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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瑾山墅内,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褚吟蜷缩在沙发里,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一种精疲力尽的麻木。姜幸一直陪在她身边, 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偶尔递上一张新的纸巾或一杯温水。客厅里没有开主灯, 只有窗外渐沉的暮色透进来,将房间染上一层灰蓝的色调,一如褚吟此刻的心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猛地炸响——是姜幸的手机。

    两人俱是一惊。

    姜幸下意识地看向屏幕,当看清来电显示上“嵇承越”三个字时,她的瞳孔微缩, 几乎是立刻抬眼看向褚吟。

    褚吟的反应更大。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身体猛地一颤,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抗拒,下意识地用力摇头。

    “别接”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脆弱,近乎哀求,“姜幸, 别接”

    姜幸完全理解褚吟的恐惧和挣扎。

    于是, 她没有丝毫犹豫,拿过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茶几上。

    “好了, 不接,”姜幸坐回褚吟身边,重新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我们不接。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 准备好了,再说。”

    手机屏幕在茶几底下顽强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归于黑暗,仿佛那头的人终于放弃了尝试。

    客厅里重新陷入寂静。

    姜幸瞥了一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看时间,已经快晚上七点了。褚吟从回来到现在,滴水未进,再这样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

    而且,以她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不适合被任何人看见,哪怕是家里熟悉的保姆。

    想到这里,姜幸轻轻拍了拍褚吟的手背,声音放得格外柔和,“宝贝,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或者去楼上房间躺一下?我看时间不早了,你肯定也饿了。薇姐家里好像有点事,我刚给她发了消息,让她这几天先不用过来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简单做点,好不好?”

    褚吟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抱着膝盖,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姜幸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便不再多言,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向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食材倒是齐全。她拿出几个鸡蛋,一小把青菜,又找出一盒嫩豆腐和几只鲜虾。

    姜幸熟练地打着蛋液,热锅烧油,准备炒个清淡的虾仁滑蛋,再煮个青菜豆腐汤,算是凑合一顿晚餐。

    将简单的两菜一汤端上餐桌,姜幸朝着客厅方向轻声呼唤,“褚吟,过来吃点东西。”

    褚吟依言走到餐厅,在姜幸对面坐下。

    两个人沉默地吃着。

    褚吟食不知味,半天才送进嘴里一口。

    见状,姜幸心里着急,脑子飞快地转着。突然,她放下筷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褚吟下意识抬眼看向她。

    “不对,你这样躲着不是办法!”姜幸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褚吟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低着头。

    “你听我说,”姜幸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你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张签文,觉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心疼得不得了,是不是?”

    褚吟抿紧嘴唇,默认了。

    “可你想过没有,嵇承越他现在在干什么?”姜幸语气急促起来,“他联系不上你,电话打到我这里也不接,他那么聪明一个人,你觉得他真就被你这样糊弄过去了?他现在肯定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满世界找你。他身上的伤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经得起这么折腾吗?”

    这番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褚吟的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是啊,她光顾着自己的心疼和混乱,却忘了嵇承越会有什么反应。

    姜幸抓住她这一瞬间的松动,乘胜追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会胡乱猜测,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是不是墨徽园的人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甚至会不会是你后悔了,不想要他了?”

    “我没有!”褚吟急切地反驳,眼圈又红了。

    “我知道你没有!但他不知道啊!”姜幸握住她放在桌面上冰凉的手,“褚吟,你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一切发生得是不是有些过于突然?或者应该说是巧合。”

    闻言,褚吟原本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些许。

    “巧合?”她喃喃重复。

    是啊,太巧了。

    她和嵇承越从墨徽园搬出来已有些时日,若那首饰盒真是她不小心遗落,谢婉华何必等到今天才偶然发现?而且,那不过是一条不值钱的细链子,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特意打电话叫她回去取?这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不容她拒绝的“诱饵”。

    再者,她在墨徽园住的那段日子里,与嵇老爷子嵇岳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被单独唤去书房谈话。怎么她一回去,老爷子就正好想见她了?

    而且,那般重要的签文,记载着可能决定嵇承越一生命运的荒谬判词,以嵇岳的谨慎,怎么可能随意放在书桌边缘,还被一阵风就能吹落?那个紫檀木嵌螺钿的盒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理应被妥善收藏,又怎会如此不小心?

    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心寒的可能性——这是一个局。

    “他们是故意的”褚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神越来越冷,“先是用首饰盒引我回去,又故意让佣人带我去书房。他们,是算准了我会看到!”

    姜幸重重一拍桌子,气得胸口起伏,“我就知道!他们不敢直接跟嵇承越硬碰硬,就挑你这个软肋下手!肯定是想离间你们,然后因此达到什么目的。”

    离间?目的?

    SIM?

    是了。

    他们算准了,以她的性格,在得知真相的瞬间,会本能地想要逃避,无法立刻面对嵇承越。他们希望看到的就是他们之间的猜疑、隔阂,甚至因此产生矛盾。

    一旦她和嵇承越之间出现裂痕,嵇承越便失去了最坚实的情感支撑。在嵇家的压力和内心的孤立无援下,他再强硬,也终究会疲惫,会妥协。届时,收回SIM,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好深的心机,好狠的算计!

    他们不惜揭开自己亲手施加在至亲身上的伤疤,不惜利用她对嵇承越的感情,来作为打击他、逼迫他就范的武器!

    一股冰冷的怒意,取代了之前的悲伤和无助,在褚吟心中迅速蔓延。她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吓退我,让他孤立无援,”褚吟声音里满是淬了冰的寒意,“他们想错了。”

    姜幸看着褚吟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松了口气,连忙追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褚吟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夜色尽头,锦耀公寓所在的方向,说:“我躲在这里,正中他们下怀。只会让嵇承越独自承受一切,让他担心,让他被那些人继续算计。”

    她转过身,看向姜幸,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锐利,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回去。”

    “现在?”姜幸有些担忧,“你的状态——”

    “我没事了,”褚吟打断她,抬手用力抹去眼角残留的湿意,深吸一口气,“刚才是我太蠢,被情绪冲昏了头,差点就着了他们的道。”

    她回到餐桌前,看着那碗几乎没动过的汤,端起来,仰头喝了几大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仿佛也注入了力量。

    “他们越想让我离开他,我越要留在他身边。他们越想看他众叛亲离,我越要让他知道,他还有我,”褚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想用这种方式逼他交出SIM?做梦。”

    说完,她快步走向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再出来,她对姜幸说:“姜幸,帮我个忙。”

    “你说!”姜幸立刻应道。

    “我现在回锦耀。你帮我留意一下公司那边,如果如果嵇家那边有人试图通过工作渠道联系我或者打探消息,立刻告诉我。”褚吟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玄关,拿起自己的包和车钥匙。

    “明白!你放心回去,公司这边有我盯着,保证一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来!”姜幸跟在她身后,用力点头。

    褚吟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用力抱了抱姜幸,“谢谢,幸好有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姜幸回抱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快回去吧,嵇少爷肯定急疯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们俩是一头的。”

    褚吟重重点头,松开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大门-

    “褚吟?”

    嵇承越终于开口,声音带着长时间寻找和紧绷后的沙哑,试探性地叫出她的名字。

    “嗯。”

    褚吟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在他的心上。她将怀里的抱枕放到一边,身体微微坐直了些,迎着他探究而复杂的目光,没有躲闪。

    嵇承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就那样看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在极力平复着什么。

    然后,褚吟清楚地看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迅速泛红,眼眶周围晕开一片隐忍的湿意。

    下一秒,他像是终于挣脱了某种束缚,猛地朝她冲了过来。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嵇承越几乎是跌跪在沙发前,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他滚了滚喉结,又低低唤了一声,像是确认,又像是乞求,“褚吟”

    褚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还有那微微颤抖的手臂所传递出的、失而复得般的巨大恐慌。他没有追问,没有质问,只是这样抱着她,用尽全身力气。

    她的心像是被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所有因那张签文而起的冰冷刺骨,都在这个拥抱里渐渐消融。她抬起手臂,轻轻回抱住他,手掌在他紧绷的脊背上一下下抚摸着,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猛兽。

    “我回来了。”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嵇承越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许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手臂的力道却丝毫未松。

    两个人就这样在沙发上相拥了不知多久,直到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郁,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最终,是褚吟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咕噜”声,打破了这片静谧。

    嵇承越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他眼底的红意尚未完全褪去,但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他松开她一些,伸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温柔地擦过她微肿的眼皮,声音低沉,“没吃饭?”

    褚吟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嵇承越眉头微蹙,立刻站起身,同时将她也从沙发上拉起来,“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麻烦,我随便吃点。”

    “不行,”他牵着她的手走向厨房,“很快就好。”

    嵇承越打开冰箱,拿出食材,动作十分利索。暖黄的厨房灯光下,他专注的侧影显得格外可靠。

    褚吟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安静地看着他忙碌。她忽然觉得,那些肮脏的算计、冰冷的签文,在这一刻的烟火气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不需要去问,也不需要去证实。

    她只需要知道,无论过去如何,未来怎样,此刻,站在她面前为她洗手作羹汤的这个人,是嵇承越。这就足够了。

    面很快煮好,热气腾腾的两碗。

    嵇承越将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上面卧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几片番茄点缀其间,色泽诱人。

    两个人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吃着面。

    谁也没有提起墨徽园,没有提起去香林出差这件事,更没有提起那张决定命运的签文。

    仿佛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她只是下班晚归,而他为她煮了一碗简单的夜宵。

    吃完面,嵇承越自然地收拾了碗筷。

    回到客厅时,见褚吟正抱着膝盖蜷在沙发上,目光有些放空。

    他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将她微凉的脚踝握住,放到自己腿上,用掌心捂着,问:“累了?”

    褚吟摇摇头,又点点头,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侧头看他,“嵇承越。”

    “嗯?”

    “我们明天去看看曾祖母吧?她说想你了,”褚吟轻声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依赖,“还有,爸又弄来了不少新植物,你得去帮他掌掌眼,我总怀疑别人唬他。”

    嵇承越凝视着她。他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她在用她的方式,将他牢牢地拉回她的世界,那个充满琐碎温暖、属于“家”的世界。

    他俯身过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好,”他低声应道,唇角弯起,“都听你的。”

    第82章

    翌日清晨, 生物钟让褚吟准时醒来

    身侧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微微动了动,侧过身, 映入眼帘的是嵇承越沉睡的侧脸。晨光熹微, 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 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浅淡的光影。

    他还在熟睡,只是眉头无意识地微微蹙着,唇线也抿得有些紧,仿佛连睡梦中都无法完全放松,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缠绕着。

    褚吟静静地看着。

    不多久,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指尖极轻地拂过他紧蹙的眉心,想要抚平那里的褶皱。

    她的触碰似乎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睡梦中的嵇承越无意识地动了动,向她这边靠拢了些,紧皱的眉头竟真的随着她温柔的抚触,一点点松开了些许。

    这一刻,万籁俱寂,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交织。昨夜强压下的情绪, 在这无人打扰的静谧晨光里, 重新浮上心头,却奇异地变得清晰而透彻。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入她的脑海, 让她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都随之一滞。

    她忽然就明白了。

    明白了嵇承越为什么会在得知她去找沈词打听他过去的事情后,反应那般激烈,甚至脱口问出那句“难道你想跟我离婚吗”。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那张决定他命运的签文。

    所以他才会在她可能触及真相时,那样恐慌, 那样急切地想要阻止。因为他的人生,早已被这荒谬的判词一次次放弃。血缘至亲尚且如此,他又如何敢笃定,一个并无深厚感情的“妻子”,在得知他这可怕的命格后,不会同样选择离开?

    那句话,不是试探,不是玩笑,而是深植于他骨血里的、对被抛弃命运的认命般的预判。

    这个认知如同一把钝刀,狠狠剜进褚吟的心口,疼得她瞬间蜷缩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枕畔。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整个身体却因这无声的恸哭而微微颤抖。

    然而,细微的抽气声还是惊扰了一旁浅眠的人。

    嵇承越的身体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显然正从睡梦中苏醒。

    褚吟心中一惊,慌忙转过身,将脸埋入枕头里,用力蹭去脸上的湿痕,只留给他一个微微紧绷的背影。

    嵇承越显然没有完全清醒,带着浓重的睡意习惯性地向她靠近,手臂自然地环过来,脸颊在寻找舒适位置时,无意间贴上了她枕头上那片冰凉的湿意。

    他的动作有瞬间难以察觉的停滞。

    褚吟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等待着可能会有的询问。

    然而,预想中的问题并没有出现。

    他只是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力道充满保护欲,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所有的不安与悲伤。

    “醒了?”嵇承越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打算什么时候去汐山园?”

    褚吟努力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吃了午饭再去吧,不着急。”

    “好。”他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再多的言语。

    这心照不宣的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让她心头发酸。

    午餐过后,两个人走进衣帽间更换外出的衣物。

    褚吟拉开嵇承越的衣柜,手指从一排衬衫上轻盈掠过,最后停在一件浅烟灰色的软缎衬衫上。她转身朝他招手,“过来试试这件。”

    嵇承越正倚着门框回工作消息,闻言收起手机,顺从地走过去。他垂眸看着她踮脚取下衣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清浅的香气。

    “抬手。”褚吟解开他家居服的纽扣。

    他配合地张开手臂,任由她帮他把家居服褪下,再穿上那件衬衫,还顺带着帮他理了理领口。

    “好了。”她抬头对他笑了笑,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

    嵇承越不由得回想起褚吟上一次帮他换衣服时的场景,只是眼下显然从容了许多。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握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今天怎么这么贴心?”

    “我哪天不贴心了?”褚吟佯装不满地挑眉,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帮他拨弄了下额前微乱的碎发。

    这个动作让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嵇承越顺势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近了些。

    “是是是,褚大小姐每天都这么贴心。”他应着,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

    褚吟被他逗笑,伸手替他系上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主要是今天要去见曾祖母,得把你收拾得精神些。”

    “原来我只是个需要精心包装的礼物?”嵇承越配合地抬起下巴,好让她动作更方便。

    “当然不是,”褚吟仔细地将纽扣扣好,又顺手抚平他肩线处根本不存在的褶皱,“你是我们全家的宝贝。”

    这话说得自然又真挚,让嵇承越微微一怔。他注视着褚吟认真的神情,心头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褚吟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转身又从岛柜里选了一块白金款星空腕表,“戴这个,超级搭。”

    她低着头,纤白的手指灵巧地调整表扣。嵇承越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像撒了一层金粉。

    “好了,大功告成,”褚吟站起身,后退两步打量,满意地点点头,“非常完美。”

    嵇承越走到穿衣镜前,镜中的男人一身休闲得体的装扮,确实无可挑剔。但更让他在意的是镜中映出的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人。

    她正微微歪着头看他,眼里盛着明亮的光。

    他转身,朝她伸出手,“那我们现在出发?”

    褚吟笑着将手放进他的掌心,“快走快走,不然待会儿就到曾祖母午休的时间了。”

    两人牵着手走出衣帽间,刚来到玄关,褚吟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妈妈”二字,有些意外地接起。

    “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宋卿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急切,“小久,你在哪儿呢?现在能不能马上回家一趟?”

    褚吟闻言,脸上笑容绽开,侧头看了嵇承越一眼,对着话筒轻松地说:“这么巧?我和嵇承越正准备出门,就是要去汐山园呢。”

    然而,电话那端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随即宋卿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小久,你先自己回来。家里有点事需要和你谈谈。”

    褚吟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她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家里出事了。而且,这件事恐怕不便,或者说不能让嵇承越知晓。

    心脏猛地一沉,但她的反应却快过思绪。

    “好,我知道了。”褚吟说完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嵇承越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问,“妈说什么?”

    褚吟迅速收敛心神,转过身时脸上已重新挂上无奈的笑容。她晃了晃手机,语带抱怨:“唉,别提了。妈说前段时间给我定了一套珠宝,让我现在立刻去品牌店试戴,说有哪里不合适要马上修改。”

    她挽住嵇承越的手臂,半是撒娇半是安抚,“你先在家休息会儿,或者处理一下工作?我快去快回,试完就回来接你,好不好?”

    嵇承越凝着她,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故作轻松的表象。他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只是试珠宝?”

    “不然呢?”褚吟强装镇定,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啄一下,“难道还能是背着你做什么坏事?乖乖在家等我。”

    她不敢再多做停留,生怕多待一秒就会在他洞察一切的目光下露出破绽,赶忙拿起自己的包,换上鞋子,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拉开了门。

    “我走了哦!”她回头冲他笑了笑,随即关上门,将嵇承越那道沉静而探究的视线隔绝在身后。

    车子一路飞驰,最终停在了汐山园主宅前。

    褚吟推开车门,快步走入。客厅里,曾祖母、爷爷褚敬山、父亲褚承钧和母亲宋卿柔都在,气氛不同往日的轻松。

    “小久,过来坐下。”宋卿柔率先开口,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心忡忡。

    褚吟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家人。

    宋卿柔看着她,斟酌着词语,“今天,嵇家那边有人递了话来,说起一件旧事。关于关于小越十六岁时,嵇老爷子曾为他求过的一支签。”

    她停顿下来,仔细观察女儿的反应,准备迎接她的震惊与追问。

    然而,褚吟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脸上并未出现宋卿柔预想中的惊愕。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声音却还算平稳,“是关于那支‘孤星西行’的签文吗?”

    这下,轮到宋卿柔愣住了,连一旁的褚承钧和陆启芳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你你知道?”宋卿柔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久前。”褚吟的回答言简意赅。

    她没有详述在墨徽园书房的遭遇,那只会让家人更添忧虑。

    一直沉默的褚敬山此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也该明白,嵇家那孩子命格特殊,亲缘淡薄,坎坷随行。嵇家待他如此,未必全无因由。这样的人,你确定还要继续和他在一起吗?褚家不能——”

    “爷爷。”褚吟轻声打断了他。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在家中一向说一不二的老人,“我去书房,我们单独谈谈,可以吗?”

    褚敬山凝视她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起身走向书房。

    书房的门在身后合上,沉重的红木家具和满墙的典籍营造出一种压迫感。

    褚敬山在书桌后坐下,没有绕圈子,直接重申了他的立场,“小久,我反对你继续和嵇承越在一起。且不论嵇家内部的复杂,单是那签文所言,便是不吉。我不能看着你未来陷入不可预知的波折之中。”

    褚吟没有立刻反驳。

    她走到书桌前,指尖拂过冰凉的桌面,然后抬起头,直视着褚敬山锐利的眼睛。

    “爷爷,您还记得我小时候,您教我下棋吗?”她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褚敬山微微蹙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您当时说,观棋如观人,落子无悔,重要的是棋手如何运筹帷幄,而不是抱怨拿到了一副什么样的棋。人生也是如此,不是吗?签文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判词,不是他的选择,更不是他的罪过。”

    褚吟眼中泛起浅浅的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爷爷,您看到的,是签文上说的‘孤星’、‘亲缘淡薄’。可我看到的,是一个人在被至亲放弃、独自在异国他乡重伤濒死时,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嵇承越;我看到的,是他凭借自己双手创立SIM,从未动用家族分毫的嵇承越;我看到的,是他在明知可能被算计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保护我,把我纳入他羽翼之下的嵇承越。”

    褚敬山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紧,“你看到的这些,或许都是事实。但签文所示,关乎你一生的运势。褚家不能冒这个风险。”

    “风险?”褚吟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厚重的书桌上,“爷爷,您当年白手起家,将褚氏从一个小作坊做到如今的规模,难道就没有冒过风险?您教过我,真正的强者不是避开风险,而是有能力掌控风险。”

    “嵇承越不是我的风险,他是我的选择。”

    书房内陷入沉寂。

    窗外阳光透过纱帘,在红木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

    良久,褚敬山长长叹息一声:“你和你父亲一样固执。”

    “因为我们都继承了您的坚持,”褚吟绕到书桌后,在老人面前蹲下,仰着头眨巴眼睛,“爷爷,您知道吗?签文说他‘廿五逢鸾栖碧梧’,而我就是那个在他二十五岁时出现的‘鸾’。这不是命运的诅咒,这是命运的馈赠。”

    “你确定要陪他走这盘棋?”

    “我确定。”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褚家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褚敬山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去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汐山园永远是你的后盾。”

    褚吟眼眶微热,重重点头。

    从书房出来时,她的步伐比来时更加坚定。

    宋卿柔迎上来,眼底带着询问。

    褚吟朝母亲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轻轻颔首,“妈,我该回去了。”

    宋卿柔会意,温声道:“路上小心。”

    临走到门口,褚吟脚步一顿,猛地想起还在锦耀公寓等她的嵇承越,以及自己随口找的那个借口。她连忙转身,双手合十,眼中带着恳求与一丝俏皮,“爸,妈,曾祖母,刚才我们说的所有事,尤其是嵇家递话和签文那些,千万千万别在嵇承越面前提起半个字!我跟他说的可是出来试珠宝,现在还得回去接他过来呢。”

    宋卿柔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最终化为一声轻叹,点了点头,“知道了,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起疑心。”

    小老太太也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好好跟小越说。”

    褚吟这才松了口气,重新扬起笑容,快步走向自己的车子。

    回程的路上,褚吟握着方向盘,心情与来时已截然不同。家人的理解与支持,像一道坚实温暖的屏障,让她更有力量去面对未来的一切风雨。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她拿起手机,指尖轻快地敲下一行字发给嵇承越:【我马上就到家啦!】

    消息发送成功,绿色的气泡孤零零地悬在对话框里,没有立刻得到回复。

    褚吟看了一眼屏幕,心想他或许是在处理工作邮件,或是临时有了线上会议。又或者他昨夜其实并未睡好,此刻正趁着午后小憩,手机调成了静音?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微软,随即又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她轻轻踩下油门,跑车如同一道流畅的剪影,更快地融入到了车流之中。

    不消片刻,车子便拐进锦耀的地下车库,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褚吟远远就看见了站在他们专属停车位旁的那道颀长身影。

    嵇承越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

    他背靠着他自己的那辆跑车,姿态带着惯常的懒散。地下车库冷白色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利落的肩线和挺拔的身形。

    褚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车速,隔着前挡风玻璃,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好几秒。

    她先是在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自己的眼光果然毒辣,随手搭配的这一身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完美凸显了他那种介于矜贵与散漫之间的独特气质。

    然后,更深的感慨涌上心头。

    归根结底,还得是嵇承越这个人本身足够优越,天生的衣架子,就算是块破布也同样能穿出惊艳的效果。

    一个念头倏地窜入脑海,带着点恶作剧的雀跃。

    她唇角悄悄弯起,脚下轻点油门,车子无声地滑行到他面前,稳稳停住。

    降下车窗,褚吟单手搭在窗框上,微微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挂起一个自认为足够风情万种,实则带着几分刻意模仿痕迹的撩人笑容,连声音都刻意放软放慢了好几个度。

    “哟,帅哥——等人啊?”

    她眨了眨眼,“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话音落下,嵇承越似乎愣了一下。

    随即,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几步走到她那边的车窗外,俯下身,配合地压低声音,“好啊。”

    第83章

    褚吟被嵇承越这从善如流的应答逗得噗嗤一笑。

    她推开车门, 脚步轻快地跳下车,很自然地将双手攀至他的颈后。

    “等很久了吗?”她仰头问他,眼底还残留着些许狡黠的笑意。

    “刚到。”嵇承越顺势揽上她的腰, 指尖在她身上轻轻摩挲, 目光落在她脸上, 仔细端详,“珠宝试得怎么样?”

    “嗯还行吧,就是常规流程,”褚吟含糊地应着,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快出发吧, 不然曾祖母真要睡午觉了。”

    两个人重新上车,这次由嵇承越驾驶,朝着汐山园的方向驶去。

    当车子再次驶入汐山园大门时,眼前的景象让褚吟微微怔住,连带着主驾上的嵇承越也挑了挑眉。

    与一个多小时前褚吟独自回来时的沉凝安静截然不同,此刻的汐山园仿佛被注入了鲜活的生气。

    前院的草坪上,专业的园艺师正指挥着工人将几株造型奇特的日本红枫栽种到预定位置;另一边, 两位老师傅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方新运来的太湖石, 力求与周围的景致完美融合。

    通往主宅的小径旁,宋卿柔穿着一身舒适的亚麻长裙,正弯腰和花匠一起, 将一盆盆盛放的绣球花植入翻新过的花坛。她抬头看到他们的车,立刻笑着直起身,挥手示意。

    后院的动静更大些,隐约能听到褚承钧精力充沛的指挥声,夹杂着器械运作的轻响和工人偶尔的应答。

    嵇承越停好车, 与褚吟一同下车。

    宋卿柔已经笑着迎了上来,“可算来了,曾祖母刚才还念叨呢,怕你们被什么事绊住了。”

    她说着,目光落在嵇承越身上,“小越看着气色不错,伤处都养好了吧?可不能大意。”

    “妈,我都好了,您放心。”嵇承越颔首回应,语气是面对褚吟家人时特有的温和。

    褚吟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暖融融的。她知道,这是家人在用他们特有的方式,表达着对她的支持,以及对嵇承越无声的接纳。

    “妈,这是” 她指了指那些忙碌的工人。

    “哦,你爸心血来潮,说院子里的景致该换换了,正好你们回来,添点新气象,” 宋卿柔笑得温婉,望向嵇承越的眼神,带着亲切的暖意,“小越要是有兴趣,待会儿也可以帮你爸参谋参谋,他念叨那几块石头的位置念叨半天了。”

    嵇承越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他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这“新气象”背后的深意,跟着点了点头,“好,只要爸不嫌我添乱。”

    “他敢!” 宋卿柔笑着嗔怪一句,挽起褚吟的手,“走,先进去,曾祖母在茶室等着呢。”

    三人穿过忙碌却井然有序的庭院,走入半山别墅。

    茶室里,小老太太正戴着老花镜,对着一幅巨大的拼图“奋战”。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并肩走进来的褚吟和嵇承越,脸上立刻绽开慈祥的笑容,放下手中的拼图块,朝他们招手。

    “小久,小越,快来快来!看看曾祖母这城堡的尖顶,怎么老是拼不对位置”

    褚吟拉着嵇承越快步走过去,一左一右在老人身边坐下。

    “我看看,” 嵇承越俯身,仔细看了看拼图图纸,又看了看桌上散落的碎片,修长的手指在其中拨弄了几下,很快便拈起一块形状特殊的,“应该是这块,您看,这里的颜色渐变和图纸上是对应的。”

    小老太太眯着眼对照了一下图纸,恍然大悟,乐呵呵地将拼图按了下去,“对对对!就是这儿!还是小越眼睛毒,我这老花眼是真不中用了。”

    她满意地端详着逐渐成型的城堡尖顶,又抬头看向嵇承越,眼神慈爱,“你这孩子,心细,坐得住,比小久强多了。她啊,小时候陪我拼图,没十分钟就嚷嚷着脖子酸眼睛花,满院子疯跑去了。”

    “曾祖母!”褚吟不依地搂住老人的胳膊,轻轻晃了晃,“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您怎么还拿出来说呀。”

    嵇承越看着曾祖孙俩亲昵的互动,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目光落在褚吟微红的耳廓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陆启芳拍拍褚吟的手背,视线在两个孩子之间转了转,“行了行了,不说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别总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耗着。去后院看看你爸吧,他弄那些石头,折腾一上午了,我听着动静都嫌累得慌。”

    褚吟和嵇承越顺从地起身,跟曾祖母道别,并肩走出了茶室。

    穿过连接主宅与后院的廊道,褚承钧洪亮又带着点焦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左边!再往左边一点!不对不对,太多了,再回来些!哎哟,这感觉不对啊”

    后院原本开阔的草坪一角,此刻堆放着几块形态各异的太湖石,褚承钧正围着其中最大的一块打转,眉头拧成了疙瘩,对着两个束手无策的工人指手画脚,显然对摆放的效果极其不满意。

    “爸。”褚吟扬声唤道。

    褚承钧闻声回头,看到他们,像是看到了救星,尤其是目光落到嵇承越身上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你们来得正好!小越,快,快来帮我看看,这块石头,到底该怎么摆才够味道?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嵇承越缓步上前,目光沉静地扫过那块体量不小、孔洞奇崛的太湖石,又环视了一下后院整体的布局、光照角度,以及远处的水景和近处的植物。

    他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绕着石头慢慢走了一圈,从不同角度仔细观察,甚至还伸手触摸了一下石体表面的纹理。

    褚承钧在一旁屏息凝神,竟难得有些紧张。

    片刻后,嵇承越停下脚步,指向石侧某一处天然的孔洞裂隙,“爸,您看这里,像不像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如果把这个面朝向外侧,与远处那丛翠竹形成呼应,再在石脚点缀几株沿阶草”

    他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句句点在关键处。不仅考虑了石头本身的观赏面,更将其融入了整个庭院的景观体系。

    褚承钧顺着他的指引看去,眯着眼琢磨了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妙啊!这么一转,意境全出来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立刻精神抖擞地指挥工人,“听见没?就按他说的,转!小心点,对,慢点慢点!”

    看着父亲那副找到知音、豁然开朗的模样,褚吟忍不住抿嘴偷笑,悄悄碰了碰嵇承越的手背,压低声音,“可以啊,深藏不露。”

    嵇承越反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唇角微勾,“略懂皮毛。”

    解决了心头大患,褚承钧心情大好,看嵇承越的眼神愈发满意,甚至带着点“此子类我”的欣赏。他大手一挥,“走,小越,跟我去花房看看新到的那几盆‘宝贝’,你眼光毒,帮我鉴定鉴定,别又让人给忽悠了。”

    褚吟看着父亲拉着嵇承越就走,完全忘了自己这个亲闺女的存在,故意跺了跺脚,“爸!您这就把我撇下啦?”

    褚承钧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你自己玩去,或者找你妈去,我跟小越有正事!”

    褚吟看着那两个迅速消失在连廊尽头的背影,气极反笑,心里却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泡着,舒坦又熨帖。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正准备去找母亲,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姜幸发来的消息。

    【姜幸:宝儿,在做什么?跟嵇承越没什么大事吧?】

    褚吟脸上不自觉地泛起笑容,指尖飞快回复。

    【褚吟:没事,他刚在后院跟我爸一起折腾石头和花草,两个人相见恨晚,我已经彻底失宠了。( ̄▽ ̄*)】

    【姜幸:哈哈哈哈哈!看来你们家嵇少爷魅力无敌,老少通吃啊!】

    【姜幸:对了,说正事,你让我留意的公司这边,风平浪静,没什么异常。】

    褚吟看着姜幸的消息,心头微松。嵇家没有从工作渠道施压,至少说明他们目前还保持着表面的分寸,或者他们觉得从褚家内部入手已经足够。

    她回复了一个“收到”的表情包,收起手机,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看着工人们在新规划的区域内忙碌,母亲宋卿柔在不远处和花匠商量着花卉的配色,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直到夕阳开始西沉,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褚承钧才意犹未尽地和嵇承越从花房里出来。两人手上都沾了些泥土,脸上却都带着畅快的神情。

    晚餐自然是留在汐山园用的。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钟姨和帮厨精心准备的菜肴,香气四溢。

    曾祖母坐在主位,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儿孙,脸上是止不住的欣慰笑容。褚敬山去找老伙计下棋,说是不回来吃饭了。褚承钧显然还沉浸在找到“知音”的喜悦中,不住地让嵇承越多吃菜,偶尔还就着某道菜的食材,引申到花房的某种植物,聊得旁若无人。宋卿柔在一旁看着,一脸无奈,期间时不时给褚吟夹菜,示意她也多吃点。

    褚吟看着身旁的嵇承越。

    他姿态放松,应对着父亲偶尔跳跃的话题,嘴角始终带着浅淡的笑容。

    就在这气氛正好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拖鞋踢踢踏踏的声响,接着一个略显惺忪又带着点抱怨的声音响起。

    “开饭了怎么都不叫我一声?饿死我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褚岷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揉着眼睛,穿着宽松的T恤长裤,晃晃悠悠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褚吟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弟弟,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脸上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

    “褚岷?!”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疑惑,“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洛杉矶吗?!”

    昨天还在跟她打越洋电话,哭唧唧地说自己被公务缠身、归期未定,央求她帮忙去取那棵娇贵无比的花烛的人,此刻竟然活生生地坐在了自家餐桌旁,还一副刚睡醒的迷糊样?

    电光石火间,褚吟全明白了。

    什么出差!什么分身乏术!全是这小子为了骗她当免费劳动力编出来的鬼话。昨天那个时间点,这家伙根本就是在国内,而且大概率就是在汐山园的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一股被亲弟弟“算计”的怒火瞬间冲上脑门。

    褚吟啪地放下筷子,猛地站起身,几步绕过餐桌,精准地揪住了正迷迷糊糊想去盛饭的褚岷的耳朵。

    “哎哟喂!疼疼疼!姐!轻点!耳朵要掉了!”褚岷瞬间清醒,龇牙咧嘴地求饶,身体顺着她用力的方向歪过去,试图缓解疼痛。

    “好啊你!褚岷!长本事了是吧?”褚吟手上力道不减,瞪着他,“连你亲姐都敢骗?还洛杉矶?还日理万机?嗯?!”

    “我错了我错了!姐!手下留情!”褚岷双手合十,做出投降状,表情夸张地扭曲着。

    褚吟另一只手叉腰,故意板着脸,“说!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实交代!”

    “就就前天晚上”褚岷龇牙咧嘴,“昨天倒时差睡过头了”

    姐弟俩一个追一个躲,在餐厅里闹作一团。

    就在这鸡飞狗跳的时刻,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嵇承越,终究是没忍住,喉间溢出一声清晰的、带着磁性的低笑。

    这笑声不大,但在褚岷的哀嚎和褚吟的“训斥”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褚吟手上的动作一顿,跟着转过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嵇承越还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唇角弧度,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笑意。

    四目相对。

    嵇承越看着她带着询问的眼神,并没有回避,反而无辜地朝她眨了眨眼。

    就是这个表情!这种了然于胸、甚至带着点看戏意味的表情,让褚吟的脑中瞬间串联起了所有线索——

    褚岷这家伙最近沉迷一款新手游,天天在朋友圈和家族群里嚎叫求组队;而嵇承越最近因为养伤,公司事务处理得不多,确实比平时清闲,她好几次看到他拿着手机,屏幕上似乎是游戏界面;还有刚才,褚岷下来时,嵇承越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所以,昨天她跟嵇承越说要去帮褚岷取花烛的时候,这家伙心里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说不定还在游戏里跟褚岷交流过“战术”。

    褚吟松开了揪着褚岷耳朵的手,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在嵇承越和正准备偷偷溜走的褚岷之间来回扫视。

    “嵇、承、越——” 她一字一顿,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危险的意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小子回来了?”

    嵇承越接收到她“核善”的目光,知道瞒不住了。他端起手边的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试图掩饰笑意,但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目光转向如蒙大赦、正揉着耳朵的褚岷,慢悠悠地问道:“褚岷,你昨天求我带你打‘深渊裂隙’的时候,好像没说要保密?”

    褚岷:“!!!”

    姐夫的“背刺”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褚吟气得跺了跺脚,伸手拿起旁边沙发上的一个抱枕,作势就要朝嵇承越砸过去,“你们俩!居然联手骗我!”

    嵇承越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咪,终于朗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抬手做出抵挡的姿势,语气里充满了愉悦和纵容,“冤枉。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揭发他。”

    “你俩都不是好人!” 褚吟抱着抱枕,看看一脸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的弟弟,又看看那个笑得风光霁月却一肚子坏水的丈夫,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晚餐的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闹剧”,反而变得更加轻松和活络。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也弥漫着家人之间毫无隔阂的笑闹与温情。

    窗外,夕阳的余晖彻底染红了天际,汐山园里亮起了温暖的灯火,将所有的喧闹与温馨都笼罩其中。

    第84章

    用完晚餐, 褚吟和嵇承越打算回锦耀。

    结果小老太太和宋卿柔实在太热情,加之褚敬山回来,便拉着嵇承越直接去了茶室下棋, 褚吟则陪着曾祖母待了会儿, 然后拐进厨房看宋卿柔跟着请来的烘焙师学做椰子酥。

    时间一分一秒转动着。

    没过多久, 夜色渐深,棋局终了,褚敬山虽意犹未尽,但精神到底不比年轻人,带着几分棋逢对手的畅快与疲惫,乐呵呵地回了房。

    嵇承越缓步上楼, 推开了褚吟卧室的门。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漫进来的月光与远处庭院的灯火,径直走向连接卧室的露天阳台。

    夜风微凉,拂面而来,吹散了几分棋局带来的凝神专注,也让心底那些被刻意压下的思绪,悄然翻涌。

    汐山园的夜景宁静而开阔, 与墨徽园那种规整到近乎压抑的景致截然不同。远处城市的光晕为天际线镀上一层朦胧的暖色, 近处是自家院落里精心打理却又不失野趣的树木轮廓,晚香玉的气息在夜色里暗自浮动。

    他倚着冰凉的栏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金属表面。

    这一天, 像是在温水里浸泡而过。

    曾祖母慈蔼的依赖,宋卿柔温柔的关切,褚承钧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知音”之感,甚至是褚岷那小子插科打诨带来的烟火气

    这一切都真实得让人恍惚,温暖得让他到现在都还有一种沉浸在梦里的感觉。

    “嵇承越。”

    欢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打断了他翻涌的思绪。

    他回头,见褚吟端着一个精致的铃兰花点心盘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笑。

    几步到他面前,她献宝似的将手里的点心盘举高。

    盘子里是几块刚出炉、色泽金黄的椰子酥,还冒着丝丝缕缕诱人的热气,浓郁的椰香混合着黄油的甜香瞬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快尝尝看!”褚吟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刚完成杰作般的兴奋与期待,拿起一块看起来最酥脆的,不由分说地就递到嵇承越唇边,“我妈和师傅刚烤好的,第一炉!我抢啊不是,我特意拿来给你尝鲜的!”

    她动作快,嵇承越又刚从思绪中抽离,下意识地便张口接住了。

    下一秒——

    “唔!”

    预想中的香甜酥脆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舌尖传来的一阵鲜明刺痛。

    太烫了!

    刚出烤箱的点心,内馅滚烫的热度猝不及防地在他口中炸开。

    嵇承越闷哼一声,眉头瞬间拧紧,想吐出来,又碍于形象和她的心意,硬是含在了嘴里,只能微微张开嘴,试图吸入些凉空气缓解,眼底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泛起了些许生理性的水光。

    褚吟看着他这副说不出话、可怜又狼狈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吓得差点把盘子扔了。

    “啊!是不是很烫?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放下盘子,手足无措地凑近,“你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她急得直接伸手去接,也顾不上什么优雅了。

    嵇承越最终还是忍着烫,快速咀嚼了几下,囫囵咽了下去,感觉食道都跟着灼了一下。他吸着气,声音有些哑:“大小姐,你这是想谋杀亲夫?”

    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控诉,更多的却是纵容。

    “我、我不是故意的!”褚吟懊恼极了,脸上写满了愧疚,“我看它颜色正好,闻着也香,忘了刚出炉的东西不能直接吃。你舌头没事吧?快给我看看?”

    她说着,真的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借着月光和灯光,担心地想要检查他的口腔。

    嵇承越被她这认真的举动弄得心头一软,那点被烫到的不适瞬间烟消云散。他握住她的手,举到眼前,“没事,缓一下就好了。倒是你,手都被烫红了,自己没感觉吗?”

    褚吟被他专注的目光和指尖温柔的触感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我我没注意,”她小声嘟囔,试图淡化这点小事,“就一下下,没事的,一会儿就不红了。”

    嵇承越却不依,眉头依旧微蹙着。

    他拉着她,转身便往洗手间走去。

    “哎?去哪儿?”褚吟有些懵懂地跟着。

    “冲一下冷水。”他言简意赅,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持。

    跟着打开水龙头,调到温和的凉水档,然后小心地握着她的手腕,将泛红的手指置于清澈的水流之下。

    微凉的水流冲刷着指尖灼热的皮肤,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意。

    “真的没事了,你看,都不怎么红了。”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晃了晃手指。

    嵇承越关掉水龙头,抽过一旁柔软的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她指尖的水珠一点点蘸干,仿佛对待易碎的瓷器。做完这一切,他仍不放心,又低头对着她那几根手指轻轻吹了吹气。

    气息拂过指尖,带着他特有的清冽味道。

    褚吟感觉那股凉意仿佛顺着指尖的脉络,一直蔓延到了心尖,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还疼吗?”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褚吟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她故意微微蹙起眉,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将手指往他面前又送了送,“嗯好像还有一点点疼。”

    嵇承越信以为真,刚放松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下意识地又低头想去检查。

    就在这时,褚吟却突然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微蹙的眉心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这个吻轻柔得像蝶翼拂过,带着椰子酥残留的淡淡甜香和她身上特有的清新气息。

    嵇承越整个人瞬间僵住,所有动作都停滞了。

    褚吟快速退开,脸上飞起两抹红霞,眼底满是得意,像只成功偷到小鱼干的猫,“现在不疼啦!比什么冷水都管用!”

    嵇承越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他手臂一伸,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试图逃跑的人儿重新带回怀里,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轻蹭着她的鼻尖,呼吸交融。

    “这么有效?”他嗓音低哑,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那我这里是不是也该安抚一下?”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褚吟的心跳骤然失序,脸颊绯红,被他圈在怀里,无处可逃,只能微微闭上眼,长睫轻颤,像是默许,又像是无声的邀请。

    暧昧的因子开始无声地沸腾起来,来回碰撞。

    嵇承越不再犹豫,缓缓低下头,目标明确地朝着那近在咫尺的嫣红靠近。

    就在两人的唇瓣即将触碰的千钧一发之际——

    “姐夫!姐夫!快快快!上线!‘深渊裂隙’最后半小时双倍奖励,就等你了!”

    褚岷咋咋呼呼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抱着手机,脑袋快要埋进屏幕里,看也没看就一头闯进了阳台,精准地抓住了嵇承越的胳膊,不由分说就要往外拉。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撞得支离破碎。

    褚吟和嵇承越像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弹开,各自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和略微凌乱的衣襟,装作无事发生。

    嵇承越轻咳一声,掩饰住那一丝难得的尴尬,看向一脸急切的褚岷,语气还算平静,“现在?”

    “就现在!十万火急!队友都催疯了!就缺你这个强力输出!”褚岷完全没察觉到房间内微妙的气氛,或者说他根本顾不上,几步蹿到嵇承越面前,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你看!队伍就差你一个T了!没你扛不住啊姐夫!”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拉嵇承越的胳膊,想把人直接拽走。

    褚吟看着褚岷这完全无视她的样子,心头那股被打断的不爽瞬间升级成了烦躁。她眉头一蹙,伸手拦了一下,“哎哎哎,褚岷!你干嘛?一来就抢人?”

    褚岷这才舍得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皮,瞥了他姐一眼,理直气壮地反驳:“哎呀姐,你跟姐夫天天都腻在一起,分开一会儿怎么了?我就借用一下,打个副本,很快的!是吧姐夫?”

    “谁天天腻在一起了!”褚吟被他这话说得耳根更热,没好气地瞪他,“你少胡说八道!而且我们正准备——”

    她话没说完,嵇承越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对褚岷说:“行了,别嚎了。去客厅还是电玩房?”

    “电玩房!网络稳定!”褚岷见嵇承越答应了,立刻眉开眼笑,拉着他就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冲褚吟做了个鬼脸。

    转眼间,卧室里就剩下褚吟一个人。

    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听着不远处电玩房里很快传来的游戏音效和褚岷大呼小叫的指挥声,一种莫名的、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油然而生。

    刚才还弥漫着的温情暧昧被冲得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着力的憋闷和一点点委屈。她悻悻地走到床边坐下,拿起那个装着椰子酥的盘子,自己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嗯,确实挺香的,但好像没那么甜了。

    电玩房里,战况似乎很激烈。

    褚岷的声音时而紧张,时而兴奋,嵇承越偶尔会低声说几句,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

    褚吟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背景板。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就在她考虑是继续待在这里生闷气,还是干脆去洗漱睡觉时,走廊里传来嵇承越的声音:“褚吟?”

    她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要不要过来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

    褚吟心里一动,但嘴上还是拒绝:“我不会玩,算了,免得拖你们后腿。”

    “没事,很简单,我教你,”嵇承越的声音再次传来,“过来。”

    这声“过来”像是有魔力。

    褚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放下盘子,慢吞吞地挪到了电玩房。

    只见嵇承越和褚岷并排坐在长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手机。嵇承越看到她出来,很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空出的位置。

    “坐这儿。”他侧头看她,眼神在客厅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褚吟抿了抿唇,走过去,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

    甫一坐下,嵇承越就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手机屏幕上正是那款游戏的界面,角色正在一个光怪陆离的副本里待命。

    “我”褚吟看着屏幕上复杂的技能图标和不断移动的视角,有点发怵。

    “不用担心,”嵇承越靠得极近,手臂从她身后绕过,几乎是半环抱着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看着我操作,跟着我的指令做就行。”

    他的大手覆上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尖引导着她的手指,轻轻点在屏幕上,“这个是普通攻击,这个是闪避,看到怪物红圈要提前躲开对,就是这样”

    他教得很有耐心,每一个指令都简洁明了。

    褚吟起初还有些僵硬和笨拙,但在他的引导下,竟然也慢慢跟上了节奏。她整个人几乎半窝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以及那萦绕在鼻尖的、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都让她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有点沉迷。

    这种被他完全包裹、手把手教导的感觉,比刚才那个被打断的吻,似乎更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信赖。

    于是,客厅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边是褚岷,手指在屏幕上疯□□作,嘴里不停喊着:“奶我奶我!控他控他!哎呀差点死了!姐夫!输出!快输出!”

    而另一边,褚吟被嵇承越圈在怀里,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覆着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指导:“好,现在往前走一点对,看到那个发光的BOSS了吗?按我刚才教你的,三技能起手,接二技能漂亮!”

    褚岷好不容易抽空抬头想跟姐夫交流下战术,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他姐几乎整个人都陷在姐夫怀里,姐夫低着头,下巴都快抵到他姐发顶了,两个人正专注地盯着同一个手机屏幕,那姿势,那氛围,浓情蜜意得都快滴出蜜来了。

    再对比自己这边打得水深火热、孤军奋战,褚岷顿时感觉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一脸幽怨地哀嚎:“喂!你俩够了啊!这是打副本还是谈恋爱呢?!考虑一下单身狗的感受行不行!姐夫!别看我姐了!看BOSS啊!它要狂暴了!”

    褚吟被弟弟吐槽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从嵇承越怀里坐直些,却被他的手臂轻轻箍住。

    “别理他,”嵇承越低笑,声音带着胸腔的共鸣传入她耳中,痒痒的,“你玩得很好。继续,跟着我。”

    褚吟被他低沉含笑的声音弄得耳根发热。

    她轻轻“嗯”了一声,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游戏上,手指在他的引导下,笨拙却又异常认真地按着技能键。

    褚岷在一旁看得牙酸,但眼看副本BOSS血量见底,也顾不上吐槽,集中精神进行最后输出。

    终于,在一阵炫目的技能光效和激昂的游戏背景音中,强大的副本BOSS轰然倒地,屏幕上跳出了“胜利”和丰厚的奖励提示。

    “YES!过了!双倍奖励到手!”褚岷兴奋地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手舞足蹈,“姐夫太牛了!输出扛伤两不误!虽然中途有点分心。”

    他促狭地冲两人挤挤眼。

    嵇承越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松开了覆在褚吟手上的手,转而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低声问:“感觉怎么样?”

    褚吟看着屏幕上自己操控的那个角色,一种奇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得意,“好像还挺好玩的?”

    “那以后有空再教你玩点别的。”嵇承越唇角弯起,眼神温柔。

    “喂喂喂,你俩够了啊,这还站着个大活人呢!”褚岷夸张地用手在眼前扇了扇,仿佛要驱散那无形的粉红泡泡,“副本打完了,我功成身退,不打扰二位了哈!”

    说完,他抱起自己的手机,脚底抹油般溜出了电玩房,还非常贴心地替他们带上了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游戏背景音乐舒缓的尾声。

    刚刚被游戏和弟弟的插科打诨冲散的暧昧气氛,此刻又悄然回流,甚至比之前更加浓稠。

    褚吟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想从他怀里出来,“咳,时间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

    “该什么?”嵇承越的手臂没有松开,反而收拢了些,将她更紧地圈在怀中。他低下头,目光深邃,像浸了墨的星河,牢牢锁住她的视线,“刚才的‘安抚’,是不是该继续了?”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搔刮着褚吟的心尖。

    褚吟的脸颊瞬间绯红,心跳如擂鼓。

    她想起那个被褚岷打断的、险些成功的吻,睫毛轻颤着垂下,没有说话。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打扰。

    嵇承越俯身,温柔地含住了她的唇瓣。

    他先是细细描摹着她唇形的轮廓,带着无限的耐心和怜爱。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入,与她唇舌交缠。

    游戏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只有窗外庭院的地灯透进朦胧的光线,勾勒出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

    褚吟不由自主地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沉迷地回应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嵇承越才缓缓退开些许,带着未散的情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低声问:“今晚留下来?”

    褚吟没有任何犹豫,轻轻点了点头,“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嵇承越眼底漾开深深的笑意。他再次低头,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啊!”褚吟低呼一声,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你干嘛你的伤”

    “真没事了,”嵇承越抱着她,步伐稳健地走出电玩房,穿过安静的走廊,走向卧室,“抱你的力气,永远都有。”

    第85章

    褚吟和嵇承越在汐山园这一住就是整整一个礼拜。

    期间姜幸不止一次打来电话“斥责”褚吟消极怠工, 结果电话刚撂下,就发微信过来八卦她和嵇承越的感情生活。

    至于嵇承越,浸泡在汐山园的蜜罐里, 已经推掉了郑允之这伙人的三次聚会邀约。

    这日, 两个人用完午餐, 终于打算出门,要去城郊的俱乐部,看看郑允之新得的一匹好马。

    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和煦,是个适合户外活动的好天气。

    车子平稳地驶向奥兰马术俱乐部。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在嵇承越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褚吟忍不住侧头看他,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休闲套装,衬得肩宽窄腰,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还看?”嵇承越虽目视前方,但还是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视线,嘴角跟着勾起来,“再看收费了。”

    褚吟被逮个正着,蓦地红了耳根, 嘴上却不服输, “谁看你了?我是在看看风景!那边刚刚有——”

    “有飞碟?”

    嵇承越低笑一声,空出一只手伸过来,掐上她的脸蛋, “风景有我好看?”

    褚吟被他掐得唔了一声,拍开他的手,揉着自己根本没被掐疼的脸颊,故意气他:“自恋狂!风景当然比你好看多了,又安静又不会动手动脚。”

    嵇承越挑眉, 方向盘一打,车子利落地拐进了通往俱乐部的林荫道,“行,那待会儿到了马场,褚大小姐就专心看风景,我和马玩。”

    “你敢!”褚吟立刻瞪圆了眼睛。

    嵇承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趁着减速的间隙,迅速凑过去在她气鼓鼓的脸颊上偷了个香,“不敢。”

    褚吟被他这迅速认怂又偷香的行为弄得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轻轻推了他肩膀一下,“好好开你的车!嵇少爷,安全第一。”

    嵇承越稳稳地把着方向盘,嘴角噙着那抹让她又爱又恨的痞笑,目光扫过她绯红的耳尖,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放心。我的车技,你不是最清楚么?”

    这句话钻进褚吟的耳朵里,配上他此刻意味深长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味道。

    这段时间在汐山园,没了墨徽园的压抑和工作的繁忙,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而嵇承越也确实身体力行、不厌其烦地向她证明了一件事——他腰腹处的伤是真真切切、彻彻底底地好了。

    但凡天色暗下,灯光朦胧,这人就跟被触发了什么隐藏开关似的,精力旺盛得惊人,变着法儿地“磋磨”她。从卧室到浴室,甚至有一次在夜深人静、确认家人都已安睡后,他半哄半抱地把她带到了景观阳台的软榻上。

    美其名曰“不同环境,不同体验”。

    此刻,他这句意有所指的“车技好”,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褚吟脑海里那些面红耳赤、羞于回忆的画面闸门。

    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又羞又气,偏偏还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只能瞪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嗔视他,“你你少在这里混淆概念!我说的是开车的车技!”

    嵇承越看着她羞窘得快要冒烟的模样,心情大好,低低沉沉地笑了起来,从胸腔里发出的共振带着一种致命的磁性。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尾音上扬,带着钩子,“嗯?我说的也是啊。还是说褚大小姐想到了什么别的,嗯?”

    他那声“嗯”压得极低,暧昧得无以复加。

    褚吟彻底败下阵来,知道自己在这种“厚脸皮”的较量上永远不是他的对手。她干脆扭过头,降下车窗,让微热的风吹拂自己发烫的脸颊,小声嘟囔:“懒得理你。”

    那语气里七分是羞赧,三分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纵与甜蜜。

    嵇承越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再逗下去,大小姐怕是要真炸毛了。他见好就收,重新专注路况,只是那只空闲的手却无比自然地伸过去,握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指尖穿过她的指缝,牢牢扣住。

    掌心相贴,温度传递。

    褚吟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也就由他去了。感受着他掌心干燥的温热和指腹些微的薄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能抑制住嘴角那悄悄上扬的弧度。

    车子最终平稳地驶入了奥兰马术俱乐部的大门,停靠在俱乐部专用的停车区,早有侍者恭敬上前为其开门。

    嵇承越率先下车,绕到副驾这边,很自然地朝褚吟伸出手。

    褚吟瞥了他一眼,虽然刚才在车上被他调侃得面红耳赤,但此刻在旁人面前,她还是维持着得体的姿态,将手轻轻放在他掌心,借力下了车。

    “嵇少爷,褚小姐,欢迎光临,”俱乐部的经理亲自迎了出来,笑容满面,“郑少他们已经在马场等着了。”

    两个人在经理的引导下,穿过装修考究的会所,走向后方的露天马场。还未走近,就听见郑允之那极具辨识度的大嗓门。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慢点儿!这刚到手还没焐热呢,可别给我尥蹶子了!”

    只见马场中央,郑允之正手忙脚乱地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阿拉伯马,那马儿似乎有些焦躁,不停地踏着蹄子,喷着响鼻,对郑允之的安抚颇为不屑。

    “郑允之,你这哪儿是驯马,我看是马驯你吧?”嵇承越牵着褚吟的手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出声调侃。

    “你可算来了!”郑允之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把缰绳往嵇承越手里塞,“快快快,帮哥们儿看看,这宝贝儿脾气怎么这么大?我可是按最高标准请的驯马师,它咋就跟我过不去呢?”

    嵇承越没接缰绳,而是松开褚吟的手,缓步上前,并没有贸然靠近马头,而是从侧方接近,伸出手,掌心向上,让马儿能嗅到他的气息。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天生的与动物相处的默契。

    那匹白马起初还有些警惕,但在嵇承越仿佛带着某种安抚魔力的低语声中,它渐渐安静下来,试探性地嗅了嗅他的掌心,甚至用鼻子轻轻蹭了蹭。

    “哇”褚吟在一旁看得惊叹。

    阳光下的嵇承越,与这匹神骏的白马站在一起,画面养眼得如同电影海报。

    “看见没?看见没!这就叫专业!”郑允之在一旁激动地拍大腿,与有荣焉,仿佛驯服马的是他自己。

    嵇承越轻轻抚摸着白马的脖颈,检查了一下它的鞍具和状态,然后才回头对郑允之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刚到新环境,有点紧张。你太急躁了,慢慢来,多陪陪它,建立信任。”

    “得嘞!听你的!”郑允之连连点头。

    这时,代菡、原胥和沈词也笑着走了过来。

    代菡亲热地挽住褚吟的胳膊,“走,我们去那边凉棚下坐着聊,让他们男人折腾马去。”

    褚吟被拉着往旁边的休息区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嵇承越。他正低声跟郑允之说着什么,格外专注。

    凉棚下准备了精致的茶点和饮料。代菡是个活泼性子,很快就把气氛带动起来,跟褚吟聊着最近的趣事和时尚动向。原胥最近工作室事多,坐在一旁,捧着个笔记本电脑,手指飞快地敲击着,沈词则温和地加入谈话,偶尔风趣地调侃几句。

    没过多久,郑允之牵着那匹似乎温顺了不少的白马,和嵇承越一起走了过来。

    嵇承越抚摸着白马的鬃毛,目光转向凉棚下的褚吟,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要不要骑一下试试看?”

    他顿了顿,故意拖长语调,挑眉问道:“会骑吗?”

    褚吟正小口啜饮着冰镇柠檬水,闻言放下杯子,下巴微扬,眼尾掠过一丝被小瞧的不悦,“嵇承越,你少小瞧人。”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小时候在爷爷的马场里,我可是第一个敢独自骑着小马驹跑圈的。”

    郑允之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吹了声口哨,“哇哦,褚大小姐深藏不露啊!”

    嵇承越牵着白马走近,将缰绳递给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那让我开开眼?”

    褚吟接过缰绳,走到白马左侧。她并没有立刻上马,而是先轻轻抚摸马颈,低声与它交流了几句。然后她左脚精准地踩入马镫,右手轻扶鞍桥,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坐上马背,身姿挺拔,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经年训练留下的优雅印记。

    嵇承越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她瞬间与白马融为一体的飒爽英姿,眼底的光芒越来越亮。

    褚吟坐在马背上,微微俯身,调整了一下缰绳的长度,感受着身下白马温顺的力量。她侧过头,垂眸看向嵇承越,嘴角扬起一个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怎么样?嵇少爷,还入得了您的眼吗?”

    嵇承越低笑出声,仰头看着她。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脖子,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脸上,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岂止是入眼。”

    停顿了下,他补充道:“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褚吟被他直白的目光和话语看得脸颊微热,下意识地夹了夹马腹,轻扯缰绳:“我溜一圈。”

    白马听话地迈开步子,小跑起来。

    嵇承越立刻对旁边的马术助理示意,很快,另一匹通体黝黑、同样神骏的弗里斯兰马被牵了过来。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同样矫健迅猛,带着一种力量与掌控感。

    “我陪你。”他轻磕马腹,黑马立刻加速,几步便与褚吟的白马并辔而行。

    两匹马,一白一黑,载着两人在广阔的草场上慢跑起来。微风拂面,带来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褚吟起初还有些生疏,但肌肉记忆很快被唤醒,她逐渐找到了节奏,身体随着马匹的步伐轻盈起伏。

    嵇承越控马技术极为精湛,黑马在他驾驭下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保持着与褚吟并肩的速度,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欣赏与守护。

    “感觉怎么样?”他扬声问道,声音融在风里。

    “好久没这么畅快了!”褚吟侧头看他,“这匹马真不错,很温顺,步伐也稳。”

    “郑允之虽然咋呼,挑马的眼光还是有的,”嵇承越笑道,轻轻一带缰绳,让黑马更又靠近了些,“要不要试试跑快一点?”

    褚吟被激起了好胜心,挑眉,“怕你跟不上?”

    “试试看?”嵇承越眼底闪过挑战的光芒。

    两人相视一笑,几乎同时轻轻一夹马腹。身下的骏马得到指令,立刻加速,由慢跑变成了畅快的奔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周围的景物飞速向后掠去。褚吟伏低身体,感受着速度带来的刺激,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所有的烦恼仿佛都被甩在了身后。

    嵇承越始终与她齐头并进,他控马的技术显然更胜一筹,姿态从容,游刃有余。偶尔侧头看她,见她脸颊泛红,眼眸璀璨如星,唇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上扬。

    跑了一段,前方出现一道低矮的训练用障碍栏。

    褚吟玩心大起,回头冲嵇承越扬了扬下巴,“敢不敢跳过去?”

    嵇承越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失笑,“你确定?”

    “当然!”褚吟信心满满,回忆着小时候学到的技巧,调整缰绳,计算着距离。

    嵇承越没有阻止,只是默默调整了黑马的速度和位置,确保万一有什么意外,自己能第一时间策应。

    白马在褚吟的驱使下,加速冲向障碍。

    临近栏杆,它轻盈地跃起。

    然而,或许是褚吟久未练习,指令不够清晰,也或许是白马今日状态并非最佳,它的起跳点稍晚,后蹄堪堪擦过了栏杆顶端。

    白马落地时身形不可避免地晃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褚吟被这突如其来的颠簸弄得重心不稳,低呼一声,身体向一侧歪去。

    “褚吟!”嵇承越脸色一变,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猛地一勒缰绳,同时身体迅速向她的方向倾斜,长臂一伸,精准地揽住了她的腰,用力将她从即将失衡的马背上带向自己这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褚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嵇承越的身前,被他紧紧圈在怀里,坐在了那匹神骏的黑马背上。而她那匹受惊的白马,则被及时赶到的马术助理控制住了。

    “没事吧?”嵇承越急切的声音就在耳畔,带着未散的紧张,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极紧,仿佛生怕她消失一般。

    褚吟惊魂未定,靠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她摇了摇头,颤声,“没、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确认她安然无恙,嵇承越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随即一股后怕涌上心头,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责备,“太乱来了!多久没骑了也敢直接跳障碍?”

    褚吟自知理亏,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我我小时候跳得挺好的。”

    “那是小时候!”嵇承越没好气地打断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忍不住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额头,“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听到没有?”

    他这教训小孩似的语气和动作,让褚吟莫名有些脸热,又有点不服气,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人在乎着的暖意。她乖乖点头,“知道了”

    这时,郑允之一伙人也一脸紧张地跑了过来。

    “没事吧没事吧?我的老天爷,可吓死我了!”郑允之拍着胸口,“大小姐您可真是女中豪杰,上来就玩这么刺激的!”

    代菡也担心地问:“褚吟,没伤着吧?”

    “没事,多亏了嵇承越。”褚吟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嵇承越怀里微微直起身,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红晕。

    嵇承越确认她真的无碍,这才彻底放下心,但依旧没松手,就这么揽着她,对众人道:“她受了点惊吓,今天先到这里吧。”

    “行行行,快回去休息压压惊!”郑允之连忙道。

    嵇承越不再多言,一手控缰,一手依旧护着怀里的褚吟,骑着黑马,缓步朝着马场入口走去。

    回到休息区,嵇承越率先下马,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褚吟抱了下来。脚踩在实地上,褚吟才感觉腿有些发软。

    “真没事?”嵇承越扶着她,眉头微蹙,目光仔细地在她身上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

    “真没事,”褚吟靠着他,缓了缓,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就是腿有点软,吓的。”

    听她这么说,嵇承越脸色才稍霁,但握着她的手却没松开,“回去给你压压惊。”

    两个人告别了郑允之等人,坐回车里。

    回程的路上,车厢内比来时安静了许多。

    褚吟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跳才渐渐彻底平复下来。

    她悄悄侧过头,看向专注开车的嵇承越。他下颌线依旧清晰利落,但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扫向她的眼神,都泄露了他未曾完全消散的余悸。

    “真的吓到了?”褚吟轻声开口,带着点试探。

    嵇承越闻言,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声音却比平时沉了几分,“你说呢?”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在马场上的话。

    “知道了,”她乖乖应下,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以后都听你的,行了吧?”

    嵇承越这才侧头瞥了她一眼,眼底的沉郁散开些许,染上她熟悉的慵懒笑意,“嘴上说得好听。”

    车厢内的气氛重新变得舒缓起来。

    褚吟想起他刚才策马而来,精准地将她捞入怀中的样子,心跳又不争气地漏了一拍。那种在危急关头被他牢牢护住的感觉,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人心动。

    “不过,”她眨了眨眼,故意逗他,“你刚才救我的样子,还挺帅的。”

    嵇承越挑眉,尾音拖长,“只是‘还挺帅’?”

    “非常帅!宇宙第一帅!行了吧?”褚吟从善如流,嘴角弯弯。

    嵇承越满意地哼笑一声,指尖在她掌心暧昧地刮了一下,“这还差不多。救命之恩,褚大小姐打算怎么报答?”

    又来了。

    褚吟脸颊微热,嗔怪地瞪他一眼。

    “又想哪儿去了?”嵇承越一本正经,“我是说,晚上陪我好好吃顿饭,给我压压惊。”

    “到底是谁需要压惊啊”褚吟小声嘀咕,却也没再反驳。

    车子没有开回汐山园,而是直接驶向了锦耀公寓。

    舒缓的轻音乐在水雾弥漫的浴室里流淌,褚吟将自己完全浸入满是泡沫的浴缸中,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肌肤,感觉四肢百骸都放松了下来。

    泡了约莫半个小时,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用毛巾包着湿发,趿拉着拖鞋走出浴室,习惯性地唤了一句,“嵇承越?”

    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窗外渐沉的暮色透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寂寥的影子。预想中那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并未出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褚吟蹙起眉,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走向开放式厨房。

    越靠近,那股异样感就越发清晰。

    流理台上,食材散乱地摆放着,一把切了一半的西芹还躺在砧板上,刀刃斜斜地搁在一旁,渗出的汁液微微浸润了木质案板。旁边的炖锅盖子虚掩着,里面的汤似乎刚刚煮沸过,锅沿还挂着一圈未褪尽的浮沫。

    最引人注目的是地上一个玻璃碗摔得四分五裂,新鲜的莓果滚落一地,像凝固的血点,溅开的汁液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这绝不是嵇承越的风格。

    他做事向来有条不紊,即使是在厨房,也力求整洁高效。眼前这片狼藉,更像是在准备过程中被什么极其突然、且不容抗拒的事情硬生生打断,甚至带着一丝仓促离去的慌乱。

    褚吟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嵇承越?”她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次,目光迅速扫过客厅、书房敞开的门,以及通往卧室的走廊。

    无人回应。

    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慌。

    她快步走到玄关,他的拖鞋整齐地放在一旁,而那双他常穿的便鞋不见了。她猛地拉开入户门,门外寂静无声,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停留在1楼,纹丝不动。

    他出去了?在她泡澡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让他连东西摔了都来不及收拾,就这样匆匆离开?

    甚至连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留下。

    褚吟站在这一片混乱的厨房中央,刚才泡澡带来的暖意和松弛感早已荡然无存,一种冰冷的、不断蔓延的不安迅速席卷了她。

    她紧紧攥住了浴袍的腰带,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被地平线吞没,公寓内陷入一片昏暗。

    他到底去哪里了?

    第86章

    入了夜的京市, 晚高峰的余威尚未散尽,主干道上的车流依旧只能缓慢地蠕动。

    褚吟紧紧攥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纹丝不动的红色尾灯长河。每一秒的停滞都像是在她焦灼的心火上又添了一把热油。

    手机屏幕亮着, 那个临时建立的微信群聊消息不断刷新。

    【郑允之:我跟代菡刚好在附近,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到。】

    【沈词:我刚接上原胥, 应该要晚一点。】

    【褚岷:我带了几个兄弟一起,都是嘴巴很严、很有原则的人,而且都是练家子。姐,你路上慢点。】

    褚吟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堵塞感,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一个简短的回复。

    【褚吟:好。】

    发送成功后, 她将手机扔回副驾,目光重新投向前方。

    褚吟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公寓厨房里的那片狼藉。

    方才,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郑允之那几个人拨去电话,无一例外,得到的都不是她所希望的答案。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嵇家的人突然“造访”, 在闹了场不愉快后, 用某种方法强迫嵇承越不得不跟着离开。

    褚吟自然放心不下。

    现如今,嵇家那一群人,用丧心病狂来形容都不为过。

    先是在她这里主动透露嵇承越命格不好, 目的是为了吓退她,结果发现她不为所动,便又将手伸到了汐山园,不料同样是无用功。

    她无法想象,在这种状况下, 嵇承越会遭受些什么。

    可眼下,褚吟独身前往墨徽园,显然是非常不理智的事情,她便掐头去尾、只将重点告知郑允之他们,后面又恰好接到打游戏联系不到嵇承越,退而求其次来找她的褚岷的电话。

    这不,解救嵇承越小分队因此而组成。

    半个小时后,几辆车几乎同时抵达墨徽园。

    正如所预料的那般,门外除了平日值守的保安,还多了几名身着黑色西装、神情冷峻、身形健硕的陌生面孔。他们如同沉默的礁石,牢牢把守住入口,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门外这群不速之客。

    园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异乎寻常,仿佛一座张开了无形结界的华丽牢笼。

    郑允之、代菡、沈词、原胥,以及带着几个兄弟的褚岷,迅速汇聚到褚吟身边。

    “嚯,这阵仗”郑允之率先从车上跳下来,看着门内的景象,咂了咂舌。

    沈词相对冷静,他按住有些冲动的郑允之,看向褚吟,“确定人在里面?”

    “不确定,但除了这里,我想不到别处。”褚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就在这时,墨徽园那扇大门,从里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昼管家那张刻板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的目光扫过门外这一大群人,最后落在褚吟身上,微微躬身,语气却不卑不亢,“少奶奶,诸位少爷小姐,夜深了,老爷子已经歇下。不知各位如此兴师动众,有何贵干?”

    褚吟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昼管家,“嵇承越在哪里?”

    昼管家面色不变,“二少爷正在与老爷和先生谈话。家务事,不便外人打扰。”

    “家务事?”褚吟冷笑一声,“什么时候,强迫、算计,也成了嵇家的家务事了?我今天必须见到他。”

    “抱歉,少奶奶,没有老爷子的命令,我不能放您进去。”昼管家半步不退,他身后的黑衣人也微微上前,形成一道人墙。

    见状,褚吟心中的焦灼与怒火早已烧穿了理智的底线,根本没耐心再继续周旋下去。她回头,对郑允之、褚岷等人使了个眼色,声音斩钉截铁,“帮我按住他们!”

    话音未落,所有人立刻如同出闸的猛虎,迅速上前与那些黑衣人纠缠起来。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

    趁此间隙,褚吟身形一闪,灵巧地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过,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墨徽园。她对这里的路径再熟悉不过,无视身后传来的呵斥与打斗声,目标明确,直奔书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终于,书房那扇厚重的红木门近在眼前。

    她放缓脚步,屏住呼吸,刚靠近,里面清晰的对话声便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耳膜。

    是嵇岳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

    “我知道SIM是你一手创立,倾注心血。但你要明白,个人的成就再大,也离不开家族的支撑。如今昊蓝需要新的增长点,SIM并入是战略需要,能最大化资源整合,应对接下来的挑战。这份协议,签了吧。这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嵇家的未来。”

    每一个字都裹着蜜糖,内里却是冰冷的刀锋。

    褚吟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她怕,怕听到嵇承越妥协的回答,怕他真的会签下那份屈辱的协议。

    她再也无法忍耐,积聚了一路的担忧、愤怒和不顾一切的勇气,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后果,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紧闭的书房门大声喊道:

    “嵇承越!不要签——!”

    女孩子清亮却带着破音决绝的呼喊,如同惊雷,猝然劈开了书房内凝滞压抑的空气。

    几乎是同时,书房内传来了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以及嵇承越一声急促的,“褚吟?!”

    紧接着,是嵇岳带着怒意的低喝:“拦住她!不许她进来!”

    门外原本候着的保镖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试图架住褚吟。

    “放开我!让我进去!”褚吟拼命挣扎。

    她的力气在训练有素的保镖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她不管不顾,还在往里冲,“嵇承越!你听见没有!别签!不要答应他们!”

    嵇承越听到外边的动静,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转身想要出去,却被嵇叙林和另一名守在一旁的亲信拦住了去路。

    “阿越!冷静点!”嵇叙林压低声音,“你爷爷在跟你谈正事!外面的事自然有人处理!”

    嵇承越的眼神冰冷如刀,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让开。”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忤逆你爷爷,不顾嵇家的利益吗?”嵇叙林试图用大义压他。

    就在这时,外面的动静更大了。

    郑允之、褚岷等人显然也听到了褚吟的声音,试图冲破阻拦冲进来,与保镖们的推搡冲突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闹哄哄的成何体统!”一个带着惊怒的女声响起。

    是谢婉华。

    她匆匆赶来,看到眼前这混乱对峙的一幕,尤其是看到褚吟被保镖拦着、狼狈却异常倔强的样子,她脸色白了白,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慌乱,有不忍,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愧疚。

    “放开她。”她对那两个保镖喝道。

    保镖见是夫人发话,迟疑了一下,松开了手。

    谢婉华立刻上前拉住褚吟的手臂,力道很大,完全是将她半拖半拽地往旁边拉,“小久!你冷静点!这里不是你该闹的地方,别让阿越难做。跟我来!”

    进了茶室,褚吟用力甩开她的手,眼圈通红,“难做?”

    下一秒,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格外尖锐,“让他难做的从来不是我!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家人!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他好,那您告诉我,当年把他一个人扔到国外不闻不问,也是为他好吗?!”

    谢婉华脸色骤变,“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褚吟向前一步,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什么长辈尊卑,那些她从沈词那里听来的、被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每每想起都让她心痛如绞的往事,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你们因为一张莫名其妙的签文把他放逐国外不闻不问,他那时才十六岁,该有多无助,您知道吗?”

    “他明白你们已经放弃了他,便妄想用不再使用嵇家的一分一毫来引起你们的注意,可你们全然当他不存在,所以他为了生活,不得不去做陪练,当一个完全不能还手的人肉沙袋。创立SIM的启动资金,他是怎么来的,您能猜到吗?对,就是他那次受伤,他参加ONE擂台赛,从头打到尾,差点死在台上,才艰难地赢得20万美金。”

    “那时候你们在哪里?”

    谢婉华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茶几,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半晌,她摇着头,身体微微颤抖,脸上血色尽失,“别说了别说了”

    “我偏要说!”褚吟嘶吼着,

    她为嵇承越感到不值,感到撕心裂肺的疼,“您跟阿羽姐去锦耀劝说嵇承越搬回来的那个晚上,他早就知道了昊蓝因为决策失误,资金链断裂的事情,明知回来可能会面对些什么,可他还是答应了。”

    “那不是屈服,也不是认命!是因为他对这个家,对你们,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可笑的、对亲情的幻想。”

    “可你们呢?你们把他这最后一点幻想也踩碎了!你们把他骗回来,用所谓的亲情绑架他,逼他交出一手创立的SIM,这就是你们为人父母、为人长辈做出来的事?”

    谢婉华被这一连串的控诉击得溃不成军,发出破碎的音节,“不不是这样的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褚吟往前逼近了些,泪水在她眼中打转,“一句没办法,就能抵消你们对他造成的所有伤害吗?签文?命格?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嵇家上下,不过是把这张荒唐的纸当做你们自私、冷酷、无能的最好遮羞布!”

    “真正克亲的,不是他嵇承越的命!是你们这吸血的家族,是你们这冰冷无情的算计!”

    说完,她不再理会已在崩溃边缘,身形摇摇欲坠的谢婉华,转身出了茶室,再次朝着书房冲去。

    茶室与书房不过相隔一个转角,几步便到了。

    两名保镖依旧像两座铁塔般拦在那里,见她去而复返,眼神更加警惕。

    “让开!”褚吟厉声道,胸口剧烈起伏。

    “少奶奶,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保镖寸步不让。

    褚吟看着他们,又看了一眼那扇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她知道,里面的谈判可能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每一秒的延迟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不再犹豫。

    在保镖和谢婉华惊骇的目光中,褚吟猛地从自己随身带的挎包里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野外求生刀。这是她出门前,心慌意乱之下,鬼使神差塞进包里的,仿佛预感到今晚不会太平。

    她将刀尖对准拦路的保镖,“我今天既然敢来这里,就没打算全须全尾地回去!要么让我进去,要么,你们就试试看能不能拦住一个豁出命去的人!”

    锋利的刀尖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映照出褚吟通红眼底那不顾一切的决绝。

    保镖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极端,一时被她这拼命的架势慑住,动作出现了片刻的迟疑。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拦住人,但若真闹出人命,尤其是这位少奶奶,后果绝非他们能承担。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让她进来。”

    门从内拉开。

    嵇承越站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听到动静,他倏然转身,视线跟着落在褚吟的身上。

    当看到她手中那柄在灯光下闪着危险寒光的求生刀时,嵇承越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朝她伸出手,开口,“褚吟,看着我。”

    褚吟握着刀的手在微微颤抖,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通红的眼睛里交织着愤怒与恐惧。听到他的声音,她猛地看向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把刀给我,”嵇承越的声音很轻,“听话。”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缓慢地朝她走近。

    步伐稳定,没有丝毫迟疑,仿佛面前不是锋利的刀刃,而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他们他们逼你”褚吟哽咽着,刀刃随着她身体的颤抖而晃动。

    “我知道。”嵇承越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交给我来处理,”他伸出的手又往前递了递,“相信我,褚吟。把刀给我。”

    他的指尖终于轻轻触到了她的手指。

    那触碰极轻,带着安抚的意味,小心翼翼地覆盖上她的手背,然后一根一根,将她紧箍在刀柄上的手指掰开。

    整个过程,他都在用眼神向她传递着“没事了,我在这里”的讯息。

    当最后一只手指被轻轻掰开,那柄求生刀终于脱离褚吟的掌控,落入嵇承越手中时,他立刻手腕一翻,将刀尖朝向自己,利落地合上刀刃,然后将其塞进了自己的裤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

    下一秒,他抬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指腹温柔地擦过她湿漉漉的眼角。

    “傻不傻?”他低声斥责,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谁让你动刀的?伤到自己怎么办?”

    褚吟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嵇承越立刻展臂,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拥入怀中,带给她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踏实感。

    “没事了,”他在她耳边重复,“我在这里。”

    第87章

    嵇岳端坐于书桌后, 面色铁青,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钉在相拥的两人身上,特别是褚吟。他胸腔起伏, 显然被褚吟持刀闯入的举动彻底激怒。

    他重重一掌拍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 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巨响。

    “放肆!”嵇岳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雷霆之怒, 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褚吟!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持凶器、闯书房、口出狂言!这就是你们褚家的家教吗?!简直不知所谓,不成体统!”

    这声厉喝如同冰水泼下,瞬间刺破了褚吟因后怕和依赖而略显脆弱的情绪外壳。

    她从嵇承越怀中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底却已燃起冰冷的火焰。她轻轻挣开嵇承越的手臂, 向前一步,脊背挺得笔直,毫不畏惧地迎上嵇岳那足以让许多人胆寒的目光。

    “家教?”褚吟的声音清晰,极具穿透力,“嵇老先生,在您跟我谈论家教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审视一下嵇家自己的‘家风’?”

    她不等嵇岳反应, 语速加快, 言辞如刀,一刀刀劈向那层虚伪的遮羞布,“是利用签文抛弃亲孙, 任其自生自灭的家风?是觊觎小辈产业,巧取豪夺的家风?还是像现在这样,仗着人多势众,逼迫、威胁自己家人的家风?!”

    “你!”嵇岳气得手指发颤,指着褚吟, 一时竟被堵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一旁,嵇承越在听到“签文”二字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的血液似乎跟都着凝固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褚吟,慌乱不已,就像是看到了某种最恐惧的预兆成真。

    “你”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知道了。

    她竟然知道了。

    那个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视为自身原罪,生怕一旦泄露就会失去所有的、肮脏又荒谬的秘密。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恐慌,可他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褚吟根本没有注意到嵇承越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的全部心神都用来对抗来自嵇岳的压力,不由越说越激动,“我说的不对吗?你们为了嵇家的未来,为了昊蓝的利益,毫不犹豫地抛弃他,结果现在看他有了价值,又想榨干他最后一丝心血。”

    嵇岳被褚吟这番毫不留情的质问气得脸色铁青,望向她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周围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嵇岳那滔天的怒意竟在几番剧烈的气息吞吐后,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缓缓靠回椅背,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十分毛骨悚然。

    他不再看褚吟,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嵇承越,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寒意,“阿越,你都听到了?”

    嵇岳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扫回褚吟脸上,慢条斯理开口,“褚家丫头,我倒是小瞧了你的胆色,也高估了褚敬山那老家伙的理智,他竟真由着你胡闹。”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支签,知道了他的命格孤星入命,刑克六亲,注定一生坎坷,亲近之人皆受其累”

    嵇岳微微前倾身体,清晰发问。

    “那么,告诉我,你现在知道了这一切,知道了留在他身边可能意味着什么——”

    “你,难道就不怕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仿若最锋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向了褚吟看似坚固的防线,也狠狠刺穿了嵇承越一直强撑着的、摇摇欲坠的平静。

    “怕?”

    褚吟嗤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和不屑,“我为什么要怕一张轻飘飘的、由人书写、由人解读的纸?”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嵇老先生,您听好了。我喜欢的人,我就会信他,护他,永远站在他身边。你们不要他,我要。”

    话音刚落,褚吟的目光扫过书桌上那份摊开的并入协议,嘴角勾起冷峭的笑,“至于这份协议”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伸手拿起了那份文件。

    “褚吟!”嵇叙林忍不住出声制止。

    她却恍若未闻,看也没看内容,双手抓住纸张边缘,用力一撕。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纸张在她手中被-干脆利落地撕得粉碎,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撕碎的不仅仅是一份协议,更是嵇家试图加诸在嵇承越身上的枷锁和算计。

    碎纸片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散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嵇岳猛地站起身,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那是计划被彻底打乱、权威被公然挑衅的震怒,“你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褚吟扬起下巴,将手中最后的纸屑扔在地上,姿态傲然,“嵇老先生,您跟我爷爷一样,都是白手起家,我相信您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辛苦打拼出来的这份基业。在这偌大的四九城里,盘根错节,能与嵇家抗衡的势力数不胜数,我们褚家,恰巧也是其中一个。”

    “更何况,昊蓝如今正值非常时期,南美项目的窟窿究竟有多大,您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多一个朋友,还是多一个敌人,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劝您,还是多思量思量比较好。”

    这番话,不再是情绪化的控诉,而是赤裸裸的现实权衡与力量展示。

    她就是想清晰地告诉嵇岳,褚家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更不会坐视嵇承越被如此欺凌。若嵇家一意孤行,所要面对的,将不仅仅是内部的反抗,还有来自外部的、足以撼动根基的压力。

    说完,她不再去看嵇岳那铁青到近乎扭曲的脸色,以及嵇叙林震惊而复杂的眼神,毅然决然地转身,紧紧抓住了嵇承越冰凉的手。

    他的手指僵硬,掌心一片冷汗。

    褚吟用力地、坚定地握住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过去。

    “我们走。”

    这一次,她没有再给嵇家人任何阻拦的余地,拉着他,迈开步子,毫不犹豫地朝着书房门口走去。

    她的背影挺直,步伐坚定,仿佛一位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战斗的骑士,正带着她誓死守护的珍宝,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华丽牢笼。

    嵇承越完全是机械地被她牵着走。

    他的大脑依旧一片空白,耳边反复回响着她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宣言。

    她说。

    他是她喜欢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嵇承越将自己关在公寓里,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访,包括褚吟。

    他没有解释,褚吟也没有追问,只是每天会让翁姨准备好饭菜,并发一条简短的短信,告诉他饭菜在门口。

    她给他足够的空间,也给予他无声的支持。

    直到第三天傍晚,褚吟接到了嵇承越发来的信息:【过来吧。】

    她立刻驱车前往。

    推开公寓门,里面很安静,但不再是她想象中的沉闷。

    嵇承越站在窗边,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家居服,头发微湿,似乎刚洗过澡,虽然眉宇间还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甚至比以往更加清明。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弯了弯唇。

    “来了?”他朝她伸出手。

    褚吟走过去,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嗯。”

    他微微用力,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没有激烈的言语,没有失控的情绪,只是一个安静而绵长的拥抱,仿佛在确认彼此的存在,汲取着继续前行的力量。

    “我没事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我知道。”褚吟回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良久,嵇承越才松开她,牵着她在沙发上坐下,“那天在书房,你是怎么知道签文的事的?”

    褚吟没有隐瞒,将谢婉华打电话叫她回墨徽园取首饰盒,到在书房“偶然”看到签文,以及后来与姜幸分析,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局的过程,还有嵇家派人递话给汐山园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嵇承越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反倒沉默了许久。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灭不定的光斑。

    他握着她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虎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天她紧握刀刃时留下的红痕。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抬起头,目光沉静,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望进她的眼底。

    “褚吟,”他开口,“那支签你都看到了。他们说的,或许并不全是无稽之谈。”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她的注视。

    “我出生不久,母亲身体就大不如前。小时候养在身边的一只猫,没多久就意外死了。后来他们送我出国,或许也未必全然是狠心。靠近我的人,似乎总没什么好结果。以前我不信,可经历得多了由不得你不信。”

    “我这样的人你很好,褚吟,你真的很好所以,或许”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但他知道,她懂。

    褚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眶却一点点红了起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铺天盖地的心疼。

    那些至亲的放弃和疏远,不仅伤害了他,更在他心里种下了自我厌弃的种子,让他觉得所有的不幸都是自己带来的。

    半晌,她轻轻摇头,伸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直视自己。

    “嵇承越,你跟我说这些,是在推开我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扫过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可是怎么办?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她往前倾身,与他额头相抵,鼻尖轻触,“你说靠近你的人总没什么好结果,可我从认识你到现在,不仅毫发无伤,还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HeartC越做越好,家人健康平安,就连国庆都活蹦乱跳,”她轻笑一声,“如果真像签文说的那样,我怎么反而越过越好了?”

    嵇承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她用指尖按住了唇。

    “至于那些所谓的坎坷——”她的眼神清亮如洗,“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我小时候学骑马也摔断过胳膊,在国外读书时被抢过钱包,接手HeartC初期更是举步维艰。难道这些,也要算在你头上吗?”

    嵇承越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总是清亮的眸子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因他而起的、深重的心疼。

    褚吟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下颌线,“嵇承越,你给我听好了。”

    “当初,是你先来找的我,是你把我拉进你的世界里来的。”

    她语气里的委屈和执拗,像个讨要承诺的孩子,却又无比强势。

    “既然是你开的口,是你做的决定,那么,除非我亲口说不要,否则,你就不能随随便便说分开,更不能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就想着把我推开。”

    她的手微微用力,迫使他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眼底的决绝。

    “我不准。”

    许久,许久。

    嵇承越胸腔里那股冰封了许久的寒潮,在她这番近乎蛮横的宣告中,轰然崩塌,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温热的暖流,汹涌地冲刷着他干涸龟裂的心田。

    最终,他将所有试图辩驳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带着无尽妥协和更深沉眷恋的,“好。”

    他伸出手,将她重新拥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声音闷在她的颈窝,哑得不像话。

    “你不准那我就不走。”

    “你不怕那我就不放。”

    “褚吟,”他唤她的名字,像是一个郑重的誓言,“是你说的你不能反悔。”

    第88章

    普华的项目正式落地。

    出差是褚吟工作计划表里板上钉钉的事情。

    在公司开完部门例会, 她便直接出发前往京市国际机场。

    贵宾休息室内,灯光柔和,环境静谧, 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气息, 衬得这一隅天地愈发宁静。

    褚吟和周北北窝在舒适的沙发里, 面前摊着平板电脑和几份文件,两个人正低声讨论着普华HeartC分店的最终落地细节。即便是身处候机间隙,她们也争分夺秒地核对流程,确保万无一失。

    “普华那边的消防验收已经通过了,比预期提前了两天,”周北北滑动着屏幕上的进度表, 语气轻松,“装修团队这周末就能完全撤场,接下来就是设备进场和人员培训。”

    褚吟点点头,指尖在一份物料清单上轻轻点着,“首批物料的品质一定要盯紧,尤其是茶底原料,不能有丝毫马虎。开业初期的口碑积累至关重要。”

    “明白, 我已经跟供应链那边反复确认过了, 他们会派专人跟进。”周北北认真记下。

    两个人又就开业活动的几个宣传节点交换了意见,从线上预热到线下落地活动的流程,逐一梳理。正当褚吟准备强调一下员工培训的标准化流程时, 她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有一条微信消息。

    【嵇承越:到机场了?】

    褚吟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刚才讨论工作时的严肃神情瞬间柔和下来。她拿起手机,指尖轻快地回复:【嗯,在跟北北对一下最后的工作。你在做什么呢?】

    消息刚发送成功, 界面顶端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回复还没等来,手机却接连振动了好几下,是那个之前为“解救”嵇承越临时组建的微信群聊突然活跃了起来。

    褚吟有些疑惑地点开群聊。

    率先蹦出来的是郑允之连珠炮似的吐槽,附带了一个哭天抢地的表情包。

    【郑允之:@全体成员兄弟们!姐妹们!救命啊!谁快来把这位爷领走!我快顶不住了!】

    【郑允之:打球嫌没劲,喝酒说没味,连我新提的那辆宝贝跑车他都懒得摸一下方向盘!就坐在那儿,跟尊望妻石似的,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郑允之:我说哥,嵇少爷,你老婆不就是出个差吗?三五天就回来了,您至于吗?!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被遗弃了呢!】

    下面是原胥言简意赅的补刀。

    【原胥:证实。刚才试图拉他打游戏,被用‘没心情’三字拒绝。效率比我回绝烂桃花还高。】

    沈词也冒了出来,语气带着惯有的温和调侃。

    【沈词:附议。刚泡了壶上好的凤凰单丛,某人都没赏脸喝第二杯。嵇少爷,你这相思病,症状有点严重啊。】

    代菡紧跟其后,发了个偷笑的表情。

    【代菡:哟,咱们嵇少爷这是化身黏人精了?】

    褚岷同样没放过嵇承越。

    【褚岷:哈哈哈哈哈哈!姐夫你也有今天!姐!你快管管!】

    褚吟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消息,几乎能想象出此刻嵇承越那副冷着脸,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委屈和烦躁的模样。她忍不住低笑出声,心里又软又痒,还带着点难以言喻的甜蜜。原来他闹起别扭来,是这般兴师动众。

    周北北好奇地探头,“怎么了老板?什么事这么开心?”

    褚吟把手机屏幕往她那边偏了偏,眉眼弯弯,“没什么,家里那位在闹脾气呢。”

    周北北瞄了一眼群聊内容,也跟着笑起来,“嵇总这是舍不得你。不过老板,你这次去普华,行程确实安排得挺满的,估计得忙得脚不沾地。”

    褚吟点了点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工作上,但指尖却不由自主地点开了和嵇承越的对话框。她想了想,发了条语音过去。

    “听到了没?嵇少爷,你的怨气都快冲破天际,被你的好兄弟们公开处刑了。我就是去出个差,很快就回来,给你带普华的特产,好不好?”

    消息发出去,如石沉大海。

    褚吟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回复,猜想他可能是被郑允之他们缠住了,或者干脆是傲娇属性发作,不好意思回复。

    她无奈地笑了笑,收起手机,继续和周北北讨论工作。

    然而,心底那丝因他而起的小小涟漪,却久久未能平息-

    与此同时,锦耀顶楼的公寓。

    郑允之凑在嵇承越身边,伸着脖子想偷看他手机,“哎,褚吟回你没?是不是让你别矫情了?”

    嵇承越面无表情地锁上屏幕,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语气平淡,“多事。”

    “嘿!我们这是关心你!”郑允之夸张地叫起来,“你看看你,从褚吟去机场到现在,这脸拉的,比长白山还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怎么欺负你了呢!”

    原胥一针见血,“他是焦虑。”

    沈词慢悠悠地斟茶,“确切地说,是分离焦虑。”

    嵇承越撩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很闲?”

    郑允之立刻缩了缩脖子,但嘴上还不肯认输,“我们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孤单寂寞冷嘛!要不咱们找点乐子?我知道一个新开的——”

    “没兴趣。”嵇承越打断他,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在烦躁什么。

    并非不信任,也并非无法承受短暂的分别。

    只是那个家里带来的,深植于骨髓的不安感,在褚吟离开的这一刻,被无限放大。那种仿佛随时会失去她的感觉,像冰冷的潮水,一阵阵侵袭着他。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情绪,更讨厌将这种脆弱暴露于人前,即使面对的是这些知根知底的好友。

    微信群又叮叮当当响了几声,不用看也知道是那群人在继续编排他。

    嵇承越烦躁地“啧”了一声,伸手拿过手机,正准备直接设置免打扰,指尖却无意中点开了褚吟发来的那条语音。

    女孩子带着笑意的声音立刻在安静的空气里流淌开来,像一缕春风,瞬间驱散了几分凝滞的沉闷。

    “我就是去出个差,很快就回来,给你带普华的特产,好不好?”

    嵇承越紧绷的下颌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嘴角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虽然极其短暂,但还是被一直暗中观察的郑允之捕捉到了。

    “哎哟喂!笑了笑了!我就说嘛,只有褚吟能治得了他!”郑允之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原胥,压低声音窃笑。

    嵇承越抬眸,警告地瞥了郑允之一眼,但眼底那点未散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他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回复褚吟。

    【嗯。知道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落地告诉我。注意安全。】

    发送成功后,他放下手机,转而拿起面前那杯被沈词评价为“没赏脸喝第二杯”的茶,这次,他缓缓地、认真地品了一口。

    茶汤入口,兰香清幽,滋味醇厚,回甘明显。

    嗯,确实还不错。

    他心里的那点焦躁,被褚吟短短一条语音抚平了大半,并开始盘算着,等她回来,要去机场接她,然后带她去吃那家她念叨了很久的新餐厅。

    沈词见状,挑眉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又给他续上了一杯。

    郑允之胆子也大了起来,凑过去地揽住嵇承越的肩膀,“这就对了嘛!走走走,虽然不去新场子,咱哥几个好久没打桌球了,你这里的台子再不用该落灰了!”

    嵇承越瞥了他一眼,没甩开他的手,只是淡淡道:“你确定不是想去找虐?”

    “嘿!瞧不起谁呢!我最近可是苦练过的!”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另一边,褚吟和周北北将最后几项工作确认完毕,机场广播里恰好响起了提醒他们航班开始登机的通知。

    “老板,差不多了,我们准备过去吧。”周北北一边利落地将文件和平板电脑收进随身包里,一边说道。

    褚吟应了一声,也整理着自己的物品,心底却莫名升起一丝空落落的感觉,不像刚才讨论工作时那么充实。

    她站起身,“北北,你先收拾,我去下洗手间。”

    “好的,我在这儿等你。”

    褚吟走进明亮洁净的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指尖,却没能带走心头那点突如其来的滞闷。

    她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一切如常,妆容得体,神情也看不出异样,可一种强烈的不舍情绪就像不受控制的潮水,毫无预兆地漫了上来,瞬间淹没了她。

    原来,并不是只有他在不安和不舍。

    她以为自己能很洒脱,毕竟是为了正事出差,短暂分别而已。可当登机时刻真的来临,想到即将有几天看不到他,抱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那种想念竟来得如此汹涌,让她心里一阵阵发紧,酸酸涩涩的。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动作有些缓慢。

    最终还是没忍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对话框。

    刚才他回复的消息还停留在屏幕上,言简意赅,却透着熟悉的关心。

    褚吟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之前那些想好的、让他别闹别扭的玩笑话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她遵从了内心最真实的冲动,低下头,认真地、一字一字地敲打,将那份突然决堤的思念传递过去。

    【刚刚还在笑你,结果现在轮到我了。】

    【嵇承越,我还没上飞机,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第89章

    郑允之几个人见嵇承越没事, 便放下心来,陆续告辞离开。

    嵇承越将他们送到门口。

    “行了,别送了, 知道你心早飞了, ”郑允之拍拍他的肩, 挤眉弄眼,“等你老婆回来,记得请客吃饭啊!”

    嵇承越笑骂了一句,关上了门。

    电梯缓慢下行,梯门打开后,郑允之几人说说笑笑地走向各自的车子。

    “哎, 你们看那边,那是不是嵇漱羽的车?”眼尖的原胥忽然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车位。

    几人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停在那里,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嵇漱羽极具攻击性的漂亮脸蛋,她似乎正在打电话,眉头微蹙。

    “还真是, ”郑允之嘀咕了一句, “她这么晚来这儿干嘛?”

    想到嵇家之前那些糟心事,郑允之心里咯噔一下。他可不想嵇漱羽这会儿上去,再搅和了嵇承越难得的好心情。

    他立刻掏出手机, 下意识想私聊提醒一下嵇承越。

    【郑允之:兄弟!你姐在地库!我们刚碰见了!你最好有个准备!】

    消息发送出去的瞬间,郑允之才猛地意识到不对。他手滑发错了,竟然发到了那个刚才还在疯狂吐槽嵇承越的微信群聊里。

    “我去!”郑允之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赶紧点了撤回。

    动作快得像闪电。

    然而——

    机场贵宾休息室。

    褚吟和周北北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前往登机口。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微信群聊的提示音。褚吟下意识地点开,恰好看到了郑允之那条一闪而过的消息。

    虽然被迅速撤回了,但“你姐”、“地库”这几个字眼,还是被她精准捕捉到了。

    心脏猛地一沉,仿佛骤然失重。

    刚才因为登机而产生的离愁别绪,瞬间被一股更汹涌、更冰冷的恐慌所取代。

    嵇漱羽去了锦耀?

    她去找嵇承越做什么?

    是嵇家还不肯罢休吗?是又出了什么事?还是他们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方式来逼迫他、伤害他?

    褚吟的脸色白了几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嵇承越前几天将自己封闭起来时那苍白而沉寂的模样,那种仿佛与世界隔绝的疏离和脆弱,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好不容易才从那种状态里走出来,情绪刚刚趋于稳定,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再来破坏。

    “北北!”褚吟猛地转身,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她快步走向仍在整理行李的周北北,“普华那边所有的工作安排,全部向后顺延!”

    周北北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看着她已变得苍白的脸色,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没有丝毫犹豫,“明白,老板!我马上处理!”

    褚吟点了点头,抓起自己的包和手机,转身就朝着休息室的出口快步走去,步伐又快又急,几乎是小跑了起来。

    “老板!行李!”周北北在她身后喊道。

    “你先带回公司!”褚吟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身影迅速消失在休息室门口。

    她一边跑,一边急切地拨打着嵇承越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声,两声始终无人接听。

    这种不接电话的情况,更是加剧了褚吟心中的不祥预感。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冰凉,不停地重拨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必须立刻回到他身边。

    她不顾形象地在机场大厅里奔跑,引来些许侧目,但她浑然不觉。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在公寓里可能正再次面临风雨的男人。

    与此同时,锦耀公寓内。

    嵇承越刚送走郑允之他们,正准备去书房处理几封邮件,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他脚步一顿,微微蹙眉。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走到玄关,透过可视门禁屏幕,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嵇承越的眸光瞬间沉静下去,脸上那点因褚吟的消息和友人离去而残留的松弛彻底消失,重新覆上了一层淡漠的疏离。

    门外站着的,正是嵇漱羽。

    他沉默地看了几秒,最终还是伸手按下了开门键。

    公寓门打开,嵇漱羽站在门口,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

    “不请我进去坐坐?”她看着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嵇承越侧身让开通道,“有事?”

    嵇漱羽走进公寓,在沙发上坐下,“刚才看到郑允之他们的车了。”

    “嗯。”嵇承越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没有多余的话,显然不想寒暄。

    嵇漱羽看着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轻轻吸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难以启齿。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最终,她还是开了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我过来是想看看你。另外,爷爷他住院了。”

    嵇承越抬眸看向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消息。

    嵇漱羽在他的注视下,继续道:“那天在书房之后,他血压一直不稳,今天早上医生说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嵇承越的反应,但他依旧沉默,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阿越,”嵇漱羽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罕见的,或许是真实的恳切,“我知道家里之前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尤其是爷爷的一些做法,确实让人寒心。但是,他现在躺在医院里,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是希望你能去看看的。”

    她看着嵇承越毫无变化的表情,心里有些没底,又补充道:“妈这几天也在医院守着,她很担心你,也很想你。过去的事情,或许无法一笔勾销,但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嵇漱羽说完这番话,客厅里陷入了更长久的寂静。

    嵇承越垂着眼睫,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有搭在膝盖上,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家人?

    这个词汇曾经对他而言意味着渴望与伤痛,如今听来,却只觉得荒谬和疲惫。

    就在嵇漱羽以为他不会回应,准备再次开口时,嵇承越却忽然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唇边甚至勾起了一抹极冷的弧度。

    “说完了?”他问。

    嵇漱羽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怔。

    嵇承越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他的病,我会让助理找最好的医生过去。至于探病”

    他顿了顿,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敛去,“就不必了。我和嵇家,早从十年前就已经谈不上什么家人不家人了。”

    “现在,请回吧。”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非常决绝。

    嵇漱羽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下逐客令,脸色白了白,却仍坐在原地没有动。她纤细的手指收紧,攥住了膝上的面料,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努力一下,试图撬开他冰冷外壳的一丝缝隙。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关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略显凌乱的开门声。

    “嵇承越!”

    褚吟微喘的声音,立刻打破了客厅里凝固僵持的气氛。

    客厅里的两个人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褚吟站在玄关处,因为一路奔跑,额发有些凌乱,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胸口微微起伏。她的目光像最精准的雷达,第一时间就锁定在嵇承越身上,急切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没有她想象中的被逼迫、被伤害的痕迹后,那紧绷如弦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分。

    嵇承越脸上的淡漠被震惊取代,他甚至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确认不是幻觉。

    “褚吟?”他几步绕过沙发走到玄关,眉头紧锁,目光里是全然的意外和探寻,“你怎么回来了?航班不是已经”

    褚吟的心脏还在狂跳,气息也没完全平复,面对他的疑问,她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低下头换鞋,语速飞快地搪塞:“啊,那个我有个非常重要的文件忘带了,里面是普华项目的关键数据,必须回来拿一下。”

    她根本不敢看嵇承越的眼睛,生怕被他洞察自己仓促谎言下的真实担忧。说完,也不等嵇承越再开口,她完全是落荒而逃般,含糊地扔下一句“你们聊”,便侧身脚步匆匆地径直钻进了书房,还顺手将门轻轻带上了。

    “砰”的一声轻响,书房门隔绝了玄关区域。

    客厅里重新只剩下嵇承越和嵇漱羽,气氛比之前更加微妙。

    嵇漱羽将刚才那一幕看在眼里,自然也察觉到了褚吟借口下的不自然,以及嵇承越瞬间的情绪变化。

    她定了定神,重新拾起刚才被打断的话题,“阿越,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怨。但爷爷他年纪大了,这次住院——”

    “姐。” 嵇承越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跟着缓缓转过身,直直地看向嵇漱羽。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让人心慌的平静。

    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你在这里,费尽口舌地替他们说话,扮演着调和、关心弟弟的好姐姐角色”

    他微微停顿,每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地砸在空气中。

    “但是,姐,你真的觉得,你自己就完全无辜吗?”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十年前。

    那时的嵇承越刚满十六岁,初中刚刚毕业。有一日在嵇漱羽的死缠烂打下,陪她在墨徽园玩起了捉迷藏。

    他想也没想,主动提出愿意当寻找的那个人,毕竟十次里有八次,嵇漱羽都躲在爷爷的书房。

    那天嵇漱羽依旧躲在那里。

    厚重帷幕后面,她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多久,有脚步声突然临近,书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爷爷嵇岳,还有父母嵇叙林和谢婉华。

    他们面色凝重,谈论的并非寻常家事。

    嵇漱羽本打算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溜出去,却在听到“阿越”和“签文”字眼时,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了阴影里。

    她听见爷爷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一些拗口的字眼,听见父母犹豫却最终妥协的叹息,听见他们商讨着如何将嵇承越送出去,如何对外称是历练,如何尽量减少联系以避免妨害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当时尚且年少的嵇漱羽心里。她害怕,震惊,她为弟弟感到不公,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她几乎要冲出去质问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迷信、这样残忍!

    可是,就在她手指触碰到冰冷帷幕,准备掀开的那一刻,一股更大的、名为“自保”的恐惧攫住了她。

    如果她出去了,会怎么样?

    爷爷会震怒,父母会难堪。他们会不会觉得她不懂事?会不会连她也一起厌弃?这个家已经因为那张签文变得冰冷而怪异,她如果站出来,会不会也被那所谓的“命格”波及?她还能安稳地待在这个家里吗?她所拥有的一切,会不会也因此失去?

    那点微弱的勇气,在对失去现有安稳的担忧面前,不堪一击。

    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最终,慢慢地、一点点地,将手缩了回来。她听着那些决定弟弟命运的话,像个卑劣的窃听者,也像个冷酷的共犯,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保全自己。

    后来,嵇承越被送走。

    最初,她还有过愧疚,试图联系他,但距离和时间的冲刷,以及家族内部那种心照不宣的“遗忘”氛围,让她也逐渐习惯了没有这个弟弟存在的家庭生活。她甚至偶尔会庆幸,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冲动,庆幸自己依旧是嵇家受宠的大小姐。

    她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烂在心里,随着时间埋葬。

    直到此刻,被嵇承越用这样平静无波的眼神注视着,用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揭穿。

    嵇漱羽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总是带着精明和些许傲慢的美丽眼眸,此刻被难以置信充斥,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你”她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不成调,“你都知道?你你当时也在?”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听到了?他看到了帷幕下的她?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当时就知道,还是后来查到的?

    嵇承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那沉默本身,就是最肯定的回答。

    他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

    他甚至没有流露出愤怒或者怨恨,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她。这种眼神比任何斥责都让嵇漱羽无地自容,仿佛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伪装,在那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我”嵇漱羽张了张嘴,想解释,想道歉,想说她当时也很害怕,很年轻,想说她后来也后悔过,但所有的言语在触及嵇承越冰冷的平静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卡在喉咙里,化作了一声破碎的哽咽。

    她终于意识到,她早已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资格,也永远弥补不了那道因她沉默而加深的伤痕。

    嵇承越看着她瞬间崩溃的神情,眼底最后一丝对于亲情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他微微偏过头,不再看她,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现在,可以请你离开了吗?”

    逐客令再次下达,比之前更加决绝,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嵇漱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站起身,甚至不敢再看嵇承越一眼,仓皇地、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公寓大门。

    听见关门声,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假装翻找文件的褚吟,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带着一丝担忧,轻轻推开门走了出来。

    客厅里只剩下嵇承越一个人。

    他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她,面向着玄关的方向,身影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孤寂。肩膀的线条紧绷着,仿佛刚刚卸下千斤重担,又像是承担了更多。

    褚吟的心微微揪紧。她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伸出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宽阔而微凉的背脊上。

    “她走了?”她轻声问,声音闷在他的衣服里。

    “嗯。”嵇承越低低应了一声,覆盖住她交叠在他腰间的手,掌心温热。

    两个人沉默地相拥了片刻,空气中还残留着方才对峙的硝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的释然。

    良久,嵇承越缓缓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语带调侃地低声问她,“文件找到了吗?”

    褚吟身体一僵,脸颊瞬间爆红,磕巴着说:“没有。可能可能落在公司了。”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紧接着是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满是纵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傻瓜。”

    他什么都明白。

    明白她根本不是忘了什么文件,定是因为看到了群里的消息,担心他,才会不顾一切地跑回来。

    这个认知让褚吟眼眶一热,所有强装镇定的伪装瞬间瓦解。

    “我——”她抬起头,想解释,却被他用手指轻轻按住了嘴唇。

    “不用说了,”嵇承越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我都知道。”

    “谢谢你回来。”他轻声说,每一个字都郑重无比。

    褚吟鼻子一酸,用力摇了摇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你没事就好。”

    又待了会儿,窗外的天色愈发浓郁,临近傍晚。嵇承越看了眼时间,起身走向厨房,“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

    褚吟跟着走到厨房门口,看着他已经打开冰箱门,连忙摇头拒绝,“不吃了,时间有点赶,我得出发去机场了。”

    嵇承越动作顿住,冰箱里冷白的光映在他侧脸上。他沉默地关上冰箱门,转过身,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嗯,工作要紧。”

    他理解,也支持。

    只是那份因她归来而被短暂驱散的失落,又悄无声息地重新聚拢。

    两个人一起走到玄关。

    褚吟换好鞋,直起身,理了理有些微皱的衣摆,伸手去拉门把手,“那我走啦?”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手腕却突然被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道握住。

    她讶然回头,还没看清,整个人就被拉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嵇承越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抱着她,力道有些大,带着一种无声的依恋。

    安静的玄关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松开一些,低下头,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有些怔忪的脸,开口,“怎么办,褚吟”

    他停了三五秒,像是自嘲,又像是认命。

    “你还没出门,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这话语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狠狠撞在褚吟的心尖上。酸涩与甜蜜交织成汹涌的潮水,立刻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想起早上临出门前,嵇承越默不作声地帮她检查行李,把琐碎小物塞进她随身背的那只包包的侧袋,动作细致,嘴唇却一直微微抿着。当时只觉得他周到,现在回味起来,那沉默里分明藏着他自己都未必肯承认的依恋。

    下一秒,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良久,唇分。

    褚吟气息微喘,脸颊绯红。她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嵇承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呀?”

    第90章

    普华为期三天紧凑的工作日程终于落下帷幕。

    傍晚时分, 褚吟和周北北从位于普华著名古城区景观河畔的最后一间分店走出来。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古朴的街巷与现代的灯影交织, 别有一番韵味。连日的奔波让周北北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 她一边查看手机上的航班信息, 一边习惯性地问道:“老板,我现在订明天回京市的机票?上午还是下午的航班比较合适?”

    褚吟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不远处潺潺的流水,以及河对岸灯火阑珊的古老建筑群,晚风拂过,带来一丝水汽的清凉。她脑海中浮现的, 却是这三天里,嵇承越安静待在酒店处理他自己工作,或是偶尔在她晚归时,陪她在附近散散步的画面。

    他似乎很享受这里不同于京市的缓慢节奏。

    “先不用订了,”褚吟收回目光,对周北北笑了笑,“这几天辛苦了, 给你放个短假, 你也可以在普华逛逛,或者直接回家休息。回京的具体时间等我通知。”

    周北北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 脸上露出一个“我懂了”的笑容,利落地收起手机,“明白!那老板,您好好玩,有事随时联系我!”

    她非常识趣地没有多问, 心里却为褚吟感到高兴。

    目送周北北离开,褚吟独自站在河边,深吸了一口带着水乡湿润气息的空气,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嵇承越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忙完了?”嵇承越低沉的声音传来,背景安静,应该还在酒店。

    “嗯,刚结束,”褚吟听着他的声音,连日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不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嵇少爷,接下来几天有什么安排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瞬,随即响起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安排?褚总有什么指教?”

    褚吟看着河面上摇曳的灯影,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软,“指教不敢当。就是想问问,嵇少爷愿不愿意在普华多留几天?就当是度假。”

    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就我们两个。”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沉默略微长了些。

    就在褚吟的心微微提起时,嵇承越的声音再次传来,比刚才更加清晰,也带着更明显的愉悦,“求之不得。”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褚吟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比河岸边的灯火还要明亮,“那说好了!你在酒店吗?我马上回去!”

    “嗯,”嵇承越应道,声音里含着纵容,“不急,路上小心。我等你。”

    挂了电话,褚吟只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连日工作的疲惫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假期计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雀跃的期待。她没有叫车,而是沿着河岸,慢慢地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享受着这难得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静谧夜晚的序曲。

    回到下榻的酒店,推开套房的房门,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食物香气便扑面而来。

    嵇承越正站在客厅的餐桌前,一旁的侍应生正将最后一道摆盘精致的本地特色菜轻轻放下。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还有两碗冒着热气的米饭。

    “回来了?”他闻声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很自然地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正好,吃饭。你这两天忙,都没好好吃东西。”

    褚吟看着满桌显然是他特意吩咐酒店准备的、合她口味的菜肴,心头暖烘烘的。她洗了手,在餐桌旁坐下,拿起勺子先舀了一勺温润鲜香的蟹粉豆腐羹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了眼,“嗯好吃。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好吃饭?”

    嵇承越在她对面坐下,拿起公筷给她夹了一块清蒸鲥鱼最嫩滑的鱼腹肉,“你忙起来什么样子,我还能不知道?”

    褚吟咬着鲜美的鱼肉,心里那点因为被他看穿而产生的细微窘迫,很快被更多的甜蜜取代。她抬头看着他,灯光下,他专注为她布菜的样子,让她忽然觉得,就这样和他待在普华,哪里也不去,似乎也很好。

    “我们明天去哪里?”她咽下食物,兴致勃勃地问。

    “你定,”嵇承越将挑好刺的鱼肉放进她碗里,眼神温柔,“我都行。”

    “那我们去坐乌篷船吧?听说清晨的河道特别安静,很有味道,”褚吟提议道,眼里闪着光。她记得之前散步时看到过,那是普华水乡的经典项目。

    “好。”嵇承越点头。

    “还要去那个很有名的私家园林,叫‘隐庐’的,据说一步一景,虽然小但特别精致。”

    “好。”

    “晚上可以去古街逛逛,有很多有意思的小店和当地小吃”

    “都听你的。”

    他几乎是无条件地附和着她的每一个提议,眼神始终落在她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带着全然的纵容和宠溺。

    这顿晚饭吃得格外温馨漫长。

    饭后,两个人并肩站在套房宽敞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普华古城的夜景。鳞次栉比的古老屋瓦在夜色中勾勒出绵延起伏的轮廓,檐下的灯笼和现代灯带交织成一片温暖的光海,倒映在沉静的河道里,如梦似幻。

    “这里真的很舒服。”褚吟靠在嵇承越身侧,轻声感叹。离开了京市那种快节奏和无形压力的环境,连空气都仿佛变得轻盈起来。

    嵇承越的手臂环着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嗯。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可以常来。”

    他的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震动。褚吟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依偎着他,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圆满。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真的像一对普通的情侣,沉浸在普华的柔情蜜意里。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大亮,他们便登上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船夫戴着斗笠,不紧不慢地摇着橹,小船破开平静如镜的河面,荡开层层涟漪。两岸是白墙黛瓦的古老建筑,偶尔有早起的居民在河边洗漱,或是打开临河的窗扉。水声、橹声、偶尔传来的吴侬软语,交织成一幅生动而宁静的水墨画。

    褚吟靠在嵇承越怀里,身上盖着他带来的薄毯,看着雾气氤氲的河面,只觉得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嵇承越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拿着相机,偶尔捕捉下她侧头看风景的瞬间,或是河岸旁有趣的一隅。

    上午,他们去了“隐庐”。果然如传闻般精巧,假山、池水、亭台、花木,布局得宜,移步换景。褚吟对着一处漏窗外的竹影看得入神,嵇承越便安静地陪在一旁,直到她回过神来,对他露出一个带着惊叹的笑容。

    下午,他们随意找了家临河的茶馆,泡上一壶当地的碧螺春,听着评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窗外的船来船往,享受这难得的闲适。

    傍晚,华灯初上,他们携手漫步在青石板铺就的古街上。褚吟对街边各种卖手工艺品和小吃的店铺充满了好奇,看到一个做糖人的老爷爷,能站着看半天。嵇承越便耐心陪着,在她对一只晶莹剔透的“小兔子”糖人表现出喜爱时,毫不犹豫地买下来递到她手里。

    褚吟举着那只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糖兔子,笑得像个孩子,转头递到他唇边,“你尝尝。”

    嵇承越看着递到唇边晶莹剔透的糖兔子,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

    这个细微的抗拒动作让褚吟瞬间反应过来,举着糖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记忆的闸门瞬间闪回到婚前两家人初次正式见面的那个晚上。

    席间闲聊时,谢婉华曾笑着提起,语气带着点母亲特有的、对孩子习惯的熟稔,“阿越,你从小到大不是从不吃甜食吗?”

    这话当时褚吟是听见了的,只是那时两人关系疏离,她并未放在心上。后来在一起,她见过他陪她喝过几口杨枝甘露,也吃过四中附近的那家的桂花酒酿圆子,虽然每次都是浅尝辄止,但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里,竟完全忽略了他那份出于迁就的克制,下意识以为他只是不那么热衷,而非彻底的排斥。

    就在褚吟眼神黯淡,准备收回手的那一刻,嵇承越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低头,就着她的手,在那只糖兔子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小口。

    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嵇承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仿佛无事发生。他甚至对她笑了笑,声音依旧温和,“很甜。”

    可褚吟看得分明。

    他吞咽的动作有些勉强,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忍耐。他不是在品尝,他是在完成一项任务,一项为了让她开心而必须完成的任务。

    褚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紧了。

    她又想起谢婉华后面说的,那些被她当做寻常家常话忽略的细节。

    “以前读书,我常跟着厨房给他和阿羽准备糕点,他明明不想吃,又怕我会不开心,就全带到学校分给了同学,回来还骗我说是他自己吃光的,把我乐坏了”

    褚吟看着嵇承越明明不适应却强装无事的表情,心里又酸又软,像被泡在温热的柠檬水里。她没有戳穿他这笨拙的“谎言”,也没有立刻收回手,只是就着他咬过的地方,自己也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后微微蹙起眉,语气带着点娇嗔的嫌弃,“唔好像是有点太甜了,齁嗓子。”

    她说着,很自然地将剩下的糖人拿开,不再递给他,转而牵起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目光投向不远处一个卖鲜榨果汁的小摊,“走了这么久,口好渴,我们去买杯果汁喝吧?要不加冰的,清爽一点。”

    嵇承越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她看穿了他的勉强,却没有说破,只是用这样一种温柔的方式,全了他的心意,也解了他的围。一股暖流无声地漫过心田,驱散了口腔里残留的甜腻。他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低声应道:“好。”

    两人买了两杯冰镇的青柠汁,清爽的酸意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之前的甜腻。他们继续沿着古街漫步,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糖人。

    晚风轻柔,灯火阑珊。

    走了一段,嵇承越忽然开口,声音在喧嚣的市井声中显得有些低沉,仿佛穿越了遥远的时光。

    “其实十六岁以前,我也是幸福过的。”

    褚吟脚步未停,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侧耳倾听,做一个安静的陪伴者。

    “那时候,只要我写好一幅字,爷爷就会把我叫到书房,指着某一处笔画仔细点评,若是得了句‘有筋骨’,便能换来他书案上那方他最珍视的歙砚,让我磨上一刻钟的墨,”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若是临摹整篇得了优等,他便允我进他的私藏阁,选一本喜欢的碑帖拓本,带回去临习半月。”

    “爸那时忙,但每次出差回来,行李箱里总少不了给我带的礼物。有时是限量版的模型,有时是稀奇古怪的矿石标本。他会拉着我,坐在客厅地毯上,一件件拆开,跟我讲他在外面遇到的趣事。”

    “妈”他顿了顿,语气里终于染上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怅然,“她喜欢研究各种食谱,尤其是甜点。厨房里总飘着烤蛋糕或者炖糖水的香气。她做了新的点心,总会第一个端给我和嵇漱羽。”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流淌的河面,倒映着两岸的灯火,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那时候我发现,只要我把她做的点心吃完,哪怕其实并不合口味,她也会显得特别高兴,会摸摸我的头,眼睛弯起来,”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里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属于遥远过去的、纯粹的温暖,“那时候觉得,迁就别人,看到他们开心,好像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反倒拒绝,才会让那份开心消失。”

    他的话音落下,周遭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

    褚吟静静地听着,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交织在一起。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幼的、敏感又渴望爱的嵇承越,是如何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人的情绪,如何用压抑自己的真实喜好,去换取那一点点弥足珍贵的温情和认可。

    褚吟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拥住了他。

    她没有说“都过去了”,也没有说“以后我会对你好”。那些言语在这样剖白的往事面前,都显得过于轻飘。

    她只是用力地抱紧他,像要驱散那些回忆尽头必然跟随而来的寒意,然后抬起头,在周围无人注意的阴影里,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颌。

    “嵇承越,”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以后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用那么‘懂事’。”

    她抬起头,在朦胧的光线里看进他的眼睛,“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在我这里,你就算拒绝,我也会永远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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