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晨光微熹。
褚吟端着一个小托盘, 轻轻推开西厢房卧室的门。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瓷大碗,热气袅袅升起,带着食物的暖香。
嵇承越刚好从浴室出来, 发梢还带着湿气, 看到她和托盘上的碗, 有些讶异地挑眉。
“醒了?正好,快趁热吃。”褚吟将托盘放在小厅的桌上,招呼他过来。
嵇承越走近,目光落在那个海碗上,碗里铺着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几片火腿,还有翠绿的青菜。他不由好奇问:“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 又亲自下厨?”
褚吟抬起眼,认真看着他,“今天你生日啊。”
嵇承越拿着毛巾擦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只听得见窗外清晨的鸟鸣。
他放下毛巾,走到桌边坐下,声音比平时低缓了些:“是么我都快忘了。很多年没正经过生日了。”
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褚吟却觉得心口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她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声音放得很软,却格外坚定,“没关系, 以后我都陪你过。”
闻言,他怔怔偏过头。
清晨的光线在她脸上镀了层柔和的轮廓,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真挚的承诺。他唇角弯了弯,没说什么,拿起筷子。
拨开覆盖在上面的煎蛋和火腿, 露出底下根根分明的面条。
只是这面条的形状
嵇承越的动作停住,盯着碗里那弯曲卷绕、熟悉无比的形态看了两秒,随即肩膀微微抖动,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就是褚大小姐亲手做的长寿面?”他夹起一撮那明显是方便面面饼煮开的面条,眼底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戏谑地看向身旁瞬间耳根泛红的人。
褚吟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强装镇定,“那个这个这个煮起来快嘛!而且,意头到了就行,形式不重要!”
她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觉得这解释有点苍白。天知道她起了个大早,对着食谱研究了半天,最后还是败给了时间和手艺,只能选择最“便捷”的方式。
嵇承越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那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笑声更加愉悦。他非但没有嫌弃,反而觉得这碗“别具一格”的长寿面,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来得珍贵。
“嗯,说得对。”他止住笑,跟着低下头,大口吃了起来。
面条煮得软硬适中,汤底虽然简单,却透着家常的温暖味道。
嵇承越吃得很香,连汤都喝了不少。
吃完最后一口,他放下碗,抽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看向一直紧张注视着他的褚吟。
“味道不错,”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摩挲了下,“谢谢。”
褚吟正要开口,院门外传来脚步声。老管家站在月洞门前,躬身道:“二少爷,老爷子请您去趟书房。”
嵇承越脸上的柔和顷刻褪去。
他起身,整理了下衣襟,方才那份难得的松弛已不见踪影。
“我去去就回。”
褚吟目送他离去的身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碗沿。碗底还残留着些许余温,可这院中的晨雾仿佛突然冷了几分。
他这一去,时间不短。
褚吟将碗筷送回厨房,又折返西厢房,从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抽出几份材料,靠在窗边的沙发上看了起来。
当嵇承越推门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幅景象。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她专注的侧脸和摊开的纸张上。
他脚步微顿,有些意外,“今天不用去公司?”
褚吟将文件合上,放到一旁,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不去了。今天想偷个懒。”
她顿了顿,像是随口问起,“爷爷找你,是有什么事吗?”
嵇承越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将她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没什么要紧的,就是问了问伤口的恢复情况,叮嘱了几句好好休养。”
他的回答轻描淡写,仿佛刚才在书房那段时间,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的祖孙关怀。
褚吟看着他,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但她没有追问下去。她太了解他了,若他不想说,问也无益。
“哦,”她应了一声,转而提起另一个话头,语气轻松了些,“那正好,今天你生日,最大。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或者想去的地方?”
嵇承越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俯身靠近她,手肘撑在她身侧的沙发靠背上,将她圈在身前,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坏笑,“特别想做的?有啊。”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卧室的方向。
褚吟脸颊微热,伸手抵住他靠近的胸膛,嗔道:“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很正经,”嵇承越低笑,“不过既然大小姐想安排,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搬回来也有快一周的时间了,我这足不出户都快发霉了,刚好今天天气不错,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暂时保密,”他卖了个关子,站起身,也将她拉了起来,“去换身舒服点的衣服,我们出门。”-
“拳击馆?”
站在一家看起来颇有年头的专业拳击俱乐部门前,褚吟看着入口处斑驳却充满力量的招牌,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嵇承越。
这和她预想中该有的生日活动,相去甚远。
“嗯。”嵇承越应了一声,跟着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推开那扇沉重的隔音门。
俱乐部内部空间开阔,空气里弥漫着汗水、皮革和消毒水混合的独特气味。正值上午,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身影在器械区或拳台旁挥洒汗水。
嵇承越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前台工作人员看到他,熟稔地点头示意,目光在褚吟身上短暂停留,露出了些许好奇。
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领着褚吟穿过器械区,走向更里面的一片专属区域。这里更安静,设备也更新。
“先去换衣服?”嵇承越递给她一个干净的储物柜手环。
褚吟接过,没有多问,依言走向更衣室。等她换好一身简洁利落的运动装出来时,嵇承越已经站在一个悬挂的巨大沙袋前,正在缠绕手部绷带。
他同样换上了黑色的运动背心和长裤,紧实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展露无遗,腰腹处愈合不久的伤口被绷带边缘略微覆盖,留下淡淡的痕迹。动作间,肩背和手臂的肌肉随之起伏,充满力量感。
看到褚吟出来,他停下动作,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走到他身边,好奇地摸了摸沙袋表面,忍不住调侃:“生日来打拳?嵇少爷的庆祝方式还真别致。”
“活动一下,出出汗,总比坐在家里有意思,”嵇承越将缠绕好的绷带展示给她看,嘴角扬起一个明亮的弧度,“想学吗?我教你。”
他的眼睛在训练馆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亮,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少年气的热情,这和他平时截然不同。
“我?可以吗?”她看着那个沉重的沙袋,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不确定。
“当然。”他拿起另一副绷带,示意她伸出手。
他的动作很熟练,专注地为她缠绕,指尖偶尔擦过她的手腕内侧,带来一阵微妙的触感。
“基础很重要,保护好自己。”
绷带缠好,他带她站到沙袋前,“来,我先教你最基础的站姿和握拳。”
嵇承越的手臂从她身侧环过,大手包裹住她攥起的拳头,仔细调整她拇指的位置,“手指这样扣住,对,别让拇指露在外面,不然容易受伤。”
他指导得很耐心,每一个细节都不容马虎。
褚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热度和稳健的心跳,鼻间全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运动场馆特有的皮革味。这过于亲密的距离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脸颊也有些发热。
“站稳,膝盖微曲,重心放低一点。”嵇承越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腿侧,示意她调整姿势。
褚吟听话照做,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动作上。
“很好。”
他似乎很满意,退开半步,抱着手臂欣赏了一下她的预备姿势,眼底含着笑意,“现在,试着朝沙袋打一拳,用肩膀和腰腹的力量带动手臂,别只用胳膊使劲。”
她深吸一口气,回想着他刚才说的要领,拧腰转肩,一拳挥出。
“砰!”
拳头落在沙袋上,发出一声不算太响的闷响,反作用力震得她手腕微微发麻。
“不对,发力顺序错了。”嵇承越再次上前,这次,他的手掌直接贴上了她的腰侧和小腹,温热的掌心透过衣物熨烫着她的皮肤。
“感受这里,核心收紧,从这里开始发力,像这样——”他扶着她的腰胯,带着她做了一个缓慢的扭转示范。
这个动作几乎是将她半圈在怀里,她的耳根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身体也有些僵硬。
“专心点,褚同学。”嵇承越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明显的戏谑,显然很享受她此刻的窘迫。
褚吟定了定神,有些不甘示弱,依循着他引导的发力方式,再次出拳。
“砰!”这一次,声音响亮了不少,沙袋也明显晃动了一下。
“有进步!”嵇承越赞许道,松开了扶在她腰上的手,改为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保持这个感觉,再来几次。”
褚吟被他鼓励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热,仿佛被注入了力量,开始认真地对着沙袋练习起来。虽然动作还显生涩,但每一次出拳都比上一次更有力,更协调。
嵇承越就站在一旁看着,只会在她偶尔因为发力过猛而身形不稳时,适时地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或后背。
他的触碰总是恰到好处,既给了她支撑,又不会过度干扰。
练了十几分钟,褚吟有些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停下来,用手背擦了擦汗,转头看向嵇承越,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运动后的兴奋光彩。
“怎么样?嵇教练,我还算是个可造之材吧?”
嵇承越递给她一瓶水,嘴角噙着笑,“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褚吟被他逗笑,接过水喝了几口。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燥热。
她放下水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腰腹间被绷带覆盖的位置,笑容微微敛起。
“你的伤真的可以吗?刚才你做示范动作的时候”她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虽然他一直表现如常,但她还是怕他牵扯到伤口。
嵇承越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看,随即无所谓地活动了一下肩膀,“早说了没事,这点运动量还不如我们”
话说到一半,他故意顿住,冲她眨了眨眼,未尽之语充满了暧昧的暗示。
褚吟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伸手想轻轻戳一下他伤处附近以示警告,又怕真的碰疼他,手指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
她跟着收回手,转而轻轻戳在他结实的手臂上,“少不正经。我是认真的。”
嵇承越笑着抓住她戳来的手指,顺势将她拉近。
“知道你认真。但今天是我生日,寿星说了算,” 他握着她的手指,引导她抚过自己腰腹绷带的边缘,“你看,真的没事。倒是你”
他话音一转,另一只手忽然揽住她的腰,轻松将她带得转了半圈,变成他从背后环抱着她的姿势。下巴轻蹭过她的发顶,呼吸扫过她耳廓。
“刚才那个右勾拳,动作漂亮是漂亮,就是下盘还不够稳,” 他的手掌稳稳贴在她小腹,热度穿透薄薄的运动服,“力量要从这里发起,贯穿到拳头。”
他带着她,缓慢而有力地做出一个出拳的示范。
这个姿势比方才更亲密,她觉得他是故意的。
“你这样,我怎么专心学。”她小声抗议,手肘轻轻往后顶了顶他,力道却软绵绵的。
嵇承越低笑,“那就别专心学。”
他侧过头,唇贴上她的耳垂,用气音说:“专心感受我就好。”
褚吟下意识想转头看他,却被他固定在怀里动弹不得。他带着她又打了几拳,动作越来越慢,指导的意味渐渐变了质,更像是一种缠绵的依偎。
“嵇承越,” 她忍不住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你到底是在教我打拳,还是”
“是什么?” 他明知故问,手臂收得更紧,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敏感的颈侧。
褚吟缩了缩脖子,脸颊绯红。
周围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带着汗水的咸涩和他身上独特的清冽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催化剂。
她忽然鼓起勇气,趁他稍稍放松力道,猛地转身面对他。因为动作太急,额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两人距离极近,鼻尖相碰,呼吸彻底交融。
她仰着脸,眼睛里闪着不服输的光,又带着点羞涩的挑衅,“寿星最大,是吧?那寿星能不能认真点教学?我可是付了学费的。”
“学费?” 嵇承越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付了什么?那碗长寿面?”
褚吟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一触即分。
“这个,够不够?” 她强装镇定,但闪烁的眼神和迅速蔓延到脖子的红晕出卖了她。
嵇承越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涌起更浓的笑意和更加炽热的光芒。
他扣在她腰后的手猛地收紧,将她彻底按向自己,“不够。”
话音未落,吻已经落下。
不同于她刚才那个青涩的偷袭,这个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深入骨髓的渴望。
他含住她的下唇,轻轻吮吸,然后用舌尖顶开齿关,长驱直入。
训练馆的灯光白晃晃地照着,远处偶尔传来器械碰撞的声响,更反衬出这一隅的静谧与火热。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分不清是谁的,咸湿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却奇异地催生出更多悸动。
褚吟起初还象征性地推拒了一下,很快便在他热烈的攻势下溃不成军。她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开始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嵇承越才喘息着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看着她被吻得红肿湿润的唇瓣,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满足,“现在,学费两清了。”
褚吟气息不稳,嗔怪地瞪他一眼,那眼神水光潋滟,毫无威慑力,反而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无赖”
“只对你,” 他又在她唇角偷了一个吻,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她,转而牵起她的手,“走吧,寿星饿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离开拳击馆时,日头已升得老高。
嵇承越走在她身侧,手指自然地穿过她的指缝,十指交扣。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着投在柏油路面上。
蓦地,嵇承越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脚步未停,用空着的那只手掏出手机,瞥了眼屏幕,跳跃的来电显示,是嵇叙林。
嵇承越目光在那名字上停顿一瞬,指尖划开接听,将手机贴至耳边,“爸。”
电话那头传来嵇叙林平稳的声线,不知说了些什么。
嵇承越听着,脸上那点运动后的闲适淡去,眉宇间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握着褚吟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知道了,”他应道,声调平稳,“晚上几点?好,我们会准时到。”
通话结束,他收起手机,视线转向褚吟。
“我爸,”他解释道,目光落在她脸上,“让我们晚上回墨徽园吃饭。你曾祖母,还有爷爷、爸妈,褚岷都在。”
这消息有些突然。
褚吟微怔,两家长辈齐聚,阵仗不小。
嵇承越像是读出她心中所想,补了一句,“说是给我过生日。”
第72章
褚吟和嵇承越在外面简单用了顿午餐, 便直接回了墨徽园。
车刚驶入大门,便觉出与往日不同的喧闹。佣人们步履匆匆,捧着各式精致的餐点、酒水穿梭往来, 就连廊下都新换上了寓意喜庆的琉璃宫灯。处处透着用心, 却也处处透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浮于表面的热闹。
嵇承越下了车, 目光淡淡扫过眼前这番景象,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浅,未及眼底便已消散,只余一片沉静的凉意。
褚吟走在他身侧,能清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与这喧闹格格不入的疏离。他什么都没说, 但她就是知道,眼前这一切在他看来,恐怕更像一场精心排演的戏。
两个人穿过庭院,往西厢房走去。沿途遇到忙碌的佣人,纷纷停下问好,眼神里却多少带着点小心翼翼。
回到房内,关上门, 将那片虚假的喧哗隔绝在外。嵇承越走到窗边, 推开半扇支摘窗,恰好能望见主院方向,那里人影绰绰, 布置宴席的动静更大。
“阵仗不小。”
他望着窗外,此时正有两个园丁小心翼翼地将一盆开得正艳的名贵兰花搬至显眼处。
褚吟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毕竟是你的生日。”
“生日?”嵇承越低低重复了一遍,视线从窗外收回, 落在她脸上,“你觉得,他们是真的记得今天是我生日,还是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将两家人聚在一起,展示所谓的‘家庭和睦’?”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避讳在她的面前表达自己的不满。
“也许”褚吟斟酌着开口,想找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会儿都显得过于苍白。
最终,她只是自然地将手滑入他的掌心,轻轻握住。
他侧头看她,眼底的冷意稍稍融化,反手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她没再多言,只是用力回握了一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晚宴时分,宴客厅灯火通明,两家长辈均已落座。褚吟的曾祖母、爷爷褚敬山、父母、弟弟褚岷,以及嵇家的嵇岳、嵇叙林、谢婉华及嵇漱羽俱在,场面隆重。
褚吟与嵇承越相携而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姐!姐夫!你们可算来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正是褚岷。他笑着快步迎上来,熟稔地拍了拍嵇承越的手臂,非常直率,“姐夫,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回来了也不吱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话一出,宴客厅内霎时静了几分。
坐在不远处的谢婉华闻言,脸上掠过明显的困惑,她放下茶杯,温和开口:“回国?什么意思?阿越他之前不是因为受伤一直在静养吗?”
瞬间,几道目光都聚焦到了嵇承越身上。
褚吟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身侧的人。
嵇承越脸上不见半分慌乱。他轻轻握了握褚吟的手,随即松开,上前一步,面向众人,姿态端正,语气沉稳而清晰:“爷爷,爸,妈,还有曾祖母。”
说完,跟着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歉礼,“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之前没有说明实情。”
他抬起眼,目光坦然,“我前段时间受伤住院,怕你们担心,也怕影响曾祖母寿宴的喜庆,所以对外称是紧急出国公干。实际上,我一直都在国内静养。让各位长辈挂心,是承越的不是。”
这番话,将缘由归结于“怕长辈担心”,既全了孝心,又合理解释了之前的隐瞒。姿态放得低,理由也给得足。
小老太太陆启芳端坐上首,右手搭在圈椅的雕花扶手上,听他说完,眼角的皱纹舒展了些许。她自然是知晓内情的,此刻却只作初次听闻,和蔼笑道:“你这孩子,心思重。我们这些老家伙是容易操心,可也没那么不经事。下回可不许这样了,一家人,有什么难关不能一起担着?”
她言语间没有半分责备,只有全然的包容与一点点不赞同的关切,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刚刚知晓真相、心疼小辈的长者角色。
褚敬山点点头,语气沉稳,“年轻人有自己的考量,懂得体恤长辈是好事。”
褚承钧与宋卿柔对视一眼,也顺着话头关切了几句。
嵇岳面色沉静如水,只微微颔首,“既已无碍,日后行事更需稳妥。”
嵇叙林看了儿子一眼,眼神复杂,终究没说什么,只抬手示意,“都坐吧。”
谢婉华似乎还想细问,被身旁的嵇漱羽轻轻按住了手背。嵇漱羽笑容得体,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先入席吧。今天可是特意为阿越准备的。”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晚宴在看似和乐的氛围中开始。席间推杯换盏,交谈声不绝于耳。
小老太太胃口不错,将褚吟还有嵇承越夹的菜都吃了个一干二净,褚敬山偶尔和嵇岳聊几句往事,褚承钧跟嵇叙林谈论着经济动向,宋卿柔则与谢婉华说着些家常。
酒过三巡,佣人端上一个精美的蛋糕。
嵇岳清了清嗓子,举杯起身,“今日家宴,一是为承越庆生,祝他日后顺遂安康,二来”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也是借此机会,两家齐聚一堂。看到小辈们和睦,我们做长辈的,也就安心了。”
众人随之举杯。
蛋糕很快分切完毕,宴席接近尾声。
长辈们移步茶室继续叙话,小辈们则稍得自由。
褚岷凑在嵇承越旁边,兴致勃勃地聊着近期车展上的新款跑车,褚吟偶尔插话,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不远处茶室的方向。
那里,谈笑声隐约传来,气氛似乎依旧融洽。
一名佣人安静上前,将一盏刚沏好的热茶放在嵇承越手边的矮几上。他正听着褚岷说话,随手端起茶盏,凑近唇边。
就在这时,茶室里原本和缓的交谈声里,清晰地传来了嵇岳那把沉稳且不容错辨的嗓音,话题已然转变。
“当年给阿越那笔资金,初衷不过是让他在外面历练一番,碰碰钉子,磨磨性子,”嵇岳呷了口茶,语调平缓,像在陈述一桩寻常旧事,“谁能料到,这孩子倒是弄出了个SIM,还折腾出点名堂。”
褚敬山呵呵一笑,接话道:“阿越确实有能力,年轻人敢想敢干,不容易。”
褚承钧也点头附和:“SIM这几年的发展有目共睹,他的眼光和魄力,我们都看在眼里。”
嵇承越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低垂的眼睫,看不清其中神色。他只是静静听着,那瓷白的杯壁与他修长手指几乎融为一体。
紧接着,嵇岳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重,却带着一锤定音的份量,“不过,到底是自家的根基更重要。昊蓝这边正是用人之际,SIM也是时候收回来,正式并入集团旗下了。整合资源,也好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砰”的一声轻响,并非茶杯碎裂,而是嵇承越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回了矮几上。盏底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叩击声,打断了褚岷尚未说完的话。
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唇角还维持着那恰到好处的浅笑,可周身的气压却在瞬间低了下去,一种无形的冷意弥漫开来。
褚岷下意识噤声,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姐夫,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
褚吟的心骤然揪紧。她清晰地看到了嵇承越眼底一闪而过的冰芒,以及他放下茶杯时,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的青白色。
茶室里的谈话还在继续,似乎并未察觉到外间这片刻的凝滞。那关于“并入”、“整合”的字眼,如同冰冷的楔子,钉入了原本看似温情的夜晚。
嵇承越缓缓站起身,“我出去透透气。”
他动作不急不缓,甚至顺手理了理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就在他即将经过那间灯火通明的茶室时,里面传来了嵇岳沉稳的唤声。
“阿越。”
嵇承越脚步顿住,在原地停滞了一瞬,才缓缓转身,面向茶室门口。
室内,几位长辈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躬身,“爷爷。”
嵇岳端着茶杯,隔着氤氲的热气看着他,“关于SIM并入集团的事,你怎么想?毕竟是你一手做起来的,总该听听你的意见。”
茶室里安静下来,连褚敬山也放下了茶杯,看向门外的年轻人。
嵇承越站在光影交界处,廊下的灯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淡淡的阴影。他闻言,嘴角缓缓向上牵起一个极标准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合情合理的提议。
“我怎么想?”他轻轻重复了一遍,随即点了点头,语气舒缓,带着点奇异的赞赏,“爷爷真是深思熟虑,用心良苦。”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的反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无聊的任务。他再次转身,没有任何留恋,大步走进了庭院深沉的夜色之中,将那满室的僵硬与无声的惊涛骇浪,彻底抛在了身后-
夜色渐深,墨徽园门口,两辆轿车静静停驻。褚家众人准备离去。
褚吟站在车边,与父母弟弟道别。
宋卿柔轻轻拢了拢女儿的肩,低声道:“进去吧,夜里风凉。”
褚承钧点了点头,目光沉稳。
褚岷则冲她眨了眨眼,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目送父母上车,褚吟正欲转身,却见曾祖母陆启芳并未随众人一同坐进车内。小老太太立在廊下阴影处,朝她招了招手。
褚吟快步走过去,微微俯身,“怎么啦?还有什么吩咐?”
陆启芳没有立刻说话,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缓缓投向灯火尚明,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壁障的宴客厅方向。
她伸出手,干燥温暖的掌心轻轻覆在褚吟手背上。
“小久,”陆启芳开口,每个字都落得清晰,“今晚这顿饭,吃得可还明白?”
褚吟心头微动,抬眼望向老人。
陆启芳脸上不见平日慈霭笑意,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表象,“说是给小越那孩子过生日,你爷爷,你爸妈,还有我,坐在这里,成了什么?”
她略顿,“成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逼他点头的势。”
褚吟呼吸一滞。
曾祖母看得分明,将那层温情脉脉的遮羞布彻底掀开。
“嵇家那老头子,好算计,”陆启芳唇角牵起,分辨不出是赞是讽,“当着我们褚家所有人的面,提那并吞产业的事。小越若当场翻脸,是不敬尊长,不顾两家情面,更是驳了你娘家在场所有人的颜面。他若忍下,这苦果,便只能生生咽下去。”
夜风拂过,带来庭院中草木的微涩气息。
陆启芳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褚吟脸上,眼神深邃,“那孩子方才离席时,心里怕是浸着冰碴子。”
她拍了拍褚吟的手背,“小久,你既选了他,有些事,便不能只看表面。这高门大宅里的风,从来不是直的。”
言尽于此,陆启芳不再多言,在她的搀扶下,从容坐进车内。
褚吟独自立于原地,看着车子缓缓驶离,尾灯融入浓稠夜色。曾祖母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字字清晰,剥开了这场家宴所有的伪装。
她转过身,望向西厢房那片沉寂的黑暗,没有迟疑,迈步走了过去。
她的步伐很快,裙摆在夜风中拂动。
此刻,她只想尽快回到那个人身边。
第73章
褚吟推开西厢房卧室的门, 里面空无一人。
灯光温顺地亮着,映照着一室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不动。床上被子铺得整齐, 完全没有被人躺过的痕迹。
她退出卧室, 转而走向书房。
书房里同样空荡, 只有书架上的书籍沉默地排列着,书桌上那盏台灯还亮着,投射出一圈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桌面上几份摊开的文件,却不见她想找的人。
心头那点不安开始扩散。
她又去了健身房,甚至查看了客房和茶室, 每一个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依旧没有嵇承越的身影。
整座西厢房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发出轻微回响。
他是被今晚那场名为庆生、实为施压的宴会逼走了吗?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心里。
褚吟站在庭院中央,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她摸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遍又一遍, 始终无人接听。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不死心, 又接连拨通了郑允之、原胥,甚至沈词的电话,然而他们此刻都像约好了一般, 无一人应答。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冰冷提示音,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将她笼罩。
夜色愈发深沉,墨徽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噬着光线和声音。
褚吟站在原地,握紧手机, 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向主宅后方那片通常用于停靠车辆的区域。
她立刻转身,步履匆匆地穿过庭院,朝着车库的方向走去。车库感应灯应声亮起,冷白色的光线倾泻而下,将偌大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那辆线条嚣张、颜色扎眼的布加迪果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地面上一道浅浅的轮胎擦痕,十分刺眼。
他真的走了。
褚吟僵在原地,跟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点开手机里的定位软件,那是之前她被方书磊尾随,结果误伤了嵇承越后,为了方便联系才互相共享的。
屏幕上的地图迅速加载,一个闪烁的光标在城市的另一端。
嵇承越去了Simwor的总店。
悬在半空的心,并没有因为找到他的位置而完全落地,反而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攫住。
他身上的伤还在恢复阶段,医生明令禁止烟酒,他怎么能
下一秒,她不再犹豫,快步走向自己的车。
引擎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驶出墨徽园沉重的大门,汇入夜晚的车流。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Simwor门口,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隔着厚重的门板都能隐约感受到。
褚吟推门而入,目光锐利地扫过拥挤的舞池和卡座,最终定格在通往楼顶露台的旋转楼梯上。
她径直往上走,然而当她即将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伸手去推那通往露台的厚包门时,一名身形高大的侍应生却忽然出现挡在了门前,抬起的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抱歉,褚小姐,”侍应生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顶层露台今晚暂不对外开放,请您理解。”
褚吟心头一紧,目光试图穿透那扇门,想要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何状况。
“我找人。”她试图保持冷静,语气却难掩急切。
侍应生依旧维持着拦阻的姿势,笑容不变,“很抱歉,今晚露台有私人安排,不接待任何客人。请您返回楼下区域。”
私人安排?清场?
褚吟可以肯定,嵇承越就在里面。
以他的性子,在那种场合下离开,必然会找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
情急之下,她不再迂回,直视着侍应生的眼睛,道:“我找嵇承越。我是他太太。”
“太太?”侍应生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大的为难取代。他显然受过严格叮嘱,或者说,里面的命令不容他违抗。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重复:“褚小姐,您别为难我。里面真的不方便,没有老板的允许,谁也不能进。”
褚吟的耐心在这一刻彻底消耗殆尽。
就在侍应生以为她会继续纠缠或放弃离开时,她却做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没有再试图硬闯,也没有高声争辩,而是猛地向旁边迈了一步,踮起脚尖,将自己整个人贴近了冰凉的磨砂玻璃窗。她用手掌拢在眉骨上方,最大限度地贴近窗面,努力向里望去。
露台内的景象终于模糊映入了她的眼帘。
只见嵇承越深陷在宽大的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指间一点猩红在昏暗中明灭不定,缕缕青灰色的烟雾升腾,模糊了他低垂的侧脸。
他面前的茶几上,赫然摆放着好几瓶已经开启的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危险的光芒。有的瓶子已经空了一半,有的酒杯里还残留着未饮尽的残液。
郑允之、原胥、沈词几个人围坐在旁边,却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空气凝滞,只有烟在无声燃烧。
褚吟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酒瓶远比他指间那点猩红更让她心惊肉跳。
焦急瞬间冲垮了理智,她猛地转身,再次面对那名尽职尽责的侍应生,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让我进去!他现在不能喝酒,你听见没有?”
侍应生被她骤然爆发的情绪慑住,脸上的笑容僵住,只剩满眼的为难和固执,手臂依旧横亘在门前,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褚小姐,真的不行”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厚包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条缝。
郑允之探出头来,显然是被门口的动静吸引。他一眼就看到了正与侍应生对峙、眼圈微微发红的褚吟,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眉头一拧,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侍应生的后脑勺,“杵这儿当门神呢?没点眼力见!”
跟着侧身让开通道,对着褚吟立刻换上另一副表情,带着点安抚,“快进来。别理这没眼色的家伙。”
侍应生挨了一下,有些懵,但见郑允之发了话,立刻讪讪地放下手臂,低头退到一边。
郑允之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压低声音,斥道:“看清楚了,这是老板娘!以后眼睛放亮点!”
说完,他不再理会侍应生,对着褚吟做了个“请”的手势。
褚吟此刻也顾不上其他,郑允之的话像是一道特赦令,她立刻侧身从他让开的缝隙中快步走进了露台。
嵇承越察觉到有人靠近,懒懒抬眼。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压抑,接而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手,将那个浸着几片青柠的水晶杯递到鼻前嗅了嗅。
“还好你没喝酒。”她低声说,语气里是卸下担忧后的轻微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嵇承越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那杯水,扯了扯嘴角,“答应过你要小心的。”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褚吟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打破了原本压抑的僵局。
郑允之挠了挠头,冲原胥和沈词使了个眼色,三人默契地站起身。
“那什么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我们先撤了。”郑允之干咳两声,拍了拍嵇承越的肩膀,没再多说,拉着另外两个人迅速离开了露台,将空间彻底留给他们。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楼下隐约的音乐声。
褚吟在嵇承越身边的空位坐下,没有立刻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他指间那点即将燃尽的香烟上,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
嵇承越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默然将烟蒂捻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动作有些缓慢,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迟滞。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烟草灼过的沙哑,“让你担心了。”
他没有看她,视线落在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晕上。
褚吟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揉碎了。她看着他被夜色勾勒的侧影,那绷紧的下颌线像是用尽全部力气维持的体面。明明他自己正被巨大的失落和愤怒啃噬,却还在为她的担忧道歉。
她忽然无法忍受这种小心翼翼的周全,不由倾身向前,轻轻环住了他。
没有言语,只是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颈侧,手臂在他背后收拢,将他整个人拥住。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久到嵇承越原本微微僵直的脊背,在她无声的环抱中,一点点松懈下来。他终于低头,将额头抵上她单薄的肩膀,深深埋入她颈窝温热的气息里。
他闭上眼,呼吸间全是她身上干净清甜的味道,像一场无声的安抚,缓慢地渗透进他紧绷的神经,涤荡着那些翻涌的情绪。
露台风大,他感觉到她瑟缩了一下。
“冷了?”他问。
她点点头。
他松开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将她整个人裹住。
“我们回去?”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褚吟看着他悬在空中的手,骨节分明,干净有力。她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好。”
他牵着她,走下楼梯,穿过依旧喧闹的俱乐部,走向门外。郑允之几人远远看着,没有上前打扰。
夜风扑面,他为她拉开车门,护着她坐进副驾,然后绕到驾驶座。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嵇承越转过头,忽然说:“那碗长寿面,其实很好吃。”
褚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骗人。”
“真的。”他也笑了,眼底有细碎的光。
第74章
褚吟跟着嵇承越回了锦耀顶楼的公寓。
墨徽园那压抑的氛围绝不利于他此刻的状态, 这里才是能让他真正放松下来,并且属于他们自己的空间。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当天夜里, 嵇承越竟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烧。
褚吟被身边滚烫的体温惊醒, 伸手一探, 摸到他额头一片灼人的湿热,心下顿时一沉。
“嵇承越?”她轻声呼唤,打开床头灯。
灯光下,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对于她的呼唤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意识已然昏沉。
褚吟立刻起身, 一边用湿毛巾物理降温,一边抓过手机,毫不犹豫地联系了汐山园那边的医生。她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指尖的微颤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医生来得很快,提着急诊药箱,在褚吟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立刻为嵇承越进行检查。
他轻轻揭开嵇承越腰腹间的纱布, 仔细观察了伤口的愈合情况,又用听诊器听了心肺,测量了体温和血压。
“伤口恢复得其实不错, 没有明显的感染迹象,缝合处也很干净,”医生放下听诊器,语气平和地告诉褚吟,“小姐可以稍微放宽心, 问题不出在这里。”
褚吟稍稍松了口气,但看着嵇承越依旧昏沉难受的样子,心又提了起来,“那怎么会突然烧得这么厉害?他晚上在外面待了很久,是不是着凉了?”
医生沉吟片刻,一边准备退烧针剂,一边问道:“小姐,嵇先生最近是不是经历了什么情绪上的巨大波动?或者精神上承受了比较大的压力?”
褚吟愣住了,眼前立刻浮现出今晚家宴上那看似和睦实则刀光剑影的一幕,以及嵇承越离席时那冰冷隐忍的背影。
她抿了抿唇,没有详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是有些事。”
医生了然地叹了口气,“这就对了。身体是不会骗人的。巨大的情绪冲击、长期积压的精神压力,或者突然的放松,都可能导致免疫系统暂时紊乱,从而引发应激性的发热。这在临床上很常见,尤其是对于平时习惯性压抑自己情绪的人。”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卧室方向,语气带着医者的温和与提醒,“嵇先生这次发烧,根源恐怕不在肉-体上的伤,而在这里。”
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我给他用了退烧针,体温应该会慢慢降下来。接下来让他好好休息,保证睡眠,饮食清淡。最重要的是”医生目光恳切地看着褚吟,“环境要放松,心情要舒缓。有些结,药物是解不开的。”
送走医生,褚吟回到卧室。
床头的灯光调得很暗,柔和地笼罩着嵇承越沉睡的侧脸。因为高烧,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也有些干裂,看着十分憔悴。
她拧了条温毛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额角和脖颈的汗水。他的体温依旧烫得吓人,但在药物作用下,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
看着他昏睡中依旧难掩疲惫的样子,褚吟心疼不已。
本想守着等他退烧,但干坐着只会让自己更加焦灼。她想起还有几封紧急的工作邮件需要回复,便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来到客厅,她习惯性地去拿自己的包,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笔记本电脑和平板都放在墨徽园西厢房的书房里。折返卧室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的嵇承越,她打消了回墨徽园取东西的念头。
犹豫片刻,她走进了书房。嵇承越的书桌整洁得近乎冷冽,那台台式电脑她不太想动,目光便落在了桌角处他常用的平板电脑上。
平板长时间未使用,已经自动关机。
她找到充电线接上,等待开机的间隙,心里还惦记着卧室里的人。
屏幕亮起,她指尖划过,准备调出邮件应用。然而,或许是心绪不宁,动作有些急躁,指尖不小心误触了屏幕角落另一个财经新闻应用的图标。
应用瞬间跳转,加载出最新的财经头条界面。
下一秒,褚吟的目光凝固了。
屏幕上,加粗的黑色标题异常醒目。
【独家快讯:昊蓝集团重大投资决策失误,南美项目巨额亏损!资金链疑似断裂,恐引发连锁反应?】
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她忽然想起来,那天她和嵇承越去超市买麻辣烫的食材之前,他靠在沙发上,手里抱着的平板,屏幕幽幽亮着,停留的似乎就是这个页面。
当时她只匆匆一瞥,并未在意,以为他只是在处理寻常的公事。
原来原来那么早,他就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昊蓝内部可能存在的巨大危机,知道了那份看似“关怀”实则“逼迫”他回墨徽园静养、进而顺势提出合并SIM的背后,可能隐藏着怎样紧迫的现实压力和家族算计。
所以,在家宴上,当嵇老爷子提出要将SIM并入昊蓝时,他才会是那种反应,不是突如其来的愤怒,而是一种早已预见到结局,却仍被至亲的算计寒了心的冰冷与疏离。
褚吟握着平板,指尖微微发凉。
屏幕上的文字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之前对这场“生日宴”仅存的一丁点幻想。
她关掉新闻页面,沉默地将平板放回原处,充电线也仔细理好。
此刻,工作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
褚吟转身,快步走回卧室,才发现嵇承越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歪着脑袋,正缓缓环顾着四周,脸上带着一丝还未反应过来的迷茫。
“醒了?”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似乎降下去一些,但依旧有些温热。她松了口气,柔声问,“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嵇承越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久未进水的沙哑,“好多了。”
他尝试撑起身子,却被她轻轻按了回去。
“别乱动,在打针呢,”她拿起搁在床头的水杯,小心地扶起他的脑袋,递到他唇边,“慢慢喝。”
他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脸色似乎也好看了些许。喝完后,他重新躺好,目光再次扫过房间,终于将疑惑问出了口,“我们这是回锦耀了?”
“嗯,”褚吟在床边坐下,握住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然后抬眼,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嵇承越,我们搬回来住,好不好?不回墨徽园了。”
嵇承越似乎愣了一下,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探寻,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温柔。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回答:“好。”
这个字吐得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轻松。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褚吟脸上立刻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像是驱散了所有阴霾的阳光。她倾身过去,用脸颊贴了贴他温热的脸侧,然后开始细数着未来的安排,语调轻快,充满了期待。
“等你这次彻底痊愈了,我们就回汐山园住。我妈她最近跟一位退了休的粤菜老师傅学煲汤,手艺突飞猛进,特别是那道灵芝炖鹧鸪,说是最补气血,就等着你回去好好给你调理呢。”她说着,仿佛已经闻到了汤盅里飘出的浓郁香气。
“还有曾祖母,她老人家最近不知怎么,迷上了那种童话风格的立体拼图,就是带尖顶城堡和透明翅膀小精灵的那种,拼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还总念叨着一个人拼没意思,眼花手慢,就缺个有耐心的搭子。这个重任,非你莫属了。”她想象着嵇承越和曾祖母相对而坐研究拼图的画面,嘴角弯弯。
“曾爷爷前几天跟老伙计组团出国度假去了,爷爷现在连个下棋的伙伴都找不到,昨天还跟我抱怨,说棋盘都要落灰了。”她故意叹了口气,眼里却闪着俏皮的光。
“我爸呢,他又托人弄来了几盆奇奇怪怪的植物,叫什么‘天舞’、‘火焰龟背锦’的,名字听着就玄乎,神神秘秘地养在花房里,谁也不让碰,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就等着我们回去帮他品鉴品鉴,其实啊,就是想显摆。”她模仿者褚承钧得意又故作神秘的样子,逗得自己先笑了。
最后,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补充道:“哦,对了,还有褚岷那小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放弃打电动,说要精进桌球技术,天天泡在桌球房里练球,嚷嚷着要找你这位高手切磋,一雪前耻呢。你可得做好准备。”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柔软,描绘着一幅幅充满烟火气和家庭温暖的画面。每一个细节,每一句看似平常的唠叨,都像是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投下一颗暖石,漾开层层涟漪。
嵇承越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高烧后的疲惫依旧萦绕不去,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但心底那股因至亲算计而冰封的寒意,却在她温柔的话语中一点点消融、瓦解。
墨徽园的冰冷华丽,与汐山园的温暖琐碎,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一个试图榨取他的价值,一个只想给予他安宁。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他构筑着温暖归处的女孩子,看着她眼底细碎的光和毫不掩饰的关切,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包裹了他。
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指腹温柔地擦过她的眼下。
“好,”他再次应道,声音低沉而缱绻,带着无比的郑重,“都听你的。等好了,我们就回家。”
回那个有汤羹香气、有拼图乐趣、有棋局对弈、有奇花共赏、有家人笑语的,真正的家。
第75章
褚吟几乎守了整夜, 直到天际泛白,确认嵇承越的体温稳稳降回正常区间,才抵不住倦意, 蜷在床边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 卧室内已铺满午后暖金色的阳光。
她下意识就想弹坐起来查看身侧之人的状况, 却发现自己被一股不容挣脱的力量牢牢圈禁在原处。嵇承越的手臂横过她的腰际,将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地锁在怀里,睡得头发有些凌乱的脑袋埋在她颈窝附近,呼吸平稳悠长。
这拥抱太过用力,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仿佛生怕她在睡梦中消失一般。
褚吟挣了挣, 非但没松动,那手臂反而收得更紧。她无奈侧过头,恰好撞进一双清醒的眼眸里,幽深黑澈,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也不知醒了多久。
“你”她在他紧密的怀抱里艰难转身,变成面对他的姿势, 抬手便抚上他的额头, 细细感受掌下的温度,又贴了贴自己的作比较。确认真的没有反复,悬了一夜的心才算彻底落回原处。
“我没事了。”嵇承望低声回应, 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脸上。
“还好,没再烧起来,”褚吟松了口气,想起要紧事,“你饿不饿?我打电话让翁姨过来做些吃的。”
说着, 她伸长手臂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努力探出,却总差那么一点距离。
尝试几次未果,她只好放弃,轻轻拍了拍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嵇承越,你先松开,我拿一下手机。”
嵇承越还是没有松手,并将脸埋进她颈窝,蹭了蹭,闷闷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什么不用,你不饿吗?”褚吟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弄得有些好笑。
“饿,”他承认,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颈侧敏感的肌肤,“但不想别人来。”
“那总不能不吃东西”褚吟话未说完,便感觉环在腰间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整个人像是藤蔓般缠绕上来,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摆明了不肯放人。
“再躺一会儿。”他低声要求,闭着眼,下颌抵在她发顶,姿态是全然的依赖与占有。
褚吟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
这场病抽走了他平日的冷静自持,卸下了所有防备,流露出最原始的不安和需要。他此刻不需要精心烹制的餐点,不需要任何外人的打扰,只需要她在身边,填补那份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空洞。
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不再试图挣脱,放松了身体,温顺地依偎回去,抬手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好,”她妥协了,脸颊贴着他胸膛,听着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那就再躺一会儿。”
两个人相拥着,又在被褥的温暖和彼此的体温中依偎了片刻。窗外的日光缓慢移动,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
最终还是褚吟的肚子先发出了轻微的抗议,打破了这份静谧。
嵇承越闻声,低低笑了一下,这才终于松开了手臂。褚吟红着脸坐起身,这次顺利地拿到了手机,给翁姨打了电话。
翁姨来得很快,提着新鲜的食材,安静利落地在厨房忙碌开来。不久,食物的香气便弥漫在公寓里,驱散了病气带来的沉闷。
饭菜上桌,是看着清淡实则费了不少心思的营养餐。
嵇承越胃口不错,安静地吃着。
褚吟看着他逐渐恢复血色的脸,心里踏实了许多。
饭后,褚吟换好外出的衣服,理了理衣摆,对坐在客厅的嵇承越说:“那我出门了哦。”
嵇承越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他记得她昨晚说过要从墨徽园搬出来的事情。
“不行,”褚吟拒绝得很干脆,随即走到他面前,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刚退烧,需要休息。而且收拾的东西又不多,我一个人足够了。”
嵇承越眉头微蹙,显然不放心她独自返回那个地方,但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逞强。
他沉默地看着她走向玄关,就在她伸手准备开门时,却忽然叫住了她,“褚吟。”
褚吟停住动作,回身望向他,“嗯?”
嵇承越并未多言,转身进了卧室。
片刻后再出来,手中多了个牛皮纸信封。
“这个,”他的视线落在信封上,停顿一瞬,才悠悠递给她,“帮我拿给妈。”
那信封看起来平整而普通,没有任何标识或文字,封口处也并未粘合。
褚吟接过,指尖触到纸张特有的微凉与挺括。她没有多问,只是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点头,“好。”
她将信封小心地收进随身的贝壳包内层,拉好拉链。
嵇承越伸手帮她整理了下额前的碎发,弯了弯唇,“早点回来。”
“收拾完就回。”褚吟眉尾翘起,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转身推门而出-
褚吟回到墨徽园西厢房,开始着手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大多都还放在行李箱内,因此很快便整理妥当。随后,她拉开嵇承越的床头柜抽屉,打算将他的一些私人用品也一并带走。
抽屉里的东西摆放得整齐有序,她小心地将眼镜、充电器等物一一放入收纳袋。就在她准备合上时,眼角余光瞥见最里侧躺着一本深蓝色的绒面相册。
她轻轻将它取出,翻开。
相册内页有些泛黄,记录着时光的痕迹。
前面几乎都是些集体照,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页,动作停住。
那是一张单人照,照片上的男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小西装,打着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襟危坐在一张雕花椅子上。那眉眼轮廓,已然有了如今嵇承越的清冷模样,只是脸颊还带着孩童的圆润,眼神干净,透着一种过早的严肃,紧抿着嘴唇,看起来像是刚参加完什么重要会议。
褚吟看着那张故作老成的小脸,忍不住弯起嘴角。她立刻拿出手机,对准照片拍了一张,打开微信,找到嵇承越的对话框,点了发送。
几乎是片刻功夫,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嵇承越:从哪里找到的?】
褚吟指尖轻快地点着屏幕:【某人的床头柜抽屉里。嵇承越,你怎么小时候就这么有范儿了?】
嵇承越回了个无言以对的表情。
褚吟不依不饶:【为什么都不笑一下?】
【嵇承越:那时候拍照,摄影师是爷爷请的,要求必须端正。】
【褚吟:借口。明明很可爱。】
【嵇承越:删掉。】
【褚吟:偏不。我要设成聊天背景。】
【嵇承越:大小姐,请注意你的行为。】
褚吟看着他这带着警告又无可奈何的回复,正想再逗他几句,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谢婉华的声音响起:“小久?在收拾东西吗?”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将相册合上塞回抽屉,迅速关了微信界面,将手机屏幕按熄。她转过身,谢婉华已站在了房门口。
褚吟猜在她的车开入墨徽园的下一秒,就已经有人将她回来的事情通知了嵇家的其他人,或者说这本就是守株待兔,只待她和嵇承越自投罗网。
但她不露声色,嘴角依旧扬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妈?您怎么过来了?”
谢婉华立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目光掠过褚吟身后半开的行李箱,并未立即接话。她缓步走进房间,视线在略显空荡的室内扫过,最终落回褚吟脸上。
褚吟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嵇承越没一起回来,他还在锦耀休息。”
谢婉华点点头,继续问道:“你们这是准备搬回去?”
“是。”褚吟回答得清晰明确,手上继续将一件衬衫平整地放入箱中。
谢婉华静默片刻,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精心打理却略显萧瑟的庭院,“小久,我知道你们心里有疙瘩。昨晚家宴上的事,老爷子有他的考量,我”
褚吟折叠衣物的动作没有停,布料在她手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这些话像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每个字都透着刻意的圆融,试图将昨晚那场近乎逼迫的算计包裹上温情的外衣。
她没应声,任由那份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谢婉华转过身,看着褚吟忙碌的背影,又补充道:“况且,SIM若能并入昊蓝,资源整合,对阿越未来的发展也未必没有益处。老爷子考虑得终究长远些。”
拉链划上的声音有些刺耳。
褚吟直起身,胸腔里那股压抑了一整夜的火气,终究是没能摁住。她转向谢婉华,目光清亮,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妈,”她开口,每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嵇承越昨晚发高烧,汐山园的医生来看过,说是情绪冲击太大,长期压抑导致的免疫紊乱。”
她紧紧盯着谢婉华的眼睛,不容她回避,“翁姨是当初您从墨徽园拨过去照顾他的人,我不信她没有通知您。从昨晚到现在,您过问过一句他的身体状况吗?哪怕一句?”
谢婉华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嘴唇微动,似乎想解释什么。
但褚吟没有给她机会,语气变得更加锐利,“您刚才说了那么多,为爷爷解释,为家族考量,可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儿子他或许也需要一句来自母亲的、真心的关切?”
房间内霎时安静下来。
谢婉华站在原地,面对褚吟连珠炮似的诘问,那维持得体的面容上,终于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僵硬。她看着褚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与质问,一时竟失了言语。
褚吟不再看她,弯腰拿起自己的包,从里取出那个牛皮纸信封,平稳地递了过去,“这是嵇承越让我转交给您的。”
谢婉华垂眼看向那个信封,指尖触及微凉的纸张。她拿出里面的东西,一张边缘已磨损的深色银行卡,静静躺在掌心。
“这是?”
褚吟的视线掠过那张卡,窗外疏淡的光线落在她睫毛上。
方才在过来的路上,她在好奇心的促使下,有用指腹仔细地摩挲过信封的表面,凭着大概的轮廓,再结合之前跟沈词见面后得知的那些旧事,便能猜出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嵇承越当年出国时,您给他的那张副卡,”她说,“他从头至尾,没有用过里面的一分钱,想必这就是昨晚爷爷所说的‘那笔资金’。现在,物归原主。”
闻言,谢婉华颤巍巍地收紧五指,攥住那张卡。
她抬起眼,目光复杂,试探着开口:“他让你把这个给我。你全都知道了?”
褚吟迎着她的视线,面容如同一潭深水,不见半分涟漪。她红唇微启,吐出清晰而冷淡的字句,“我该知道什么?”
谢婉华仔细审视着褚吟的表情,那里面只有纯粹的疏离和尚未完全褪尽的愠怒,看不出任何伪饰或隐藏。她心下稍定,迅速敛起方才泄露的情绪,“没什么。”
褚吟推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脚步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猝然驻足。
行李箱的滚轮声戛然而止。
她转过身,目光直直投向仍立在原处的谢婉华。
“我在国外那几年,”褚吟开口,“如果哪个月的开销比往常少了,我妈一定会立刻打越洋电话过来,絮絮叨叨问我是不是受了委屈,钱够不够花,生怕我在外面有一丁点不好。”
她微微停顿,看着谢婉华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缓缓褪去。
“嵇承越在国外这么多年,卡里的钱一分未动。作为主卡的持有人,想必您早就知道了吧。”
话音落下,不再停留。
褚吟径直走出墨徽园厚重的大门,傍晚的风迎面拂来,带着街市隐约的喧嚣,吹散了她从宅邸里带出的最后一丝沉闷。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走向自己停靠在路边的车,目光却骤然定住。
车旁,一道颀长身影静立。
夕阳的余晖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他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身形似乎比昨日清减了些,脸色也带着病后的些许苍白,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清晰澈然,沉静如水。
不是本该在公寓休养的嵇承越,又是谁。
她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动作,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嵇承越走到她面前,伸手,非常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收拾好了?”他问,视线在她脸上细细巡睃,仿佛在确认什么。
褚吟点了点头,三五秒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给我,等久了吧?”
说着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屏幕解锁的瞬间,通知栏里密密麻麻涌入的未读消息提示让她微微一怔。
全是嵇承越发来的微信。
从她发出的最后那条玩笑话之后,隔了几分钟,他发来一个问号。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他问:【收拾得顺利吗?】
接着是:【看到回话。】
【褚吟?】
【还在墨徽园?】
最后几条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语气也从最初的询问逐渐染上了不易察觉的焦灼。
褚吟这才恍然记起,先前关于那张幼时照片的轻松谈笑,被谢婉华的突然出现骤然打断,她便再没看过手机。他后续发来的这些询问,全都石沉大海。他定然是猜测她在这墨徽园内可能遭遇不快,抑或是被为难,这才顾不得自己病体初愈,急匆匆赶来。
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冲散了方才在室内积聚的所有寒意和郁气。
她刚想开口解释这小小的“失踪”,嵇承越却已先一步开口:“一个人待着无聊,就出来找你。正好,一起去吃饭。”
他语气平淡寻常,仿佛真的只是闲来无事所以过来接她,绝口不提自己那片刻的担忧与焦灼。
褚吟到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被他这轻描淡写的姿态带偏了注意力,“吃饭?你才刚好,能出去吃吗?不如还是回锦耀,让翁姨——”
“不用,”嵇承越截断她的话,另一只手已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发现一家店,你应该会喜欢。”
“什么店?”
“麻辣烫。”
褚吟正要坐进车里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满是诧异,“麻辣烫?”
嵇承越将她那点不可思议尽收眼底,唇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嗯。超豪华版本。”
“超豪华?”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自带一种奇异的反差感,褚吟果然被勾起了兴趣,“有多豪华?”
他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抬眸时,眼底映着车外流转的灯火,和她好奇的眉眼。
“有小青龙,有鲍鱼,有青口贝”他报出菜名,神情十分认真,“还有和牛,据说汤底是熬足时辰的老母鸡浓汤。”
褚吟听着这份堪称“奢侈”的麻辣烫菜单,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想象着那些矜贵食材挤在红油滚滚的麻辣烫碗里的画面,再对上嵇承越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方才在墨徽园残留的最后一丝压抑也烟消云散。
“嵇承越,”她眼角弯起,“你真是”
她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他只是看着她明媚的笑颜,伸手轻轻拂过她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
“走吧,”他关上车门,绕回驾驶座,“去尝尝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可是你病才刚刚好,不能吃麻辣的。”
“我可以原味,或者番茄。”
“麻辣烫不健康。”
“鸡汤还不健康吗?”
“肯定不如翁姨做的营养餐好。”
“那我看你吃。”
“可以!^o^”
第76章
日子水波不兴地过了一阵子。
这天, 褚吟刚到下班时间,就利落地关闭电脑,将桌面文件归置整齐, 拿起包和外套准备离开办公室。
指尖刚触到门把手, 办公室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姜幸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
“正好,关于普华那个新项目的初步方案出来了,有几个关键点我想现在跟你过一下,市场部那边催得急。”姜幸说着,将文件递到她面前。
褚吟脚下步子没停,侧身绕过姜幸, 继续朝外走,只留下一阵轻风,“不行,我现在有急事。不管多要紧,都挪到明天上午再说。”
姜幸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一向以工作为重的褚吟会拒绝得这么干脆迅速。她转身跟上已走到走廊的褚吟,眉梢轻抬, 唇角弯起调侃的弧度, “哟,我们敬业的褚总最近是怎么了?掐点下班不说,连工作讨论都要往后排?这‘翘班’的频率可是越来越高了哦?”
褚吟闻言, 脚步顿住,转过身来。
她没说话,只是将自己纤细手腕上的腕表直接怼到姜幸眼前,指尖在表盘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
“看清楚了,姜副总, ”她下巴微扬,眼眸清亮,“现在是标准的下班时间。我这是合理合法地结束一天的工作,离‘翘班’这两个字,还差得远呢。”
浔真的事了了以后,姜幸便从营销总监直接提任为HeartC京市总部的副总,平时闲下来也还是会直播,但不会再出现在HeartC的官方直播间,全权交给了尔尔去独挑大梁。
眼下,她没理她的故意揶揄,抱臂倚在门框上,拦住她不让她过去,“是是是,我们褚总最守规矩了。不过”
说着,她往前凑近了些,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那能不能透露一下,是什么‘急事’比我们普华的项目还重要?该不会又是那位嵇少爷在楼下等着吧?”
褚吟抽回手,将腕表藏到身后,耳根却悄悄漫上一点绯色,“少打听。”
“哎哟,”姜幸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看来我猜对了。瞧瞧,这嘴角都快飞到天上去了。最近一到下班点就找不到人,电话也经常占线我说,嵇少爷这伤也该好了吧?前几天生病不是第二天就拉着你去吃麻辣烫,你还特地发照片过来拉仇恨?”
褚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去推她,“好了好了,明天上午,一定跟你详细讨论方案,我保证第一个到公司找你,行了吧?”
“光讨论方案可不够,”姜幸顺势拉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满是好奇,“得加点彩头。比如满足一下我小小的好奇心?那位嵇少爷到底用了什么魔法,让我们工作狂褚总转了性?”
“哪有什么魔法,”褚吟试图挣脱,奈何姜幸抓得紧,只好无奈道,“就是普通吃饭。”
“普通吃饭?”姜幸明显不信,“普通吃饭能让你连着一周拒绝三次加班?普通吃饭能让你今天穿这身?”
她目光扫过褚吟身上那件剪裁优雅的淡紫色针织裙,“我记得这套是Aurora Aria的新款,上次让你穿来见重要客户你都嫌太‘隆重’。”
褚吟语塞,脸颊更热,“我我乐意穿。”
见她这少有的羞窘模样,姜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松开了手,“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快去吧,约会开心。”
褚吟被她笑得越发不好意思,整理了下裙摆,小小声说:“不是去约会就是去他朋友家吃个便饭。”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拉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姜幸,“对了,你要不要一起去?听说原胥和沈词都会来,他们都还单身呢,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姜幸立刻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婉拒了哈!”
她边说边熟练地解锁手机,将屏幕亮到褚吟眼前。屏幕上是一位画风精美、眼神温柔的二次元男性角色,正微微垂首,仿佛在凝视着屏幕外的人。
“看到没?这才是我老公,”姜幸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上角色的脸,语气带着几分骄傲和满足,“新卡面,刚抽到的。《呼吸恋人》最新剧情,他可是为我挡了刀,现在还躺在病房里等着我去照顾呢。”
褚吟看着屏幕上那张无可挑剔的虚拟面孔,又看看姜幸那一脸“我已心有所属”的骄傲模样,一时语塞。
姜幸收回手机,宝贝似的贴在心口,冲褚吟摆了摆手,“所以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快去赴你的‘便饭’吧,别让人等急了。至于我嘛,还得赶着回去给我老公送温暖呢,病房探视时间要到了!”
说完,她抱着文件,哼着游戏里的背景音乐,心情颇好地转身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褚吟看着姜幸轻快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和妆容,确认无误后,这才重新迈开脚步,朝着电梯口走去,步履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雀跃。
到达嵇承越发来的定位地址时,褚吟发现是一处安保森严的私人别墅区。嵇承越的车已经等在入口处,他降下车窗,冲她示意跟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绿树掩映的深处,最终在一栋现代风格的别墅前停下。
褚吟刚下车,嵇承越便已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包之外的一个小纸袋,里面是她路过一家甜品店时顺手买的,据说是限量的抹茶生巧巴斯克蛋糕。
“还带了礼物?”嵇承越掂了掂纸袋。
“总不能空手上门,”褚吟整理了一下被安全带压出细微褶皱的裙摆,抬头打量这栋房子,“这是谁家?”
“郑允之刚置办的,今天算是暖房。”嵇承越将纸袋换到另一只手,空出的手牵住她。
一路朝里走,刚推开虚掩的入户门,一阵略显嘈杂的动静便混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换鞋,就听到客厅方向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女声,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郑允之!你快给我起开!屁股压到我披肩的流苏了!都压变形了!”
褚吟闻声,下意识地愣了一下,循着声音望过去。
只见宽敞的客厅里,郑允之正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他身边坐着个打扮时髦的姑娘,此刻正心疼地拽着一条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刺绣披肩,脸上那点小恼怒在抬眼看到门口站着的褚吟和嵇承越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是眨眼功夫,那姑娘脸上的表情就完成了从“气鼓鼓”到“乖巧温婉”的无缝切换。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裙摆和头发,站起身,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也变得柔和了好几个度。
“你们来啦?”她说着将目光转向褚吟,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这位就是褚吟吧?你好呀,我叫代菡,是郑允之的女朋友。”
褚吟被这前后判若两人的反差逗得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她笑着回应:“你好,我是褚吟。你的名字真好听。”
“谢谢,你的也不赖,”代菡上前两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总算见到真人啦!褚吟,你比照片上还要好看!之前经常听他们提起你,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被晾在一旁的郑允之挠了挠头,凑到嵇承越身边,压低声音,“怎么样?我家菡菡,切换模式毫无压力,演技堪比影后吧?”
嵇承越瞥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纸袋递过去,语气平淡:“嗯,跟你挺配。”
郑允之接过纸袋,探头一看,立刻眉开眼笑,“哟!巴斯克!还是抹茶生巧的!褚大小姐果然懂行!”
代菡听见后,立刻回头,冲郑允之皱了皱鼻子,小声提醒:“注意点形象!”
随即又转回头,对褚吟笑得温婉,“快进来坐,别在门口站着呀。”
褚吟被代菡拉着走进客厅,嵇承越和郑允之跟在后面。
原胥和沈词已经到了,正围坐在圆茶几前,一个专注地抱着手柄打游戏,另一个则慢条斯理地摆弄着面前的功夫茶具。
见到他们进来,原胥推了推眼镜,算是打过招呼。沈词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正好,茶刚泡好。”
郑允之咋咋呼呼地把蛋糕放进冰箱,然后开始显摆他这栋新房子,“怎么样?哥们儿这品味不错吧?这落地窗,这视野,这装修可是花了我不少心思!”
代菡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拆台,“得了吧,主要是我盯着装修队,不然按你的想法,现在还是个毛坯,最多加点赛博朋克灯带。”
众人都笑了起来。
又聊了会儿,代菡看了看时间,拍拍手起身,“好啦,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准备晚饭。”
郑允之立刻跟上,“我来帮你!”
“你?”代菡挑眉,眼神里满是怀疑,“确定是帮忙,不是帮倒忙?”
“小看我!”郑允之挺起胸膛,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模样。
褚吟也站起身,“我也来帮忙吧。”
“不用不用,”代菡连忙摆手,把她按回沙发上,“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再说了,厨房不大,人多转不开。让郑允之给我打打下手就行,你们等着吃就好。”
说完,便拉着跃跃欲试的郑允之进了厨房。
客厅里,游戏音效和清雅的茶香交织。
没过多久,厨房里就隐约传来对话声。
“郑允之!我让你把芹菜摘了,不是让你把它五马分尸!”
“我、我这不是想切得细致点嘛”
“边儿去!剥蒜总行吧?天,你这是剥蒜还是捏碎它?”
“力道没掌握好”
“出去出去,别在这儿碍事了!越帮越忙!”
紧接着,是郑允之被“驱逐”出厨房的细微响动。他挠着头,一脸悻悻地走回客厅,嘴上还不服软,“厨房太小,影响我发挥”
褚吟听着忍不住笑起来,对身边的嵇承越小声道:“他们感情真好。”
嵇承越正低头看着手机,闻言,头也没抬,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语调自然无比,“我们也不赖。”
这话一出,客厅里蓦地一静。
原本专注于游戏的原胥,和正在斟茶的沈词,动作齐齐顿住,两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目光带着几分讶异,齐刷刷地聚焦在褚吟和嵇承越身上。
褚吟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接话,脸颊唰地一下就热了起来,被那两道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猛地站起身,语速飞快,“我、我还是去看看代菡需不需要帮忙!”
她几乎是逃离现场般快步走向厨房,恰好与站在厨房门口、一脸无奈的郑允之擦肩而过。
郑允之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和略显仓促的背影,又回头瞅了瞅客厅里那两位看好戏的兄弟,以及依旧垂着眼,仿佛无事发生的嵇承越,后知后觉地摸了摸下巴。
厨房里,代菡见褚吟进来,有些意外,“怎么进来了?是不是他们在外边闹你了?”
褚吟摇摇头,挽起袖子,“没有。来看看你这边进展如何,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代菡笑了笑,也没再客气,递给她一篮洗好的苦苣,“那帮我把这个撕碎点?拌个沙拉。”
“好。”
褚吟接过来,仔细地按照代菡刚才示范的大小,将菜叶撕成适口的小块。
动作不算娴熟,但足够认真。
代菡在旁边处理其他食材,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很快,代菡将撕好的苦苣与其他食材混合在一个大玻璃碗里,淋入蜂蜜芥末酱,用长筷轻快地搅拌均匀,然后盛入一个精致的沙拉碗中,色彩缤纷,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搞定一个!”代菡满意地将沙拉碗放在料理台一边。
褚吟看着那碗沙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代菡,这个沙拉能不能教我再做一份?”
代菡正准备处理下一道菜,闻言停下动作,有些意外地看她,“嗯?怎么了,是觉得量不够吗?没事,这一大碗肯定够吃了。”
“不是量的问题,”褚吟摇了摇头,“是因为嵇承越他不吃芥末。”
她顿了顿,补充道:“一点点都不行。”
代菡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嘴角弯起,“哦——原来如此!”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她立刻来了精神,麻利地拿出一个新的搅拌碗,“来,我教你做个没有芥末的版本。其实超简单的,我们可以换个油醋汁,橄榄油、黑醋、一点点蜂蜜和盐,清爽又健康,他肯定喜欢!”
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取过新的食材,示意褚吟跟着她一起操作,“你先拿个小碗,我们调个简单的油醋汁比例,一般是三份油一份醋”
与此同时,郑允之正巧晃悠到厨房门口想探探情况,恰好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几步蹿回嵇承越身边,一屁股坐下,胳膊肘碰了碰他。
“哎,我说,”郑允之满脸惊奇,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旁边的原胥和沈词也听清,“你不吃芥末?我怎么不知道?”
他的印象里,嵇承越在吃食上向来随性,谈不上挑剔。
嵇承越撩起眼皮,瞥了郑允之一眼,语气没什么波澜,“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嘿!”郑允之不服。
厨房里,褚吟在代菡的指导下,认真地调配着油醋汁。她小心地控制着橄榄油和黑醋的比例,又加入少许蜂蜜和盐,用迷你打蛋器轻轻搅打均匀。
“对,就是这样!”代菡在一旁鼓励道,“尝尝味道,看合不合适?”
褚吟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入口中品尝,酸甜适中,“嗯,我觉得可以。”
“那就好!”代菡笑着将另一份准备好的沙拉食材推到她面前,“来,这份交给你独立完成。”
褚吟点点头,接过食材,学着代菡刚才的样子,将各种食材仔细地混合在一起,然后淋上自己调制的油醋汁。
当她把那份单独盛放的沙拉碗也放在料理台上时,心里竟生出一种小小的成就感。
代菡看着并排摆放的两碗沙拉,冲褚吟眨了眨眼,压低声音笑道:“爱心特供版哦。”
褚吟脸颊微热,却没有否认,只是抿唇笑了笑。
忽然,一具温热的身躯自身后贴近,熟悉的清冽气息将她轻轻包裹。
“在做什么?”
嵇承越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他的手臂自然地越过她的身侧,撑在了料理台边缘,将她半圈在怀里,却没有真正触碰到她,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亲密距离。
褚吟被他的突然出现惊了一下,缓了缓,才微微侧过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脸颊有些发烫,轻声回答:“在做沙拉。”
嵇承越的目光扫过并排摆放的两只沙拉碗,眉梢微挑,视线最终落在明显酱汁颜色更浅、用料似乎也更精心搭配的那份上。他勾了勾唇,故意追问:“怎么这份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声音更轻了几分,“这份没放芥末。”
“做给我的?”他还在明知故问。
她轻轻“嗯”了一声。
闻言,嵇承越不由低低一笑。
“这么贴心?”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尖,“那我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他说话时,温热的唇瓣几乎要贴上她颈侧的肌肤。褚吟下意识想躲,腰肢却被他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揽住。
“别动”他嗓音带着诱人的哑,“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稳定心跳。褚吟屏住呼吸,心跳快得不成样子,手上还拿着那个小小的调料勺,僵在半空。
“嵇承越”她小声唤他名字,带着点无措的抗议,尾音却不自觉发软。
“嗯?”他应着,非但没松手,反而得寸进尺地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目光落在她泛着绯红的侧脸上,“大小姐亲自下厨,我总得好好谢谢。”
他刻意放缓了“谢谢”两个字,咬得格外缠绵,意味不明。
就在这时,代菡刚好转身要去拿食材,一眼就瞥见了料理台边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她脚步一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哎呀!”她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声音轻快,“我想起来客厅的饮料好像不够了,得让郑允之再去拿点!”
说完便灵活地闪出厨房,还顺手将推拉门轻轻带上了大半,留下一个足够私密又不会完全封闭的空间。
厨房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嵇承越”褚吟听到门滑动的轻微声响,忍不住又轻唤了一声,这次带了些许羞恼,手肘轻轻往后抵了抵,却像是撞在了一堵温热的墙上,纹丝不动。
下一秒,他反而就着她微微侧头的姿势,俯身将吻落在了她敏感的耳后。那片肌肤像是过了电,细密的战栗顺着脊椎一路向下。
“别闹”褚吟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娇慵,握着调料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没闹。”嵇承越的唇瓣若即若离地游移,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
褚吟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几乎要软倒在他怀里。
不多久,他轻轻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接着向前逼近一步,低声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声音里充满了诱惑与探究,“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不吃芥末的?”
褚吟的心跳如擂鼓。
在他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那些小心隐藏的观察和心思仿佛无所遁形。
她抿了抿唇,在他专注的等待中,终于轻声开口,带着点被看穿后的赧然,“就上次在你公寓,点寿司外卖的那回。你拆包装的时候,我看到你把所有附带的青芥末酱料包,单独挑了出来,推到一边,碰都没碰一下。”
那其实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发生在某个共同加班的夜晚,两个人在客厅里边吃外卖边讨论工作。他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顺手拂去一粒尘埃,但她却莫名地记住了那个瞬间。
“而且,”她补充道,声音更小了些,像怕被旁人听去秘密,“你当时还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虽然很快就不见了”
嵇承越静静地听着。
这种被人细心关注、默默了解的感觉,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溃了他心防的最后一道堤坝。
他凝视着她,眸色深得惊人,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动容。
“褚吟”他唤她的名字,嗓音喑哑。
没有再多的言语,他低下头,精准地攫取了她的唇。
褚吟起初还僵硬着,在他强势又不失温柔的攻掠下,渐渐放松下来。她手中的调料勺“哐当”一声轻响掉落在料理台上,无人理会。
空气中,橄榄油的清香、黑醋的微酸,与彼此唇齿间交换的甜蜜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
直到褚吟因为缺氧而轻轻呜咽,嵇承越才勉强松开她,额头却仍抵着她的,呼吸粗重。他的拇指怜惜地摩挲着她被吻得红肿水润的唇瓣,眼底的炽热毫不掩饰。
蓦地。
“咳咳——”厨房门口传来刻意的清嗓声。
两个人同时一僵,迅速分开些许。
只见代菡扒着门缝,探进半个脑袋,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那个二位大厨,沙拉好了吗?外面的饿狼们快要等不及开始啃沙发了。”
褚吟脸颊爆红,手忙脚乱地想去整理头发和衣裙。
嵇承越倒是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只是耳根处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平静。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帮她将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才转向代菡,语气淡定,“马上就好。”
代菡冲褚吟眨了眨眼,这才笑嘻嘻地缩回头去。
小小的插曲过后,晚餐终于正式开始。
长餐桌上摆满了代菡努力的成果,卖相极佳,便显得那两份并排摆放的沙拉尤为显眼。
郑允之眼尖,立刻指着那份酱汁颜色不同的问道:“哎?这碗怎么不一样?给我的?”
代菡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想得美!这是褚吟特意给嵇承越做的,无芥末版。”
“哦——”郑允之拖长了语调,眼神在嵇承越和褚吟之间来回扫射,脸上写满了“我懂了”的暧昧笑容。
嵇承越面不改色,在众人的注目礼下,坦然地将那份无芥末版沙拉挪到自己面前,拿起叉子,叉起一块沾满油醋汁的罗马生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怎么样?”褚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嵇承越抬眼,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唇角弯起,“特别好。”
郑允之立刻怪叫起来:“喂喂喂!嵇承越你够了啊!这沙拉难道还能吃出米其林三星的味道?”
代菡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吃你的吧!话那么多!”
褚吟看着嵇承越将那盘沙拉吃得干干净净,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甜得发胀。
晚餐的气氛轻松而愉快。
褚吟看着身旁的嵇承越。
他松弛地靠在椅背上,听着郑允之手舞足蹈地讲着某个圈内的离谱八卦,偶尔毒舌地点评一句,引得众人发笑。
灯光落在他侧脸上,柔和了平日里那几分疏离的棱角,眼底带着真切的笑意。
这样的他,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戒备、冷硬疏离的嵇家二少爷,也不是那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令人捉摸不透的SIM掌舵人。
他只是一个在好友面前,可以放松做自己的嵇承越。
她忽然觉得,搬出墨徽园,回到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天地,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饭后,又说笑了一阵,看着时间不早,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褚吟和嵇承越同乘一辆车,车厢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夜景。
等红灯的间隙,褚吟微微侧头,看了眼窝在副驾的嵇承越,突然觉得无比满足,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今晚开心吗?”嵇承越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褚吟点头,含笑道,“代菡他们都很有趣。就是郑允之有点吵。”
嵇承越低笑一声,“郑允之是有点吵。以后不喜欢这种场合,我们可以少来。”
“没有不喜欢,”褚吟立刻反驳,随即声音轻了下来,“只是觉得看到了你不太一样的一面。”
“哪一面?”
“会更放松一点。”她斟酌着用词。
嵇承越沉默了片刻,三五秒后,他转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认真道:“是因为你也在。”
第77章
回到家, 两个人的身上都沾染了些许夜晚的微凉和烟火气。
嵇承越从储物柜里翻出两份奶酪鸡肉饼干,分别喂给国庆和千金,好让被团团围住的褚吟能够顺利脱身去洗漱。
等安抚好家里的两位“小主子”, 将它们引起客厅的猫爬架和软垫上休憩, 他才转身走向衣帽间, 准备换下外出的衣服。
他边走边解着衬衫纽扣,露出一片紧实的胸膛。
衣帽间里灯光明亮,他将解了一半的衬衫下摆从西裤里扯出来,开始在属于他的那一排衣柜里翻找。
然而,平时应该悬挂睡衣的区域,却不见那套他常穿的烟灰色条纹款。
嵇承越微微蹙眉, 又拉开几个抽屉看了看,依旧没有。
恰在这时,他听见了主卧浴室门被拉开的声音,以及褚吟赤脚踩在地毯上的细微脚步声。
她洗完澡出来了。
“褚吟,”他侧过头,朝着衣帽间外提高声音问了一句,“我那套烟灰色条纹款的睡衣, 你放哪儿了?我记得前两天是你收起来了。”
话音刚落, 褚吟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衣帽间门口。
她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湿润温热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甜花香。一头微湿的短发被她用干发帽随意包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项。
而最引人注目的, 是她身上穿着的那条睡裙。
那是一条款式极其新颖,甚至可以说大胆的睡裙。
细腻的真丝材质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贴合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经典的深V领口设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迷人的弧度,却又在腰身处骤然收紧, 用镂空的蕾丝拼接,若隐若现地透出腰肢的纤细。
裙摆是不规则的设计,一侧长至脚踝,优雅飘逸,另一侧却在高处开叉,行走间笔直白皙的长腿若隐若现,性感得不可方物。
她就这样赤着脚,像一尾刚刚上岸的美人鱼,带着纯净的诱惑,走进了衣帽间。
“嗯?烟灰色条纹?”褚吟听到他的问话,很自然地应了一声,目光也随之在衣帽间里搜寻起来。
她没太在意自己此刻的穿着带来的视觉冲击,径直走向旁边的收纳格,弯腰仔细翻找。
嵇承越的目光,早在她走进来的那一刻,就牢牢地钉在了她身上。
褚吟在收纳格里翻找了一阵,指尖触到熟悉的柔软面料,轻轻一勾,便将那套烟灰色的条纹睡衣抽了出来。原来是前几天清洗后,顺手和她的几件真丝睡衣叠放在了一起。
“找到了,在这里。”她直起身,拿着睡衣转过身,话语却在接触到嵇承越目光的瞬间,轻轻顿住。
他就站在那里,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然而,他所有的注意力,显然都不在衣物上。
那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却仿佛有暗火在潭底汹涌燃烧,带着毫不掩饰的痴迷,以及一种近乎痛苦的克制。
衣帽间里明亮的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褚吟身上,将那件睡裙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它勾勒出的每一道曼妙曲线,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嵇承越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的记忆,不由自主地飘回不久之前。
那个将自己包裹在利落裤装和坚硬外壳下的褚吟,那个因为过往阴影而决绝舍弃了裙摆翩跹的褚吟。他曾为她心疼,也曾暗自期盼着她能真正放下,却从未想过,这一幕会以如此直接、如此具有冲击力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这无疑是他期盼已久的景象,是冰层消融、心花盛放的证明。
可对他而言,在此刻,这无疑也是一种甜蜜又残忍的酷刑。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喧嚣着奔流向某一处,喉间干渴得发紧,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靠近、想要占有。
可他不能。
起码现在不可以。
他不该用纯粹的情.欲去玷污这份小心翼翼重新绽放的美好。
半晌,嵇承越呼出一口气,几乎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将自己的视线从褚吟身上撕开,赶忙伸手接过睡衣,“谢谢。”
褚吟看着他有些紧绷的侧脸和迅速移开的目光,脸上浮现一丝茫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裙,这是品牌店刚送来的新款,说是兼具舒适与美感。她觉得很舒服,面料丝滑,设计也挺特别,便想也没想就留了下来。
“你怎么了?”
眼见他似乎有些仓促地转身走向浴室,她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去洗澡。”
嵇承越头也没回,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径直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见状,褚吟更加困惑地歪了歪头。
是错觉吗?总觉得他刚才的眼神怪怪的,动作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急躁。
浴室里很快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听起来比平时更急促。
嵇承越站在冰冷的水流下,闭着眼,任由水珠冲刷过结实的胸膛和线条分明的背脊,试图用这种方式浇灭体内翻腾的燥热。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看到的画面,他低骂一声,将水温又调冷了些。
许久,他才从浴室出来,身上穿着那套规整的烟灰色条纹睡衣,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试图用严谨的着装封印住躁动的身心。
他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的直饮机,准备倒杯水,继续冷静一下。
“要喝水吗?”他侧过头,尽量用平静自然的语气问客厅里的褚吟。
然而,目光所及的景象,让他瞬间觉得刚才那个冷水澡算是白洗了——
只见褚吟正半趴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手里拽着一个毛绒玩具的一角,而国庆则咬住了另一角,一人一狗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拔河比赛。
因为她趴着的姿势,真丝睡裙的裙摆不可避免地向上缩起一截,勾勒出挺翘的臀线和一双笔直白皙的长腿,在客厅温暖的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而从嵇承越站立的的角度,V领下的风光更是若隐若现,冲击力十足。
可她本人却浑然未觉,全部注意力都在和国庆的“较量”上,脸颊因为用力微微泛红,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孩子气的专注。
听到嵇承越的问话,她微微抬起头。
已经吹干的短发被她用一根碎花头绳,在脑后随意地扎了一个小巧的冲天啾,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耳边,显得格外娇憨与可爱。
这种极致的性感与纯真的可爱在她身上交织,形成了无比致命的诱惑。
嵇承越刚被冷水压下去的火气“噌”地一下以更猛烈的势头窜了上来。他立刻狼狈地转回头,原本伸向直饮机热水键的手指顿住,转而按下了旁边的冷水键,接了大半杯冰水,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丝毫没能浇灭心底那股邪火。
“唔好啊,帮我接一杯温水。”褚吟应了一声,松开玩具,拍了拍国庆毛茸茸的脑袋算是休战,然后手脚并用地从沙发上爬起来。
她走到中岛台边,看着嵇承越手里的那杯水,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你很热吗?”她端起水杯,小心地喝了一口。
嵇承越看着她清澈无辜的眼睛,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
他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终于认命般地看向她,目光深邃,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和一丝无奈的纵容,声音低哑得不像话,“褚吟,你真是”
他顿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此刻带来的这种甜蜜的折磨。
嵇承越索性付诸行动,将人轻轻抵在中岛台边缘,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他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深入纠缠着她柔软的舌,吮吸间带着令人心悸的力度。
他的手掌滚烫,隔着薄薄的真丝布料,精准地抚上那处令他心神摇曳的弧度,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褚吟被他吻得晕头转向,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软,直到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某处明显的变化正紧紧贴着自己,混沌的脑子才猛地惊醒。
“等等嵇承越!”她慌忙偏开头,气息不稳地用手抵住他的胸膛,“你的伤不行”
嵇承越动作一顿,与她额头相抵,呼吸粗重,缓声道:“早没事了。”
跟着,他捉住她的手,引着她向下,“很久没做了。你看,它等得都快疯了。”
褚吟的指尖被烫到猛地一缩,脸颊红得要滴血,却还是坚持,“医生说了要静养,不能剧烈运动!而且而且我们”
她眼神飘忽,小声嘟囔出一个具体时间,“也就五十六天,这也不算很久吧?”
嵇承越听见这话,低低地笑出声来。
“五十六天?”他重复了这个数字,接着促狭道,“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也很想我。”
褚吟被他戳穿,却仍强撑着理智,手指紧张地抓着他睡衣的前襟,“我不是我是担心你的伤!”
看她这副又羞又急、满眼关切的模样,嵇承越心头软成一片,那点急于宣泄的燥热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为更深的缱绻。
“好,听你的,不做,”他叹了口气,啄了一下她微张的唇瓣,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宠溺,“但是我忍得难受。”
说完,不等褚吟反应,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步伐稳健地走向卧室,小心地将她放在柔软的被褥间。
“你”褚吟陷在枕头里,看着他撑在自己上方,深邃的眼眸里翻滚着压抑的浪潮,心跳如擂鼓。
嵇承越俯身,吻轻柔地落在她的眉心、眼睫,一路向下,细细吮吻。
“我不能剧烈运动,”他抬起眼,眸色深沉,里面燃着火光,直直地望进她有些迷蒙的眼里,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但我可以好好伺候你。”
话音未落,褚吟浑身一颤,忍不住轻吟出声,手指下意识地插入他微湿的发间。
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身体却诚实地做出了反应。他太了解如何点燃她,唇舌所到之处,如同星火燎原。
“嵇承越”她颤声,带着无助的呜咽。
“嗯,我在。”他含糊地应着,动作没停,耐心地取悦着。
直到她意识涣散,只能紧紧攀附着他,细碎呜咽着到达顶点之后,嵇承越才抬起头,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
褚吟喘息稍定,看着他依旧紧绷的身体和额角的细汗,心里又软又涨,还带着一丝过意不去。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泛红的脸颊,“那你你怎么办?”
她咬了咬下唇,眼睫轻颤,鼓足勇气迎上他灼热的目光,声如蚊蚋,“我我也可以帮你。”
这句话像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点燃了嵇承越苦苦维持的理智防线。
“怎么帮?”他气息不稳地追问。
褚吟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用嘴。”
嵇承越闻言,眉梢高高挑起,喉间溢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哟——”
这一声带着十足的戏谑和不可思议,瞬间让褚吟本就羞赧的心情更是无地自容,仿佛心底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他看了个透彻。她下意识就想把脸埋起来,或者找条地缝钻进去。
然而,不等她有所动作,嵇承越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里是未散的情动,但更多得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和怜惜。
“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感叹道,语气里满是玩味,“这还是当初那个二话不说把我铐在床头,然后坐我脸上只顾自己爽的褚吟吗?”
“你你不准再提那件事了!”褚吟抬手去捂他的嘴,指尖都在发颤。
那是她最初带着报复意味的莽撞行为,如今被他旧事重提,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简直让她羞愤欲死。
嵇承越任由她微凉的手掌覆在自己唇上,眼中笑意更深。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下来,包裹在掌心,送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指尖。
“好,不提,”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不过,刚才说的不用。”
褚吟一愣,有些不解,还有些被拒绝的细微委屈。
嵇承越顿了顿,认真道:“你不该做这种事。”
说完,他不再给她反驳或坚持的机会,再次将她紧紧搂住,让她侧身背对着自己,下巴抵在她发顶,长臂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圈进自己怀里。
“就这样,”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她发间的清香,体内翻腾的躁动在她温顺的依偎中慢慢平息下来,“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心跳沉稳有力,一下下敲击着她的后背。那未曾疏解的欲望依旧存在,紧贴着她,彰显着存在感,但他却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只是这样安静地抱着她,仿佛拥抱本身就是最大的满足。
褚吟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心底那片因羞涩和担忧而泛起的涟漪,被他这极致温柔的动作抚平。她将手轻轻覆在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指尖与他交缠。
卧室里只余下彼此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静谧的空气里。
良久,嵇承越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再次轻轻响起。
“睡吧。”
第78章
“臭小子, 你说的那家植物潮牌店到底在哪个犄角旮旯?我都绕着园区转两圈了!”褚吟握着手机,视线在车窗外那些风格迥异的店铺门面上来回扫视,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
“不能啊姐, 地址很明确啊, 就在B区, 靠近那个网红旋转楼梯旁边,门面是墨绿色的,还挺显眼的。”褚岷在电话那头听起来也很疑惑。
“B区?旋转楼梯?”褚吟抬眼看了看路边的指示牌,她刚才似乎一直在A区和C区打转,“行了,我再找找, 要是再找不到,这玩意儿你就自己飞回来拿吧。”
不等褚岷再说什么,她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两个多小时前,就在她拿着资料准备去会议室开会时,突然接到褚岷打来的越洋电话。
最近这段时间,这家伙被褚承钧委派到洛杉矶处理海外分部的事宜,没个小半月是回不来的。这不, 一开口便是找她帮忙。
说是找朋友订了棵巨酷无比的花烛, 要等到褚承钧生日那天送出去,现在东西到了,他人又在国外, 加之这玩意儿娇贵得很,店家不提供配送服务,所以想劳烦她跑一趟过去取。
褚吟当时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公司事多,她抽不开身, 结果她终究是低估了褚岷软磨硬泡的本事,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匆匆结束会议,她看了眼微信里褚岷发来的定位,连忙驱车前往城西的创忆工艺园区。这个由老厂房改造的园区充斥着各种小众工作室、买手店和咖啡馆,道路复杂,标识也不算清晰。
她按照导航在园区里绕了两圈,那些风格各异的店铺招牌看得人眼花缭乱,什么“拾光漫语”、“造物空间”、“浮白”
就是没看到“荒野之歌”的影子。
耐心逐渐告罄,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晒得人有些烦躁。
她找了个临时停车点,刚一下车,还没站直,浑身上下那种熟悉的酸痛感便再度清晰地袭来,让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扶住了车门。
昨晚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嵇承越那句“让我抱一会儿就好”说得温柔缱绻,结果呢?抱着抱着,那贴在她身后的灼热存在感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愈发嚣张。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隔着她身上那件薄薄的睡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激烈的心跳和浑身紧绷的肌肉。
就在她以为他会一直这样隐忍下去的时候,他却忽然动了。
不是对她,而是他自己。
他依旧从背后拥着她,一只手却悄然滑了下去
接着,她便听到了他带着极致克制的喘息声,伴随着一些细微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在她耳边无限放大。
她整个人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脸颊烫得惊人。他他竟然就这样,抱着她,自己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碰她除了腰肢和手以外的其他地方,甚至没有将她的手拉过去,固执地坚守着“不用她帮忙”的说辞,可这比真正做了些什么更让她心跳失序,浑身都像着了火。
最后,在他一声极度压抑的闷哼和骤然收紧的手臂中,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两人同样粗重的呼吸交织在黑暗里。
他缓了片刻,才抽过床头的纸巾默默清理。
然后又在起身去浴室前,吻了吻她的发顶,说:“睡吧。”
睡?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身体虽然没被进入,但精神上受到的冲击和那种弥漫在空气里的浓烈气息,让她后半夜几乎都没怎么睡踏实,身体也因为这长时间的紧绷和奇怪的姿势而变得格外酸痛。
结果就是,现在稍微一动,就感觉像是被人拆开重组过一样。
褚吟站直身体,揉了揉还有些发酸的腰,心里是又气又好笑,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她甩甩头,试图将那些旖旎又混乱的画面从脑海里驱散,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家该死的店。她眯起眼睛,再次环顾四周,决定不再依赖那不靠谱的导航,而是靠自己的眼睛搜寻。
就在这时,褚吟的目光掠过斜前方一个不太起眼的转角,那里似乎有一条被绿植半掩的小径。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锁好车,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穿过那道由藤蔓和阔叶植物自然形成的“拱门”,眼前豁然开朗。与主街的喧嚣不同,这里更像一个静谧的秘密花园。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顶棚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几家店铺低调地隐匿在绿意之中,门牌也设计得极具艺术感。
她的视线很快被小径尽头一家店铺吸引。那扇门是深邃的墨绿色,上面用简约的金属线条勾勒出植物枝叶的形态,门侧悬挂着一块未经打磨的原木招牌,上面刻着花体英文——WILDERNESS SONG。
荒野之歌!找到了!
褚吟精神一振,快步走了过去。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泥土、植物叶片和湿润空气的特有芬芳扑面而来。
店内空间比想象中要大,设计极具巧思。
高低错落的金属架和水泥台面上,陈列着各式各样形态奇异、色彩斑斓的植物,每一株都像是独立的艺术品,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静静展示着生命的张力。
店里很安静,只有轻柔的背景音乐和隐约的喷淋系统运作的声音。一个穿着工装围裙、头发随意扎起的年轻女孩正背对着门口,细心地给一株巨大的龟背竹擦拭叶片。
“你好,”褚吟出声招呼,“我来取褚岷先生预订的花烛。”
女孩闻声转过身,看到她,随即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好的,请稍等,我查一下记录。”
不多久,确认了订单,女孩从后方一个温控玻璃房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无纺布包裹根系的植株,“是‘红皇后水晶’对吧?”
那棵花烛比褚吟想象的要大,叶片厚实,根系发达,状态极佳。
“确实很漂亮。”褚吟由衷赞叹,同时在心里给褚岷点了个赞,这小子审美还是在线的。
女孩熟练地将植物放入一个特制的加厚纸箱中,并用缓冲材料固定好,“它比较喜欢温暖湿润、散射光充足的环境,忌阳光直射和盆土积水。这是详细的养护卡,您收好。”
褚吟接过养护卡和沉甸甸的纸箱,道了谢,抱着它走出了门店。
重新回到车上,将那个装着昂贵植物的纸箱稳妥地放在副驾驶座,并用安全带固定好,褚吟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任务完成,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把这“烫手山芋”安置好,然后或许可以好好泡个澡,缓解一下这身该死的酸痛。
她发动车子,正准备驶离园区,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瞥了一眼屏幕,是嵇承越发来的微信。
【嵇承越:褚总,忙完了吗?】
褚吟看着,不由想到昨晚,脸颊微热,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刚给你小舅子当完苦力,取了他的宝贝花烛。褚岷这小子,眼光倒是不错。】
消息刚发出去,几乎是秒回。
【嵇承越:辛苦了。回头让他好好谢谢你。】
【嵇承越:不过比起花烛,我更关心我们褚总现在累不累?】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太明显,褚吟耳根一热,仿佛那酸软的腰肢又被他掌心熨帖的温度覆盖。
【褚吟:你说呢?嵇承越,你昨晚太过分了。】
【嵇承越:哦?昨晚怎么了?我不是有乖乖听你的话,没做‘剧烈运动’么?】
后面跟了个无辜的狗狗表情。
褚吟被他这倒打一耙气得牙痒痒。
【褚吟:你那是没做吗?!你那叫另辟蹊径!】
发完觉得不够解气,又补了一句。
【褚吟:而且,说好的抱一会儿就好呢?嵇少爷的‘一会儿’可真漫长。】
这次,嵇承越发来了一段语音。
她下意识点开,低沉含笑的嗓音立刻在车厢内响起,带着电流般的磁性,搔刮着她的耳膜,“漫长吗?可我抱着你,怎么都觉得时间不够。尤其是听着你在我耳边难耐的呼吸声,感觉比真的做点什么还难熬。”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呢喃,每一个字都裹着灼热的气息,精准地砸在褚吟的心尖上。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微微挑着眉,眼里闪着促狭又迷人的光。
脸颊瞬间爆红,她手指飞快地打字,【你闭嘴!不准再提了!】
【嵇承越:好,不提昨晚。那今晚呢?】
【嵇承越:腰还酸吗?回去我给你好好揉揉,用上次你说很舒服的那个精油。】
这哪里是揉腰,这分明是新一轮的邀约和暗示!
褚吟感觉车内的温度都升高了几度,【不用!我好的很!】
消息刚发送出去,她的指尖还悬在屏幕上方,下一秒,手机屏幕骤然一变,“谢阿姨”三个字伴随着振动和铃声跳了出来。
褚吟指尖一颤,差点按到挂断键。
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心头莫名一沉。方才与嵇承越调情带来的那点旖旎暖意,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迅速消退。
谢婉华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她?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悄然蔓延。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呼吸,按下了接听键,语气尽量保持平稳自然,“妈?”
电话那头传来谢婉华一如既往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切的声音,“小久啊,没打扰你工作吧?”
“没有,妈,我刚忙完。有什么事吗?”褚吟不动声色地问。
“是这样的,你上次和阿越从墨徽园搬走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件东西落下了?好像是个首饰盒?我今天收拾房间才看到。”谢婉华的语气听起来很自然,像只是偶然发现并好心提醒。
首饰盒?褚吟微微蹙眉。
她记得自己当时收拾得很仔细,应该没有遗漏什么特别贵重或常用的首饰。
她下意识地想要婉拒,“是吗?可能是不太常用的吧。没关系,妈您先帮我收着,下次我和嵇承越回去再拿。”
“哎呀,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的,看着挺精致的,万一是阿越送你的什么重要礼物呢?还是你自己来看看吧,”谢婉华坚持道,话里是恰到好处的关切,“而且你们也有些日子没回来了,正好今天家里炖了燕窝,你过来拿东西,顺便喝一碗再走,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刻意了。
褚吟握着手机,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上那盆安静的花烛上,心头那点不安渐渐扩大。她不太相信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拿回遗落物品”的邀请。
沉默了两秒,她终是开口,“好,谢谢妈。我现在正好在城西这边,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到。”
“哎,好,不着急,路上小心。”谢婉华的声音透着满意,随即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褚吟缓缓放下手臂。
她靠在驾驶座上,看着窗外园区里充满活力的街景,心情却与这明媚的午后格格不入。
刚刚和嵇承越那些带着暧昧气息的对话还停留在聊天界面,此刻却被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硬生生截断。
回墨徽园。
那个她与嵇承越共同决定离开的地方。
她不知道谢婉华此举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真的只是归还物品,还是另有所图?
一种莫名的疲惫和警惕交织着涌上心头。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嵇承越的对话框,看着他那条带着笑意的语音消息,指尖微动,最终还是删掉了那句未发送的娇嗔,重新打字:【嵇承越,妈刚打电话来,说我可能有东西落在墨徽园了,让我现在过去拿一趟。】
消息发送出去,她等待着。
几乎是在瞬间,对话界面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后,嵇承越的回复跳了出来,言简意赅。
【别去。】
第79章
褚吟看着屏幕上那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心跳漏了一拍。
他反应如此迅速且激烈,更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这绝非一次简单的归还物品。
片刻,她回复:【我已经答应了。她说是个首饰盒, 或许真的只是不小心落下的。】
消息发出去, 如石沉大海。
几秒后, 手机直接振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嵇承越”的名字。
褚吟接起,还没开口,他低沉紧绷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说, 别去。”
“为什么?”褚吟轻声问,目光透过车窗,仿佛能穿透城市,看到那座深宅大院,“妈只是让我去拿个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是嵇承越带着冷嗤的声音,像冰碴子划过玻璃, “首饰盒?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你的首饰了?褚吟, 墨徽园里没有巧合,只有算计。”
他的语气里满是洞悉一切的疲惫和厌烦,那是长期浸淫在那样的环境里才能磨砺出的敏锐。
“我知道, ”褚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自己的坚持,“但躲得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怕了,或者我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需要刻意回避。”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试图轻松一些,“况且,青天白日的,就在家里,她还能把我怎么样?最多就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我听着就是了。”
“听着?”嵇承越的语调陡然拔高,含着压抑的怒火,“听着他们如何算计SIM?如何用所谓的亲情绑架?还是听着她旁敲侧击,打听我们之间的事情?褚吟,那不是‘不痛不痒’,那是在消磨你!”
他的呼吸有些重,显然被她的“固执”气到了,“我不需要你去面对这些。东西不要了,我重新给你买。现在,调头回家。”
他的保护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褚吟心里又暖又涩。
“嵇承越,”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柔软下来,却依旧坚定,“我不是需要你护在翅膀下的小鸡。我们是夫妻,应该共同面对。有些风浪,我不能总是让你一个人挡在前面。”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最终的决定,“我只是去拿个东西,很快就走。我向你保证,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任何事,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拿到东西,我立刻给你发消息。”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能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想象到他此刻紧蹙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
良久,他才沉沉开口,选择了妥协,“地址发我实时定位。一个小时,如果一个小时后我没收到你的消息,或者定位异常,我会直接过去。”
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也是他划下的底线。
“好。”褚吟应下,心里松了口气,又莫名更加沉重。
“褚吟,”他最后叫了她一声,语气异常严肃,“记住,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代表不了我。我和你,才是我们。”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又像一把钥匙,瞬间抚平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和彷徨。
“我知道。”她轻声回应,心底一片澄明。
挂了电话,褚吟启动车子,熟练地设置好实时位置共享,将目的地改为“墨徽园”。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载着她驶离这片充满艺术气息的园区,汇入通往城市另一端的主干道。车流如织,阳光明媚,她却感觉自己正驶向一片看不见的战场。
副驾驶座上,那盆“红皇后水晶”花烛安静地待在纸箱里,硕大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与它即将前往的、那个深沉压抑的宅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褚吟握紧了方向盘,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
她要去拿回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莫须有的“首饰盒”。
不多久,车子平稳地驶入墨徽园,午后阳光下的宅邸依旧静谧庄重,却无端透着一股沉闷。
褚吟将车停稳,第一时间拿起手机,给嵇承越发了一条简短的微信:【到了,放心。】
发送成功后,她深吸一口气,拎着包,径直走向她和嵇承越之前居住的西厢房。
推开卧室的门,果然看见谢婉华坐在临窗的沙发上,手边的小几上确实摆放着一个眼熟的首饰盒。
“妈。”褚吟出声。
谢婉华闻声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温和的笑意,好似上回的不欢而散只是虚幻一场。她招手让她过去,“小久来了,快过来坐。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我在衣柜角落的抽屉里发现的,想着可能是你落下的。”
褚吟走过去,在谢婉华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伸手接过那个首饰盒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一条细细的铂金链子,坠子是个小巧的几何图形,不值什么钱,也难怪她收拾时完全没想起来。
心底最后一丝疑虑散去,她合上盒子,微笑起来,“是这个,谢谢妈还特意帮我收着,我自己都忘了。”
“举手之劳而已,”谢婉华笑容不变,目光慈爱地落在她脸上,“看你气色还不错,最近和阿越都还好吧?他身上的伤没再反复吧?”
“我们都很好,他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劳您挂心,”褚吟回答得滴水不漏,将首饰盒收进包里,姿态自然地准备起身,“妈,要是没别的事,我就不多打扰您休息了。”
“急什么,”谢婉华伸手虚虚一拦,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燕窝都炖好了,在厨房温着呢,喝完再走。”
褚吟动作微顿,心知这才是正题。
她重新坐稳,脸上笑容未变,“好,那就听妈的。”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气氛看似平和,底下却涌动着无形的暗流。褚吟心中掐算着时间,只待燕窝端来,喝完便立刻告辞。
就在这时,一名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微微躬身,“夫人,昼管家那边有急事,需要您过去确认一下。”
谢婉华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很快恢复如常,她对着褚吟温和一笑,“你看,事都赶一块儿了。小久,你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妈您先忙。”褚吟点头,看着谢婉华随着佣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心中的警铃却并未停止。
卧室里只剩下她一人,四周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这份刻意营造的独处,让她愈发觉得不寻常。
果然,没过几分钟,又一名佣人走了进来,这次的目标直接是她。
“少奶奶,”佣人态度恭敬,“老爷子在书房,想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老爷子?嵇岳?
褚吟的心猛地一沉。
她就知道,绝不会只是一个首饰盒那么简单。谢婉华只是前奏,真正的“主菜”在这里等着她。
“好,我知道了,”她面上不动声色,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请带路。”
佣人引着她,穿过熟悉的回廊,走向主宅深处。佣人在厚重的红木门前停下,为她推开房门,“少奶奶请。”
褚吟迈步走进这间充满了书卷气和无形压力的房间。书房内陈设古朴厚重,巨大的书桌后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典籍和文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陈年木材的气息。
然而,书房里空无一人。
佣人将她引入后,便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褚吟在书房中央站定,目光快速扫过整个空间。
嵇岳不在。
让她过来,却又让她等着,这是一种无声的下马威,也是一种心理施压。
她走到靠窗的位置,没有坐下,只是静静站着,望向窗外被精心打理的庭院景致,心里却在飞速盘算着嵇岳此番召见的真正目的。是为了SIM,还是为了她和嵇承越搬离墨徽园的事?或者两者皆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书房里静得可怕。
忽然,一阵较强的穿堂风从未完全关严的窗户缝隙灌入,吹动了书桌上散放的几张宣纸,也吹动了书桌一角一个放置不稳的、看起来十分精美贵重的紫檀木嵌螺钿方盒。
那盒子本就放在桌沿,被风一吹,摇晃了一下,随即啪嗒一声掉落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盒盖被摔开,里面的东西瞬间洒了出来,并非什么珍宝古玩,而是一张质地较薄且脆的黄裱纸。
褚吟被声响惊动,回过头,视线下意识落在那张飘落的黄裱纸上。
它轻飘飘地躺在地毯上,正面朝上,露出了朱砂书写的、略显潦草却劲峭的几行字,那显然是一道签文。
而背面,似乎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本不想窥探他人隐私,尤其还是嵇老爷子的东西。但目光扫过签文内容的瞬间,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滞。
【孤星西行签】
签曰:
白虎衔霜出玉关,孤星夜渡沧海寒。
双亲缘浅隔重浪,故友情疏隐千山。
廿五逢鸾栖碧梧,云开雾散见新天。
莫道前尘多磨砺,紫气东来焕旧颜。①
解曰:
此签主命格坚金,少时锋芒过盛,亲缘暂妨。宜向西方远渡,以水德润化刚锐。廿五岁遇天喜照命,坎坷尽消,可归乡续缘。然需谨记:远行非罚,乃是修心;归来非终,方启新程。②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褚吟的眼里,刺入她的心中。
她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颤抖着手,轻轻将那张脆弱的黄裱纸翻转过来。
背面,是用更小的字迹,清晰地写着一个生辰八字。
褚吟对数字极其敏感,尤其这个八字,在她帮嵇承越填写某些表格时曾见过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
这是嵇承越的八字。
轰隆一声,仿佛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所有之前零碎的线索、模糊的猜测、不合常理的对待,在这一刻,被这张薄薄的纸,串联成了一条冰冷清晰的线。
为什么嵇承越在嵇家时,总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怨怼?
为什么他会被“放逐”国外多年,期间经历了那样凶险的重伤,嵇家却不闻不问?
为什么谢婉华和嵇叙林对他的关心总显得隔着一层,带着小心翼翼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愧疚?
为什么嵇老爷子看似关心,实则步步紧逼,试图掌控他的一切,包括他亲手创立的SIM?
原来,根源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①、②均参考自网络。
大致意思就是命运坎坷,锋芒过盛,亲友渐行渐远,必须去远一点的地方,才能化解。二十五岁或许会迎来转折,人生进入新阶段。
第80章
褚吟的指尖冰凉, 那张轻飘飘的黄裱纸却仿佛有千斤重,烫得她握不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无法想象, 嵇承越是否知道这件事?如果他知道, 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如果他不知道
不,她不能再待在这里。
一秒钟都不能!
再多待一秒,她怕自己会失控,会砸了这间书房,会冲到嵇家人面前质问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哐当——”
是那个紫檀木盒子被她仓皇后退的脚踢到,发出的沉闷声响。
褚吟猛地回神, 像被噩梦惊醒,慌乱地将那张签文塞回盒子里,也顾不上是否恢复了原样,将盒子往书桌上一丢,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她跑着穿过墨徽园悠长的回廊和庭院,对身后佣人诧异的呼唤充耳不闻。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她冰冷一片的心底。她只觉得这偌大的宅院像个华丽的囚笼, 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虚伪和冷酷。
冲到车边, 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安全带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扣上。发动引擎, 一脚油门,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迅速将那座压抑的深宅大院甩在身后。
褚吟没有回锦耀。
此刻,她无法面对嵇承越。
她怕看到他,会控制不住流露出那滔天的心疼和愤怒, 会忍不住想要抱住他,安慰他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这件事像一块巨大的陨石砸进她的世界,让她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她需要倾诉,需要冷静,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
她颤抖着拿出手机,忽略了屏幕上嵇承越发来的询问消息和未接来电,直接拨通了姜幸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姜幸似乎还在外面。
“喂,宝儿?我刚好见完客户,怎么啦?”姜幸的声音带着一丝忙碌后的轻快。
“姜幸”褚吟一开口,声音就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和颤抖,“你在哪?我我想见你。”
姜幸立刻察觉到了她声音里的不对劲,语气瞬间严肃起来,“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发生什么事了?我在城东这边,刚结束。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我我不知道该去哪”褚吟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流,只觉得茫然又无助,“我不想回锦耀”
“那就回瑾山墅!”姜幸当机立断,“我马上回去!你开车小心点,慢点开,我等你!”
“好。”褚吟哽咽着应下,挂了电话,调整方向,朝着瑾山墅驶去。
当她终于将车停在瑾山墅车库,脚步虚浮地走进那间安静无比的别墅时,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心碎。
她浑身疲软无力,靠着玄关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将脸埋进膝盖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密码锁开启的滴声。
“褚吟?”
姜幸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玄关角落,脸色苍白,双眼通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褚吟。她心里咯噔一声,从未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快步冲过去,蹲下身,紧紧握住褚吟冰凉的手,“我的天!宝贝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嵇承越那混蛋欺负你了?!”
姜幸下意识地想到了最直接的可能性,语气里带上了怒火。
褚吟抬起头,泪水终于忍不住决堤而出。
她猛地抱住姜幸,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声音破碎不堪,“不是他不是是他们家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样对他”
她哭得浑身发抖,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在墨徽园书房里的所见,那张该死的签文,以及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
姜幸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愤怒。她紧紧回抱住褚吟,轻轻拍着她的背。
“疯了!他们家简直是疯了!”姜幸气得声音都在抖,“这都什么年代了?!就因为一个狗屁签文,就把自己儿子扔到国外自生自灭?!嵇承越他知道吗?”
褚吟哭着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敢想如果他知道,他该多难过。如果他不知道我”
她说不下去,只要一想到嵇承越可能承受的这一切,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我心疼他。姜幸,我这里好痛”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泪眼模糊,“我恨不得恨不得去把那个家给砸了。”
姜幸看着褚吟痛苦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她从包包里拿出手帕纸,笨拙又细致地给她擦着眼泪。
“我明白,我明白”她轻声安抚着,“这群天杀的!根本不配为人父母!嵇承越他他确实太不容易了。”
她无法想象,那个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嵇承越,背后竟然藏着这样鲜血淋漓的过往和如此荒谬的缘由。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姜幸担忧地问,“告诉嵇承越吗?”
褚吟的大脑一片混乱,像塞满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重到根本无法思考。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握在手中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嵇承越”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一缩。
她不能接。
现在绝对不能。
她的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以嵇承越的敏锐,只要她开口说一个字,就立刻能听出不对劲。
“是嵇承越?”姜幸看着褚吟苍白的脸,瞬间明白了她的顾虑。
褚吟咬着下唇,任由电话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屏幕暗下去不到两秒,又再次亮起,显示有新的微信消息。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
【嵇承越:东西拿到了吗?怎么不接电话?】
【嵇承越:怎么关了位置共享?还在墨徽园?我过去接你。】
褚吟的心脏猛地一抽,快要跳出胸腔。他不能去!绝对不能让他现在去墨徽园,那无异于自投罗网,甚至可能直接撞破那不堪的真相。
恐慌给了她一丝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努力让措辞看起来尽量正常。
【褚吟:拿到了,已经离开墨徽园了。刚在开车,没注意手机。】
她发送出去,心脏怦怦直跳。
消息发出的瞬间,嵇承越的回复就追了过来。
【嵇承越:那什么时候回来?】
褚吟看着这几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微蹙着眉头,带着审视的目光。她不能回家,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瞒不过他。
情急之下,一个借口脱口而出,被她转化为文字。
【褚吟:我直接回公司了。临时接到通知,香林那边有个紧急项目要谈,我得马上飞过去一趟,大概需要几天时间。】
发送成功后,她紧紧盯着屏幕,手心沁出冷汗。
这一次,那头沉默了。
这短暂的沉默让褚吟的心悬得更高。
几分钟后,消息才再次传来。
【嵇承越:这么突然?哪个项目?之前没听你提过。】
他起疑了。
褚吟的心沉了下去。
嵇承越太了解她了,她工作上大的动向从来不会瞒他,尤其是需要出差几天这种事,一定会提前沟通。
【褚吟:是之前一直在接触的一个合作方,突然松口了,机会难得,必须我亲自去一趟。具体情况晚点我再跟你说,现在有点乱。】
【嵇承越:几点的航班?我送你去机场。】
【褚吟:不用!公司这边车已经安排好了,直接从公司走。你伤刚好,别来回折腾了。】
她拒绝得又快又急,几乎是条件反射。
对话界面顶端,“对方正在输入” 的提示反复出现,又消失,最终,嵇承越只回了一个字。
【嵇承越:好。】
【嵇承越:落地告诉我。】
【嵇承越:一切小心。】
这几条看似平静的回复,褚吟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这太不像他了。
以他的性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必定会刨根问底,甚至直接一个电话打到周北北那里核实。他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
她攥着手机,失魂落魄地看向姜幸,“我说我要出差几天”
姜幸眉头紧锁,显然也觉得不妥,“宝贝,你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嵇承越那么精明,他能信吗?”
“我不知道,”褚吟无助地闭上眼,“但我现在真的没办法面对他。我一看到他,就会想到那张签文,我会忍不住,我一定会失控的。”
姜幸叹了口气,将她搂紧,“好了好了,先别想了。你状态这么差,也确实不适合见他。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这几天你就住这儿,好好冷静一下。等心情平复了,再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褚吟无力地点点头,此刻的她,像一只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雏鸟,只想找一个安全的角落蜷缩起来,舔舐伤口。
另一边,锦耀公寓。
嵇承越放下手机,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从褚吟答应去墨徽园开始,他就隐隐觉得不安。她虽然独立要强,但并非不识深浅,明知那里是龙潭虎穴,以她的聪慧,不该如此轻易踏入。
他打去的电话迟迟未有人接,虽然她解释了在开车,但以他对她现在的了解,她几乎不会漏接他的电话。
再是这突如其来的“出差”。
什么项目如此紧急,需要她立刻动身,甚至之前毫无征兆?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她最近的工作安排,HeartC近期在香林并没有需要她亲自出马数日的重要项目。
他提出送机,被她迅速拒绝。
这更不正常。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结论——她在撒谎。
她去了墨徽园,然后出来,就变得不对劲,甚至需要用一个仓促的谎言来逃避他。
墨徽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让她如此失态,如此害怕面对他?
嵇承越立刻从沙发上起身,抓起车钥匙便冲出了门。他可以肯定,褚吟的反常,问题就出在墨徽园。
很快,车子刹停在墨徽园主宅前,他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佣人见到他,刚想开口问候,却被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慑住,噤声退到了一旁。
他径直走向谢婉华常待的小茶室,果然,她正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插着花,姿态优雅从容,仿佛一切如常。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谢婉华抬起头,看到是他,面露诧异,“阿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嵇承越在她面前站定,嵇承越没理会她的寒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她,“褚吟今天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婉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能发生什么事?就是把她落下的首饰盒还给她而已。她不是拿了东西就走了吗?燕窝都没来得及吃。怎么,你们吵架了?”
“吵架?”嵇承越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妈,到了现在,你还要跟我装糊涂吗?她来过之后状态完全不对,甚至编了个出差的借口躲着我!你告诉我,只是一个首饰盒,能让她这样?”
他的声音不高,听起来却格外骇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关于我?关于SIM?还是关于别的什么?”
谢婉华在他的逼视下,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能跟她说什么?阿越,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想太多?”嵇承越打断她,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只剩下冰冷的失望,“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不再看谢婉华,转身就走。
嵇承越带着一身的寒意与怒火,快步走出了墨徽园沉重的大门。坐进车里,他并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烦躁地松了松领口,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憋闷与担忧。
谢婉华的反应,看似无辜,却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首先尝试拨打了姜幸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冗长的忙音,无人接听。
紧接着,他立刻又拨通了汐山园的电话,是宋卿柔接的。
“妈,是我,承越,”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褚吟她今天有回去过吗?或者跟您联系过吗?我打她电话暂时没人接。”
电话那头的宋卿柔显然有点懵,“小久?没有啊。她不是说这几天有个紧急项目要出差吗?怎么,你没跟她在一起吗?”
连宋卿柔都被告知了“出差”的消息。
嵇承越勉强维持着镇定,“哦,没事,可能她正在忙,信号不好。我再联系她看看。”
挂了电话,他不再犹豫,发动车子,朝着HeartC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达HeartC时,已是华灯初上。
公司里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的区域还亮着灯。他径直走向褚吟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桌面收拾得整齐干净,不像临时匆忙离开的样子。
他又转向姜幸的办公室,同样大门紧闭。
正当嵇承越眉头紧锁,准备离开时,恰好遇到了正准备下班的周北北。
“嵇总?”周北北看到他,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礼貌地问好。
嵇承越快步上前,语气难掩急切,“褚吟呢?她下午是不是回来过?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周北北被他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有些头昏眼花,但还是按照之前收到的指示,如实回答:“嵇总,老板下午确实是回来了一趟,拿了些出差需要的文件。她交代说要去香林出差几天,处理一个紧急项目,这几天公司的日常事务由姜副总负责。”
连周北北这里都口径一致。
嵇承越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毫无隐瞒的认真,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出更多了。褚吟把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显然是真的不想让他找到。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他。
她到底知道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要这样决绝地躲开他?
接下来,他几乎找遍了所有褚吟可能去的地方,全都一无所获。
夜色越来越深,城市璀璨的灯火在他眼中变得模糊而冰冷。最终,在几乎绝望的驱使下,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再次回到了锦耀的公寓。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
下一刻,嵇承越的动作彻底僵住,呼吸仿佛在瞬间停滞。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旁那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
而光晕之中,褚吟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柔软的家居服,蜷腿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怀里抱着一个抱枕。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目光穿过有些昏暗的光线,直直地望向他。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停滞在这一刻。
嵇承越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看着灯光下那道纤细而安静的身影,一路上所有的焦灼、恐慌、愤怒和无力,都在这一眼中,化作了汹涌到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安。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