气急切,“你知不知道你当时流了多少血?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你曾经在国外也受过那么重的伤,一个人躺在ICU里时,我的心有多痛?
后面这句话,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最后关头死死咬住了嘴唇,硬生生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让他知道她偷听到了他和沈词的谈话,更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去揭开他可能不愿示人的伤疤。
她的欲言又止,她眼中那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心疼,有后怕,甚至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悲伤,都让嵇承越心中的躁动和不满渐渐平息下来。
他看着她,沉默了。
休息室内的气氛从方才的旖旎暧昧,陡然变得有些凝滞和微妙。
他看得出,她是真的在担心他,并非借口推拒。这种发自内心,甚至有点蛮横的关怀,奇异地抚平了他因欲-望被打断而产生的那点不快。
半晌,嵇承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擦过她湿润的眼角,那里不知何时,竟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渍。
“吓到了?”他出声宽慰。
褚吟抿着唇,没有回答,只是倔强地看着他,但那微微泛红的眼圈却暴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嵇承越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他再次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次却克制了许多,只是让她靠在自己未受伤的那侧胸膛,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听你的,”他妥协了,语气里尽是无奈的宠溺,“不闹你了。”
他顿了顿,微微偏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低声道:“我们回家。”-
翌日,锦耀顶层公寓,一室暖意。
褚吟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起身走出卧室,发现嵇承越正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靠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财经杂志,手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和几片吐司。
“醒了?”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清晨特有的松弛感,“翁姨做了早餐,在厨房温着,去吃点?”
他的语气自然亲昵,仿佛昨夜休息室里那旖旎又戛然而止的纠缠只是梦境一场。
褚吟“嗯”了一声,走进厨房,果然看到灶台上温着清粥小菜。她安静地吃完,收拾好碗筷,走到客厅。
“今天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她在他身边坐下,问。
“好多了,”嵇承越放下杂志,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别总惦记着,一点小伤。”
“医生的话要听,”褚吟抽回手,故作严肃,“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走。”
“好,”嵇承越懒洋洋地拖长语调,嘴角噙着笑,“你今天什么安排?去公司?”
褚吟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嗯,有几个项目需要跟进,下午可能还要见个客户。”
她语气如常,听不出任何异样,“你中午记得按时吃饭。”
“好。”嵇承越应道,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她拿起包和车钥匙,走到玄关换鞋。
就在她准备开门离开时,他忽然开口:“晚上想吃什么?我让翁姨准备。”
褚吟动作顿了一下,回头冲他笑了笑:“随便,你定就好。我尽量早点回来。”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
公寓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城市噪音。
嵇承越重新拿起杂志,却似乎有些看不进去,指尖在纸页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视线落在窗外明晃晃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接连亮起,嗡嗡的振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是那个平时不算太活跃,由郑允之建立起来的微信群聊。
嵇承越原本没打算理会,但消息提示音接二连三,带着一种不寻常的密集。他微微蹙眉,最终还是伸手拿过了手机,指纹解锁,点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几张明显偷拍角度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像是一家格调高雅的咖啡馆,临窗的位置,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影异常清晰——正是褚吟和沈词。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出褚吟今天穿了一套奶油白色通勤装,侧脸线条柔和,正微微倾身,专注地听着对面的沈词说着什么。沈词则面带微笑,手指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姿态放松。
紧接着,照片下面炸开了锅般的讨论。
【我去!什么情况?褚大小姐和沈词?!】
【这俩人私下见面?】
【沈词不是刚回国吗?怎么跟褚吟搭上了?】
【看这气氛不像谈公事啊?聊得挺投入?】
【@嵇承越 越哥,啥情况?】
一条条消息飞快地刷着屏,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与好奇,甚至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揣测。
嵇承越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深邃得望不见底。
这地方他很熟悉,就在锦耀隔壁街的转角,步行不过五六分钟的距离。他偶尔会在那里见一两个不需要太正式场合的客人,或者单纯去喝杯手冲。
她今天早上说要去公司,有项目要跟进,下午要见客户。
结果,转头就出现在了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和他多年未归国的老同学沈词,坐在了一起。
不是在公司,不是在正式的会客室,而是在一个氛围轻松,更适合私人交谈的咖啡馆。
一种被刻意隐瞒并排除在外的感觉,像细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她和沈词,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嵇承越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牵扯到了腰侧的伤口,一阵隐痛传来,他却浑然未觉。
换下家居服,只随意趿了双便鞋,他便立刻摔门而出。
他几乎是冲到了那家咖啡馆的落地窗外。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柔和地洒在店内。
然而,映入嵇承越眼帘的画面,却像一盆冰水,混合着方才的怒火,兜头浇下,让他瞬间僵在原地,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看见褚吟坐在那里,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那张明媚动人的脸上,此刻挂满了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滚落。她哭得无声,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显得悲伤难抑,梨花带雨的模样脆弱得让人心尖发疼。
而坐在她对面的沈词,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手里捏着一张干净的餐巾纸,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脸上写满了尴尬。
不是他预想中的相谈甚欢,不是任何暧昧不明的场景。
褚吟在哭。
哭得那么伤心。
嵇承越站在窗外,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塑。
一个个猜测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每一个都让他心绪更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更长,嵇承越再次抬眼,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望进去。
褚吟似乎已经停止了哭泣。她低着头,手里拿着纸巾,正小心地擦拭着眼角和脸颊的泪痕。肩膀不再剧烈地颤抖,只是偶尔还会因为残留的抽噎而轻轻耸动一下。
看样子,她的情绪正在逐渐恢复。
嵇承越不再犹豫,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换上一副闲适慵懒的模样,仿佛只是信步路过。他推开咖啡馆的门,风铃叮当作响。
沈词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几乎是嵇承越推门进来的瞬间,他便抬眼望了过去。四目相对,沈词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原本随意搭在桌上的手也放了下来。
嵇承越将沈词这一瞬间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脸上依旧是那副散漫的神情,步伐不紧不慢地走近,目光在沈词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自然地落到了背对着他、对此毫无所觉的褚吟身上。
“这么巧?”他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我过来买杯咖啡,老远看着像你们。”
他的出现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
正低头用纸巾按压眼角的褚吟,动作猛地僵住。她倏然抬头,循声回头,那双还带着湿润水汽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嵇承越深邃的眸子里。
她立刻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嵇承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嵇承越扫了眼她微红的眼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却依旧轻松,“眼睛怎么了?”
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湿润的睫毛,“红得像兔子。”
“没、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眼睛有点干涩,不太舒服。” 她说着,还刻意眨了眨眼,试图证明只是生理性的不适。
嵇承越的视线在她躲闪的眼神间扫过,眸色深沉了几分,却没有戳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而看向沈词,“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提醒了褚吟。
她强装镇定,大脑飞速运转,半晌才说:“我我刚在这附近见完客户,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沈先生一个人在这里喝咖啡,就就过来打了个招呼,聊了两句。”
沈词在最初的错愕后,也迅速恢复了从容。他接收到褚吟话语中传递的信号,顺着她的话笑道:“是啊,真巧。”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最终,嵇承越点了点头,看似接受了这个说法。
“是挺巧,”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招呼打完了?”
这话虽是问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
沈词立刻识趣地站起身,笑容无懈可击,“打完了,打完了。正好我接下来也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时间,桌边只剩下嵇承越和褚吟两人。
嵇承越没再看褚吟,只淡淡道:“走吧。”
褚吟跟在嵇承越身后,走出了咖啡馆。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嵇承越走在她前面半步,背影挺拔,步伐不算快,显然顾及着伤口,但那沉默的姿态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
一路无话。
回到锦耀顶层公寓,开门,入户玄关的感应灯亮起,光线柔和,却照不亮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嵇承越慢条斯理换鞋,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从容,但那份沉默里的压迫感,却比任何质问都更让褚吟心慌。
“你”褚吟张了张嘴,想找点什么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你伤口没事吧?刚才走那么快”
“没事。”
嵇承越走到客厅中央,背对着她,倒了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
见状,褚吟心里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疯长。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轻松,“那个你要不要吃点水果?我看冰箱里有新鲜的葡萄和蓝莓”
嵇承越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他站在原地,仰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褚吟的心随着他的沉默一点点沉下去。她抿了抿唇,自顾自地走向厨房,嘴里还在说着:“吃点水果挺好的,补充维生素,对伤口恢复也有帮助”
她打开冰箱,拿出那盒晶莹剔透的葡萄和一小盒蓝莓,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哗哗作响,也掩盖不住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褚吟低着头,专注地清洗着,指尖微微发凉,心里乱成一团麻。她不知道嵇承越到底信了多少她和沈词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更不知道他此刻平静的表面下,到底压抑着怎样的情绪。
就在这时——
“嗡嗡”
客厅里,嵇承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连续震动了两下。
这突兀的声响在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
嵇承越终于有了动作。
他放下水杯,迈步走到茶几旁,弯腰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赫然是沈词发来的微信消息。
【沈词:别瞎吃醋。人家找我,是为了打听你以前在国外的事情。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关心你。你呀,好好把握。】
原来是这样。
嵇承越的呼吸几不可闻地窒了一瞬。
他猜测,那天在医院,她定是听到了他和母亲谢婉华那场并不愉快,甚至称得上尖锐的对话。
当时他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气脱口而出,并非刻意卖惨,只是想堵住母亲的关切,让她知难而退。
却从未想过,那些话,可能被门外的褚吟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所以,她才会去找沈词求证。
所以,她才会在得知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后,情绪失控,哭得不能自已。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嵇承越。
不是被窥探隐私的恼怒,而是一种混杂着心疼、无奈,还有一丝被人在意着的酸软。
厨房的水流声不知何时停了。
褚吟端着洗好的水果转过身,一抬眼,就撞进嵇承越深邃的眼眸里。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正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太过复杂,让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失序。
“水果洗好了,”她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将果盘递到他面前,“你要不要尝尝看?”
嵇承越没有去看那盘晶莹剔透的水果,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慢悠悠地朝她走近。
褚吟不由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上了冰凉的冰箱门。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几秒后低声叫她,“褚吟。”
“嗯。”她颤声应。
“我不管沈词都告诉了你什么,但其他的,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褚吟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说完她才惊觉自己问得如此急切,几乎是不假思索。
嵇承越停顿了下,才继续道:“难道你想跟我离婚吗?”
第68章
“哐当——!”
褚吟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 一片空白。指尖一麻,那盛满了葡萄和蓝莓的琉璃果盘从她手中直直滑落,重重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发出一声刺耳又清脆的碎裂声响。
果盘瞬间四分五裂, 碎片混合着水珠和果肉, 狼狈地迸溅得到处都是。
褚吟怔怔地看着脚下的一片混乱,仿佛看到了自己此刻同样混乱不堪的心。她不是故意的,完全是那句话带来的冲击太大,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畴。
嵇承越也被这声响和她的反应惊住了。
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又看向面前说不出话来的褚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传来一阵密集的刺痛。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那句话问得有多愚蠢。
“别动!”见她下意识想弯腰去捡碎片,嵇承越立刻喝止。他顾不上腰侧隐隐的抽痛,大步上前,一把将她从碎片旁拉开,护在身后。
褚吟呆立着,看着他忍着腰伤的不便, 小心翼翼地清理地上的碎片和果肉残渣, 她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烤。
他刚才那句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离婚?她从未想过, 哪怕是在最初约定合作婚姻的时候,也未曾将“离婚”作为预设的终点。更何况是现在,在她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之后
是因为她去找沈词,触及了他不愿示人的过去,让他觉得被冒犯, 想要结束这段关系吗?
这个认知让褚吟瞬间慌了神,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比刚才听到他旧伤详情时更甚。
就在嵇承越将最后一块较大的碎片丢进垃圾桶,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急地开口,“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探你的隐私,我只是那天在医院不小心听到了你和阿姨的对话,还有昨晚在露台,沈词说的那些,所以我控制不住地想知道,你过去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嵇承越,我从没想过离婚。”
嵇承越的动作顿住了。
他背对着她,蹲在地上的身影似乎僵硬了一瞬。
厨房顶灯的光线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勾勒出沉默的轮廓。几秒钟后,嵇承越将手里最后一块沾着果渍的碎片轻轻放进垃圾桶,然后,极为缓慢地直起身。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站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还沾着一点葡萄破裂后深紫色的汁液。
“我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像是被砂纸磨过的沙哑,在这片狼藉过后异常安静的厨房里,异常清晰地传到褚吟耳中。
他终于转过身,看向她。
“我也没想过,”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褚吟,我也从没想过要离婚。”
他朝她走近一步,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渍,停在她面前。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葡萄微甜的果香。
“刚才那句话”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坦诚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可能悟错了我的意思。”
嵇承越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让你别再查下去,不是想要结束我们的关系。恰恰相反”
“是因为那些过去,它们很复杂,牵扯很多,甚至有些不堪。我不想让你去碰那些东西。”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想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但有些伤口,即便结了痂,下面的腐肉也并不好看。挖开来,除了能让你看到那些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多回想的阴暗面,没有任何意义。”
“褚吟,”他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意味,“我现在很好。真的。”
嵇承越的话像一阵暖流,瞬间冲散了褚吟心中积压的恐慌和不安。她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主动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她的耳膜,也敲在了她的心上。
嵇承越的身体在她抱上来的瞬间,不受控地僵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垂在身侧的手迟疑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带着些许不确定,轻轻落在了她的背上。
她的声音闷在他怀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会再去查了。”
闻言,他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发丝间淡淡的香气和怀中真实的温软。
两个人就这样在弥漫着淡淡果香和破碎琉璃残骸的厨房里静静相拥,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被隔绝开来。地上的狼藉似乎也不再刺眼,反而成了某种打破隔阂,让彼此靠得更近的见证。
良久,褚吟才轻轻动了动,抬起头看他,眼底还残留着些许未散的红晕,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亮,“地上还没收拾完,你先去沙发上坐着休息,这里交给我。”
这次嵇承越没有反对。
他确实觉得腰侧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隐隐作痛,精神上也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的消耗。他点了点头,顺从地被她推着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看着褚吟转身去找清扫工具,动作利落地处理地上的碎片和污渍,嵇承越靠在沙发里,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
一种奇异的、安稳的暖流在他心间缓缓淌过。
他忽然觉得,那些不堪的过去,似乎也并非完全无法面对。
如果对象是她的话
褚吟很快收拾干净了厨房,又洗了手,重新切了一盘水果端过来。她在他身边坐下,用叉子叉起一块清甜的蜜瓜,递到他嘴边,“喏,补偿你的。”
嵇承越张嘴接过,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视线却一直落在她脸上。
“看什么?”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你,”嵇承越回答得理所当然,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痞气的弧度,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突然发现,大小姐关心人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褚吟脸颊微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把果盘往他手里一塞,“自己吃!少油嘴滑舌。”
嵇承越低笑出声,悠哉地叉了块水果,却没有立刻吃,而是看向她,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不过话说回来,以后有什么想问的,直接来问我。虽然不一定什么都说得清楚,但至少比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二手消息要强。”
褚吟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沈词。
她抿了抿唇,轻轻点头,“好。”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腰腹的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那你现在,还经常会疼吗?”
嵇承越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看,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早没事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褚吟的心却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隔着柔软的布料,轻轻覆在他旧伤的位置。掌心下的肌体温热,带着生命的活力,但她仿佛能感受到其下曾经有过的支离破碎。
“以后你得再多小心一点,知道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商量的意思。
嵇承越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不由抬手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牢牢按在自己腰间,低沉的声音里满是难以言喻的缱绻,“知道了。不过,既然大小姐这么不放心”
话音未落,一只结实的手臂忽然横过来,揽上她的腰,稍稍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得重心不稳,低呼一声,跌坐在他身侧紧挨着的沙发垫里。动作间难免牵动腰腹,他吸了口气,但脸上的笑容却未变,反而带着得逞的狡黠。
“不如这样,”他侧过身,与她面对面,鼻尖几乎相抵,呼吸交融,“你以后就负责贴身监督,二十四小时盯着我,确保我‘小心一点’,怎么样?”
气氛霎时变得暧昧起来。
“二十四小时贴身监督?”褚吟的心跳快得不成样子,嘴上却还不肯轻易认输,指尖下意识地揪紧了他胸前的衣料,“想得美!你这是想找监工,还是想找——”
最后几个字淹没在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里。
是褚吟的手机。
姜幸打来的。
她看了嵇承越一眼,见他示意她接,便按下了接听键。
“宝儿!救命!”电话那头传来姜幸火急火燎的声音,“之前谈好的那个品牌方突然变卦,非要我们明天上午就交出修改后的全案!我这边数据对接到一半,有几个关键点卡住了,需要你那边的一份原始数据备份,我记得你上次带回家了一份,现在方便找一下发给我吗?”
褚吟一听是工作上的急事,立刻严肃起来,“好,你稍等,我现在去找找。”
她挂了电话,对嵇承越说:“公司有点急事,我得去找份文件。”
“去吧。”嵇承越点点头。
褚吟起身快步走向书房。
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嵇承越眼底闪过一丝深思。他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依旧热闹非凡的微信群。
屏幕上的消息还在滚动,不乏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和越发离谱的猜测。
嵇承越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语气是他一贯的漫不经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意味。
【嵇承越:@全体成员闲得慌?】
短短三个字,配上那个专属的@,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紧接着,他不等其他人反应,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一条。
【嵇承越:沈词刚回国,对国内一些行业动向感兴趣,找褚吟取取经,聊点正事而已。你们一个个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有用的东西?】
这一手可谓高明,群里原本八卦的气氛瞬间被带偏。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嗐,白激动了,还以为有啥大瓜。】
嵇承越看着群里转变的风向,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将手机丢回沙发上。
他抬眼望向书房的方向,目光柔和。
隐婚是现状。
但他绝不会让褚吟因为他的关系,陷入任何莫须有的非议和尴尬境地。
第69章
日子在嵇承越静养和褚吟公司、锦耀两头跑中平稳滑过。
这天晚上, 褚吟忙完工作,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划拉着手机屏幕上的外卖APP,眉头微蹙, 半晌, 叹了口气, 将手机递给旁边正懒洋洋抱着iPad刷财经新闻的嵇承越。
“怎么了?”他接过手机,瞥了一眼屏幕上琳琅满目的外卖界面,又抬眸看了看她,将iPad放到一旁。
褚吟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没骨头似的窝入沙发角落,脑袋轻轻靠在软枕上, “嵇承越,我好像有点馋了。”
这段时间以来,嵇承越为了养伤,饮食一直以清淡为主,连带着她也跟着吃得极为“养生”。此刻,想起晚餐那些清淡水果和粥菜,胃里不自觉搅起一丝无法形容的寡淡感, 让她越发想念那些浓墨重彩的味道。
嵇承越眉梢微挑, 尾音不由拉长,“馋了?想吃什么?我让翁姨过来做。”
闻言,褚吟眼睛先是一亮, 随即又黯了下去,她小声嘟囔:“不是那种正经饭菜是,是麻辣烫。就那种街边小店,汤底红彤彤的,飘着麻油和辣椒香气, 里面煮着各种丸子、蔬菜、豆皮”
她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有点离谱。嵇承越这伤还没好利索,饮食需要格外注意,她居然在这时候想吃这种刺激性的东西。
嵇承越看着她那副馋虫被勾起来又强忍着的小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心软。他凑近了些,慢悠悠地问:“麻辣烫?家里好像没这些食材。”
她点点头,语带遗憾,“嗯,算了,我就是随口一说,等你伤好了再——”
“现在就去买。”他打断她,说着就要起身。
褚吟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哎!你干嘛?你伤还没好,怎么能吃这个?而且这么晚了。”
嵇承越顺势握住她的手,唇角弯起,“我不能吃,看着你吃总行吧?再说,医生也说了,适当散步有利于恢复。走吧,就去小区门口那家生活超市,看看有没有半成品或者底料,买回来我给你煮。”
他话里的纵容和哄劝,让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坚持瞬间土崩瓦解。她确实很想吃,而且和他一起逛超市,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那说好了,你绝对不能吃!而且我们快去快回!”褚吟竖起手指,一脸严肃。
“遵命。”嵇承越笑着,被她扶着站了起来。
两个人也没换衣服,就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外面套了件薄外套,便下了楼。
夜晚的小区很安静,路灯在地上晕开暖黄光斑。初秋的晚风捎来凉意,却吹不散彼此间流淌的暖融。
小区门口的超市不大,但货物齐全。这个时间点,顾客不多。
嵇承越推着购物车,褚吟伴在身侧,目标明确地直奔冷藏区和调料区。
“要这个鱼丸!”褚吟拿起一包,眼睛亮晶晶的。
“好。”
“豆皮!金针菇!还有生菜”
“嗯,都拿上。”
“底料呃,还是拿清汤的吧,我回去自己加点辣椒酱就好。”她最终还是顾及着他的伤,没敢拿红油底料。
东西很快买齐,两个人提着一个小小的购物袋,并肩往回走。
夜色宁和,他们如同世间最寻常的伴侣,在这平常的夜里进行一场平淡而温暖的采买。
然而,这份安宁在走到公寓楼下时,被打破了。
楼前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车旁站着两位不速之客——谢婉华,以及嵇漱羽。
谢婉华身着剪裁利落的针织长裙,眉宇间凝着忧色与倦意。嵇漱羽则是一身干练的西装套裙,似是刚结束工作。
她们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点遇到他们,目光落在嵇承越和褚吟身上,以及他们手中印着超市Logo的醒目袋子上时,都露出了些许诧异。
四个人,八道目光,在清冷的夜风中无声交汇。
空气骤然凝滞。
嵇漱羽的视线在嵇承越和褚吟之间扫了个来回,最终定格在那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上,嘴角牵起,“都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吗?”
嵇承越脸上的闲适淡去,避而不答,“你们怎么来了?”
谢婉华的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扫过,重点在他腰腹位置停留了一瞬,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责备,更多的是担忧,“听说你出院了,过来看看。伤怎么样了?怎么这么晚还出来吹风?”
“没事了,恢复得挺好,”嵇承越的回答简短,听不出太多情绪,“就是下来随便走走,透透气。”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
谢婉华看着儿子疏离的态度,几不可闻地轻叹。
嵇漱羽将母亲的反应尽收眼底,转向嵇承越时声调缓和了些许,“妈不放心你,非要过来看看。打你电话没接,我们就直接过来了。”
嵇承越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静音了,没注意。”
褚吟站在嵇承越身侧,清晰感知到他身体一瞬间的紧绷。她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手指轻轻勾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嵇承越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和那份无声的支持,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力道有些重,仿佛在汲取力量。他看向对面,语气依旧平淡,送客之意明显,“看过了,我很好。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婉华神色难掩受伤,唇瓣微启,最终还是嵇漱羽抢先开口,从容不迫的样子倒真有几分长姐的风范,“那个妈给你炖了鸡汤,我上去帮你热一下,你跟小久刚好一起喝点。”
这话说得周全,既表达了关心,又将褚吟也纳入其中,让人难以拒绝。
嵇承越沉默片刻,终是侧身让开条方便通过的小道,“随你。”
四人相继步入电梯。
数字无声跳动,映在光可鉴人的梯门上,分割着四个人的倒影。
进门后,嵇漱羽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客厅。
公寓整洁得近乎冷清,唯沙发一隅随意搭着的薄毯与并排放置的靠枕,透出几分生活气息。
“我去把汤热上。” 嵇漱羽语气自然,提着保温桶便朝开放式厨房走去,熟稔得像是在自己家。
谢婉华于沙发落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有些拘谨。她望着嵇承越,“伤口还疼得厉害吗?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
“还好。” 嵇承越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后靠,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是一个疏离而防卫的姿态。
褚吟默默去厨房倒了三杯水过来,轻置每人面前。透明的玻璃杯底接触茶几,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嵇漱羽打开橱柜寻找汤碗的声音。她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声响都清晰可闻,无形地填充着客厅里弥漫的沉默。
谢婉华捧起水杯,却没有喝,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你爸爸本来也想来的,临时有个推不掉的应酬。”
嵇承越眼皮都没抬,“嗯。”
难堪的静默再度蔓延。
谢婉华努力寻找着话题,目光落向一直静坐在嵇承越旁侧的褚吟身上,像是找到了救星,“小久最近工作忙不忙?还要照顾阿越,辛苦你了。”
“不辛苦,妈,”褚吟微笑应答,“公司里我主要处理些决策性的工作,时间上还算灵活。”
“那就好,那就好”谢婉华连连点头,话题似乎又走到了尽头。她看着儿子冷峻的侧脸,那些准备好的关切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一句,“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
这时,嵇漱羽端着一个白瓷汤碗从厨房走出来,浓郁的鸡汤香气随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将汤碗轻轻放在嵇承越面前的茶几上,金黄的汤色,面上漂着几颗饱满的红枣和枸杞,热气氤氲。
“趁热喝点。”她站直身体,目光平静地看着弟弟。
嵇承越垂眸看着那碗汤,没动。
“他刚在楼下走了会儿,医生说轻微活动后最好稍坐片刻再进食,”褚吟能感受到他身上释放出来的抵触,连忙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瓷碗的边缘,“汤有点烫,晾一下正好。”
她没有直接替嵇承越拒绝,也没有强迫他接受,只是提供了一个合理而充满关怀的缓冲。
嵇承越搭在扶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
嵇漱羽的视线转向褚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皮囊,直抵内心。随即,她脸上重新浮现那种无懈可击的浅笑,“还是小久想得周到。”
谢婉华似乎也松了口气,连忙附和:“对对,晾一晾,不急。”
嵇漱羽不再坚持,优雅地在母亲身边坐下,端起自己那杯水,抿了一口,跟着自然而然地环顾四周,说出的话像是随口一提般自然,“阿越,其实今天来,还有件事。你这次受伤,虽说没伤到要害,但失血不少,总归是伤了元气。你住在这里,虽说有翁姨偶尔过来,总归不够周全。墨徽园那边人多,照顾起来也方便,环境也安静,更适合静养。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客厅里有一瞬间的凝滞。
谢婉华看向儿子,膝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些。
嵇承越听完,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甚至极浅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看嵇漱羽,而是将视线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是谁的意思?” 他问,目光缓缓转回,依次掠过母亲,最后定格在嵇漱羽脸上,“爸的?妈的?还是爷爷的?”
他的问题如此直接,剥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关怀外壳,直指核心。
嵇漱羽和谢婉华显然都因这过于直白的询问而怔了一下。前者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平静。后者则下意识地避开了嵇承越的目光,指尖掐得更紧。
嵇漱羽正要开口,声音却被打断。
“好。” 嵇承越吐出一个字。
简单,干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回答,像一块石头投入寂静的水面。
谢婉华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嵇漱羽那完美的从容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看着弟弟,审视着他脸上那过于平静的神情,似乎想从中找出点什么。
嵇承越没有理会她们的惊诧,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水,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疏离。
“什么时候搬?” 他问,听不出喜怒。
客厅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夜声作为背景。
褚吟看向嵇承越,他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让人窥不透真实情绪。
嵇漱羽短暂的错愕后,迅速恢复了惯常的从容。
她轻轻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既然你同意了,那自然越快越好。明天我让昼叔叔带人过来帮忙收拾?”
“不必兴师动众,”嵇承越拒绝得干脆利落,“没什么需要特别收拾的。一些日常用品和衣物,我和褚吟自己处理就行。”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谢婉华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低声道:“那也好,你们自己安排。需要什么,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嵇承越“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端起面前那碗已经不再滚烫的鸡汤,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金色的汤汁漾开圈圈涟漪,浓郁香气再次弥漫开来。但他并没有喝,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勺子,便又放下。
“汤很好,谢谢妈。”
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流程。
嵇漱羽适时站起身,“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们休息。”
她看向谢婉华,“妈,我们走吧。”
谢婉华跟着起身,“你们好好照顾自己。”
褚吟跟着嵇承越将她们送到门口。
门关上的瞬间,玄关处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重新流动起来,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嵇承越。
他背靠着入户门板,微微仰头,闭着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她没有立刻追问,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他主动开口。
良久,嵇承越缓缓睁开眼,对上她探究而安静的目光。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却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带着一丝凉意。
“吓到了?”他问。
褚吟摇摇头,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只是有点意外。”
她顿了顿,“你答应得太快了。”
嵇承越低笑一声,短促而轻,含自嘲意味。他牵着她往客厅走,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他们希望我回去,那我就回去。”
“那你”她迟疑着,“真的想回去吗?”
“想不想,不重要,”他侧头看她,“他们提了,我答应了,事情就定了。拖下去,无非是多几次这样的‘突然来访’和‘关心’。”
“真的没关系吗?”她仍不放心,“回墨徽园。”
嵇承越垂眸,宽慰道:“不过是换个地方住而已,在哪里养伤不是养?”
“我明白了,”褚吟深吸一口气,“我陪你。”
嵇承越凝视着她,眼底那层薄冰在她的坚定中悄然融化,漾开一丝真实的暖意。他捏了捏她的指尖,低低应了一声,“好。”
紧绷的气氛似乎随着这个字的落下而缓和了些许。嵇承越的目光转向那碗渐渐失去温度的鸡汤上。金黄的油星凝结在表面,枸杞和红枣沉在碗底,原本诱人的香气也变得稀薄。
他静默地看了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可惜了。”他说。
褚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以为他是觉得浪费了心意,忙道:“想喝的话,我明天可以试着帮你热一下,或者”
顿了顿,声音因为羞赧不自觉低了下去,“我也可以学着炖。”
嵇承越挑眉,眼底漾开真实的笑意,故意逗她:“哦?大小姐这是要往贤妻良母方向发展了?”
褚吟脸颊微热,嗔怪地瞪他一眼,“爱喝不喝!”
“喝,当然喝,”嵇承越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里尽是满足,“不过比起鸡汤,我现在更想吃点别的。”
“嗯?”褚吟一时没反应过来。
嵇承越松开她,目光投向厨房方向那个被遗忘的超市购物袋,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某人刚才不是馋麻辣烫馋得眼睛都绿了?”
被他这一打岔,方才因嵇家人到访而凝滞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褚吟眼睛一亮,立刻从他怀里跳起来,“对哦!差点忘了!”
两个人一起走进厨房,嵇承越虽然动作比平时慢些,但坚持要亲自操作。他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熟练地拆开包装,烧水,处理食材。
褚吟则在一旁打着下手,递个盘子拿个勺子,目光时不时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暖黄的灯光下,他垂眸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清汤,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格外柔和。
这一刻,什么墨徽园,什么复杂家事,仿佛都被隔绝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厨房之外。
远处的客厅里,两道毛茸茸的身影如同小炮弹般先后从卧室窜了出来。
是国庆和千金。
这一猫一狗方才被暂时请进了主卧,此刻大约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迫不及待地出来查看情况。
两个小家伙,一个追一个躲。
国庆从沙发背上一跃而下,千金紧随其后,庞大的身躯在转向时不小心撞到了沙发角落堆着的几个靠垫。只听“啪嗒”一声轻响,一个被埋在靠垫下的平板电脑滑落下来,掉在了地毯上。
大概是之前使用后没有完全关闭,只是进入了休眠状态。
原本黑暗的屏幕骤然散发出光芒,清晰地显示着之前未关闭的财经新闻页面,加粗的黑色标题异常醒目——
【独家快讯:昊蓝集团重大投资决策失误,南美项目巨额亏损!资金链疑似断裂,恐引发连锁反应?】
第70章
周末, 搬家事宜进行得异常顺利。
嵇承越的东西本就不多,大多是新添置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褚吟的则精简出数个行李箱, 由专人打包运送, 整个过程都进行得非常安静迅速。
西厢房早已收拾妥当。
嵇承越推开那扇让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厚重木门, 脚步在门槛处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室内,随即,唇边浮起一抹几乎看不清的弧度。
跟上一次被迫留宿时相比,这间卧室确实“干净”了许多。老爷子那些价值不菲的收藏级字画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素雅的墙面。
只是
他缓步走入, 视线掠过那些显然是新添置的物件,床头柜上最新款的智能助眠灯,墙角立着的、品牌标志明显的空气净化器,衣帽间里悬挂得一丝不苟、连吊牌都还未拆的当季新款服装,甚至小客厅的茶几上,还摆着一套他多年前随口提过一句不错的某大师手工烧制茶具。
处处透着精心准备的痕迹,却也处处透着一种刻意的、试图弥补什么的生硬。
褚吟跟在他身后进来, 同样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不协调。这里的空间比锦耀的主卧还要大上许多, 陈设昂贵精致,无可挑剔,却冷冰冰的, 缺乏真正的生活气息,特像一间布置得极其用心的酒店套房。
嵇承越走到窗边,指尖拂过窗棂上细腻的木雕纹路,那里纤尘不染。
“看来这次,是下了血本。”他语气平淡, 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几乎能想象到,负责布置的人是如何绞尽脑汁,揣摩着他的喜好,却又不得要领,只能堆砌品牌和价值,试图营造出一种“我们很关心你”的假象。
嵇承越转身,背对着窗外透进来的、经过庭院树木过滤后显得有些清冷的光线,看向褚吟。
“还习惯么?”他问。
褚吟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庭院深深,景致雅致,却也寂静得过分。
“地方很好,”她实话实说,“就是太安静了点。”
比起锦耀顶层开阔的城市视野和偶尔传来的属于都市的喧嚣,这里更像一个被精心打造出来的孤岛。
嵇承越闻言,似是笑了笑。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安静点好,”他低下头,声音就响在她耳边,带着点随性的慵懒,却又像藏着别的什么,“适合养伤。”
也适合看清楚一些事情。
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但褚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侧头看他。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睛里沉淀着一些她看不太分明的暗色。
她没有追问,只是顺势靠在他身侧,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方被规矩框住的庭院景致。
既来之,则安之。
只是不知道,这片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夜幕低垂,墨徽园内的灯火次第亮起,将古朴的飞檐斗拱和精心修剪的庭院映照得一片通明。
家宴设在宴客厅,长长的红木餐桌映着顶灯清冷的光,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间距精准得如同丈量。
褚吟随着嵇承越步入餐厅时,意外地发现主位上已然端坐一人。
正是嵇家真正的掌舵人,嵇老爷子嵇岳。
他身着深色中式褂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面容清癯,不怒自威,手中缓缓盘着两枚深色核桃,发出规律的细微摩擦声。
这是褚吟第一次正式见到这位只在传闻中听过的老爷子,她敏锐地察觉到,在老爷子目光扫过来的瞬间,身旁嵇承越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气氛在老爷子存在感极强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凝滞。
“回来了?”老爷子的声音洪亮,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伤怎么样了?听说恢复得还行?”
嵇承越神色如常,走上前,微微颔首,“爷爷。没什么大碍了,劳您挂心。”
“坐吧,都坐,”老爷子摆了摆手,视线又转向褚吟,打量了一番,那目光谈不上锐利,却带着审视的重量,“这就是褚家的丫头?嗯,不错,坐。”
褚吟得体地问候了一句,在嵇承越身侧的位子坐下。
谢婉华和嵇漱羽也在座,嵇叙林似因公未能出席。席间,老爷子俨然是绝对的中心。
菜肴被佣人鱼贯送入,精致考究,香气扑鼻,但餐桌上流动的空气却依旧滞重。
嵇岳动筷后,其他人才开始用餐。他吃得不多,注意力似乎总在嵇承越那边。
“这道虫草花炖乳鸽,最是温补,你多喝点。”老爷子示意佣人给嵇承越盛汤。
“谢谢爷爷。”嵇承越接过,用小勺舀着,喝得缓慢。
“嗯,多吃点这个清蒸东星斑,蛋白质高,对伤口愈合好。”没过多久,老爷子又亲自用公筷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到嵇承越面前的碟子里。
“好。”嵇承越应着,动作依旧从容,将那块鱼肉细细拆解,送入唇间。
“还有这个鲍汁扣花菇”
“这个翡翠虾仁”
老爷子似乎将对孙子的所有关切,都化作了席间不断夹菜、劝食的行动。他问着伤情,说着各种食材的滋补功效,语气不能说不真诚,姿态不能说不关心。
可褚吟在一旁静静看着,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老爷子夹来的菜,几乎堆满了嵇承越面前的小碟。他不断地劝食,却很少真正去听嵇承越简短的回应,更像是在完成一项“关怀”的任务。他提及的每一个滋补方子,都像是从某个标准清单里照搬出来,透着一种程式化的生硬。
而嵇承越,自始至终应对得无可挑剔。无论老爷子说什么,夹来什么,他都平静接受,道谢,然后缓慢地进食。他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耐,也没有刻意推拒,仿佛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但褚吟看得分明。
他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眉心在无人注意时蹙起过一两次,那是伤口被坐姿压迫或仅仅是疲惫时下意识的反应。他握着筷子的指节,因为持续维持一种得体的姿态而微微泛白。他喝汤时,喉结的滚动都带着一种克制的艰难。
这顿晚餐,对他而言,不是享受,更像是一场消耗心神的应酬。那些精心烹制的、本该滋养身体的佳肴,此刻都成了无形的负担。
席间的谈话,也大多围绕着老爷子的询问展开。
问嵇承越公司近况,问褚吟家中长辈安好,问一些无关痛痒的时事。
话题浮于表面,气氛看似和睦,却始终隔着一层什么,无法触及深处。
老爷子似乎努力想营造一种祖孙融洽、家庭和睦的氛围,但他的每一次“关心”,都像重锤落在棉花上,得不到预期的回应,反而让那无形的隔阂愈发清晰。
终于,这顿漫长的家宴接近尾声。
佣人撤下残羹,换上清茶。
老爷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看向嵇承越,“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下。缺什么,直接跟你妈或者你姐说。把身体彻底养好,才是正理。”
“知道了,爷爷。”嵇承越应道,声音里听不出波澜。
老爷子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到西厢房,关上房门,将外面那片沉静到令人窒息的奢华彻底隔绝。
嵇承越几乎是立刻松开了绷了一晚上的弦。
他走到沙发旁,没有坐下,而是抬手,有些烦躁地松了松领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肩背的线条透出一种卸下伪装后的疲惫。
褚吟没有立刻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默默走到他身边。
“没吃好吧。”她轻声,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嵇承越转过身,在昏暗中对她扯出一个笑,“还好。”
灯光亮起,柔和的光线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也让他脸上那抹无法掩饰的倦意无所遁形。
褚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衣帽间,准备拿换洗衣物。手伸进外套口袋时,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微凉而熟悉的油纸包。
她动作一顿,接而慢吞吞地拿了出来。
正是晚餐时,她趁无人注意,悄悄从桌上那份几乎没人动过的、做得异常精巧的桂花定胜糕上,快速掰下两块,用干净油纸巾包好,藏进口袋里的。
当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或许是看到他几乎没碰什么点心,又或许是那甜腻的香气勾起了在四中附近那家糖水铺的回忆,想着他或许会需要一点真正能慰藉肠胃的东西。
她拿着那个小小的油纸包,走到嵇承越面前,摊开手掌。
“喏,”她看着他,眼神清澈,“刚才顺手拿的。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垫一垫吧,免得半夜胃不舒服。”
嵇承越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上,愣了片刻。
他伸手,接过那个还带着她体温和衣物淡香的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两块已经有些压扁变形,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点心。
他拿起一块,送入口中。
细腻香甜的豆沙馅混合着桂花的香气在唇齿间化开,甜得恰到好处,远比今晚席上任何一道珍馐都更抚慰人心。
他慢慢咀嚼着,没有立刻说话。
空旷而安静的卧室里,只有他细微的吞咽声。
吃完一块,他才抬眼,望向一直静静看着他的褚吟,唇边终于漾开一个真正抵达眼底的弧度。
“很甜。”他说。
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褚吟也微微笑了起来,拿起另一块点心,自己咬了一小口,“嗯,是挺甜。”
她看着他吃完,将另一块也递过去,“还有。”
嵇承越接过,却先伸手,用指腹轻轻揩去她唇边不小心沾到的一点豆沙馅。
他的动作很轻,目光却沉静专注。
“褚吟,”他开口,“留在这里,可能会看到、听到很多不那么愉快的事。”
褚吟迎上他的视线,没有回避,“我知道。”
“也许比你想的更复杂。”
“那又怎样?”她微微扬起下巴,灯光落进她清澈的眼底,映出坦然的坚定,“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