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苍天饶过谁(下)
但是,这档专题,截止到当晚,就没了下文。
周小曼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地听童乐气愤不已地控诉。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不对劲。他们家里就没人把周小曼当回事。现在她人还躺在病床上,她爹妈就头影子不伸一下。
女孩现在脸上的青肿消下去不少,她哭笑不得地示意童乐自己拿水果吃。周文忠夫妻不是不愿意在人前展示他们严父慈母的美好形象,而是现在不少记者堵在医院门口,等着采访这对夫妻。
生活台的节目是拿下了。姜教授夫妻在本省教育界都是赫赫有名的牌子,搞定出头鸟不是难事。可是省城的媒体多了去,这种事情又不是涉及到某个行业的名声,有主管部门打招呼是红线不能碰。谁也不好盯着人家的家务事不放。
童乐给周小曼剥了柚子,让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他叹了口气,有点儿犹豫,试探着问:“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啊?现在这样,你爸妈肯定会恨死你。”
周小曼微微垂下眼皮,轻声道:“不怎么办,等我好了,就回体操队练习呗。要是我在全国比赛里拿到前三,应该就能留稳了。我还能拿工资跟津贴呢。”
童乐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噎得他难受。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比他还小两个月呢!竟然想的是挣钱养活自己的事。
他眼中的小姑娘笑了笑,跟他道歉:“不好意思,还得麻烦你帮我复印一下你的笔记。我复印的那两份,被人撕了。”
何止是笔记本被人撕了。
她的书包,当着她的面,被从教室窗户,丢进了学校的水池。监控录像里,义正言辞的白老师大声为学生叫好,这种没有集体荣誉感的人,人都做不好,还做什么事,学习出去了也是祸害别人。
童乐气得浑身颤抖,闷闷地拿出笔记,语数外物理政治一应俱全,就连刚开学没两天的化学笔记他也复印了过来。他递给周小曼:“囔,你看吧。你注意休息,医生说你现在不能累到。”
周小曼这回笑得开怀多了。她舍不得一点儿时间没有意义地流逝。上辈子,她被抑郁症所困扰,浪费的时间太多了。这辈子,她要补回头。
这两天,她还试着偷偷在床上做横劈叉,生怕身体僵硬了。
川川木然着一张脸走进病房,心情郁卒到了极点。他那天晚上就去找了程明明,结果女友不仅没有一点儿愧疚的意思,还对着他又哭又闹,污蔑他跟周小曼勾搭上了。当然,她的原话要比这些尖刻的多。
他觉得自己不认识女友了。明明以前不过是有点儿骄纵有点儿小脾气而已,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条件多好的人,有个姑娘对着他紧追不舍,他也想找人说说话。可是明明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女人都是奇怪的东西。川川觉得,他永远也搞不清楚这些生物究竟在想些什么。
周小曼催促童乐早点儿回去,否则他奶奶肯定又要念叨了。
曾教授这人,埋汰了姜教授夫妻一辈子,可又以他们的朋友跟老同事自居。所以,现在这种微妙时刻,她总觉得自己孙子老往周小曼的病房跑,是一种站队,是对友情的背叛。
童乐表情立刻不好看起来。他皱了皱眉,想要反抗奶奶,又害怕老教授的唠叨,只得悻悻地告辞。
川川神情复杂地看着周小曼,半天才冒出一句:“你真要跟他们撕破脸吗?没爹没妈,你又是图个什么呢?”
周小曼微微一笑,那笑容没有达到眼底,有种说不出的冷峭疏离。她微微垂下长长的眼睫毛,轻声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一个自己的家了吧。”
川川看着她,忍不住问出心底最大的疑惑:“你为什么要相信我,要是我出卖了你怎么办?”
少女侧过头,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因为你是个好人,你有颗善良的心。”
少年一下子羞耻得不行。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要是被人追着骂不成器都不觉得有什么,可要是有个漂亮的女孩子诚心诚意地说一声他是好人,他就手足无措了。
川川嘟囔了一句什么,撇过脸去,闷闷不乐道:“我已经发好帖子了。”
周小曼轻轻笑了。她相信川川,是因为前世那个恓惶的除夕夜,她无家可归的除夕夜。吃完了面包以后,川川带她去了他暂时安身的网吧。那个时候,他靠在网吧当网管谋生。
大年夜里,老板回家过年了,网吧里也没有一个客人。川川将他的床让给她睡觉,自己在外面趴了一整夜。
她记忆里对川川最后的印象是,她哭着请求川川带她走。去哪儿都行,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结果川川将她推开,恶狠狠地让她回她该去的地方。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时候川川动了杀机,准备杀掉那个混混头子。
一个人在绝境时,依然不愿意拉另外一个人往沼泽里跳。她愿意相信川川这份善良。
这个男孩子,这辈子,值得更好的生活。
周小曼点点头,询问川川老家亲戚联系的怎么样了。
川川表示,老家有个远房舅爷爷,提前病退了,无儿无女,有意向过来。唯一的要求是,川川要替他要老送终。
周小曼仔细问了这位舅爷爷的情况,知道他就是文革时被□□,身体吃了亏,没什么大毛病;而且是从学校病退,有收入保障后,方才点了点头,让川川好好考虑一下。
川川闷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她:“你难道不应该关心他是什么脾性,跟我合不合得来吗?”
周小曼笑了,眉眼弯弯:“你还是先保证了基本生活再想其他事情吧。”
病房里,两人虽然没有其乐融融,但气氛还算融洽。
可是同一时刻,本城市民论坛上,早已经开始掀起了暴风雨。
有人在市民论坛的热门版块发帖说周小曼事件。他不关心到底谁是谁非,他们家父母到底喜不喜欢周小曼。他就是好奇一件事,不是独生子女政策吗?凭什么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就能生两个孩子,这明显是身份歧视。
现在的计划生育还实行的非常严格,不符合政策的,快要生了被拖去引产的都有。这个帖子一下子就引起了不少人回帖,回帖的人多了,自然就能凑出更多的信息。有人表示要去研究所讨个说法,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惩罚措施。怎么着,就会欺负小老百姓吗?
帖子盖了老高的时候,终于有人出来说周小曼的身世。发帖人自称跟周小曼老家一块儿,知道点儿□□。这在老家不算秘密,不过因为周文忠混出了头,有能耐了,家家户户打过招呼,大家也不在孩子面前提。
帖子里头活灵活现写着周小曼的生母是如何挺着大肚子去学校跟研究所讨说法,然后又如何铩羽而归。然后如何生下孩子,自己抱回娘家抚养。
发帖人还加了自己的点评。
在乡下,那个年代,一辈子不扯结婚证就这么过下去的人很常见。周小曼的生母还傻乎乎地以为丈夫研究生毕业后会回乡带他们母女进城。不仅是她这么以为,全村都这么想。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都有孩子了,怎么会过不下去。
底下有不少人回帖,纷纷嘲笑这女人傻。也有人说周文忠太缺德,欺负乡下老婆没见识。
然后楼主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周家人有多不要脸。都这种情况了,还有脸让周小曼的生母继续帮他们家种田上交粮食。后来周文忠就带着姜黎回乡办婚事了。姜黎那时候怀了孕,结婚当日,不明所以的周小曼外祖家大闹了婚宴现场,姜黎就流产了。孩子已经显形了,起码有四个多月,是个男孩。
有人嘲笑,教授家的千金又怎么了,当小三,未婚先孕,这是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了吧。
好事者贴出了姜黎的照片。啧啧,这一看就是最会装清纯的,实际上高官情妇二奶小三,十个里头有九个是这种调调。
喷完了相貌跟人品的联系后,这楼又歪到了农村人重男轻女上头去。周文忠肯定是因为跟姜黎有了儿子,才逼退了大老婆。后面有人驳斥,明明周文忠有外遇的时候,姜黎还没怀孕呢。但是这声音显然不比重男轻女有民众基础,很快淹没在楼层里。
帖子飘红热闹了半天以后,又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示,那现在周文忠只有两个女儿岂不是很不甘心。有小三就有小四,保不齐,他在外面就有新欢。
这个言论出来大约半个小时,有人上传了几张照片,说是他在餐厅吃饭时,为了拍餐厅环境随手拍的。当时他就觉得那对男女看着有些奇怪,暧昧黏糊,不像是正常夫妻或者情侣。
照片一发上去,立刻有人认出那秋波频送的女主角是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校园暴力事件的当事人,那位著名的“集体荣誉感”白老师。
这下子真是炸开了锅,一堆人啧啧赞叹。他们就奇怪,后妈心狠手辣,成天要祸害孩子也就算了,怎么亲爹也这样冷血残酷。
啧啧,这还真是当代汉成帝,为了讨飞燕合德姐妹的欢心,明知道亲儿子被祸害死了也当做没发生。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既然著名专家的女儿能看上有妇之夫,不惜逼退人家肚子揣着娃的大老婆,小三上位。那么被看上的陈世美,有着一颗汉成帝的心,也不足为奇了。
周文忠还是中午去食堂吃饭时,看到单位同事躲躲闪闪的眼神,才察觉到不对劲。从食堂回来,刚进他们组的小年轻没来得及关电脑页面,那张帖子就大白于周高工的眼前了。
帖子的男主角看到这些扒皮,气得七窍生烟。这到底是哪家的混账?!他在脑袋里将村里人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又一遍。不是周家村的人,哪里知道这么详细。谁家的碎嘴,连黎黎在婚礼上小产也拿出来说事。
待到见了他跟白老师一起吃饭的照片,他更是气得大骂贴照片的人信口雌黄。明明是那个女的一直往他身上贴,怎么就成了他出轨,在外头有人了。
周文忠慌忙给妻子打电话,结果姜黎不接听。她只回复了一条短信,表示她现在心里头非常乱,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惊慌不已的男人满心惶然,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挽回妻子芳心。然而,他的研究所领导们,现在焦头烂额的,想的是如何挽回所里的名誉。
周文忠是谁?他的名字距离如雷贯耳还相去甚远。但带上研究所高级工程师的名头以后,效果就大不一样了。X大教授出点儿事,人家不认识教授,但知道X大,于是脏水只能X大接着。谁让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呢。
现在市民论坛里都闹翻了。人家一说起他们研究所,噢,就是那个一发达就换老婆的地方?啧啧,后头的老婆孩子是宝,以前的孩子就是草了?
还有人质疑周文忠的升职路线,短短十二年,已经升到了高级工程师。跟他一批进单位的人,论其发展,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果然是娶对了老婆,少奋斗二十年。
这些□□,搞不好就是他们所里人或者是关系密切的人给放出去的。一般人,哪里会知道这些。
第32章 风尖浪口
周文忠在风尖浪口,方所长也懒得再拉这人过去。他带着工会主席等一干中层领导,浩浩荡荡地去了医院,表达研究所对周小曼的慰问。陈工的女儿陈砚青此时派上了大用场。这么个小伙伴的陪伴,让研究所的慰问分外温情脉脉。
病床上的少女感动得泪眼婆娑,一个劲儿地表示感情方叔叔等人的关心。研究所自行联系的记者赶紧为这幅场景拍下了角度恰当的照片。
方所长看着憔悴不堪的周小曼,心里头一阵接着一阵后悔。他那天要是高调一回,多管了周文忠的家务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情况了。他不过是觉得插手不好,哪里知道不插手的结果是孩子被打进了医院,还造成了这么恶劣的社会影响。
小姑娘显然是被吓坏了。记者给他们拍照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也是,谁想躺在养伤,希冀早日重返训练场时,还一直被各路人马打扰。
方所长殷切地叮嘱周小曼好好休息,又向院方要求积极治疗。产生的相关费用,要是学校方面不理睬的话,由他们所里先垫付。
慈眉善目的研究所所长,目光温和而亲切地看着周小曼:“上学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叔叔跟你保证,你出院以后,肯定有学上。像你这么优秀的孩子,好学校都抢着要。我们替你联系过实验中学了,也和你们省队的领导商量好了。以后你可以上午在实验中学上课,下午去队里训练。比赛期间落下的功课,学校安排了老师给你补习。”
周小曼如众人所愿地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拼命道谢,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好好训练,坚决不辜负领导跟教练还有社会上的好心人对她的期待。
陈砚青也到床边,跟周小曼在记者的安排下摆好姿势,拍了几张照片。等到所有的宣传画面选择好以后,两个小姑娘终于能面对面的说话了。
虽然住在一个小区里,但陈砚青是一直到今天才从同学的议论声中知道了周小曼的事。小姑娘完全不敢相信。初三的学生,要看新闻也是看国家大事准备考时政,谁有功夫关心本地民生。直到视频跟照片摆在她眼前,陈砚青才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一回严重的冲击。
中午到她特意跑到她爸单位食堂来蹭饭,其实就是为了打探更多内部信息。结果人就被方所长给抓了壮丁。这两个小姑娘感情好,这种时候,肯定是周小曼最需要朋友关怀支持的时刻。
陈砚青拉着周小曼的手,是诚心实意的震惊流泪。她知道周小曼上的学校不好,可没想到竟然她竟然会遭遇这些。陈砚青哭得连鼻涕都淌下来了。还是周小曼拿面巾纸给她擦眼泪,安慰她,没事了。
方所长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周文忠的大女儿,跟同龄的小青比起来,完全不像个孩子。她的眼睛里头,没有了孩子应该有的天真和希望。
陈砚青要求留在医院陪伴周小曼,方所长一行人先行离开了。
几位所领导就在车里开了个碰头会,原本所里初步定下来是让周文忠负责分所那边的工作。现在看来,这事儿起码得缓缓。虽然说不能因私废公,将个人生活代入到工作能力评判中。可尽管在场的人谁也没说破,可眼神交碰时,大家都交流着一个意思,周文忠这人,缺乏大局观。
这种大局观,概念比较模糊。最基本的,男子爱新妇可以,但不把前妻留下的孩子当人,那就是下作了。
家务事,最表面上的一碗水都端不平。到了工作中,不说能力,起码态度就说不清楚。
周文忠还不知道,他辛辛苦苦奋斗了十二年,终于赢来的最大的升迁机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现在,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挽回妻女的心。
姜黎带着周霏霏回娘家住。现在职工小区,他们一家根本住不下去。
人人见到了姜黎,都要指指点点一番。啧啧,还以为这女的真是对大女儿好呢。合着就欺负我们这些大老粗没文化,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东西?现在都有人开始评论周霏霏身上的衣服了。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清清爽爽的不起眼,全是国外的大牌子。至于周小曼的那些衣服,花团锦簇的,多打眼一样,其实她妹妹身上的一件,能换她全身上下好几套。
亲的假不了,假的亲不了。
其实姜黎在娘家的日子也不算好待。教授别墅区的人基本上都对当年的事,心中有数。以前年月久了,姜黎的性子又讨喜,大家压在心里头不提。现在,事情又被翻了出来,老教授们见了面,彼此打个眼色,心照不宣。
给自己亲女儿准备营养食谱,一门心思地喂继女吃各种垃圾食品。这心思,未免太恶毒了些。抢了人家妈的位置不算,这是打算把女儿的位置也牢牢霸占在她们母女手上吧。
姜黎单位的领导也找了她谈话。领导话说得含蓄,家庭跟工作要兼顾,现代职业女性,社会对我们的要求原本就高。
短短几天工夫就憔悴了不少的姜黎,面上一派死寂。这种无声委屈,看得顶头上司都不好意思。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后妈难当,我一早就知道。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哪儿来的脸面盯着孩子管呢。孩子要吃零食,我不给,人家会说我苛待她,舍不得花钱。我给了,就又成了我存心使坏。活像我要陷害孩子一样。这孩子过不好,对我有什么好处啊?正的反的全被人说光了,我左右都是不对。”
上司有点儿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娇弱柔美的哀戚美人。
敲门进来找领导签字的另一位营养师,出了门以后,就朝其他竖起耳朵听动静的同事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色:“能有什么,后妈不好当呗。”
好几个女人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色。这零食饮料是孩子自己非要吵着闹着吃的喝的?他们当营养师的,心里头最清楚一件事,孩子的饮食习惯基本上都是参照着大人来的。大人给他们培养什么样的饮食习惯,他们就大差不差地养成什么样的模式。
这周小曼,小时候可是住在姜家吧。姜家一家老小包括那个周文忠,没有谁有吃这些东西的习惯。他们平常待客,用的也不是这些东西。没事儿,备着这些东西在家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后妈难当。那你一早跟人家孩子说清楚你是后妈啊。孩子十几年都把你当亲妈看,什么时候都不忘维护你。结果好了,你就是一颗后妈的心,对孩子不管不顾,还有脸说委屈。这么委屈,当年你别去撬人家墙角,当小三啊!
可怜那个周小曼噢,被记者逼问知道姜黎不是她亲妈时,有什么感想?小姑娘整个人都哭懵了,完全不敢置信。还一个劲儿地强调,不会的,从来没人跟她这么说过。
陈砚青有些愤怒,朝闯进病房的记者大喊大叫,让他们出去。医生说了,小曼需要静养。
被惊动的院方出了面,保安赶来,将记者请出了病房。医生劝告道:“这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拜托大家帮帮忙,好歹让孩子把伤给养好吧。”
已经成功拍到周小曼崩溃场景的记者欣欣然地摆出了高姿态,表示愿意配合院方的工作。
陈砚青搂着哭软了的周小曼,莫名心酸不已。小曼以后可怎么办啊。她爸妈以前就对她不好。现在又闹出这种事情来,她爸妈肯定更恨她。
那时候,有人开玩笑说要不要妈妈给她生小弟弟小妹妹,陈砚青就撇嘴。她才不要呢,有了弟弟妹妹,什么好东西都是弟弟妹妹的了。他们所里发的孩子福利,她就没看到周小曼有过。虽然周小曼长得比她好看,成绩也比她好。可这也不能掩饰周小曼其实没有她在家里过得好的事实。
陈砚青跟着抹眼泪。十四岁的小姑娘,家在她眼里就是天。爸妈就是擎天柱。擎天柱没了,小曼要怎么办。
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周小曼,反过来还要安慰她,没事儿的,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大不了她就住在队里。
晚上九点钟,陈工过来接女儿回家。身材矮胖的工程师平生第一次得到了女儿的热情拥抱。
她小时候觉得自己爸爸没有周叔叔帅。现在,她知道,她爸爸才是这世界最帅最好的人!进城上大学就要换老婆吗?她妈在乡下伺候公婆,照顾刚出生的她,她爸爸不照样把她们母女都接进了城,竭尽所能给她们最好的生活。
陈工听女儿各种花式赞美,受宠若惊。小青在鄙视周文忠花心不要脸的时候,他也感慨。这个昔日的大学同窗是发的哪门子疯。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又跟白秀梅扯上了关系。当年谁不知道白秀梅跟姜黎不对付啊。
难道真跟他们大学同学私底下聊得那样,周文忠就享受被两种极致的女人倾慕的感觉?
被陈工时隔多年,才想起来的老同学白老师现在正陷入了焦头烂额中。
她被教育局勒令写检讨,要将她清理出教师队伍。这还不是最让她惊恐的事,让她差点儿魂飞魄散的是,她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头是她跟校长翻云覆雨时的照片。
白老师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去找校长。可是校长此刻恨不得能跟她关系撇的越干净越好,根本就不肯见她。
已经被勒令停课的白老师哪里还有视频里趾高气昂的风采,简直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她成天蹲守在校长家附近的小区里,好容易才堵到人。
校长急着把她打发走,生怕这女人影响了自己的仕途。他苦口婆心地劝白老师,舍车保帅的道理,她懂不懂?只要他能够保住位置,以后肯定少不了她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白老师心想算了吧,那些优秀教师职称什么的,给谁不是给,给她拿了奖金,又不是从他腰包里出钱。她没了公职,哪里还会有那样的福利。
可是现在,她顾不得这些,她烦的是那些照片。一个女人凶恶一点又怎样,老师教育学生天经地义。但要是这个女人跟已婚男上司偷情,照片还传的满天飞,那她还怎么有脸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血槽已空。阿金肯定是疯了。
第33章 小世界(上)
白老师这辈子最怕自己活得不够光鲜,完全无法接受被人嘲笑指点。她着急忙慌地问情夫怎么办,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校长也吓得不轻。现在正是风尖浪口。
他管的学校,前脚才闹出学生带着毒品到学校,勾引同学吸毒的事情,幸亏是未遂;后脚又出了班主任带头殴打学生的新闻,到现在体育局还在跟教育局扯皮。周小曼是全省拿过第三名的种子选手,要代表省里参加十月份的全国运动会。举国体育,省里是专门开过会提过拿牌要求的,这种时候出了事儿,谁承担责任。
校长把一个白老师推出去当挡箭牌,已经捉襟见肘。现在要是再爆出来,他跟白老师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他这个校长也做到头了,以后恐怕都没机会翻身。以前就是怕被人抓到把柄,他从不出去开房。在自己办公室里,一不用掏钱,二是他的一亩三分地,谁敢龇牙。
作为校长,他经常找学校教学骨干讨论学生情况,那是对工作认真负责。
惊慌失措的女人在路灯底下,显出了眼角的皱纹。校长突然间觉得这个女人也就是有点儿风情,没了化妆品的掩饰,跟家里的黄脸婆没什么差别。
为着这样一个女人,他要毁了自己的仕途,实在太不值当了。他甚至隐隐地生出了一种厌烦跟怨恨。要不是这个卖弄风骚的女人主动勾引他,他哪儿至于有这么多麻烦。
然而即使厌倦,校长也不得不出言安抚住白老师,让她稍安勿躁。既然这人拿了照片找她,肯定是有所求。到时候,她先稳住对方,然后他们只要确定了幕后人,自然就好处理了。
校长心里头自有思量。这人啊,要么贪财要么好色。照片里是两个人,明明他更位高权重,有钱有势,为什么对方不找上他,而是去找白老师。保不齐,就是为了一个色字。谁让白老师整天眼睛就盯着男人打转呢。
到底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还是干了大半辈子的教育工作者,校长还真没猜错马鸣的心思。苍蝇爱烂肉,他一面鄙夷着白老师风骚放荡不正经,一面在吸食完强力胶之后,又陷入了对那瘫烂肉的想入非非中。妈的,真是够骚够浪,叫得比录像厅里的三级片还风骚。
白老师在收到马鸣想要睡她的消息后,完全吓蒙了。她接受不了,这样的情况。雌伏在位高权重者的身下,她觉得理所当然。可这人只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混混。她的矜持,她的自尊,她的身份地位都让她没办法接受这种事。
结果校长在收到她的哭诉求助后,反而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劝慰白老师以大局为重。这个骚娘儿们装什么为他守身如玉啊。她在餐厅跟周文忠的那几张照片他都看了,恨不得立刻在那个周高工面前叉开腿求人家上了。现在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她居然还哭哭啼啼的。
校长就反复强调一件事,一定要把照片全部收回来,存储器里也清空掉。不然以后是大麻烦,没完没了了。
谁知道校长自以为上岸的太早了。睡过了白老师,过足了瘾,马鸣的欲望可不就单单在一个破鞋身上了。他捏着校长的把柄呢!他要钱,要发达,要吃香的喝辣的,要所有人都跪在他脚底下求他。
马鸣第一次从校长手上拿到了一万块钱。仅仅一个晚上,他就在酒吧里挥霍一空。
第二次,他问校长又开口要了两万块,去迪厅尝试够劲儿的药。穷人才玩强力胶呢!
当天夜里,这座城市下起了暴雨。两天后,有人钓鱼时,发现了被水泡得发肿的马鸣的尸体。
警方调查了案情,发现死者生前磕过药,初步判断是他神志恍惚时,失足落了水,磕破了脑袋,再也没能爬起来。
警察登门找家长的时候,马鸣的妈妈还在跟人吵架。听到问“是不是马鸣家”,这位母亲立刻撒泼打滚,表示警察要是再带她儿子走,她就立刻吊死在派出所门口。
不就是拍了两下那个姑娘么,人还好好活着呢,就把这么多人抓进派出所去,还要交罚金。怎么着,工程师的女儿值钱,他们下岗工人的孩子就是烂大街的泥巴啊,没人当回事,要往死里作践。
登门的派出所民警被她推攘的,差点儿没从楼梯上滚下去。他实在不耐烦跟这种人讲道理,直接吼了一句:“好,你不讲理行。泡在河里反正也要发臭了。这种不学好的东西,没人收尸也是应该。”
先前跟马鸣吗吵架的邻居立刻啧啧感叹起来,果然天降横财就会惨遭横死。也不知道这不成器的小子从哪儿骗来的钱,瞧把这对母子给烧的。果然得下场大雨,浇一浇气焰。看看这从小不学好的东西,就是个横死短命鬼的相。
警察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这人的刻薄。
周小曼在医院一直住到礼拜六,各方面情况都恢复的差不多了,主治医生查房的时候,给她下了今日出院的医嘱。
这几天,她还是休养的不错的。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就是发生再大的新闻,获得的社会关注度也不会超过一个礼拜。观众隔着屏幕,对她的遭遇,发出几声唏嘘,就已经是最大的怜悯跟舆论支持了。谁没自己的生活,谁不要过自己的日子。
生活频道的栏目摄制组又进驻了周小曼的病房,大家各就各位,等待着周文忠夫妻过来接女儿办理出院回家手续。
到底血浓于水,即使闹出了不愉快,儿女还是应该多和父母沟通。才十四岁的人,以后总是要和生父继母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
这也是领导给这档节目定下来的一个隐晦主题,大团圆式的美好结局,合家欢。
周小曼眼睛盯着病房门口,从一早开始等,始终没有等到周文忠过来。
摄像镜头下,女孩的脸上,连笑容都变的勉强。没有等主持人提问,她先自己给自己找出了理由:“爸爸妈妈工作太忙了。”
主持人面上挂着亲切温和的笑,没有戳破。礼拜六,周文忠夫妻的单位好像都双休吧。
周小曼垂着脑袋,在护工阿姨的帮助下,收拾好了行李。好在她东西不多,只几件衣服跟简单的洗漱用具,一个书包,便足以装下。
这个书包,是校长亲自送到她手上的,用以赔偿她被丢进水池喂鱼的书包。周小曼没有推辞,重新买书包,她还要自己掏钱呢。杀人的从来都是人,兵器不会杀人。
先前那档栏目继续跟拍周小曼,还是做之前的艺体队员的一天这个主题。只是此时,内容的侧重点已经变成了经历过校园暴力的少女如何顽强地回归正常生活。
好在医药费是付足了的,收费处还倒找给周小曼五百多块钱。这个小姑娘就自己背着书包办完了出院手续,礼貌地跟急诊病房的医生护士打了招呼,谢谢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然后默不作声地往外面走。
途中主持人问了她几次,关于要不要他们打电话帮忙,联系一下爸爸妈妈之类的问题。女孩一副惊恐的模样,连连摆手,表示她自己可以。她已经好了,没关系了。
摄制组陪着周小曼慢慢步行回家。从医院走到小区,不过十来分钟。因为两处方位的原因,周小曼是从另外一个大门进入的。这里研究所职工家庭,有个心照不宣的习惯,基本上只从大马路边的大门进出,这样可以尽可能少接触到机械厂职工人家。
周小曼一路走,一路回答主持人的提问。还好,身体已经恢复了,下午就回队里报到,有信心,会好好加油比赛。
经过了没几栋楼,这一行人就听到了旁边一楼人家的打骂声。有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逼着十几岁的女儿跪在小院子门口,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一边打一边发出恶毒的咒骂:“你个白给人操逼的烂货!”
边上有围观看热闹的人,有人开口劝,有人在笑。那位中年妇女,似乎越被劝就越气愤,高门大嗓地嚷着:“都过来看看,好不了的烂货。当初我生下你的时候,怎么没把你掐死了呢。养着也是丢人现眼,不如早点撞死算了。”
那被扇耳光的女孩嘴角已经破了,正在渗血,一双眼睛微微垂着,里面射出来的是仇恨的光。
因为她偷拿了家里五块钱,所以被亲生母亲如此在大庭广众下殴打羞辱。
摄制组的人出面劝和,却被女孩的母亲一把推开。她教育自己的女儿,还轮不到别人插手。后来大约是打得手疼了,女人一直在边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抱怨自己命苦。
主持人看了眼时间,叹了口气,招呼同事先去跟拍周小曼的一天。因为女孩母亲的强烈要求,他们不得不删除了刚才拍摄到的录像。最后清除的时候,摄影师忽然冒出了一句,这个丫头不就是之前打周小曼的那伙人里头的么?
那天的监控录像里,好几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女孩左右开弓,轮流扇被压着跪在地上的周小曼的耳光。当时她脸上的表情,与此刻她母亲的模样,严丝合缝地重叠到了一起。
明明是九月初,秋老虎还肆虐。一行数人,却都忍不住心底发寒。主持人忍不住问了句周小曼:“这里的人,都这样吗?”
周小曼茫然地摇摇头:“我不清楚。我们两边人不怎么来往。我们平常都是从另一个大门进出的。”
大人们面面相觑。主持人追问周小曼:“那个人打了你,现在她被她妈妈打,你是什么感觉。”
周小曼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她妈妈不该这样打她,更不该这样骂她,还是在外面。她也有自尊,她肯定很难过吧。不过她打了我,我也不想原谅她。”
主持人继续问下去:“那你有没有在家里挨过打,你爸爸妈妈他们打不打你?”
周小曼摇摇头:“爸爸妈妈不打我的。爸爸就是比较爱生气,生气时不理我。妈妈忙着照顾妹妹,也没空理我。”
主持人叹了口气,示意摄影师,后面这一段掐掉吧。不然这一期的节目,主题就发生偏移了。施害者也是生活的受害者。强调这一点的话,那个女孩变得暴戾是理所当然,周小曼被打也是活该了?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父母会将自己的形象完美复制给孩子。孩子长大成人或者说有能力后,常常会变成他们最痛恨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谢谢大家的厚爱。我以为我写的是冷门题材来着。没想到,能够得到这么多小仙女的支持。谢谢大家。
关于那个防盗的问题。因为是从上周六才开始V文的,而我更新又比较快。所以可能需要一下子买到最后一章,才不会被官方防盗拦住。那个,这个问题应该能在后面随着我V章总数的增多,得到解决。
第34章 小世界(中)
周小曼等人上楼的时候,川川从防盗门后看了她一眼。原本他想跟周小曼说一句,他舅爷爷已经过来了。但是后面的摄制组跟上时,少年立刻又缩回了门后。他觉得,他跟周小曼,其实依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看了眼自己这个远房外甥,只招呼他过去吃午饭,没有多说什么。
周小曼一面上楼,一面在主持人的提问下,介绍这个小区的情况。他们走到周小曼家门口的时候,女孩先摁了门铃,半晌没人过来开。她似乎有些尴尬,敲门喊了几声“囡囡”,也不见有人回应。
摄制组的人全都配合地静声屏气,就连主持人也没有再问任何让周小曼为难的问题。
少女自言自语一般:“嗯,妹妹学习很辛苦,还要跳芭蕾舞。可能是睡着了,没听见。”
说着,她拿出钥匙插进钥匙孔,笑着邀请大家:“我们先进去喝杯水吧。”
大家适时发出欢快的笑声,企图让气氛活跃一些。可是周小曼没能打开门,她的钥匙根本就开不了门。
少女有些茫然,拔出了钥匙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回,自言自语道:“就是这个钥匙啊,没有其他钥匙。”
旁边摄影师开玩笑来了一句:“你是不是把家里钥匙跟外公外婆家的弄混了?”
周小曼摇摇头,有点儿怔忪,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没有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大家有点儿尴尬,想到了周家的特殊情况。
对门的老太在防盗门后面,盯着摄制组看了半天。此刻见周小曼不得家门而入,老太立刻热情洋溢地探出一张脸,用夸张的语调招呼周小曼去她家休息。她仿佛看到了不可置信般的事情,眼睛瞪得老大:“哎哟哟,我的乖乖。你爸爸已经换了家里的锁,你不晓得?”
周小曼显出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啊。我暑假一直在训练。没人跟我说换锁的事情啊。”
整个摄制组的人都沉默了下来。不打招呼就换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原有可进入者的拒绝。
前脚才爆出周小曼并非姜黎亲生,这个孩子在家里遭受着冷暴力的事情。后脚,孩子的亲爹就忙不迭地换了门锁。这是打算把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扫地出门吗?继母也有抚养孩子的义务吧!何况是亲爹!
女孩徒劳地又一次插进了钥匙,试图打开家门,自然未果。她咬了咬嘴唇,强忍着眼泪,拔出了钥匙。这把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钥匙,她依然舍不得丢掉,只紧紧攥在手心中。
主持人想要跟她说两句话,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她却匆匆忙忙地一低头,嘟囔了一句:“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小姑娘冲上了顶楼,蹲在晒台的墙角,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哭泣。主持人等了一会儿,走过去递给她纸巾。她匆匆擦过脸,朝对方道歉:“对不起,我一下下就好,一下下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瞬间成了泪人。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九月初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晒得人脸疼。长出大人的身高,却还带着一团孩子气的少女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着跟众人道歉。她垂着脑袋表示自己已经没关系了,他们可以直接出发去省队报到了。
“对不起,这部分可能拍不了了。到队里以后,我可以做球操表演。”她拿纸巾擦着脸,小心翼翼地跟摄制组的人道歉。
主持人问她:“为什么要跟我们说对不起呢?这不是你的过错啊!”
少女似乎有一瞬间的怔忪,嗫嚅着嘴唇,战战兢兢地作答:“爸爸说了,给别人添麻烦的人都讨厌。”
主持人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爸爸觉得你给他添麻烦了?”
周小曼没吱声,半晌才跟替父亲辩解一般:“爸爸太忙了,我事情太多,他顾不过来。”
主持人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另一个摄制组已经找到了周文忠夫妻。
不知道这对夫妻在想什么,竟然丢下住院的大女儿不管不顾,两人去观看小女儿的文艺汇演了。摄制组也没惊动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只装作是普通围观群众,看他们到底后面要怎么做。
周文忠看完了女儿的芭蕾舞表演后,带着妻儿去西餐厅用餐。餐桌上,一家三口嚅嚅细语,气氛温馨融洽。周霏霏微微蹙着眉头,表示虽然姐姐惹了事,但她还是希望姐姐能好起来。
假装从他们桌旁经过去卫生间的记者,差点儿没一个踉跄。果然是什么样的父母就教育出什么样的孩子。
姜黎温柔地帮女儿整理好头发,轻轻嗔了周文忠一句:“好了,不管怎么样,囡囡都喊她一声姐姐。你要教训孩子的话,回家再教训。”
她原先心烦意乱的,想要冷落丈夫一段时间。她说了她不会管周小曼的事情,他这位大女儿还是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姜黎按了按眼角,心底生出烦躁。这几天的功夫,她觉得细纹都生出来了。再好的护肤品,都比不上怡然自得的好心情。
周文忠有些愧疚,也有些不安。
他这十多年里,工作风生水起,渐渐觉得自己可以站到黎黎身边了。然而这一回,为着大女儿捅出来的篓子,所里已经决定另外提拔人去分所当负责人。那个姓陈的,从学校里起,就处处不如他,这回竟然越级压了他半头。人家的女儿是所长面前的开心果,事业上的催化剂。到了他这儿了,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想到他这个当爹的,还得先低头,去医院接老大出院,周文忠就没办法有好脸色。幸亏姜黎在边上一直劝她,不管怎么样,总归不能让人说闲话吧。反正她这个后妈已经是烂大街的臭名声了。他这个当爸爸的,总还是要注意一点儿的。
她轻声叹气:“怎么办呢?儿女都是债。小曼也不是成心搅了你的升职。她年纪小,没轻没重的,能懂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周文忠更是要暴跳如雷。如果不是顾忌着囡囡在场,怕吓到了自己的小公主,他简直要立刻发作了。面色铁青的男人咬牙切齿:“她还年纪小?囡囡比她小五岁,比她懂事一百倍!”
另一个摄制组的镜头下,周小曼正垂着脑袋为妹妹辩解:“不是的,囡囡很厉害的。上次市里芭蕾舞比赛,她还进入了八强呢!全市二等奖。爸爸为此,特意奖励她去香港玩了。”
主持人笑了,提醒周小曼:“可是你艺术体操,拿了全省第三名啊!爸爸给了你什么奖励啊?”
周小曼怔了一下,微微咬了下嘴唇,面上闪过尴尬:“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能老想着玩儿啊。”
车子缓缓往体院行驶,大约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他们到达了门口。周小曼笑着表示,正好可以赶上最后的午饭。
她下了车,去门卫室做了登记。之前体操队已经打过招呼,摄制组没被怎么盘问就放了进去。
大概是到了自己的地盘,镜头中的少女明显看着就比先前活泛了很多。要不是她的眼睛还有些泛红,完全看不出哭过的样子。
主持人笑着问她:“喜不喜欢练体操啊?”
周小曼认真地点头。她的确喜欢体操。一开始,她把艺术体操当成改变自己命运的工具。可是到后来,她已经爱上了地毯上的芭蕾。她折叠舒展身体的时候,她是美的;她腾飞跳跃的时候,她是美的。这种美,让她感到骄傲。她觉得自己,在发光。
“那为什么之前一直只是业余练习呢?”主持人跟着她走到食堂门口,笑道,“薛教练还说你浪费了好多时间。”
周小曼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半天,才怯生生地表示,爸爸不喜欢她练艺术体操。爸爸希望她将来也能成为一名工程师。
看着企图还想证明父亲爱她,对她充满期待的少女;主持人笑了笑,没有当场戳破什么。
用罢午餐后,周小曼回归了体操队。艺体队的姑娘们,都坐在场馆里闲聊休息。林琳最先看到周小曼,立刻跳起来,惊喜不已地喊:“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不是说,先回家,等晚上再过来的嘛。”
其他的小姑娘们也激动的厉害。周小曼定下来是参加个人全能项目比赛,基本上跟大家没冲突。用薛教练的话来说,她们想跟周小曼竞争也得有那个实力。话糙理不糙,艺体队小姑娘们的关系,立时就无比融洽起来。
丁凝皱着眉头,埋怨道:“干嘛呢,搞突然袭击。我们都说好了,下午训练结束后,去门口迎接你的大驾光临。”
周小曼整个人的状态明显非常松弛。她笑道:“不敢有劳我们丁大美人的大驾,我自己识相的,麻溜儿过来了。”
薛教练接受了主持人的采访,主要说了下周小曼的恢复训练安排。这两天先做基础练习,把孩子的身体给打开来。后面全队就要赛前集训了,争取这一次全国的运动会上,艺体队能有新突破。
面对主持人关于对周小曼的状态是否有信心的时候,薛教练的态度非常坚决,她信心十足。
周小曼做了一个下午的基础训练。薛教练在边上做动作解释,看到主持人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小曼的个人身体条件非常出色。从特点上来讲,身材比例跟乌克兰选手没的差,柔韧性比起俄罗斯的选手也不逊色的。”
艺术体操在国内属于冷门项目,主持人还是事前做了功课才明白教练的意思。她惊讶地眨了下眼睛:“您对周小曼的期待非常高?”
薛教练点点头,正色道:“这是老天爷赏饭吃。艺术体操的黄金年龄是十六岁到二十岁的样子。小曼完全还有机会好好冲刺巅峰。”
她有种感觉,除了良好的身体条件外,周小曼的艺术领悟力较前也有了飞跃。她能够轻易地领悟到配乐中的精神内涵,完美地呈现出恰如其分的情绪,成功地感染到旁边观看的人。
这头的体操馆里,队员们在教练的指导下做着各项练习,气氛热烈。
那头的医院急诊病房,周文忠却是面沉如霜。
这个大女儿真是长能耐了。既然自己会办理出院手续,那还需要他干什么?
第35章 小世界(下)
姜黎微微蹙着眉,轻声细语地问:“不是说今天一天都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吗?为什么要急着这么早就出院了。”
值班护士站在护士站里,笑容可掬:“嗯,一般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都是上午办理出院手续。您也看到了,礼拜六下午,我们就是值班人员在。周小曼情况稳定了,可以回家休养了。我们自然要尊重病人的意见,让她早日出院,尽快恢复训练啊。周先生周太太,您二位是不是上午有事儿啊。我们看小曼一直等到快中午才走的。一个小孩子家,孤零零的,真可怜。”
周文忠面上几乎要挂不住了。这个大女儿,实在是可恶。之前问她什么时候出院,她就说是今天,故意不提上午这一茬,居心叵测。
姜黎微微合了一下眼睑,声音淡淡的:“孩子大了,自然有自己的主意。我就不插手你们父女之间的事了,反正我左右不是人。”
说着,姜黎牵了女儿的手,柳腰轻摆,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等在病区门口的另一个摄制组此时露了面,笑嘻嘻地主动打招呼:“周先生周太太过来接孩子出院啊?小曼是不是恢复好了?”
周文忠吃过电视台镜头的大亏,此时只能勉强捡起笑容:“小曼上午已经出院了。我跟我妻子是怕之前咨询的注意事项不够详细,耽误了孩子恢复,所以又过来问问。”
记者试探着询问:“那周小曼是先在家休养两天,还是直接回体操队去训练啊。”
周文忠立刻摆出慈父的微笑:“先休息休息,练习体操原本就容易受伤。我们为人父母的,自然是希望孩子好好养伤。”
他从内心深处就不希望周小曼练体操。一来在他眼中,这属于不务正业;二来他觉得,周小曼这次搞出这么多事情来,罪魁祸首就是体操。要是没有那个一辈子不结婚的神经病老女人多嘴多舌,没有电视台的人吃饱了撑的;不过是孩子在学校里跟人闹了矛盾打了一架,哪里至于闹得这样满城风雨。
记者跟周家人打了招呼,挥手告辞。他们今天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蹲守一位在本市拍戏受伤的明星。
周文忠长长吁了口气。就说嘛,大女儿又不是什么知名人物,哪儿有记者追着不放的道理。新闻出来个三两天,自然会有更大的新闻盖下去。
看到妻子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之后,周文忠有些赧然。他又露出了怯相,上不得台面了。
夫妻俩在医院门口分了手。姜黎表示想带女儿去看艺术展,晚上就在外面吃了,让周文忠去忙自己的事。
周霏霏轻声问母亲:“妈妈,你为什么不带爸爸一起去啊。我觉得爸爸也想去。”
姜黎微微一笑,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脑袋,柔声细语道:“囡囡,妈妈告诉你一个道理。女孩子,永远都得有自己的独处空间,不能对任何人百依百顺。”
周霏霏不是非常能听懂母亲的教导,但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姜黎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顺势又说几句。为什么她同学佳佳的妈妈被她爸爸抛弃了?想让一个人对你死心塌地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永远无法掌控你。男人天生有征服欲。
“囡囡,记住妈妈的话。永远不要让任何人成为你生活的主宰。你得对你自己的生活,有绝对的掌控权。”
不过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女儿,囡囡还小,总有机会好好教导。
美如画的少妇接起了手机,柔柔地应了一声:“喂——”
黑色小轿车停到了马路边上,姜黎带着女儿上了车。
这个礼拜六,邻市美术馆举办了一场摄影作品艺术展。孙喆有两张人物照片参展了,他刚好没什么事,也顺便过来转转。
美术馆里的人不多,孙喆就站在展厅的角落里,跟相熟的摄影师低声闲聊。看到姜黎,纯粹属于意外,还是旁边的摄影师小声跟他嘀咕:“哎,回头看一眼。这女的,漂亮的有味道吧。”
孙喆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嘲笑伙伴:“得了吧你,只要是个雌性,在你眼中都有味道。个个是狐臭啊,都那么大的味儿?”
说着,他漫不经心地转了下脑袋,原本百无聊赖的瞳孔,却忍不住缩了一下。他是看多了各色美人,对美女早已免疫。可是,作为摄影师,他对人脸的辨别能力相当惊人。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姿态清高的少妇,是周小曼的继母。
她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没记错的话,周小曼今天出院吧。这个女的,是破罐子破摔了?压根儿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孙喆看着姜黎手里牵着的小女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应该就是她那个亲生女儿。
这对母女在展厅里欣赏了几幅作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缓缓走近了她们。孙喆听到小女孩称对方为荀叔叔,巧笑倩兮地跑过去拍他的手,看上去相当熟悉。
这三个人凑到了一起,开始欣赏展厅里的各幅作品。
孙喆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时瞥一眼这让他觉得别扭的组合。
先前夸姜黎有味道的摄影师叹了口气:“啧啧,果然美女都是要娇养的。她老公,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年纪大一点儿有什么呀,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也是千古美谈。”
孙喆没吱声,也不点破他们的身份。其实这男的长得不错,虽然相貌比不上周文忠。
周文忠的人品可真够对不起他那张出色的脸的。
但这大概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明显要更有气势,所谓的不怒而威,上位者的气势。
孙喆摸了摸下巴,表情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些微玩味。
男人看了几幅作品以后,指着其中一幅照片,笑着对姜黎说了句什么。后者对他笑着点头,但等到男人转过头继续欣赏时,她不为人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孙喆几乎是恶意地笑了。他甚至不用靠近听到他们说什么,就能猜测出其间汹涌的暗潮。
老男人看到的是他镜头底下,周小曼鲜活到刺目的青春。这对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而言,是巨大的刺激。
孙喆漫不经心地拨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他倒是不害怕姜黎会认出照片里的模特是周小曼。他运用了电脑修图,给周小曼添加了一对翅膀。少女的面庞轮廓,明明被阳光给模糊了。可是任何人看了一眼,就知道,光底下,隐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美丽。
摄影师点点头,这是他自己相当满意的一幅作品。他觉得自己捕捉到了模特的灵魂。
男人似乎对这张照片兴趣不小,还找了场馆的工作人员询问。工作人员过来寻找摄影师时,孙喆却躲去了卫生间。
参展他用的是自己的英文名。
这年头,用英文名出去参加个展览什么的,比用中文名吃香多了。再编个自己有混血血统,妥妥时尚受追捧。周小曼跟他混熟了,就撇撇嘴骂他不要脸。孙喆丝毫不以为耻。大东北跟大浙江混血,啧啧,这距离都要跨越欧洲了,怎么还不是混血。
先前跟孙喆胡侃的摄影师硬着头皮过去,阐述摄影作品创作理念了。等折回头逮到孙喆时,他龇牙咧嘴道:“关键时刻,你怎么掉链子啊。我跟你说,保不齐这个魏先生就有来头。在圈子里混,出不出的了头,关键看你有没有贵人。”
孙喆“嗤”了一声,嘲笑对方,行了吧你,爷不稀罕搭理。连姓氏都藏头露尾,见不得人,果然好大的来头。
等到下午快要闭馆的时候,姜黎母女才跟那位荀先生一块儿出去。
孙喆拒绝了朋友一起出去喝酒的邀请,表示自己晚上还有点儿事,先走了。
朋友以为他是去泡妞,一个劲儿冲他挤眉弄眼,还猥琐地表示本市遍地安全套自动贩售机。
孙喆朝朋友竖了个中指,悄无声息地跟着姜黎一行人,进了一家高档餐厅。好在餐厅的服务生素质不错,虽然他穿出了艺术家的放荡不羁,但并没有谢绝他入座。国有国情,谁知道穿着文化衫的老大爷会不会掌握半个城市的财富啊。
他选了个角落里的偏僻位置坐下,听姜黎柔声细语地跟女儿这位荀叔叔介绍,囡囡今年上半年拿到芭蕾舞比赛的奖啦,囡囡期末考试又考进了全年级前十名啦。
这还真是个品学兼优才艺双绝的小姑娘啊。孙喆喝完了第二杯柠檬水,微微一笑。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钟,姜黎才带着女儿跟这位荀叔叔依依惜别,坐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
小姑娘的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这回不用妈妈叮嘱,她也知道不要跟爸爸提荀叔叔的事。妈妈说了,以前爸爸跟荀叔叔有矛盾。虽然只是小事,但是男人的自尊心,总是非常奇特。所以作为女人,她们应该充当黏合剂。
以前周霏霏不明白爸爸跟荀叔叔都是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还会关系不好。现在,逐渐长大成人,有了自己心思的小姑娘,隐隐明白一件事。她好像察觉到了,爸爸跟荀叔叔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爸爸,还说芭蕾舞是叉开腿,不要脸呢。
小姑娘有点儿伤心,觉得爸爸实在是太丢人了。
妈妈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是一个小世界。同一个世界人,相处起来才开心。周霏霏隐约的,有点儿羞愧,因为她想成为,跟荀叔叔一个世界的人。
靠在真皮座椅上的少妇却是眉眼淡淡。今天老荀说,以后就别把囡囡带出来了。孩子年纪大了,容易扎眼。
姜黎有种难言的委屈,百般不甘却只能化为绕指柔。
她微微合着眼皮,想起了《荆棘鸟》上的那句话: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孙喆看着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上了另一辆高档车后,微微眯了下眼睛。车牌号不一般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车子绝尘而去,心里头刚隐隐生出些想法,手机就响了。
他一看来电显示是在电视台生活频道工作的师兄,连忙接起电话,表示上次请他帮忙换录影带的事情还没好好谢过他,今天他马上回去,请师兄吃夜宵。
师兄的语气却有些说不出的奇怪,让他手边有网络的话,赶紧上一下本市的市民论坛。那里有个帖子,已经炸开了锅。
孙喆不明所以,就近找了家网吧进去,点开那个热帖一看。呵!可真够劲爆的,这照片,三级片都过了吧,直接AV上阵啊。帖子里还附了一段音频,声音之妖娆露骨,也让人听得瞠目结舌。
帖子下面早炸开了锅,众网友纷纷表示,难怪那位恶女教师能那么嚣张,因为人家趴在校长身上啊。
师兄的语气却听上去有些严肃。这个邮件,其实他们栏目组也收到了。就在今天下午,发到了他们栏目组的公众邮箱里,起了个颇为吸引眼球的名字,叫“嚣张女教师背靠肉山”。后来台里紧急开了次会,决定先报警。这事情,爆出来,影响太恶劣了。
“可你知道后面又发现了什么吗?警方查了,这邮件的发件人是一个叫马鸣的男生。对,就是那天殴打周小曼的那个流氓学生。但是,这个人,昨天被人在河里发现了尸体。他的邮件,是定时发送的。”
作者有话要说:呃,八点钟之前应该还有一章。我得再修改一下,才能贴出来。
第36章 你为什么不说
同一个礼拜六的晚上,周小曼趴在队医的治疗床上,让大夫给她做肌肉放松治疗。童乐还是今天吃过晚饭,上网闲逛时,无意间扫到市民论坛上的帖子,一看内容,赶紧跑过来跟周小曼分享重大新闻。
少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这可是校长跟老师。据说在校长办公室就,就那个什么了。他当时听到音频时,整个人都吓傻了。
曾教授过来关心孙子的学习,一见那帖子,气得七窍生烟。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竟然也能放出来祸害孩子?
童乐却是当时就坐不住了,匆匆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下”,赶紧跑过来找周小曼了。靠靠靠,他就说哪儿有老师凶神恶煞要杀人,校长全然不知的道理,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啊!
周小曼听他在边上义愤填膺,心中冷笑。
校长以为抛出一个白老师,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吗?他做梦!这个地狱一般的学校,他这位最高权力者,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没有他的纵容轻忽和漠视,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炼狱。
当时那封邮件,收信人地址栏上,除了本市的各大媒体公众邮箱外,还有个私人邮箱,邮箱主人是他们隔壁班的班主任。这位班主任的丈夫是本校老资格的副校长。可以说,校长出了大事倒下去,被推出来主持工作的人,肯定是这位副校长。
财帛动人心,权势惹人醉。
反正艺体之花校园遭虐打的新闻,这段时间都是本地市民论坛的热点。火上浇油,可是他人的锦上添花。
周小曼默默地背诵政治课本上的内容: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大胆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人家可是匡扶正义呢!
童乐在治疗室里逗留了一个多小时,意犹未尽地告辞了。临走前,他追问周小曼:“哎,你定下来了吧。等到全国赛结束,你就去我们学校上课。”
周小曼点点头:“嗯,是我爸研究所所长说的,转学的事情,所里出面处理。”
童乐撇撇嘴,还她爸呢。照他看来,周小曼当孤儿都比有这样狼心狗肺的亲爹后妈强。
周小曼就是微微笑,不吱声。
童乐看她这副软绵绵的样子,真是恨铁不成钢。不过对方是女孩子嘛,少年又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她。他还表示,等她回去上课也不用担心,他可以帮忙补课的。
周小曼看着这个一脸稚气的小少年,忍不住眉眼弯弯,笑着道谢,挥手跟他道别。
等到全套的放松治疗结束后,她跟队医说了谢谢,去外面的大房间找队友。
林琳跟丁凝她们都冲周小曼挤眉弄眼,笑嘻嘻地要她老实交代,今天这位小帅哥是谁啊?啧啧,小曼的桃花不少啊,先前她们去医院看她时,就有个邻居酷男,现在又多了个白面小书生。
丁凝手指虚虚指了下外面,笑得别有深意:“哎哎哎,你们别忘了,篮球队还有个傻小子看我们小曼,看到一头砸进了教练怀里。”
小姑娘们发出一阵哄笑。
周小曼哭笑不得,无奈道:“你们别胡说八道了。多尴尬啊,大家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结果她脑袋一抬起来,直接就见到了。治疗室里先是一阵沉寂,旋即响起女孩们的爆笑声。
孟超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周小曼了。他们篮球队的规矩跟体操队不一样,除非是礼拜天,其他时候一律不准外出。
他深深地看了眼周小曼,问队医要了瓶药油,转身出去了。
丁凝故意捉弄人家男孩子,笑道:“哎哎哎,别走啊。我们可以腾地方给你们说话的啊。”
周小曼直接上手要拧她。一群女孩子,笑闹个不停。
大家做完夜训后的放松以后,推推挤挤地出了治疗室。
周小曼有意蹲下身整理鞋带,落后了一步。
果不其然,孟超又悄默默地从墙角边上踱步出来。少年也不吱声,就盯着她,一个劲儿盯着,眼睛不带眨一下。
周小曼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轻声道:“你有什么事情,我们去体操馆说吧。”
她有体操馆的钥匙,这算是薛教练给她的特权,好让她休息的时候,也能过去做基础练习。
在薛教练看来,一名艺术体操队员能不能将运动生涯走到巅峰,基础训练比成套动作更重要。正是这些枯燥乏味到极点的长时间不间断的基础训练,才让艺术体操成为地毯上的芭蕾。
她开了场馆的门,招呼孟超进去,拿了垫子让他坐下。她自己则坐在他的对面,面色平静地开了口:“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
少年脸上神色变了几变,肌肉近乎于抽搐一般,终于忍不住出了声:“那天的事,是你安排的吧。”
当时他一心担忧周小曼的状况,来不及想其他事。可是等到他离开医院,独自一个人在宿舍床上躺着休息时,却忍不住心中犯起嘀咕。太巧了,他们,他、那个川川还有薛教练带领的电视节目摄制组,出现的时间未免太巧了。
恰好他们前后脚到达学校门口,恰好周小曼在里面惨遭殴打,恰好被他们集体撞破了。
其实那天在校门口碰见川川的时候,孟超就隐隐有不对劲的感觉。女孩子即使脚踏两条船,故意玩暧昧,也不会蠢到让两个男生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等她。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来不及考虑更多,只能按照本能去行事了。
孟超气愤的不是周小曼利用他。他愤怒的是,为什么周小曼宁可利用他,也不直接告诉她在学校被虐待的真相。
周小曼承认的非常痛快,她甚至没有躲避少年的视线,就这样迎着对方压不住怒火的目光,干脆地认了:“没错,你们都是我安排在那个时间点出现的。我害怕摄制组惊动校方,那些人就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表示希望在学校里低调一些,从出校门开始拍起。至于让你们到了四点钟我还不出来,就进去找我,是因为我担心自己会被活活打死。”
孟超气得抬脚踢了一下垫子,声音里淬着火气:“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你还特意为了这个去挨打?”
她笃定了自己当时会被看到受虐场景,她明明知道自己会挨打,她竟然期待着那场残酷的施虐!
周小曼微微笑了,垂了下眼皮:“对不起,我不知道能跟谁说。没有人会相信我。我挨打了?证据呢?全班人都说我在撒谎,老师说我最爱惹是非。谁能证明我是受害者?除了让人当场逮个正着,我找不到任何摆脱的办法。抱歉,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但我担心川川一个人拦不住他们,我怕他们会用板凳砸死我。”
少年气得在边上团团转,想要找什么发泄心中的愤懑,却悲哀地发现连道具都没一个。他看到女孩一下子就蜷缩起身子,呈现出一种将要挨打时,自我保护的姿态。那怒气消融成了雪水,却找不到淌出去的渠道。
孟超都不知道自己是气是悲还是其他什么情绪了。他听着自己用一种快要破音的嗓子挤出了一句:“你放心,我永远都不可能打你。”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徒劳地强调:“你可以告诉我的啊,我会相信你啊。”
少女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阴影,她微微地露出了一个近乎于笑容的表情。年轻光洁的脸上,却有种历经世事的沧桑:“对不起,那个能够相信别人的周小曼早就死了。”
在她哭着哀求老师,哀求父母,哀求姜教授夫妻,甚至向研究所领导求救的时候,就死了。少女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她自己。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她自己。
孟超气急败坏:“你在说什么昏话。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女孩抬起了眼睛,眼中的悲哀简直要溢出来。她却突兀地笑了:“对啊,我原本就应该是个死人。”
孟超这下子真急了,连跳脚都顾不上,直接蹲在了周小曼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只恨不能把他的心里话戳进去。他急急忙忙,颠三倒四地强调:“没有,没有,你还好好活着。你没有死。”
周小曼没被他突然放大到眼前的脸吓到,她甚至还微微笑了。只是这笑容,太过于缥缈,有种不真切的恍惚感。
她认真地看着眼前焦急的少年,心头有感动。这份感动让她诚心实意地向他道谢:“谢谢你,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非常抱歉,我已经坏掉了。我也不想这个样子,可是没办法,我已经坏掉了。”
孟超并不能理解周小曼的话,他觉得她说的那些,他完全听不懂。她受伤了,她住院了,可是她已经养好了。那些欺负她的人,也都得到了惩罚。他们不会有好下场。她应该迎接新生活。
可原本应该焕然一新的女孩,此刻面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悲哀,她看着少年的眼睛,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有能力相信任何人了。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我也没有办法期待任何人相信我。我只有我自己,我只敢相信我自己。”
孟超急躁的厉害,徒劳地一再强调,她可以相信别人的,也会有很多很多人相信她。面对女孩近乎于无动于衷的面庞,他冲动之下冒出了一句:“你可以相信我啊!我也会永远相信你。”
这一回,女孩真的笑了,眉眼弯弯,眸子亮的仿佛整个体操馆的灯光全部吸在了她眼睛里。然而她说出的话,却让少年如坠冰窟:“孟超,谢谢你。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没有办法再相信别人,也没有办法喜欢任何人。”
少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体操馆。被人兜头打一耳光的感觉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理清楚的悸动,就这样被残忍地掐断了。
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再转过头看。他骄傲地挺直了脊背,一步不停地走出了灯光能够照射到的地方。
周小曼瘫坐在垫子上,形象全无。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默默地对抗着自己对可乐的渴望。没事的,周小曼,你还有你自己,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还要挣钱,你还要独立,你还要把妈妈接到身边。
她揪着自己的领口,企图呼吸更多的空气。
体操馆里,多出了一道身影。周小曼立刻警觉地抬起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呈现出戒备的状态。
孟超在操场上闷不吭声地跑了十圈,然后默默地往运动员公寓走。经过体操馆时,他看到缝隙里露出的灯光,立刻奔了过去。再听到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跟少女哭泣的声音,男孩子忍不住着急起来,准备伸手敲门。
里面传来了薛教练的声音,她叹着气:“我不问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你被人打的事情。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我没有好好关心过你,所以你觉得不能相信我。”
周小曼哭着道歉:“对不起,教练,对不起。”
上辈子,她没有好好练习艺术体操,辜负了教练的期待。她甚至在被人性骚扰后,怨恨自己为什么要练体操。如果不是练体操,是不是就不会被人盯上了。
她也是欺软怕硬的孱头。她摆脱不了那些施恶的人,就只能将罪过归咎于自己。反正,她总是能够将愤怒跟委屈发泄到自己身上的。
周小曼哭的声嘶力竭。她没有想过要向薛教练求救,因为她害怕自己会被嫌弃。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累,她害怕失去教练的期待。
薛教练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怕,以后都可以告诉我。教练没有孩子,在我眼里头,你们就是我的孩子。我会拼尽一切,去保护你们的。”
周小曼嚎啕大哭起来。上下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会保护她。她从来不敢奢望的保护,她从来不敢期待的保护。
女孩一直哭到声音嘶哑,喉咙都痛的说不出话来。薛教练给她擦了眼泪,轻声哄劝她:“小曼,我们去找林医生聊聊天,好不?孩子,屋子里住久了要经常打扫。咱们的心也一样,放的东西太多了。然后就好好去清理一下。”
林医生是运动基地的心理医生,专门负责运动员心理疏导这一块。薛教练觉得周小曼情绪不对,这个孩子已经到了临界点,整个人看着还好,其实已经要崩溃了。她怕周小曼有抵触情绪,不想去找心理医生。国内就是这样,生病看大夫天经地义,心里不舒服找心理医生,就被人当成神经病,反正是不正常的人。
谁知道周小曼点了点头,立刻痛快地应下了。
孟超在外面等了很久,最后还是一个人默默地走了。她有教练帮她,她不需要他。
作者有话要说:害羞脸,阿金金参加晋江约会的征文比赛了。有营养液的小仙女们,浇灌小曼吧!
第37章 狗咬狗
周小曼做了整整一个礼拜的基础训练,才开始进行成套动作练习。这个阶段中,领导过来查看队员情况,颇为担心按照这种进度,她会来不及。国家队的教练都是让队员直接上成套动作的。到时候比赛了,观众评委看的就是成品展示,原材料再好也不顶事啊。
薛教练微微一笑:“衣服样子再好看,材料不扎实,也是纸糊的。艺术体操,没有基本功,肯定走不远。”
领导笑了笑,没跟曾经的亚运会铜牌获得者争辩这种专业问题。能出成绩就是好教练,出不了成绩的话,说的再天花乱坠,理论一套一套的,也是白搭。
整个体操队都处在赛前集训阶段。周小曼每天除了训练外,还会去找林医生做心理咨询。其实她非常害怕,这辈子,她依然会饱受抑郁症困扰。她是身体是重生了,可是她的芯子依然还是上辈子的那个她啊。
然而林医生却安慰她,没有多大问题了,就是创伤后的应激性心理障碍,只要多疏导,就会慢慢好起来。
薛教练找林医生打听周小曼的情况。以前她嫌弃周小曼太不上心,没有主见,还爱偷懒。可她现在又害怕这孩子太认真了,会把自己给练伤了。
绳操里头一个动作不合格,她让她重复几遍。正常情况下,别的孩子都是把错误动作重复几遍就好。她就愣是将成套绳操从头到尾重新来过。等到练习结束,这孩子整个人就跟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这天训练结束后,周小曼再去找林医生做咨询的时候,林医生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小曼,你以前是不是做过心理辅导?”
周小曼差点儿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简直无法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恐慌。
林医生没有等待她的回答,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推断的理由:“你表现的太完美了。每一步的反应都跟进行过反复训练一样,表现出最符合我期许的状态。”
周小曼抿着嘴巴,没有吱声。她没有信心在专业心理学博士面前,完美地隐藏住自己。
林医生叹了口气,转了话题说自己的孩子,五岁了,非常调皮,每天都能惹出一堆事情来。
周小曼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笑声来。这孩子实在太机灵太可爱了。
林医生突然冒出一句:“对薛教练来说,你就跟我家鹏鹏一样。即使有这样那样的小问题,都是她最爱的孩子。我们不需要你一定要考一百分才爱你们。因为我们爱你们,所以你们考到一百分,我们才这样高兴。小曼,别担心。薛教练不会讨厌你的。你很好,我们都爱你。”
周小曼垂下了脑袋,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中滚落。她抽噎着表示,她自己找过心理学方面的书来看。她非常害怕,害怕自己真是就是团臭泥巴,谁也不会喜欢她。
那天,周小曼在林医生的诊室待了很久。她哭着说出了自己的恐惧,那些被打被欺辱的恐惧。她感觉自己生活在地狱里。她害怕眼前拥有的一切其实是镜花水月,很快就消失不见。她怕薛教练会讨厌她,放弃她,她怕自己做不好。
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在她倾诉的过程中,林医生没有说话。一直到周小曼哭得眼泪干了,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才目光温和地看着这位少女:“说出来,是不是感觉好受一点儿了?没关系,多说出来。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只有出来了,你就能放下了。”
周小曼笑着跟林医生道歉,眼睛肿肿的告辞离开。
孟超和队友站在走廊旁边的花木丛中。队友一边拍蚊子,一边抱怨:“你小子,到底干啥啊。操,你成心的吧。你不招蚊子!”
心不在焉的少年压根没搭理同伴,只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咨询室的门口。
队友不明所以,见他一直盯着咨询室看,忍不住摸摸自己胳膊,惊悚不已:“你小子不会有精神病吧,老盯着那里干嘛。脑子有病才去呢。”
身材纤细的少女轻悄悄地出了咨询室的门。她的眼皮微微肿着,白皙的面孔因为水洗过,分外透亮。
孟超抿抿嘴,没吱声。他觉得自己映在他眼帘中的女孩似乎慢慢好起来了,又好像瘦的更加厉害了。她就像道缥缈的影子一般,明明触不到,碰不着,可他却总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队友见到了周小曼渐渐远去的背影,却忍不住皱眉,不甚赞同的样子。他捅了捅孟超:“超子,讲真的,你该不会真看上那个妞了吧。卧槽,你个童子鸡,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妞被多少人睡过了?他们学校就没有没碰过她的人。”
孟超激动起来,伸手将队友推了个踉跄,怒喝道:“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
队友不服气,揪着他的衣领让他清醒一点儿。现在整个体院里头都传疯了,周小曼为什么在学校里被打?因为她最会勾引男的,还脚踏几只船,把所有人给惹毛了。
两人推推嚷嚷,孟超从队友口中逼问出他是听孙强说的。然后板寸头少年愣是摆脱了伙伴的阻拦,跑去找孙强算账了。
第二天一早,去上早课的时候,艺体队的小姑娘们经过操场,就看到两个篮球队的男生在罚跑圈。
丁凝戳戳周小曼的腰窝,激得周小曼差点儿跳起来。她面上泛红,蹙眉道:“你别胡闹。”
使坏的小姑娘努努嘴巴,示意跑道:“哎,那个傻大个又惹他们教练生气啦?呀,嘴巴都破了。啧啧,这两人是打架了吧。”
周小曼对八卦少女无奈。明明她印象里头,丁凝是个挺高冷的小女王,现在怎么这样八婆啊。
“你别瞎说了。我跟他没关系。走吧走吧,再不动作快点儿,咱们就迟了。”
她们越过操场的时候,孟超刚好从两人身边擦过。他没跟周小曼打招呼,甚至目光都没在女孩身上停一下,就这么目不斜视的,跑过去了。
丁凝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半晌才气急败坏道:“呸!什么玩意儿,还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周小曼笑了笑,无奈道:“都说没关系了。走吧,快点儿。”
孟超又跑了一圈,再度从两位小姑娘前头面无表情地越过,被丁凝骂了句“毛病”。
旁边盯着他们的助理教练大吼:“好好跑,跑完去蛙跳。我看你们就是闲的。”
周小曼抿了抿嘴巴,没有回头看。
中午结束训练后,川川过来找她。周小曼招待他去食堂吃饭,少年也显得兴趣不大的样子。吃过饭,两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川川才面色凝重地告诉她:“马鸣死了,死了一个多礼拜了。”
听到消息的少女惊讶地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他这么快就吸强力胶,摔死了?”
川川摇摇头,面色还是难看。他对马鸣没什么好印象,但毕竟算熟人。同是机械厂职工家的孩子,小时候一起打架玩耍。马鸣爸在他三岁时工伤死了,川川爹妈还省下了一个月的肉钱,拿去接济孤儿寡母。这一切,都还跟昨天一样。
对方这么年轻,甚至比他都小一岁。陡然知道人没了的消息,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他妈听到消息就厥过去了。我这几天在外面跑工作的事儿,没怎么在家待着。还是今天才听说了这事儿。他们都说这小子吸了毒,人自己摔进水里,淹死了。”
川川眉头紧锁,看着周小曼,企图想从她眼里头发现点儿什么。他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马鸣这个时候死了,有点蹊跷。
周小曼一开始在发呆,沉浸在“马鸣死了”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里。等抬起头看到川川没有来得及躲开的眼神时,她立刻捕捉到了里面狐疑的情绪。女孩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推他下的水吧。”
川川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你那时候还没出院呢。”
这句话一出口,少年也意识到了不对,他把自己的怀疑直接袒露到了她面前。他知道周小曼不可能自己动手,但除了他以外,这个女孩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帮她做事?
川川一时间,因为曾经和她同一个战壕作战,产生的类似于同志般的情谊,淡下去不少。他觉得,他的确从来没有搞明白过,这个女孩究竟在想什么。
周小曼无所谓地笑了笑,挑高了眉头:“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我要有能力我早杀了他,把他剁碎了喂狗。不过杀人偿命,为这种人渣,不值得。疯狗能肆无忌惮地咬人,人却不能反咬疯狗一口。”
川川没吱声,半晌又冒出了一句:“他妈快疯了。”
周小曼毫无怜悯心,语气说不出的冷淡:“培养出这样的祸害,她疯了总比逼疯无辜的人强。”
川川叹了口气,想说马鸣父亲工伤走的,他妈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可是想到马鸣对周小曼做的那些事儿,少年又开不了口。唉,这人,真是跟小区里人说的一样,从外面到里面,都烂透了。他叹了口气,心情沉甸甸的,垂着脑袋告辞而去。
孟超看着川川远去的背影,狠狠灌了口水。
跟他一起被惩罚,做了整整一上午体能训练的孙强,一屁股瘫在草地上,翻着白眼喘粗气,嘲讽道:“滚你妈的,傻逼。人家有男人。正牌的男人不吱声,要你个傻逼强出头。管你妈的什么事,发神经,害死老子了。”
喝水的少年眼睛一瞪,狠狠将水掼在地上,斜着眼睛梗脖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怎么着,想再打一架?老子奉陪到底。老子就是不许你满嘴喷粪。”
眼看着两人又要干起来,助理教练一巴掌拍歪一脑袋,骂道:“当我眼睛瞎了,还是死了?!”
孙强龇牙咧嘴地告状:“胜哥,是这小子不地道,挑衅我来着。”
助理教练眼睛一瞪:“老子耳朵没聋。你小子非得人家敲掉你满嘴的牙才行?完了回去给我抄队规。教练说了,一百遍,一遍不能少。妈的,现在全院的人都知道我们篮球队出碎嘴子,专门盯着人家体操队的小姑娘说三道四,人家都笑我们是三姑六婆了!”
转头他又给了孟超五十大板:“你也别得意,混小子。一样的,队规都得抄。一言不合就挥拳相向,你要这么能耐,有种在场上把人给打趴下啊!”
孟超不服气:“我们不是一个队的么,怎么打?”
孙强火冒三丈:“你小子别狂!爷爷上场打比赛的时候,你还不到在哪儿撒尿和泥巴呢!”
助理教练又是一人一脚,把人给踹开了,板着脸道:“下午,下午队里打对抗。我让其他队里的人,都过来看看你们是个什么死德性。”
这天中午,周小曼睡得很好,那种被水草缠绕着,拼命地往污泥里头拖的感觉,感觉终于消失了。
呵,可算是死了,这个人渣。他早就应该死了。
不管是嗑药嗑过头,掉进水里淹死了,还是狗咬狗一嘴毛。他总算是死了。
拿着照片的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终于跟着照片一起化为了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昨天加班,所以今天只有三更了。原本是能凑出四章的字数。但我早晨起来修改觉得水,又删掉了。今天三更。
第38章 放松下来
下午练习成套球操时,周小曼发挥的尤其出色。丁凝在边上看的目瞪口呆,她从五岁开始练艺术体操,一路从业余体校走到专业省队,即使技术算不得顶尖,东西是好是坏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女孩儿叹了口气,小小声跟林琳咬耳朵:“难怪教练以前快被她给气疯了。你看看她这个动作,立起一字腿,脚夹球转一圈,手后接球的动作。妈呀,我练死了都做不到。这个妖怪,她是怎么练出来的这种高难度的连贯动作啊。”
林琳喝了口电解质饮料,无奈地冲她苦笑:“不然咱们教练怎么会对她期待这么大呢。反正我觉得吧,她出了事以后,反而脱胎换骨了。就上半年全省锦标赛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水平。”
丁凝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小小声和林琳打听:“她怎么样啊?她以后都不回家了吗?”
林琳叹了口气,有些同情地看着周小曼的方向:“能怎么办?那天的节目你不也都看到了么。她家绝情到什么地步了。小曼出院没人接,就记得小的要文艺汇演了。癫狂的噢,骨头架子没二两重,以为多了不起呢。
呸!就那种规格的活动,我们都不稀罕去的,还觉得多骄傲呢。
他们早点儿说不去啊,我们去接小曼,直接回队里。专门会做表面文章,假惺惺地骗教练装好人,结果连家里门锁都不打一声招呼就换了。这对奸夫淫妇还有脸说什么,回医院帮小曼打听休养注意事项。他连人都没见一眼!这么多天了,他们过来看过小曼没有?我家离省城坐车要两个多小时呢。我妈还每个月过来一趟呢!”
生活频道拍完片子,就连夜剪辑后期制作,第二天就将这期节目给播了。这算是个新栏目,叫做《南城人的一天》。
周小曼作为头一期节目的嘉宾,可谓是结结实实地小火了一把。
节目制作人虽然被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还是颇为得意。现在广电系统改革,要重组成国企。企业要生存,第一要素是挣钱。做的节目没人看,谁愿意投广告啊。
摄影师赴了师弟孙喆的饭局,喝得醉醺醺之际,跟他开玩笑:“哎呦喂,你小子,对人家小姑娘未免太上心了点儿吧。啧啧,师兄还是要教导你,满了十四岁你情我愿是男欢女爱,算不得诱奸。可还是掩盖不了禽兽的事实!”
孙喆笑着骂了一句:“别胡说八道,我的年纪,能给人家当叔叔了。我就是吧,就是觉得这姑娘挺可怜的。”
师兄愣了一下,旋即打着饱嗝,叹了口气:“确实够惨的。啧,这叫什么事啊。我一大老爷儿们,没家没口的,都觉得这人不成样子。”
孙喆喝了口啤酒,给自己剥了只小龙虾的尾巴,慢条斯理地往嘴里放,半晌才冷笑一声:“这种人,天生贱骨头,别人不能对他有心。只有让他一辈子跪着,他才能自在。”
师兄“吃吃”笑了,摸着下巴问孙喆:“哎,你说那个什么姜黎,到底图什么?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按出身,勉强也算得上个名门闺秀。怎么着,就非得看上个向下讨了老婆的凤凰男呢?还不惜逼着人家离婚,自己上位。这男的,就这么魅力无限?得了吧,除了脸好点儿,也没见他有什么出奇的。”
夜市摊主又给他们上了一瓦罐土鸡汤。孙喆一面劝师兄尝尝,一面冷笑:“谁知道呢。说不定有的人,天生就爱从嘴里抢饭吃,当小三有瘾。”
师兄愣了一下,点点头:“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个什么女明星,不是拍一部戏就发展出一段真爱嘛。专门勾引人,就为了证明自己有魅力。啧啧,这要是真这样,保不齐有人头上要绿啊。”
孙喆似笑非笑。以他一个摄影师的直觉,姓周的男人,头上早绿了吧。眼神是最会出卖人的,微表情一样。要说姜黎跟那位“荀叔叔”是清白的男女关系。啊呸,都男女关系了,还怎么清白。
就是不知道,这位荀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他喝了口土鸡汤,把鸡爪子给啃了。车牌号他是记下来了,总能打听出点儿什么。不过不知道,这位周文忠周高工是不知情,被蒙在鼓里,□□插满头;还是朱温儿子再世,拿老婆讨好皇帝爹,换取荣华富贵权势地位。
这就跟主人和宠物猫一道看美人鱼,关注点分为上半身和下半身不同一样。这边,两个成年男人的话题已经发散到周文忠夫妻的夫妻关系上了。那头,体操馆里,林琳和丁凝一面互相监督动作,一面注意力还集中在可怜的同伴身上:“老实说,我宁可一辈子出不了成绩,也不想这样。孤零零的,连个问她的人都没有。”
林琳帮做腰胯柔韧训练的丁凝保持平衡,突然间冒出一句:“我以前觉得小曼怪怪的,会突然间反应过度,老让人觉得不舒服,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现在想想,我要是过着那种日子,没疯就不错了。还说什么其他啊。”
丁凝忿恨道:“要是有人敢这样对我,我先拿把刀痛死他们。”
林琳焦急起来:“你别乱来,杀人偿命的。”
丁凝瞪眼:“他们先欺负我的。”
林琳直接一个白眼球送过去:“谁能证明?你又不是没看到。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根本都丧尽天良。防卫过当也要坐牢的。说不定人家还说你是故意挑衅滋事。再说了,那么多人,你一把刀能捅死几个?别把自己先给搭进去了。”
丁凝还想说什么,助理教练先过来瞪眼了:“好好练习,别开小差。你俩要有人家周小曼一半努力,我就谢天谢地了。”
两人吐吐舌头,继续做练习。
被她们议论着的周小曼,又一次开始成套球操训练。成套动作是薛教练请体院体育舞蹈系的教授帮忙编排的。虽然刚才大家都说好,连一贯严格的薛教练都露出了赞许的微笑。可周小曼还是觉得差了点儿味道。技术难度上去了,流畅度不够。她整个人也没能完全融合进去,浮于表面。
女孩子憋着口气,一遍接着一遍将成套动作来回重复着。大家一开始叫好,后面就觉得她太较真了。
薛教练皱着眉头过来,忍不住说得意门生:“不要着急,就这样,上了赛场,前三都有希望。”
周小曼摇摇头:“不行,还是差了一些,我觉得我能做的更好的。”
薛教练摇摇头:“不用逼自己。你才十四岁,十四岁就到了巅峰的话,你后面十年的时间干什么?顺其自然,逼自己没有意义。这个礼拜天,你不许再加练,出去逛逛,看看街上的人啊车子啊商店啊。活泛点儿,别怕。那些风言风语,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们篮球队的教练已经罚过那个孙强了。你要是把这种事当回事,才真叫中了他的圈套呢。”
说怪话,糟蹋女孩子的名声图个什么?以为人家名声坏了,再去占便宜就理所当然了。这点儿龌龊的心思,以为大家眼睛都瞎了呢!
周小曼微微喘着气,看着教练。
薛教练摸摸她的脑袋,笑了。她拍拍手,招呼队员们集中起来:“好了,我知道最近大家都练习的非常认真刻苦。今天我们休息一个小时,去看篮球比赛,放松放松。”
然而周小曼并不愿意休息,她觉得就差一点儿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那个世界的门边,她不想现在停下来。
薛教练眉头微蹙,最终却并没有勉强自己的这位弟子,招呼助理教练带着其他人去看篮球赛了。
孟超在场边做着热身运动,偷偷瞄着场边。胜哥说其他队的人都过来看比赛了,他就是想看看都有哪些人。
大家嘻嘻哈哈的,把这当成坐牢放风时间,三三两两地进了篮球馆。羽毛球队的来了,击剑队的也来了,甚至连举重队的都来了,就是不见艺术体操队的队员们。
胜哥在边上翻白眼:“好好准备,不想丢人就好好在场上削死他。在场下打架斗殴,算什么英雄好汉?”
少年没吱声,抿嘴嘴巴,一双眼睛杀气腾腾地上了场。
体操馆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薛教练跟周小曼。悠扬舒缓的乐曲声中,周小曼再一次在地毯上翩翩起舞。道具球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伸展自如。
跳步开度起码有二百三十度,没有天赋,就是再拼命练,都难以达到。转体动作规范固定,重心平稳,阿迪丢转体三圈人都稳稳当当。这套球操,完成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说让人眼前一亮,相当惊艳了。
薛教练觉得自己捡到宝了,任何教练在碰到天赋卓绝的队员时都会兴奋莫名。她拍了拍手,招呼周小曼到自己身边,正色道:“可以了,你的技术水平没问题。虽然你之前没有系统练习,但身体底子不比别人差。”
周小曼认真聆听着教练的指导。她恢复了大部分记忆后,才发现,其实上辈子的她,也喜欢艺术体操。就是每年寒暑假被迫回乡下时,她都偷偷躲在房间里,一边压腿,一边写作业。那些别人看来枯燥乏味的基础训练,却能够帮她带来心灵的安定。
如果不是太痛了,太害怕了,太绝望了;上辈子的她,也许不至于走到主动放弃艺术体操那一步。她以为放弃生命中唯一的那点儿光,就不会被黑暗所排挤。
感谢那些从心底发出的热爱吧,她的身体没有僵死,上天赋予她的才华没有完全被剥离。
“你现在欠缺的是,放松。对,就是放松。”薛教练擦了擦她额上沁出的汗珠,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已经努力去放松自己了。这不怪你,想要完全舒展自己,本身就非常难。但是,小曼,我要告诉你。艺术体操最大的特点就是艺术感染力,你看,像球操啊带操啊,特点是柔和舒缓。你得让自己成为柳枝,柔韧起来。”
看着面前的女孩默不作声,薛教练笑了:“我知道你身体柔韧性一流。不是指这个,我说的是心,心也要柔和舒缓起来。听我的,这个礼拜天,不要再加练了。你需要出去好好放松一下,看看天空,看看鸟儿,看看行人。没事的,好饭不怕迟,不用担心。就你现在的水平,只要上场好好发挥出来,全国比赛拿名次,不是难事。”
周小曼轻声“嗯”了一句,起身去保健室里做训练后的肌肉放松。
保健医生一见周小曼就笑:“哟,你怎么到现在才过来啊。丁凝她们都去看篮球比赛了。你怎么不去?”
周小曼躺在治疗床上,摇了摇头:“我要练球操呢,不去了。”
放松到一半的时候,丁凝跟林琳嘻嘻哈哈笑着过来了。丁凝眼睛亮晶晶的,朝周小曼一个劲儿嚷嚷:“小曼,你那个傻大个儿好酷啊!把那个碎嘴子涮的不行。”
周小曼猝不及防,被她拍上了肩膀,吓得人一哆嗦,无奈道:“都说了,人家跟我没关系。”
丁凝翻白眼:“不管有没有关系,人家可是为了你,跟那个什么孙强干了一架啊。啧啧,孙强那家伙可是改过年龄的,大他好几岁呢。人家直接就冲过去挥拳头了,还没少吃亏。他们教练都快气疯了。哎,林琳,你干嘛捏我啊。”
薛教练沉着脸进来,冷笑道:“你要是再这么无所事事,我也要疯了。”
一群小姑娘赶紧起身,战战兢兢地互相偷偷使眼色。
薛教练表情淡淡的,看了眼周小曼,又转头看在场的其他弟子,吩咐道:“今晚好好去上音乐鉴赏课,加强加强音乐领悟力。我们的艺术体操表演,一定要自然流畅。要是领悟不了,光靠着挤眉弄眼,这操也就白练了。”
原本这个礼拜天,按照上面领导的意思,艺体队也该闭关训练的。不过薛教练手一挥,放弟子们出去玩儿了。憋死了孩子们,上场的就是一个个僵硬的木偶。没有灵魂的艺术体操,还怎么称之为艺术体操。
周小曼跟孙喆约好了去工作室拍照片。薛教练不是说她缺乏艺术表现力吗?她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怎么才能表现出来。
第39章 所谓依恋
孙喆听了周小曼带过来的音乐,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嘲讽她:“你要是能表现出来就奇怪了。依恋,知道吗?这首曲子传达的情绪其实是依恋。要你依恋或者说依赖什么,实在是强人所难。”
周小曼作为模特,在他面前呈现出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样子,早就没有保持形象的自觉了。对艺术家而言,一般的漂亮可爱,会被他们嘲笑说是“俗”,各种怪样子,反而成了生命真实的表现。她直接朝孙喆翻了个白眼,没有接他的话茬。
孙喆却来了兴致,拍完几张中规中矩的冷艳风格的照片后,他孜孜不倦地追问周小曼:“你就没有过那种不想离开一个人身边的情绪吗?很容易啊。比方说,你心动过的男孩子,三次元的没有,二次元的也行。”
周小曼想了半天,才迟疑着回答:“周总理。”
孙喆兴趣大大的有,摸着下巴问小姑娘:“那你想象一下周总理在你眼前。对,闭上眼睛,想象出周总理的样子。擦,姑娘,你想的是心上人,是慕恋,不是看你爹。得,我说错话了。那我能问你一句,你为什么喜欢周总理吗?”
已经睁开眼的周小曼冷着脸:“八百年前是一家,行不行啊?”
那么多人,就周总理没换老婆。
孙喆举手投降,表示他错了,他黔驴技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周小曼鄙视的眼神,他想当光棍的大无畏:“我是视觉艺术家,耳朵聋了都不影响我搞艺术,懂不?”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自己翻杂志去看了。
孙喆抓拍了她几个表情,然后放下相机,到她身边喝水,试探着问:“你亲妈呢?你对她还有没有印象?”
栏目组曾经去乡下找过周小曼亲生外祖家,想要联系到周小曼的生母。结果开门的老太直接把院子门一掼,锁门不出。记者在门外问她,老太毫不客气地说冯美丽已经死了。记者找周围村民采访,才知道,因为冯美丽后面嫁的人家,跟娘家兄弟有财务上的纠纷,双方已经很久不来往了。
邻居感慨,话里话外嫌弃冯美丽太傻,一点儿也不晓得能忍就忍。当大老婆的,宽容大度着点儿,又是有了孩子的人,哪至于被小老婆挤走了。现在好了,跟了个杀猪的,明明当年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前两年偶然见了,啧啧,哪里还有当年的风采。
这部分采访自然不好再播放出来,被直接剪掉了。采访跟拍的人是孙喆的师兄,跟他提起这一段时,还感慨说这姑娘命苦,真是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她自己,完全是多余的。
孙喆没敢在周小曼面前提她亲外祖家的事情。但他估摸着,这姑娘心里头有数。要真有感情,即使痛恨周家人,自家的亲外孙女,这么多年了,也不至于完全不管不问。
周小曼提到了“亲妈”两个字,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妈,我妈啊。”
孙喆试探着诱导她:“那个,既然你父亲这头就是那样了。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你亲妈。你看啊,只有你亲妈,才有可能从你爸那边拿到你的监护权。小曼,你听我说,这个,你还真不能小看了。要是你爸拿着你的监护权不放,他完全可以控制你的生活的。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不能指望着以后所有事都能有人站出来帮你讨回公道。这话说着难听,但是事实。非亲非故,谁有多少闲心管别人的事。”
周小曼沉默了一会儿,跟她点头道谢:“谢谢你,孙哥。谢谢你一直帮我。”
孙喆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嗐”了一句:“你跟我见外什么啊。”
话一出口,他立刻飞奔回相机边上,捕捉了少女那一瞬间的柔和。那是坚冰初融,显出了大地□□。
等到拍完了照片,孙喆兴奋不已地拉着周小曼来观看成果。对,就是这样,不是娇弱的柔,而是一种舒缓的柔。
“理解了没有,就是这种状态,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
相较于孙喆的激动,周小曼则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开什么玩笑,她刚才就是想到了孙喆的善举,她再感激他,也不至于发生这个男人是她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啊!
因为成功捕捉到了他最想要的状态,孙喆很快就挥挥手放周小曼走了。他要的是最美,最能震撼人心的美,至于那几幅封面跟内页的单子,周小曼一开始那几张照片就能糊弄过去啦。
这些人,不就是喜欢追风日系杂志,要所谓的轻灵甜美嘛。孙大摄影师从来不会为了艺术跟客户争执,他要挣钱,没钱还怎么养他自己的艺术啊。
川川在外间等了不到三个小时,就见周小曼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了。他奇怪道:“今天怎么这么快?”
周小曼直接掏了五十块钱给他。按照他们以前说好的,一次五十块,按次数结账。
川川不高兴起来。他先前就答应过,免费给周小曼当保镖,现在非要这样,她算什么意思啊。
周小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个子比我高,年纪比我大,初中毕业不上学了,难不成还不想着挣钱养活自己?”
川川忍不住驳斥:“谁说我没上班来着。”
他学历低,年纪小,能找到的工作也都是些零工,比如说在街上发传单,送牛奶什么的。其他愿意长期收他干活的厂子,舅爷爷又嫌弃环境不好,安全没保障,不肯让他去。
周小曼笑了:“那不就结了。干活拿钱,天经地义,你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川川强调:“那不一样。我都说过会给你当保镖来着。”
周小曼纠正他细节上的错误:“那时候说的是,给我当学校的保镖。现在我早就不去那学校了。自然得另外算。”
川川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生分的感觉。分得这么清楚,好像他们不是朋友一样,不舒服。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正色道:“就是朋友,才应该算清楚。我不占人便宜。”
川川嘟囔了一声,语气不悦,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冲:“我自愿帮你,你也要算清楚?”
女孩愣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收回钱。
原本轻松愉悦的氛围一下子就变得尴尬起来。川川近乎于气呼呼地往外面走。
周小曼叹了口气,试探着跟他讲和:“那个,你能陪我去挑个手机吗?孙哥联系我不怎么方便。”
川川虽然不高兴,但还是虎着脸跟在了周小曼后面。
她挑了个基本款的手机,但没有身份证,办不了手机卡。柜台上的店员指点她,可以买临时不记名卡。等父母出差回来了,用他们的身份证办卡就行。
川川看着周小曼手里的蓝屏手机,抿抿嘴巴,没吱声。周小曼好声好气地劝他可以赞点儿钱,自己也买一个时,他也没反应。
按照店员的指点,两人来到了附近一家旅馆,这边前台就有不记名的手机卡卖。周小曼买卡的时候,提醒川川:“你不是要找洗手间吗?顺便去用一下吧。这边还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公厕呢?”
川川有点儿赧然。早上周小曼带了不少零食给他吃,还有他最喜欢的鱿鱼干,但是越吃越干,他喝了不少水,就有些憋不住了。
前台拿出几种不同的卡给周小曼,她挑好了卡号,掏出五十块钱马下来。前台对着光线查看钱的真假时,旅馆走廊深处,就传来了男人的怒吼跟女人的哭泣声。
程明明哭着喊:“川川,川川,你相信我,我是被骗了,他强迫我来着。”
她就是,就是跟坤哥玩玩而已。坤哥送了她一只手机,就是二手货,也足够她拿到学校里眼馋死那帮子穷鬼了。
程明明有着街头生存智慧,明白等价交换的原理。不就是陪坤哥玩玩吗?有的吃有的喝,跟谁做不是做。何况最近坤哥挣了笔大钱,还是带她到旅馆里开钟点房。呵,雪白的床单,她家怎么也不会有这样好的居住环境。
可她运气不好,不过是要出门去前台帮坤哥买包烟的功夫,就被川川逮了个正着。
房间门没关好,衣衫不整的程明明从里头出来,床上躺着□□半身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川川简直要提刀杀人。
周小曼听到里面的哭喊声,诧异地看前台,一脸惊恐不安的模样。
前台撇撇嘴,皱眉道:“别听那女的胡说八道。要是真强奸,一连几天这个点儿过来开房?还真是强奸出真爱来了。”
周小曼笑了笑,拿了手机卡装上,试探着先打了一下旅馆的前台电话,没什么问题后,就笑着跟前台告辞了。
她出了旅馆大门,面上依然挂着一层浅笑。旅馆的斜对角有个公用电话亭。周小曼进去拨打了110,声音惊恐地表示,她刚才经过XX路XX旅馆时,借用纸笔。结果听到里头有人哭喊,她被强奸了。
挂了电话后,周小曼微微眯了下眼睛。那个傻缺,是时候该有人点醒他事情的真相了。程明明不是说有人强奸她吗?很好,她怕被报复,不敢报警。那么她替她来,她就不计前嫌,匡扶一回正义吧。
少女站在斑驳的梧桐树光影下,默默地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估算着警车到达的时间。
对面的大酒店里,篮球队的少年们正在前台作登记。为了这次篮球赛出成绩,队里大手一挥,直接在体院馆附近给订了房间。省得从南城到北城的折腾,万一再碰上个堵车,影响了比赛状态就不妙了。
孟超无意识间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的迎风而立的少女。练操时盘起的头发此刻放了下来,清风拂面,长发飘飘的少女尤其清丽动人。
队友凑上来趴在他肩膀上,笑得玩味儿:“啧啧,小超子啊。我看你是要红鸾星动了。人家姑娘明显是对你有意思啊。偷偷在对面看你呢。”
孟超一张脸涨得跟猪肝一样,伸手将队友推到一边去,嘟囔道:“你别胡说八道。”
队友一点儿也没被他这只纸老虎给震慑住,瞪大了眼睛,鄙夷道:“行了吧你,装过头了啊。人家姑娘不是为着看你,会晒着大太阳,偷偷躲在对面?啧啧,小姑娘害羞呗,在体院里,怕被人笑呗。”
孟超紧抿着嘴唇,没吱声。他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委屈。那天她为什么不来看比赛?他明明是要证明给她看。敢欺负她说怪话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
所有人都为他叫好,就连教练都说以后他打后卫绝对能把全队给带起来。可是他最希望看到的身影,始终没来。
孟超盯着对面的少女,颇为生气地想。你现在后悔了?想来找我了?
教练完成了登记手续,给一群小崽子们发房卡,叫一个名字发一张卡。喊到“孟超”时,头发中央支援边疆的教练头一抬,眼睛一瞪:“那混账东西人呢?”
队友不愧是中国好基友,立刻跳出来打掩护:“他肚子不舒服,去上卫生间了。”
上卫生间的孟超同学已经凭借篮球少年大长腿的优势,迅速越过了马路,奔到对街少女的面前。他一把抓住周小曼的胳膊,喘着粗气道:“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
原谅你欺骗我,利用我。原谅你推开我,不理我。原谅你对我视而不见,漠不关心。只要知道你还在偷偷地关注我,就没关系了。
周小曼先是被吓了一跳,惊慌的简直要落荒而逃。她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孟超。不是说他们去打比赛了吗?难道还在本市比?
这份惊惶无措,落到了少年眼中,就成了他内心猜测的最好佐证。男孩生出了一种近乎于怜惜的情绪,他看着周小曼,正色道:“我原谅你了,我不怪你了。咱们还跟以前一样,好吗?”
周小曼张张嘴巴,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呼啸的警笛声就从他们身边经过。110的动作果然飞快,警察很快就冲进了旅馆。
孟超也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光天化日的,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程明明胡乱穿好了衣服,头发乱七八糟地被女警搀扶着出了门。后面的警察带着川川跟一位二十岁上下的社会青年,青年□□的胳膊上还能看到纹身。
孟超一见程明明和川川,就认出了这两人,皱着眉头道:“这些人,你邻居怎么还跟他们混在一起啊。”
女孩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啊。川川已经毕业了啊。我也搞不清楚。我很久没去学校了。”
孟超听到“学校”这两个字,手上就是一紧。看到周小曼本能瑟缩了一下,他才慌忙松开手。
那位社会青年还在扯着嗓子骂:“程明明,你个骚货,说清楚。老子要强奸你?分明是你个贱货主动勾引老子的。不知道爬了多少张床的婊子,也有脸在这儿装贞洁牌坊了?”
警察拍了下他的脑袋,厉声呵斥,让他闭嘴。
程明明惶恐不安地转着眼睛。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搪塞过川川就好。到底哪个缺德冒烟的,把警察给招来了?现在她是要一口咬定坤哥强奸,还是翻口把情况说清楚啊?
川川爹妈死了,正好,家里就没人能管他花钱。他爹妈可是留下了一套房子跟一辆出租车呢!她都想好了要怎么开车出去兜风。
女孩的心思转了几转,做出悲戚的模样,上了警车。
从周小曼站着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面上表情的变化。看风景的人,微微垂了垂眼睫毛。呵,这是有新想头了吧。可惜这个坤哥可不是会吃亏的人。程明明敢跟他杠上,就等着生不如死吧。
孟超一直皱眉头,支支吾吾地表示,周小曼应该少跟她那个邻居来往。这人,情况太复杂。
周小曼没吱声。等到警车开走以后,她才轻声问孟超:“你们比赛打到什么时候?比赛完了,你能不能陪我去找一个人?”
川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件事里脱身出来。她需要人陪她去找妈妈。
在少年扶着她的肩膀,喘着粗气强调,说他原谅了她的时候。她突然间顿悟了教练所说的放松是什么意思了。孙喆没有表达清楚,那种情绪不是依恋,而是相信。相信这个世界对她存有善意,相信有人会真心诚意地帮助她。
她的世界里,会一直有阳光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呃呃呃,今天就是三更。太忙了,实在不好意思。
第40章 找妈妈(上)
孟超立刻开心起来,连忙表示没问题。他们比赛打一个礼拜,刚好礼拜天会放假休息。到时候,他一定陪她过去。
少年还想说什么,助理教练已经阴沉着一张脸过来了,伸手就去揪孟超的耳朵:“我还以为你小子掉进厕所里,准备砸了粪池救你出来呢?你土行孙基因突变啊!还能地遁过马路?”
周小曼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孟超讪讪地解释,他,他就是看到刚才有人在卖秋白梨。他渴了,要过来买梨子吃。
助理教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凉凉:“行啊,你想吃梨子是吧。今天也别吃其他的了,专门给你吃梨子。”
周小曼抿着嘴巴,低头浅笑。
孟超刚要跳脚,他正长身体呢!一顿自助餐能吃到店老板出来想办法赶客。可看到女孩眉眼弯弯,笑涡乍现的模样,他就讪讪地应下了助理教练的话。好,吃梨子败火。刚好这段时间着急上火的,舌头上都起泡了。
周小曼一直到回体院都心情愉悦。
薛教练在跟助理教练商量,给弟子们细化训练安排,见到她进了体操馆,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多逛逛,不着急这一会儿功夫。”
周小曼冲教练露出了深深的笑容,声音听着都轻快起来:“教练,我知道你说的放松是什么了。”
这一回,等到热身准备完毕后,周小曼的成套球操动作,两位教练都鼓掌叫好。舒展开来了,原先紧绷着,套着的那层厚厚的硬壳起了裂缝。虽然还没有完全剥脱,但是千里冰封,一丝裂缝就是春意盎然的开始。配合着舒展流畅、轻盈柔和的二胡旋律,在空中翩翩起舞的少女,有一种炫目到让观众挪不开眼睛的美。
薛教练笑了起来,示意周小曼到身边:“好,就这样。一窍通,窍窍通。艺术感染力本来就是你的特长,别让技术动作反而拘泥了它。”
周小曼大力点头,开开心心地应下。
看着女孩轻快的离去的脚步,助理教练惊讶地问薛教练:“哎,教练,小曼这是出去转一圈,突然间就打通任督二脉了?”
薛教练一边再次确认报上去的参赛人员名单,一边微笑:“这孩子,以前是太松弛了,或者说散漫,没目标。前面一段时间又太绷着了,牛皮筋都有拉断的时候。现在差不多知道不那么蜷缩着了。慢慢来,这一批里头,一线队伍里,我还真是最看好这孩子。”
周小曼后面的训练状况,的确跟薛教练说的一样,仿佛一下子就突破了一个极限,成功地跃入了新的阶段。
艺术体操的个人全能赛分为绳操、圈操、棒操、球操和带操五项,这次比赛里没有带操。周小曼就盯着前面几项练习。越到后期,成套动作的练习比重愈发加大。一整天的训练下来,躺在保健室里做肌肉放松和治疗的时候,她常常是累的连话都不想说。
艺体队的其他姑娘们情况也差不多,身体累,心理压力也大。上一批的几位师姐全国赛以后都选择退役去读书了。唯一没有退役的师姐莎莎其实也是半隐退的状态,就等着名额下来上大学去。她们队这次出战,基本上全是新人挑大梁。作为秘密武器的周小曼,甚至连全国赛的赛场都没摸过边儿。
薛教练气得不轻,嫌弃这帮大弟子们半途而废。这么着急忙慌的,就是想把履历变现,也得正儿八经先出成绩再说啊。有一次,莎莎姐到队里看望备战的小师妹们,还被薛教练给说红了眼睛。
等到前任弟子离开后,薛教练还余怒未消,瞪眼看手上这帮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们:“别学你们师姐。这话是我说的,谈恋爱谈到昏了头了。我知道外面怎么说我,一辈子不结婚的神经质老女人。可我这老女人活的起码比一半以上成天围着老公孩子转悠的女人强得多了。连自己的主心骨都没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周小曼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呢,就被教练给点了名:“尤其是你,周小曼,好好练艺术体操。你当体操冠军的天赋要比当贤妻良母大得多。”
队员们发出一阵哄笑。周小曼满脸无辜。这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啊。
薛教练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缺爱长大的孩子往往对爱有着近乎于畸形的渴望。尤其是女孩子,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只要有个男的对她好一点,就着急忙慌地想要托付终身了。她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一个人,自己还负责不了自己的人生,非得找个其他人来托付?
周小曼人长得出挑,小姑娘一站出来就抓人眼睛,自然引得小伙子围着团团转。可问题在于她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状态,而且也不是从小在体校里由教练带孩子一样带大的,天然不可能真的将体操队当成自己家。这样的姑娘,最大的风险就是想早早给自己找一个家。
教练的忧心忡忡,周小曼领悟不到。她现在除了一门心思准备全国比赛外,就是挂念着百里之外的母亲冯美丽了。这份牵挂,她也不敢和教练说。
在体院里,成年累月不回家的运动员们比比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少小离家在外训练的生活。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教练充当了父母的角色,队里的师兄师姐们就是哥哥姐姐,小师弟小师妹们也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亲情已经在这种状态下得到了完美地代替。
周小曼没有这样一个情感养成经历,她心中最惦记的人还是母亲。她怕教练失望,觉得她儿女情长,不能将心思完完整整用在训练上,索性一个人藏在心底没说。
孟超这个男孩子也真是有份傻气。她不说让他陪她去找谁,他竟然也完全不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辗转拿到自己刚买的手机卡号码的,每天都要发几条笑话短信过来。周小曼看着这些在她眼中充满了古老的穿越感的短信,哭笑不得。
林琳爬到她的床上要她老实交代有什么新情况。豆蔻梢头二月初,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教练虽然说不许她们谈恋爱,可是私底下大家说起来也会关注其他队的男孩子们。
周小曼被她挠痒痒,笑得不行,最后无奈上缴手机:“你赢了,给你看就是了。真没什么东西的。”
林琳翻开了短信,表示鄙夷,切,这小子有贼心没贼胆啊。也不知道从哪儿抄来的笑话,都不好笑来着。
她躺在周小曼床上,非要跟她挤着一起睡。结果周小曼一下子身体就僵硬了起来,让林琳摸到了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林琳吓得不轻,赶紧问周小曼是不是哪里受伤了,都疼得寒毛直竖了,怎么也没跟队医说。
周小曼摇摇头,趁机推她下床:“去去去,自己好好睡觉去。不嫌热得慌啊,现在中午还有三十多度呢。”
林琳撇撇嘴,傲娇地一甩辫子:“稀罕啊!哼,不跟你睡了。”
周小曼偷偷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捏了捏自己的枕头。她不能办存折,也压根就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自己的钱,索性藏在枕头套里面。睡在钱堆上,她踏实。
一定要早点儿跟妈妈团聚。她要让妈妈看到,她也能挣钱了。她们母女肯定能生活的很好。
礼拜天的太阳终于在周小曼千呼万唤下盼出来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母亲,她害怕母亲会被那个凶残不讲理的屠夫丈夫殴打。
孟超一早就偷偷摸摸溜出了体院大门,生怕被薛教练逮到。少年满怀忧愁,觉得薛教练就是那传说中的西王母,有着一颗残暴冷酷的心。
周小曼在体院食堂吃过了早饭才出门。她现在饮食比以前更注意了,都不怎么在外面随便吃东西。比起少年那颗雀跃激动的心,她明显要更忐忑不安一些。一直到出门时,她都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太鲁莽了一些。她这么贸贸然出现在母亲的新家庭里,会不会让这个可怜的女人生活雪上加霜。
可是,心里始终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诫她,不破不立。与其让母亲跟上辈子的自己一样,在沼泽里没顶,最终眼耳口鼻全都堵塞,憋死了。不如狠狠心,哪怕是断尾求生,也要活出个坦坦荡荡的样子。
她这么天人交战着,走到了跟孟超约好的商场门口,少年一见她露面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用跟他那高大身材不相符的灵活步伐,从阶梯上蹦到周小曼面前,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她,满怀期待地问:“我们去哪儿啊?要不要我去拦辆出租车?”
周小曼笑了,摇摇头:“地方有点儿远,出租车过去不方便,得坐火车。”
话音刚落,她手机就响了。孙喆在电话那头问她今天有没有空,去工作室拍一组平面广告。原本定的模特昨天在酒桌上喝高了,今天完全爬不起来。
往常要是有这种捡漏的好事儿,周小曼连晚上去拍照的险都敢冒。可是今天不行,她挣钱是为了独立,能带着妈妈一起生活。不能本末倒置。她也没瞒着孙喆,只说她偶然听老乡提起过,她妈现在住在隔壁市里头,她想过去找妈妈。
孙喆一听就来了兴趣,也不拍那个广告了。怪他咯?模特儿是厂商定下的,喝得爬不起来,总不能是他的责任吧。他兴致勃勃地表示,他现在手上就有辆吉普车。走高速到邻市的话,不比坐火车慢。
周小曼还没来得及拒绝,孙喆就挂了电话。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冲孟超露出个苦笑:“那个,可能还有个人要跟我们一起去。”
孟超从周小曼接电话起,就纠结不已。偷听人家女孩子打电话吧,少年觉得太不礼貌了,不尊重人。可他又对周小曼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忍不住想要知道,她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什么朋友没。
此时听到周小曼的话,男孩子蓦地生出一种失落感。他觉得自己不是唯一,因为能够陪伴她的还有其他人。
周小曼琢磨着,自己这边有两个男的了。要是万一跟妈妈现在的丈夫儿子起冲突,起码全身而退不会太难。
孙喆来的很快,不一会儿就冲他们按喇叭。周小曼没跟他客气,打了个招呼,就喊孟超一起上车。
嘴里还嚼着口香糖的孙摄影师,看见孟超先吹了记口哨,开启了拉皮条模式:“哟,小伙子,腿挺长的啊。有没有兴趣拍牛仔裤广告啊?”
孟超一脸懵逼,有点接不住孙喆的套路。
作者有话要说:呃,早上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