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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找妈妈(中)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追问了一句平面广告的事情。即使知道机会留给她的可能性不大,便是有半分希望,争取了总比不争取强,谁知道能不能捡漏呢。得知广告推迟到明天就拍了以后,她有点儿隐隐的失落。


    现在她手上,包括医院结算剩下的五百块钱医药费在内,总共有四千块。此时的房租尚还便宜,租一个地理位置偏僻点儿的小房子,不过四五百块钱。反正她平常可以住在运动员公寓,就周末回家和母亲团聚,房子不用大,有地方装下她们母女就好。


    周小曼唯一担心的是,母亲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工作,可能有几个月的功夫需要吃老本。再说了,就那趟看了继父继兄的样子,这对父子明显不是好相与的。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放妈妈走。


    这些忐忑不安的心思,让她在整个旅程中,显得尤其沉默。一开始孙喆还跟她说几句话,到后面见她似乎没什么兴致,摄影师的注意力就关注到了孟超身上。这小伙子长得不耐,粗枝大叶的,有种天生的男儿气概。自打F4火了以后,花美男当道了。可孙喆更欣赏这种铁血男儿的感觉。


    孟超一面应付这位自来熟的孙哥穷追猛打的提问,一面偷偷地观察周小曼。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周小曼看上去似乎非常不安。中途过休息站的时候,他甚至担心她会突然逃走。


    尽管半大的少年对这位突然间冒出来的孙哥,有种身为雄性生物的天然敌对心理。作为信息掌握不全者,他还是趁着在休息站用洗手间的机会,小心翼翼地问孙喆:“孙哥,小曼妈妈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啊。”


    孙喆摇摇头,他哪儿知道啊。他连周小曼是怎么找到生母的都搞不清楚。不过也不奇怪,做女儿的想要找妈妈,人又离的不远,总能有法子的。


    孟超心里头惴惴的,无端紧张了起来。他还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整理了一回头发跟衣服。少年有点儿苦恼,早知道要见周小曼的妈妈,他应该换件正式点儿的衣服的。现在他的样子,是不是看上去太幼稚了一些?


    孙喆跟看猴戏一样盯着孟超看了半天,见这小子没完没了了,忍不住嗤笑出声:“得了吧你,小子,你以为是去见丈母娘啊。夸张的你啊!”


    可怜的篮球少年一下子脸就成了红绸布,结结巴巴道:“那个,是长辈,要礼貌。”


    放荡不羁的孙摄影师甩了甩自己的头发,高傲地昂着头,大踏步地,走了。


    孟超赶紧跟上,见到周小曼正站在服务区前,盯着食品柜发呆,忍不住生出了同情心。他给她出主意:“你想吃什么啊?那就先吃一口呗。尝尝味儿,又不都吃下去。”


    周小曼吓得身子一哆嗦,有种被抓了现行的恐慌。她盯着看的不是吃的,而是喝的,她又看到了可乐。


    其实她已经很长时间想不起可乐了。可是今天,看到可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嗓子就开始发痒。旁边有一个小孩买了可乐拧开喝以后,那种诱人的气味被她的鼻子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了对这种褐色甜味液体的渴望中。


    没有可乐依赖症的人,大约难以理解这种状态。喝不到可乐,让她陷入了一种挫败感中。她心底没有由来地生出了委屈,她觉得她需要安慰。


    这种心情令她觉得羞耻。被孟超无意间撞破以后,羞耻的心情又翻腾了千百倍。她匆匆丢下一句“不要”以后,立刻转身往车上跑。


    孟超不明所以,追问柜台上的售货员,知道周小曼盯着看的是可乐以后,立刻买了一瓶带上车。少年笑嘻嘻地伸手给周小曼:“喝吧,就喝一口抿抿嘴,尝个味儿。”


    结果可怜的篮球少年平生第一次见识到了周小曼发火的架势,简直是雷霆万丈。原本看着瘦条条,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手一伸,直接将可乐丢出了车窗外,还砸到了旁边车子身上,引来一阵咒骂。


    周小曼歇斯底里地喊着:“别害我,你别想害我。我不喝,你别想害我。”


    孙喆赶紧跟旁边的车子打招呼,高速公路上也不好随便停车,只能扯着嗓子喊:“对不住啊,大哥。家里小孩子不舒服,发脾气呢。”


    对方车主留下一阵咒骂,车子开走了。


    这头孟超吓呆了,他没想到他的无心之举竟然会引来周小曼这么激烈的反应。他试图安抚周小曼,以后他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她别生气,以后他肯定不自作聪明。可是没有用,周小曼的情绪还是非常激动,她别着脸,揪着自己的头发,喘着气让孟超别看她。她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孙喆一开始还想嘲笑孟超,这回见识到了吧。周小曼就是昆仑山,看着神秘静美,其实底下藏着活火山。可后来见周小曼情绪有些不对劲,他赶紧开口劝道:“没事儿啊,小曼,多大点儿事。天塌下来当棉被盖,胖个两斤跑个二十圈怎么着也能减回来。”


    周小曼最激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倒是能听进去孙喆的话。她疲惫地靠着车椅背,跟两人道歉:“对不起,我反应过度了。抱歉,我情绪不稳定,容易发脾气。”


    孟超这才战战兢兢地开口表示没关系。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瓶可乐会让周小曼反应这样强烈。


    孙喆到底年纪大他们十来岁,又是工作了好几年的人。他影影绰绰地猜测着,大约是周小曼吃过可乐的亏。至于这亏到底是哪方面的,他就不知道了,也不愿意去猜测。这个女孩子,经历过的事情并不美好,硬是翻出来刨根问底,可能会对她造成又一次的伤害。


    车子终于进入了冯美丽现在待的城市。从看到那个地名起,周小曼就忍不住抓紧了手心。那种不确信的犹豫,让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艺术表演课学到的技巧,能够成功让她的神色呈现出一种平静的状态。然而肢体语言比起面色和嘴里说的话,其实更能反映出她内心的真实世界。


    孟超初始没有意识到她的反常。周小曼本来就不是特别爱说话的人。可当他无意间瞥到她的腿时,才发现这个女孩一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一时间,怜悯的情绪占据了上峰,话甚至没有过少年的脑子,就脱口而出:“你妈妈肯定很想你,很爱你。”


    其实这话,他和孙喆都觉得底气不足。万一周小曼的亲妈也不想要她,她岂不是连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这就跟有个没打开的盒子一样,盖子一直在,始终就能自我安慰里面有巧克力糖。可万一忍不住打开了,空空如也,那就失望透顶了。望梅止渴的前提是,不知道没有梅林的存在。


    周小曼却从这句话里得到了安慰。她想起上一回自己偷偷摸摸过来,妈妈答应她等她有钱独立生活了,就会跟她走。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下了车。


    孙喆脖子上挂着相机,几人伪装成到城中村搞调查的老师跟学生。一进村子,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味就让孟超本能地不适。他觉得味道比他们男运动员的寝室还难闻。


    好像时间没有动过一样,连马路边上蹲着解大便的小女孩,鼻子下拖着的两管青绿色的浓鼻涕也没变。她脏兮兮的脸上有双好奇的黑眼睛,手里拿着饼,毫无心理负担地一口口往下啃。


    孟超觉得,以后他要是吃超标了。只要想一想现在的画面,就能够成功抑制食欲。


    孙喆面上表情有些严肃,他想抓拍下这一幅画面,终究还是放下了相机。孩子有孩子的自尊,他不能为了自己的艺术追求,去随意践踏他们的自尊。


    城中村到了午饭时分,到处都是烟雾缭绕。农村的土灶太占地方了,煤气太贵,不少人家用的是煤炉,呛人的烟味跟饭菜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有种麻木的市井气息。


    周小曼按照记忆,缓缓朝那栋三层小楼走去。旁边经过的人,不时朝这三位外来户投来好奇的一瞥。不明白这些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会此时出现在这里。


    孙喆偶尔抓拍几张照片,心情有些沉重。居住在这种地方的周小曼的生母,经济状况肯定不太好。这种情况下,她会不会愿意接纳前一段婚姻留下的孩子?甚至有的人,会为了新家庭的和谐,否认前一段婚姻跟子女的存在。


    摄影师直到此时,原本兴致勃勃或者说有些狂热的脑袋总算是冷静了一些。他蓦然生出羞愧的情绪,觉得自己实在太鲁莽了。


    周小曼跟这个打篮球的孟超,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孩,能知道多少人情世故。他听说了他们的计划后,当时就应该劝他们先缓缓,自己过来打个头阵弄清楚状况,再做进一步打算来着。结果他好了,明明老大的人了,竟然比这两孩子还激动。这下子到了这种地步,连打退堂鼓都来不及了。


    孙喆下意识瞥了眼孟超,发现男孩子也在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两人眼神碰到一块,不用说话,就表达出了同样的意思。这万一或者说十之八九,周小曼的亲妈不愿意认她,她可怎么办?


    可是现在,这两个人,谁也没有勇气去戳破怀揣着希望的周小曼。这时候打预防针,简直太残忍了。


    周小曼的心情,并不比紧跟在她身后的两人轻松。她脑子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最害怕的是,她妈不愿意离开现在的家庭。有太多的女人,明明被丈夫虐打,却始终不愿意独立出去。因为她们的内心深处,看不起她们自己。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自贱者也一样。


    她害怕的是,她妈也是这样所谓的传统好女人。


    第42章 找妈妈(下)


    近乡情怯,大抵就是周小曼此刻的心情。她的脚步愈发迟疑,连孟超都疑惑:“你是不是搞不清楚是哪一家啊?”


    孙喆精神大振:“对对对,搞不清楚就先别急着乱找了。咱们今天可以顺便到这边的森林公园拍一组外景。等打听清楚了具体是哪家哪户,咱们再过来看。”


    周小曼摇了摇头。她不能拖下去,她必须快刀斩乱麻。因为她也是个所谓的能忍的好女人。她得靠着一口血性逼着自己跳出泥沼。


    后面的路,完全不用找了。没走几步,一行三人就听到了打老婆的声音。旁边围着一圈人看热闹,不时有人开口劝两句:“哎哟哟,杀猪的,可以了可以了,打死了你老婆,谁烧饭洗衣服伺候你们父子两个啊。”


    周小曼的脸一下子不见半点儿血色,她忍无可忍地想要冲过去,却被孟超一把拽住:“你别冲动,我来。”


    孙喆伸手将这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呼撸到身后。行了,他一大老爷儿们呢,虽然是动口不动手的艺术家,但也轮不到两个孩子强出头。摄影师大喝了一声:“住手!干嘛呢!你们市里头就这样还创建全国文明城市?”


    一堆围观群众都愣住了,其中有个年纪大的男人试探着问:“这位记者先生,你这是过来?”


    孙喆睁着眼睛说瞎话,扯虎皮做大旗:“不是要创建文明城市嘛。上头派我们过来四下走访,看有没有违章搭建,有没有打架斗殴,家庭关系不融洽的。”


    后面的话没人关心,前面那一句违章搭建,却让不少人面上显出了紧张的神色。开玩笑,城中村的村民们就是靠着房租过日子的,怎么可能不添砖加瓦,从一座屋子变成四合院,还是小洋楼的那种。


    房东吼了一声:“你行了啊,杀猪的,再这么闹个没完没了,立刻搬走。我们村里没地方容下你。”


    杀猪匠眼睛一瞪:“你凭什么赶老子走?老子少了你一分钱的房租了?!”


    房东也沉下了脸:“就凭房子是老子的。老子想租给谁,就租给谁!”


    眼看着两边要捋袖子打架,不少看热闹的人赶紧拉开,纷纷劝杀猪匠:“行了行了,成天拍桌子踢板凳的,好人也要被你打死了。你还非要身上背着人命官司不成?”


    周小曼绕到人背后,挤进去,扶起她妈。她妈两边脸高高肿起,眼眶也是一团淤青,整个人凄惨的不行。周小曼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她妈却用眼神示意她,别作声。


    边上有人劝冯美丽:“行了,美丽啊,不是我说。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大根虽然不是你肚子里头出来的。你也养了他十年。石头都焐热了。你还怕大根讨了老婆生了孩子不叫你一声奶奶不成?杀猪的脾气冲,你软和一点儿,别跟他对着干,哪里至于挨打?”


    剩下的几位中老年妇女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美丽,你就别想着什么离婚的事情了。你藏私房钱,还说要离婚。这哪个男的听了不冒火啊。”


    周小曼气得恨不得操起旁边的烧红的煤球,烫烂了这群三姑六婆的嘴巴。她妈都快被打死了,竟然还怪她妈脾气不好?!


    孙喆瞥了眼这边,冒出一句:“打老婆也犯法吧,要进牢房的。”


    杀猪匠嘴里打着酒嗝,眼睛猩红,仿佛要杀人一样:“我老婆,就是打死了也是我们家的人。”


    冯美丽擦着嘴角血迹,喃喃道:“我要离婚。”


    男人跳起脚来,抄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冯美丽的脸上砸。周小曼本能地要用身体去挡,被孟超抢先了一步,杯子掉在地上,玻璃片四溅。


    行凶的男人无视边上人的叫骂,冷笑道:“冯美丽,你前脚敢出我家的门,我后脚就打断你的腿。有种你等着瞧!想离婚啊!行啊,死了就不用跟我躺一个被单笼子里头了。”


    看热闹的男的赶紧上来劝杀猪匠,还有人招呼那位大根,快点儿过来劝劝他爹。这都十多年的夫妻了,哪儿至于闹到这份上。


    女人们则是围绕着冯美丽,怪她不该把离婚挂在嘴边上。这都是离了一趟的人了,还离婚上瘾了不成。这个再不好,好歹也不少她一口吃的。要是再碰到下一个更不好的,那她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冯美丽一口咬定要离婚,这日子她坚决不过了。找不到更好的男人怕什么?她压根就没打算再找。她一个人过反而还清静。说着,说着,她鼻子里开始淌血了。


    边上人吓得赶紧给她拿卫生纸堵上。周小曼尖叫一声,坚持要送她去医院。


    孙喆也在边上趁机喊:“哎哟,这可是要打出人命案来了啊。不行不行,我得报警。”


    先前跟他搭话的老头连忙一把拦住他,讪笑道:“报什么警啊。这种事情,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的,还要公家出面不成。赶紧的,大家伙儿搭把手,送杀猪家里的,到医院里头去。哪儿至于打出人命来啊。杀猪的天天打,这又不是头一回,手上这点儿数还没有么。”


    周小曼气得恨不得放火烧了这个村子。他们就这样看着她妈天天挨打,竟然还有脸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他们怎么不自己先被活活打死呢!


    孟超紧张地拽着她的胳膊,怕她一时情绪激动露出马脚来。有些地方民愤彪悍,相当排外,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一行三人不过是纸老虎,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去都不好讲。


    周小曼死死咬着嘴唇,拼命压抑自己快要爆炸的情绪。他们借着实习生的身份,跟着记者孙喆一块儿把她妈送去了医院。


    排队挂号的时候,孙喆碰上了个以前给对方做过报道的专家。在专家的关照下,冯美丽迅速看到了医生。鼻骨骨折,右眼球出血,在眼科做视力测试时,冯美丽的右眼视力只有0.3。


    这个过程中,孟超一直死死拽着周小曼,生怕她露出端倪来。他和孙喆都有些紧张,生怕别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好在围观的村民们怕麻烦,不想惹事上身,被迫留下主事的村长硬着头皮逼着杀猪匠父子掏钱付账。


    父子俩刚要瞪眼,村长就沉下脸:“出了我们村,你们就是打上天,我都不管。可你要是想在我们这儿待着,就得守我们的规矩。”


    孟超害怕父子俩发现周小曼的身份,一直仗着个子高的优势,拦在她前面。好在父子俩似乎都喝了酒,醉醺醺的,看人也漫不经心,倒是没有发现这女孩长得其实很像冯美丽。


    交完钱以后,这两人也不管还留院治疗的冯美丽,直接扬长而去。


    唯一一个留下来照顾病人的阿姨叹了口气:“这就是命啊。你说,你当年要是不退了跟杀猪的亲,稳稳当当嫁过去当新娘子,哪里会闹成这样。你这么不给人脸,退了婚事,硬要跟着人家秀才。最后结果怎么滴,还不是杀猪的收留你。行了,他有错,你也不对,一人往后面退一步吧。”


    冯美丽一张脸青紫交错,说话都艰难:“亲不是我定的,我要退亲也是走了规矩的。这婚必须得离了,我不能被活活打死。”


    照顾她的女人听了这话不高兴起来,冷笑道:“你就非得折腾吧。一趟没折腾死自己,怎么着,还想弄个三婚来要了自己的命不成。反正我话都说在这里了。你要不要安生过日子,你自己掂量着看。”


    说着,这女人就起身气鼓鼓地走了。一个被人休回家的破鞋,还以为自己是黄花大闺女不成?


    病房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围在冯美丽身边。周小曼再也忍不住,跪在她妈的床头,抓着她妈的手,失声痛哭。她妈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她甚至怀疑上辈子她没能找到她妈,是她妈已经被活活打死了。


    孙喆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对母女。孟超也叉着手,站在边上不知所措。


    外头走廊上传来一对夫妻吵架的声音。家里老人生病了,脑子里头长了瘤子。为着要不要给老人看病,两人争吵不休。


    孙喆被吵得头疼,索性出去找医生问冯美丽的情况。现在这样子,她要多久才能恢复健康。


    结果刚脱离了夫妻吵架的区域,又进入了母子争执的地盘。当妈的劝儿子,儿媳妇这病反正是个无底洞,赶紧趁着还没孩子,离婚再找一个。


    孙喆忍不住一阵接着一阵齿冷,别说夫妻是同林鸟,亲人也差不多吧。大难临头,赶紧松手。


    他在外面转了一圈,把哭得眼睛都肿了的周小曼喊到走廊上:“那个,小曼啊。我问你,你问清楚你妈没有。她到底想不想离婚?”


    周小曼点点头,肯定道:“我妈想离婚,她跟那家过不下去。孙哥,你认不认识什么律师。我想找人帮我妈打官司。这次病历留好了,我要告这人家暴,长期虐待我妈,让法院判强制离婚。”


    孙喆无力地摸着了下脑袋瓜子,叹气道:“小曼啊,你还小,没经历过这种事。来,孙哥告诉你,能不打官司坚决别进法院。时间人力成本会耗死你。咱们可以想一个迂回的办法。”


    周小曼听了孙喆的主意,微微阖了下眼皮,觉得可以一试。趁着这次她妈住院的机会,伪造一份病历,就说拍头部的片子时,发现她妈脑袋里长了瘤子。


    别说什么平常对妻子不好的人,等发现妻子生病了,就会猛然意识到妻子的重要性,幡然悔悟。家暴成瘾的人,永远洗不白。


    她脑袋瓜子转了转,让孙喆帮忙尽快把伪造好片子报告拿来。不能直接告诉那对父子,她妈脑子里长了瘤子。得让他们自己发现,而且是在她妈藏得严严实实的时候,自己发现。比起别人转述,人更愿意相信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看到的结果。


    周小曼晚上还有夜课要上,等到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她不得不跟她妈道别离开。


    孙喆安慰她,没事儿。他最近在这边有个活计,要待上几天,正好可以把戏继续演下去。


    当着这两个人的面,冯美丽不好问女儿他们是怎么回事,只拼命摆手让女儿回去。她没事儿,她很快就好了。


    回城的路上,整个车子的气氛都有些低沉。周小曼担心这对父子不上钩,死活拖着她妈不撒手。孟超则是有些担忧周小曼的状态。碰上这种事,她后面要怎么处理才好。


    最后还是孙喆开口安慰了忧心忡忡的少女:“行了,别怕。生死契阔与子成说,那都是古人说着糊弄人的。我告诉你,硬道理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你那继父继兄为什么不让你妈走啊?走了上哪儿找免费保姆去?只要他们一旦发现你妈没有了利用价值,自然要赶紧想办法赶出去去。万一死在家里头,他们还嫌晦气不是。”


    摄影师原本说的挺欢快的,到后面看到周小曼眼睛燃烧着两团火,恶狠狠地瞪他,赶紧识相地闭上嘴巴,末了还讪讪的来一句:“我不就是这么一说么。”


    孟超也瞪孙喆,这哪儿有人这么随口一说人家刚见面的亲娘的。


    作者有话要说:妈妈其实也很勇敢。只是,她获得的外界帮助太少。


    第43章 出去比赛


    车子一直开到了体院门口,周小曼跟孟超下了车。她跟孙喆道谢,挥手告别,允诺等到全国赛结束以后,她肯定给他当一个月的免费模特。


    孙喆笑得挺开怀。倒不是周小曼不要钱的缘故。小姑娘把话说到这份上,就是愿意跟着他干的意思了。但凡艺术家,都有自己灵感的缪斯。眼下,周小曼就是他的缪斯。他还真怕这姑娘一门心思去练艺术体操了,要把当他这边的事情给放下呢。


    两人没有同步进校门,怕被薛教练逮到有话说。孟超自觉皮糙肉厚无所谓。可周小曼今天受了那么大的情绪刺激。要是薛教练再骂她一顿,他担心她会受不住。


    孟超自己先到校门口的小超市逛了一圈,然后再回学校。他一走到校门口,就碰见川川阴沉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往外头走。比起一个礼拜前,这人黑瘦了不少,面上也显出了憔悴的风霜。孟超本想喊住他,打声招呼来着。结果这人头也不回,直接走了。


    川川刚跟周小曼不欢而散。


    周小曼有些无奈。她一回体院,就在传达室里见到了等了一下午的川川。


    少年见到她,连声寒暄的话都没有,直奔主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周小曼没有否认,只沉默不语。


    川川气得拍桌而起,眼睛都红了:“你知道了也不告诉我,非要看我的笑话吗?!”


    被指控的女孩面色淡淡的,仿佛水洗过一般,声音也透着泉水的沁凉:“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况且我还是一心想要勾引你的贱人呢。”


    川川愤恨的踢了一脚桌子,上面摆放着的盆栽都瑟瑟发抖起来。他眼中有恨意:“你就是看不起我,当我是个白痴,成心看笑话好了。”


    周小曼没有被他的眼神吓到,声音还是不冷不淡:“我要是想看热闹,我就永远瞒着你,等到你被玩死了,岂不是更加有热闹可看?”


    两人不欢而散。川川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周小曼也懒得哄这个男孩子。


    生活本身就非常残酷。他没有父母庇护,还要硬当自己是小孩子的话,神也改不了他的命。


    传达室的门卫终于打完了开水进来,看到只有周小曼一人,笑了起来:“哟,等了这么长时间,就说几句话啊。”


    周小曼微微一笑:“他是有点儿事想问我,问完了,自然就要走了。”


    她出了传达室的门,恰好碰上孟超往门里走。


    少年心中有火花,滋滋儿作响。他想,这就是缘分啊。


    两人一本正经地点头打招呼,好像今天第一次见面一样。然后理所当然的,孟超约她一起去食堂吃晚饭。中途遇见逛街回来的丁凝和林琳,他还大大方方地招呼她们一块儿去吃饭。


    两个小姑娘笑成一团,挤眉弄眼地表示,不必了。她们不想在赛场以外的地方还发光发热,就先回去了。


    结果孟超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丁凝坏笑道:“想让我们给打掩护啊?你等着啊。等我们比赛结束后,一定要让你大放血。”


    篮球少年就是一个劲儿地傻笑,也不接她的话茬。


    等上了餐桌,三个女孩子的晚饭加在一起,还没有孟超的一半多。丁凝看着孟超餐盘里的黄辣丁,口水直流。她最爱这个啊,可是她不能吃。


    孟超好心地问她要不要抿一口尝尝味儿,然后吐掉。


    丁凝痛苦地摇摇头:“不行,我只要一挨到了,肯定会连骨头渣子也不剩。我不看了,薛教练说了,我看一眼都会长肉。”


    林琳笑得不行,周小曼也眉眼弯弯。


    几人吃过饭以后,女孩子们商量着晚上的夜课。孟超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也不插话。还是林琳体贴了一回少男小心思,借着回食堂拿盒酸奶,晚上下夜课喝的理由,拉着丁凝折回头了。


    孟超这回吭哧吭哧地挨到了周小曼边上,支支吾吾地问她,要不要去找林医生聊聊天。那个,林医生成天待在这边,又不爱出门来着。她应该去跟林医生说说在外头的见闻啊。


    周小曼看他那别别扭扭费尽心思想要迂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倒是比他大方,点点头,相当坦然地认下了:“我心理状态有问题,需要长期做心理辅导。”


    孟超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过了半天,他才冒出一句:“没关系的,别怕。我爷爷血压高,还不是一直吃药来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周小曼笑了笑,跟他挥挥手,脊背挺直地走了。


    川川的暴怒在她意料之中。其实,她很想知道,暴怒之后,这个少年会怎样做。如果他依然困在那个名为程明明的网中,她以后都不会再插手他的事了。人要一心求死,神仙也拦不住。


    比起川川为着男子汉的自尊受到伤害而产生的痛苦。那天报警以后,被警察带走的另两位当事人,真的可以大骂川川一声,矫情!


    坤哥当然不承认自己强奸了程明明。开玩笑,这女的自己黏上来还来不及,真要说起来,还能说一句是她□□了他呢。


    骑虎难下的程明明一口咬定对方是用强。这下子,她家里完全鸡犬不宁了。大半夜的都有人过来敲窗户,逼得一家老小不得安生。


    程明明吓得连门都不敢出。只要她一出门,就会有人骚扰她。还有一次,她被人当街脱了裙子,光着下半身推倒在路边。施暴的人扬言,要让大家伙儿看看,她这个烂逼,值不值得人去操。这种情况,直到警方派了人保护她,才得以好转。


    然而,坤哥也不会放弃。他找了不少人证物证,证明他和程明明是你情我愿。程明明收到他的手机时,高兴地在大排档的摊位上就亲了他一口。这都是大家伙儿看的清清楚楚的。


    警察再看川川的眼神,就相当微妙了。


    坤哥刚要得意于终于从这场破事儿里脱身时,去他家拿物证的警察,却意外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个数码相机。


    马鸣溺亡案中,有一个关键物证,数码相机,始终没有找到。警方查访得知,马鸣有个数码相机,是逼着他妈卖血才凑够了钱买的,相当宝贝。他用来勒索校长跟白老师的照片正是用这个数码相机拍的。可是警方翻遍了马鸣家,也没找到这个相机。最后只能推断为,相机在他失足落水的时候,一并掉进水里去了。


    现在,坤哥的屋子里,有个一模一样的相机。甚至在隐蔽的位置,还小心翼翼地点刻了MM这两个字母,是马鸣姓名的缩写。


    提刀杀人事件的那把刀找到了,校长与白老师跟马鸣溺死案之间的联系也就有了中转站。之前因为有完美的时间证人,警方一直没办法继续调查下去。


    让所有人惊讶的是,程明明竟然也卷进了这起案子中。当天晚上,是程明明开口约马鸣去外面坐坐,已经有了警惕心的马鸣才去的江边。


    这个嗑药嗑得神志不清的家伙,以为即将有场艳遇。能够玩到川川的女人,对马鸣而言,比单纯地玩一个程明明更加亢奋。可惜,他没想到的事,他奔赴的是水鬼的约会。


    周小曼一直在队里闭关训练,还不知道外面已经上演完了一出悬疑推理剧。


    她在薛教练的指导下,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已经将个人全能的项目都掌握自如。悠扬的乐曲声一响起来,原本静悄悄在边上默不作声的人,却立刻跟换了芯子一样,在场上如翻飞蝴蝶一般,腾挪跳跃。看的过来巡视大家备战情况的领导都目瞪口呆。


    其实这届运动会,虽然省里头都提了要求,但艺术体操并不在拿牌的计划里头。自家的底子自家清楚,艺术体操运动员职业巅峰时间短,能拿牌的几个小姑娘都早早退役了。现在这支队伍,最大的年纪才十五岁。唯一参加个人全能的周小曼,按照国际上的规矩,这年龄压根连成年组的比赛都打不了。


    薛教练相当自豪地看着自己的弟子们。参加个人全能的周小曼只要正常发挥,拿牌不是问题。出战集体项目的小姑娘们,要是场上发挥好一点儿,八强也是非常有希望的。这一趟先练练兵,带这群孩子见识一下什么叫全国大赛。等到明年上半年,这支队伍应该就能真正稳定下来了。到时候孩子们也不过十五六岁,起码三四年的时间,她们都能好好打比赛。


    领导笑着表示,大家有信心就好。只要拿到了成绩,他一定向上头申请给大家的奖励。物质跟精神,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


    一群小姑娘立刻大声喊“有信心”。等到领导施施然地走了以后,丁凝却毫不客气地表示鄙夷。呸!还主管他们体操项目呢。这人连艺术体操都看不懂。


    周小曼掐了她一下,让她别胡说八道,免得祸从口出。


    整个练兵一直持续到正式比赛的前三天才停下。一大早,薛教练就点名,带着大家出发去几十里地外的城市,出战全国大赛。


    在车上时,小姑娘们还嘻嘻哈哈,姿态放松。还有人放了单田芳的评书,大家一起跟着听《战斗的青春》。


    薛教练除了不让她们吃零食,怕到时候超重外,其他的并不管这群小姑娘们。等到了目的地,艺体队的人先去酒店办理入住手续,然后自行活动。


    随队的工作人员一直欲言又止,想要催促薛教练赶紧把人带去场馆训练。薛教练却摆摆手,笑道:“不急,到现在这种情况了。对这群丫头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把情绪调节好。第一次上大赛,人要是吓僵了,那还怎么比赛啊。”


    工作人员陪着笑,不好反驳教练的安排,只能在边上干着急。


    薛教练的良苦用心其实很有必要。不说周小曼,就是丁凝跟林琳她们,也觉得紧张。全国赛,她们参加过,丁凝还拿过青少年组的前八。可是,进入成人组的比赛不一样。集体项目的小姑娘们,甚至比周小曼更紧张。她们怕自己到时候捅娄子,反而影响到了其他伙伴。


    助理教练问顶头上司:“教练,你是不是觉得周小曼太害怕让别人失望,才让她专攻个人全能来着。”本省艺体队,人才青黄不接现象严重。专攻集体项目,其实优势更大。


    薛教练笑了,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让她专攻个人全能,是因为她个人气质的契合问题。这姑娘,天生有种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到了比赛场上,作为个人就会非常吸引人。可要是集体的话,其他人就完全被她给压下去了。对整体效果不好。”


    自带疏离效果都周小曼,此刻却成了全队的知心姐姐。林琳抱着她的胳膊喊:“怎么办怎么办,我妈这回还要过来看比赛来着,我好怕丢脸啊。”


    周小曼哭笑不得,想了半天,说了句相当不负责任的话:“怕什么啊。你们脸上都化了妆,又隔了那么远,到时候哪里认得清谁是谁啊。”


    然后周小曼就被艺体队的小姑娘们给压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今天更新完毕。


    第44章 大赛来临


    薛教练瞪眼,招呼一堆小丫头们赶紧上秤称体重。大家戏称此项活动为猪过秤,一旦超重,全都宰了吃。


    周小曼还好,一米六八的个子,体重控制在了四十六公斤,完全符合教练制定的标准。可怜的丁凝惨了,超重了二两。她立刻呈现出绝望的神色,二十圈啊,她会跑死的。


    薛教练瞪了她一眼,呵斥道:“让你别盯着烤乳猪看。你这样的,看一眼都会长一两肉。”


    其他人都笑得不行。一个个过来同情地摸一摸丁凝的脑袋:“好好饿着吧,我们一定加油,几个人一起,绝对能把你的那一份给吃回来。”


    丁凝作势要掐死她们。


    其实午餐也少的可怜,不过是水果跟酸奶而已。但比起饿肚子训练的丁凝,周小曼觉得自己还是挺幸福。她小口小口吃着苹果,生怕嘴巴张大一点,苹果就一下子全啃完了。


    下午大家去熟悉场地环境时,丁凝有些郁郁寡欢的。她试了试地毯,嫌弃道:“实在太硬了,感觉真不舒服。”


    周小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咱们丁美人见多识广,还怕这点儿小问题不成?”


    丁凝撇撇嘴,白了她一眼:“你少给我打马虎眼儿。哼,哎哟喂,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周小曼哭笑不得,一直在边上劝她。


    大约是她表现的太淡定了,场馆里其他省市代表队的人,还偷偷议论她:“哎,这姑娘看着眼生啊。参加过哪次比赛啊,信心挺足的。”


    艺体队员运动巅峰生涯年纪小,很多人从十岁起就开始参加全国赛甚至世界级别的大赛。女大十八变,常常是过个两三年,都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林琳使坏,在以前比赛认识的其他省的队员问她时,她就故意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表示周小曼一直在外面参加学习,所以大家才不认识她。


    一群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顿时对周小曼肃然起敬。她们想当然地把林琳说的在外面学习理解成了,去俄罗斯之类的艺术体操强国进行系统训练。


    周小曼哭笑不得,朝林琳咬牙切齿:“你就吹吧,到时候牛皮破天了,我看你怎么圆谎。”


    林琳得意地摆了个起势,笑嘻嘻道:“我又没说你是出国留学,她们想多了也怪我?”


    丁凝冲她俩翻白眼:“你俩够可以了啊,赶紧的,给我扇风出汗,我就不信了,我还掉不了二两汗。”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倒是闹得挺开心。


    晚上丁凝再过秤的时候,体重就达标了。教练怕她半夜饿得啃了队友,恩赐了小半杯牛奶跟半根黄瓜。丁凝看着其他人吃秋白梨,一直咽口水。林琳看她可怜,让周小曼帮着打掩护,偷偷分了一小块给她尝尝味儿。


    丁凝一下子,表情满足的,活像是吃了山珍海味。几个女孩子私底下聊天,都唉声叹气,不明白自己到底图个什么呢。吃是吃不饱,尤其是这两年进入青春期了,简直常年处于半饥饿状态。想吃的,一概不准吃。


    周小曼笑眯眯地侧着脑袋听她们诉苦,还专门往人心窝子上插刀:“那你们图个什么呢?”


    丁凝送了她一个白眼:“你呢,你每天训练十二个小时,你图个什么?”


    周小曼大言不惭:“我这不是才刚正儿八经练了没几个月嘛,还认不清楚状况。”


    一群小姑娘“嗷嗷嗷”叫着,又压了一回周小曼。


    助理教练看她们乐呵呵的样子,笑着跟薛教练汇报:“状态不错。小曼还挺会讲笑话的嘛,我看大家都被带的蛮放松。”


    薛教练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拍了拍手,喊七个丫头都过来,晚上要开赛前准备会。


    现在比赛是个敏感词,一听到赛前准备,原本还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们全都噤声了,赶紧奔到教练身边。开始出发往会场去。


    队里租用了酒店的小会议室,薛教练和两名助理教练,还有林医生跟领队,外加七名运动员,十二个人,坐满了小圆桌。


    薛教练先是给大家安排了赛台训练时间跟场次。领队又提了纪律要求,省里有关部门对大家的期待是最好能拿牌,起码进前八。这两年省队有断层的危险,大家要赶紧成长起来。


    目标一定下来,七位姑娘的面色就不由自主地凝重了。


    薛教练没作声,等到领队说完以后,她才示意林医生发言:“你们林老师,大家已经非常熟悉了。比赛的技术问题,你们随时能过来找我。但是如果有状态上的疑惑,大家要积极向林老师请教。咱们是个大家庭,要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总能达到目标的。”


    话筒递到林医生面前时,周小曼带头鼓起掌来。这下子,其他六位参加集体项目的姑娘也反应了过来,开始大力鼓掌。


    林医生笑了笑,等大家掌声落下来,才开腔道:“我队里来也有两年了,看着你们从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各项比赛也跟过几趟,大家彼此的情况,我心里头大概有数。比赛规模越大,大家情绪越紧张。这是正常的,是我们在应激状态下的合理反应。只是,有件事,我得强调一下。”


    看到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林医生满意地笑了:“看了这么多次比赛,我发现,其实无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灯光、音乐、地毯、成套、裁判,这些其实没变化,唯一的变化是,成绩会变。”


    七个漂亮姑娘都笑了起来。


    林医生也不板脸:“所以这时候,咱们再埋怨场地不好,灯光太刺眼,地毯太硬什么的,还有意义吗?你们关注错了重点。这些外在环境,其实根本不用在意。对,不用在意,没影响。影响你们发挥的是你们的竞技状态,成套动作的完成率。把每一个动作都完成了,你们就成功了。”


    薛教练点点头,正色道:“林老师说的没错。比赛比成什么样儿,看你们自己完成到什么程度。你把注意力都放到了不该关注的事情上,那还有什么心思比赛。我带了这么多的运动员,我知道的是,越是对自己没信心,越是心虚的,才越会纠结在这些外界的细枝末节上。一流高手,无论什么环境,她们都有策略应对。”


    林医生接过教练的话,强调道:“你们要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每一个动作都能完成的彻底干脆有力度,要坚持每一个动作的最后。晚上睡觉前,大家好好想想四个项目的成功动作,你们做出来是什么样儿的。完成这些动作的时候,记住要求,每一个动作都完成彻底,保持速度跟力度。你能想出成功的样子,自然就知道成功是什么样子了。”


    散会之后,周小曼往房间里走。薛教练突然喊住她,示意她临时换房间,跟林医生一间房。


    周小曼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甚至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好像一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身上。队里的情况是青黄不接,集体项目能进前八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希望不大。那么队里的成绩担子自然只能落到她的肩膀上。


    拿牌,她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就拿过一次全省个人全能的第三名。隔得时间太久了,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在赛场上到底是什么感觉。


    薛教练让她深吸气,放松一点,开玩笑道:“她们都说我给你开小灶。没错儿,就给你开个小灶。你跟林医生一间房,顺便给她打打下手。有丫头们过去找她纾解心情时,你就在边上听着,帮忙劝劝。”


    周小曼有些犹豫。因为抑郁症,她接受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心理医生有个特点,也是职业操守,就是咨询者与来访者保持距离,不能过分亲近。她不是特别明白,为什么队里会这样安排。一直到进林医生的房间时,她还在犹豫。最后,才咬咬牙,支支吾吾地跟林医生道歉,因为她的事情,让林医生为难了。


    林医生笑了。从她观察的结果来看,周小曼是有状态问题,她太过于害怕辜负别人的期待。领队说要拿牌,她就自觉地将拿牌的任务背在自己身上。这是竞技体育领军人物该有的精神。但是,任何人承受的压力都要有个度,过犹不及。


    看着身体不由自主微微紧绷的少女,林医生没有跟她谈论比赛的事情,反倒是问了问她最近单词背的怎么样了。初中三年的英语单词是不是全都背完了。每天三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她就听这姑娘嘴里念念有词了。


    周小曼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语气也轻快了下来。她笑眯眯地跟林医生炫耀,她都把课文给背下来了。等到比赛完了回去上课,起码语文英语跟政治,问题不大。


    林医生点点头,笑道:“你总是有办法的。”


    两人正闲聊着,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丁凝一副紧张地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刚才早早上了床,结果一闭眼,想到了集体项目时,她把球给抛远了,队友没能接住。


    “完了,我要祸害死大家了。”


    林医生却安慰她,想到这个没什么不好啊。起码想到了,就知道该怎么调整动作,比赛场上不犯这种错误。


    丁凝在林医生的房间里待了半个小时,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


    林医生打了个呵欠,笑道:“睡吧睡吧,明天还要赛台训练呢。唉,大家都想凭自己的能力拿到成绩。其他人就是做得再好,不是自己的成绩,高兴也是有限的。”


    周小曼默默地垂下了脑袋,去卫生间洗漱了。


    林医生看着少女缄默的背影,没有作声。等到两人收拾好,各自躺在床上,林医生都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女孩子闷闷地开了腔:“从来没有人期待过我做出什么。”


    从小到大,她都处在一种被放逐的状态中,没有人关心她的情况。就是周文忠,也不在意。倘若真的在乎,又怎么从来不会因为她取得好成绩而高兴。


    现在,好像所有人的关注点都集中到了她身上。仿佛她有多厉害一样。周小曼有些不知所措,她的人生经历中,似乎没有同样的体验可以为此刻的她,提供参考。


    林医生沉默地听着少女絮絮叨叨,她零零碎碎地说了不少困惑。她真的跟大家说的一样厉害吗?会不会是因为大家同情她的遭遇,所以刻意拔高了对她的评价。


    此时的周小曼,在林医生眼中,又成了一个孩子。这个女孩,因为悲惨的人生经历,常常给她一种这不是个孩子的错觉。


    等到少女倾述完毕,林医生笑了:“你想知道大家是不是有意夸大?这太简单了。明天就是赛台训练,到时候裁判也要过来观看。你就表演那套球操给他们看。他们可不知道你有什么遭遇,他们只会看你完成的情况。”


    艺术体操的赛台训练要求裁判员观看,方便裁判对各队运动员的情况心中有数。因为是以比赛的方式进行训练,还会影响到最终裁判的印象分情况,所以这项活动俗称看赛。


    她们省队的赛台训练,安排在第二天下午一点到七点钟。两点之前在训练场馆,而后是热身馆,等到五点钟正式开始赛台训练。


    周小曼在地毯上老老实实地做着基本功训练,心里头依然有点儿不确信。她真的是新人啊,她真害怕教练挂在嘴边的“有天赋”是对她的安慰奖。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阿金昨晚出去浪了,能够早上更两章已经很棒棒了,对不对?那个,中午十二之前应该有加更,加几更看阿金的速度。


    所有全买到最新章节还是不能正常看文的小仙女们,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设置的防盗比例是百分之六十。我都担心这么低的比率会根本防不住。


    我不觉得我防盗有任何不对。写文不容易,我不是专业搞体育出身,为了尽可能减少文中的bug,我翻阅的很多资料,光传记就买了好几本。我认真写文,勤快更新,我保护自己的权益,有什么不对?


    周末愉快啊!我去弄碗西红柿鸡蛋面吃了。吃完了再回来码字。


    第45章 预赛


    林医生一直陪在周小曼身边,重点调节她的情绪。见她露出了忐忑的神色,林医生笑了:“怕什么,马上就见真章了。活动开了,好好把身体打开了。一会儿咱们去热身馆,让身体兴奋起来。然后好好露一手,让大家见识见识。”


    周小曼笑了,按照林医生的指示调节着情绪。


    热身的时候,薛教练在边上看着她们。队里其实主攻的还是集体项目,周小曼的个人项目只能兼顾。她不时强调加快速度,不要停下来,器械动作时,手上速度只能加速。否则器械位置跟形状会变形,这样一来,动作就会失败。


    一直到下午五点钟,她们才进入比赛场馆。裁判员们也各就各位了。赛台训练正式开始。


    周小曼原先有点儿饿,可是真站在比赛场地上时,她就忘了胃的存在。她成套动作展示的是球操,那套让薛教练都啧啧称赞的球操。


    艺术体操个人项目时间非常短,只有一分半钟。在这短短的一分半钟里,周小曼要完成成套的球操动作。


    一开始,她的出场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对于裁判而言,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可是当她一个起势,柔软的身体,迷人的笑容,优美的身姿甫一展现,她的气势就出来了。当她做跳步时,看台上的裁判们甚至有人在窃窃私语。


    薛教练神色淡然地站在场地边上,听到同行的赞叹,这姑娘的动作规范漂亮,这个跳步开度有二百十三度了吧。能达到一流选手的水准了。


    她静静地,继续观看弟子的球操表演。阿提丢转体三圈,稳稳当当,漂亮!踹顶转360°,腿一点儿没弯,后屈反鹿跳,动作自如。最后周小曼单手抛球踹转360视线外接球,结束了成套球操。


    不少人往周小曼的方向张望,跟同行打听这陌生的漂亮姑娘是哪个队的。


    下了场,林医生笑着看周小曼:“现在你知道自己有多厉害了吧。”


    周小曼有些害羞,抿嘴一笑。剩下的三项比赛,她也完成的颇为顺利,除了衔接时有些小瑕疵外,基本上将所有的成套动作都成功地执行到了最后。


    薛教练点评了一下她的表现,让她后面再多点儿力度,这样动作才能不变形。


    晚上回到酒店,教练员们开会讨论各种可能存在的情况跟应对措施。七位小姑娘挤在一起,开始闲聊。


    丁凝尤其兴奋,一直指着周小曼大呼小叫。太讨厌了,万一人家知道她只正式练了三个多月。拿她的标准要求她们,还让不让人活了。千万不要有人拿她们对比啊,感觉好丢人。


    周小曼那柚子皮丢她。她们晚上水果供应都是限量的,只能就着柚子皮闻闻味儿解馋。


    丁凝拿着柚子皮深深地吸了两口,露出陶醉的神色,然后大呼小叫着要去过秤,生怕真重了二两。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的。明明她们才是要上赛场比赛的人。可此时,却好像这些都跟她们没什么关系。


    林医生回房间后,小姑娘们才纷纷告辞。她调侃周小曼:“哟,不错啊,大姐的气势出来了。”


    周小曼抿嘴笑,心情轻松愉悦。


    林医生一面翻出面膜,准备睡前敷,一面笑着叮嘱周小曼:“咱们也算是主场作战了。不怕没人理睬,就怕观众过于热情。艺术体操现在是冷门项目,不少观众并不知道比赛的特点。他们可能会热情地鼓掌叫好。这样就会影响到你们听音乐。”


    周小曼坐直了身体,转头盯着林医生看,有点儿担心:“要是听不到怎么办?”


    林医生笑了:“听不到就听不到呗。在场上,保持好身体姿势不动,等音乐重新响起。不要勉强自己,确定听清楚了音乐再动。不然动作和音乐不合拍,你就吃闷亏了。”


    周小曼点了点头,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她出来的时候,林医生已经敷上了面膜,却还是开口跟她说话:“别怕,我看你们偷偷吃零食的时候,教练脚步一响,你们都能捕捉的清清楚楚。音乐还怕捕捉不到么。”


    女孩子不好意思地偷笑。正是十四五岁长身体的时候,哪个不嘴馋想吃东西啊。每次周小曼都负责给她们望风,教练们的脚步声一响起来,赶紧把东西藏好。后来因为吃的东西香味留在了空气里,被薛教练给逮到了。这趟出来,所有人身上的钱必须上交。教练就怕她们忍不住会跑去买东西吃。


    第二天赛台训练的时间比昨天提前了两个小时。这一回,周小曼再上场的时候,盯着她看的目光就多了不少。一晚上的时间,足够大家将这匹黑马的情况打探得七七八八。


    呵,看不出来,半年多前才第一次正儿八经参加体操比赛,而且也就是省内的比赛,还是第三。现在站出来,就昨天那四项的完成水平,全国也是排的上号了。真不愧是专门出艺术体操好苗子的江南。前面老薛这个不厚道的,还愁眉苦脸地说断层了,今年捉襟见肘。现在随便一抓,又是个天资过人的明日之星。


    薛教练给周小曼做技术指导,强调一定要保证自己在场上的安全。


    艺术体操属于高风险的竞技项目,相当容易受伤。昨天看赛的时候,隔壁省就有位队员脚骨骨折了,直接从场上被送去了医院。


    薛教练叮嘱弟子,不要逞强。她们年纪还小,千万不要急于求成。以后还有十年的竞技生涯要走呢。


    周小曼深深吸了口气,缓解紧张的情绪。


    大约是昨天看赛有队员意外受伤,今天大家的表现明显保守了不少。不过薛教练也说可能是大家藏着秘密武器,好到时候一鸣惊人。


    周小曼今天看赛表演的还是四个项目的成套,完成的中规中矩。主要目的是熟悉赛场氛围,等待明天的比赛。


    真正到比赛的那天,她诡异地不紧张了,甚至有种奇特的麻木感。所有人都在说比赛,干脆就意识不到比赛了。


    上午的比赛的项目是圈操和绳操,正式比赛前,运动员们在比赛场馆的后场进行热身训练。场地里闹哄哄的,都是做着热身准备的运动员们。林医生拿了热身场馆内卡,才得以进馆陪伴周小曼。用薛教练的话来讲,到现在这种时候,运动员的技术水平就摆在这儿了,到时候呈现出来的状态,还是看她们自己的状况。


    周小曼深吸了一口气,拿着圈开始热身活动。


    这套圈操是四个项目里头,表现最霸气的一项。


    教练说她身体里头藏着一团火,就是要燃烧出来。整套动作的编排里,圈在她身上一刻不停地动着,没有停滞的时刻。各种大抛圈,小抛圈,各种跳跃穿圈,脚带圈舞步。配合上她的妆容和闪亮的服装,周小曼自己看到录像,都觉得跟穿花蝴蝶一样。她出色的柔韧性跟转体稳定性在这套圈操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示。配合着《卡门》音乐,整套圈操表演呈现出一种燃烧的激情。


    然而当她结束这套圈操的热身后,林医生却沉着脸问她:“你躲什么?”


    周小曼愣住了,下意识地解释:“我怕撞到别人。”


    林医生皱眉道:“你只要正常做操,别人自然会避让开你。你怕撞到人受伤,人家就不怕了吗?又想完成比赛动作,又想躲开人,你到底有几颗心能够分开来用?心无旁骛,注意力全部放在自己的动作上!”


    周小曼难得见林医生这么严厉,整个人一下子就绷紧了。


    纵使这样,林医生还是不满意,虎着脸道:“火火火,我只看到了冷冰冰,看不到火。今天早上是降温了,可冬天里都能有一把火,你为什么燃烧不起来?!动作快起来,兴奋起来,身体连汗都没出,我要的不是冷火焰!”


    旁边有人对林医生投来诧异的眼神,不明白这位明显不是教练员的女人,为什么能够如此堂而皇之地对周小曼指手画脚。她的教练居然还一点儿不觉得自己权威受到了挑战。


    薛教练笑着跟林医生开口:“咱们国家啊,好多东西还停留在唯心主义上。不讲究运动损伤学,不重视运动心理学,什么都强调一个精神。这不是真讲究精神,这是瞎胡闹,不尊重以人为本。”


    林医生也笑:“那咱们就当吃螃蟹的人,一步步的,总能走出来。”


    薛教练却是忧心忡忡:“难哟,比以前更难。以前人心单纯,无论怎么说,力气都是往一块儿使的。现在啊,重视体育,重视的重点却变味儿了。”


    这个话题不适合深说,她冒了句头,便抿了嘴巴,继续看周小曼的绳操热身准备。


    一直到九点半,上午的个人资格赛正式开始。周小曼是排在第九个出场,因为每位选手的比赛时间都只有一分半钟。她觉得没一会儿,就到了她出场了。


    场馆的观众席上,人并不多。艺术体操是冷门项目,而且今天又是工作日。整个观众席上,冷冷清清的,多半还是工作人员。


    参加比赛的队员们却因此而放松了。艺术体操比赛最害怕周围的干扰,会影响耳朵对音乐的捕捉,使得发挥失利。


    周小曼深吸了一口气,摆好了起势,等着音乐的“叮”的一声鸣响,然后开始圈操表演。第一个地起踹燕转360°出来,旁边观众席就有人大声叫好。


    薛教练面色凝重起来,担心周小曼会受到干扰,乱了节拍。


    好在大约是平常练习的时候,有时候只打节拍,不放音乐。周小曼在中间一个小小的不连贯之后,随后的动作完成都相当精彩。反鹿跳结环钻圈,大抛平转手转圈接,单手支撑绕圈舞步……一个个动作做下来,旁边媒体的摄像机就没停过。


    薛教练听到有记者议论:“这是什么啊,比杂技演员还厉害。”


    她抿了抿嘴唇,没有吱声。这种规格的比赛,预赛阶段,今天这个场次又没有国家队的名将出战,来采访的,十之八九是拍几张照片充数,看不懂艺术体操实在太正常了。


    另一个记者也在抓拍照片。等到周小曼的圈操表演结束了,他才松了口气,回答同行的问题:“艺术体操啊,号称地毯上的芭蕾。哎哟,真是漂亮。我看所有的比赛里头,最好看的就是这个了。人好看,比赛也好看。一个个就跟花蝴蝶似的。”


    周小曼下了场,心跳的还是厉害。她朝薛教练跟林医生露出了个笑脸,主动解释道:“刚才有个节拍没踩到。”


    林医生点点头,道:“后面完成的不错。声音干扰,难免的。不用太有心理负担。按照正常的节律来。音乐不会受到杂音的干扰,变长变短变节拍。”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明白了林医生的意思。既然音乐不变,只要她的节拍不变,自然不会有什么重合不上的情况。


    绳操比赛,周小曼的名次排的更后一些,一直到第十七名才上场。这回她动作完成的情况更好了,动作与音乐完全合拍。等到她比赛结束时,场外的欢呼声更响了。


    这也算是主场作战的优势了。本省城市的人民,对省队有着天然感情。


    周小曼下场时,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她现在对自己的信心又足了一些,觉得进入决赛应该情理之中,就是后面说的拿牌什么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我煮面条去啦。小仙女们也要记得吃早饭啊!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第46章 球丢了


    林医生带着周小曼坐车回酒店休息,晚上还有球操和棒操需要全力以赴。薛教练没有跟她们一起走,她得继续盯着下午的集体项目比赛。


    领队助理感慨了一句:“缺人啊,薛教练真是蜡烛芯子两头烧,两边都忙得不可开交。”


    周小曼垂下脑袋没吱声。整个一线队伍,连她在内就七个人。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是专攻集体项目。


    林医生微微一笑:“烧的有效果,老薛就心里头高兴,没白烧。对了,咱们队到底什么时候再来人啊。之前陈教练去国家队以后,怎么到现在还不配人顶上?老薛要是烧久了,直接烧糊了,那真是会瘫了的。”


    领队助理朝林医生露出个为难的神色。这种事情,他哪里好说,只能含混表示,上面在考虑呢。艺术体操是冷门项目,能拉到的赞助本身就少。领导也要考虑一个财政支出问题。


    周小曼没有听清楚他们后面议论的内容。她靠在车椅背上,沉沉地睡着了。今天的圈操比赛,大家说她像燃烧的火鸟一样,实际上是因为她太累了。昨晚她躺在床上一夜,眼睛倒是闭着,可惜压根睡不着。今天一早就爬起来自己化妆了,生怕被林医生发现她的黑眼圈跟苍白的脸色。


    林医生噤声了,听着女孩平稳的呼吸声,微微笑了。这孩子昨天一宿没歇息,现在总算是睡着了。不然晚上七点半的球操跟棒操比赛,这么个瘦条条的小姑娘,哪里能扛得住。


    周小曼没有吃午饭。她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半钟,用了半杯牛奶跟一点儿水果,就往训练场出发了。林医生帮她准备了电解质饮料,随时补充能量。四点钟开始地毯基本功训练,把身体打开。六点钟进入热身场馆时,薛教练已经过来了。她又对周小曼说了几点注意事项,就让她开始热身活动。


    林医生问她集体项目的情况,薛教练表情有些凝重。


    林琳在热身的时候,髋骨错位了,被直接送到了医院紧急治疗。临时替补上的队员,和其他人配合上总归要差一些,能不能进决赛,现在都是个问题。


    薛教练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一般:“每年都有新面孔出现,老面孔离开。很多小姑娘,一开始上场比赛时,我们这些人看着都欢喜。就不是自己带的队员,想到咱们艺术体操事业后继有人,心里头还是美滋滋的。可是有多少人能从少年组的比赛转入成人组?多少少年组的冠军天才好苗子,中途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这个赛场。”


    林医生安慰了薛教练几句。两人都保持默契,这个消息,暂时不能跟周小曼透露,免得影响了她的发挥。


    至于林琳,后面还要看她身体的恢复情况。残酷且现实地说一句,要是真伤到了不好继续从事艺术体操竞技项目,趁着年纪小,好好回学校上学去也是个出路。最好是集体全能能拿到前十二名,争取给她弄个一级运动员。这名额队里面倒是可以分配出来,丁凝拿过全国青少年锦标赛的个人第八名,已经是一级运动员了。


    薛教练暂且将对从小带大的队员的担忧放下,专心致志地盯着场上的比赛。


    熟悉的音乐声响起,周小曼面上挂着笑容开始了棒操表演。这是一首欢快的改编版舞曲,周小曼脸上的表情轻松而愉悦。


    薛教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人人都在感叹周小曼的技术难度,其实他们忽略了周小曼真正的强项,她的强项是艺术感染力。她的身体会说话,完全不需要夸张的面部表情来传递情绪。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能表达出内心的情感。


    道具棒在空中翻飞,一棒搭一棒起,踹顶转360°,旋即阿提丢,稳稳当当,小抛出出去的单棒也乖乖地落回手中。


    媒体采访区,来的记者比上午多了一些。有人互相调侃同行:“哟,不是说马戏团杂技表演,拍几张照片就行了么。怎么大晚上的,又跑过来了。”


    被揶揄的人直接将朋友的脑袋攘到边上去,眼睛也不挪一下,嘴里念念有词:“别挡着我。哟,这姑娘神了,那些棒子啊,圈啊,好像她身上能有磁场吸住一样,丢的再远,她都能收回头。哦,天啦,这姑娘,妈呀这怎么做到的啊。”


    薛教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真是她们的杀手锏,踹燕转体720°,放在全世界,也没多少人能做出来。当时她给小丫头们放比赛录像,就是想让她们长长见识,别坐井观天。结果当天下午训练时,周小曼就支支吾吾地跟她说,好像她能做到。


    后来薛教练让她试了几次,失败了两回,后面就做到了。当时编排动作时,她也犹豫,要不要把这个加进去。成功了会非常惊艳,可要是失败了,可能会前功尽弃。毕竟这种难度系数,做不好的概率很高。


    可是看周小曼兴致勃勃,满眼期待的样子,薛教练咬咬牙,还是把这个动作给加了进去。赢需要策略,但更需要赢得漂亮。要是展现在赛场上的平庸无奇,那么就是赢了,也没什么好叫人惊艳的。


    好在这孩子完成的非常不错,整个看台都惊呼不已。这样一个高难度动作,难度系数是1.4,一下子就将她跟其他运动员拉开了差距。


    薛教练甚至听到旁边有其他队的教练在嘀咕,疯了吧,太夸张了。她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思量,要是国内竞赛场上都没有令人惊艳的表现,还怎么指望走出国门,让别人另眼相看啊。


    棒操的出色发挥,给了周小曼无限信心。到了下一项球操的时候,她的状态更加轻松了。虽然最后出现了误差,接球时间点没判断好,丢了分。但大约是前面印象分好,最后她出来的成绩尚还差强人意。


    周小曼有些失望,她对自己球操的期待最高,甚至隐隐约约的,希望球操比赛中可以爆个冷门,拿到前三名。


    薛教练跟林医生对她的表现已经非常满意了。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好多人在赛场上会蒙圈,动作和音乐完全脱钩,满场跑着追器械的人也比比皆是。跟这些新人比起来,周小曼的初次亮相简直可以说是完美了。


    然而周小曼自己还是陷入了沮丧中。她不是真正的十四岁,就是真十四岁,有哪个艺术体操队员直到十四岁才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这个年纪,很多人都在国际赛场上绽放光芒了。


    回到酒店后,周小曼没有任何胃口。林医生帮她拿了牛奶回来,她也不想喝。她脑海中,反复想的是为什么球会飞出去。她明明可以控制好的。


    林医生开始时不做声,任凭这姑娘一个人闷着想心事。跟丁凝她们这些小丫头不一样,周小曼的心事重,凡事爱自己琢磨。要是她心里头想不清白,外人说再多也影响不了她。这孩子,大概是自我封闭了太久。


    等到洗漱完毕,快上床睡觉的时候,照旧睡前敷面膜的林医生才漫不经心地开了腔:“我从未见过在赛场上零失误的运动员。机器都会犯错,何况是人。”


    周小曼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要说话,最终却没有开口。


    林医生笑了:“不就是球丢出去了么。这算什么事儿啊。丢了就丢了,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这还不是决赛呢,怕什么啊。”


    医生轻描淡写的语气微妙地安慰到了周小曼。是啊,艺术体操女皇还在国际大赛上把棒子给弄掉了,留下了一脸无辜的照片。她算什么啊,还这么纠结。


    这一晚上,周小曼虽然还是时常想起那个被弄丢了的球,然而终究总算是迷迷糊糊睡了一夜。作为一个大赛压身的运动员,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个人全能决赛要隔一天举行,今天比赛的项目集中在少年组。周小曼原本想去看小妹妹们的比赛,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休息。


    她前面一段时间训练的实在是太辛苦了。早上吃过饭以后,躺上床,又一觉睡到了中午。薛教练没有置喙她的安排,简直是采取放养政策了。


    吃过午饭的周小曼,却不敢再睡了。突然间空出来的时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对。后来还是林医生拉她在酒店里逛来逛去,不时指点着从事不同工作的人。即使是干了十几年的老行当,依然避免不了犯错。


    “你怕什么啊,球丢了,难道不能捡回来吗?”林医生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这句捡回来,让周小曼豁然开朗了。是啊,她活了一辈子都能重生回来,还担心人生是有什么不能挽回的吗?她脱离那个地狱般的学校,她让周文忠那一家人陷入了舆论的风尖浪口,她成功地加入了省队,还作为主力队员出赛。她甚至找到了妈妈,想出了让妈妈摆脱泥潭的办法。就算器械掉了,她也能挽救回比赛。


    周小曼心中燃烧着渴望,她会赢,她一定能够赢得比赛。她能拿奖牌。只有拿得出成绩的运动员,才能得到领导的重视。只要队里愿意帮她出头,作为体制内的研究员,周文忠就不得不放弃她的抚养权。


    她一点儿关系都不想跟这个人再沾上。他不是爱娇妻幼女吗?如果爱,请深爱,卑微到尘埃里,舔着对方的脚,无怨无悔地爱下去。只要不祸害别人,爱得粉身碎骨,她敬他是条汉子!


    周小曼才不承认呢,她等着看这虚伪矫情的一家人的笑话。


    周文忠最近升职不利,原本负责的研究项目,出了一趟差回来,负责人就变成了另一位工程师。所里找他谈话,表示为了研究所的发展着想,需要培养复合型人才,考虑让他往行政方向发展。


    童乐到到省队看周小曼的时候,把这些当成乐子说给小伙伴逗趣。现在大学边上的教授别墅区里,姜家人的事情,早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童乐作为从小被看大的孩子,听了一耳朵姜黎当年的八卦。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小圈子里的文艺沙龙相当流行。所谓的沙龙夫人组织的聚会,简直就是某个阶层的敲门砖。姜教授夫妻以这个玉雪聪明长袖善舞的女儿为骄傲,相当支持姜黎的沙龙活动。


    用曾教授的话来说,姜教授夫妻之所以能成功升上职称,到底有没有这个女儿的功劳在里头,都不好说。当年学校领导也是姜黎沙龙的座上客啊。啧啧,梨花海棠,一堆人捧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夸什么天资过人,也不嫌恶心的慌。


    周小曼当时还挺奇怪。她问童乐,怎么一下子,曾教授又讨厌起老同事好朋友来了?


    童乐朝吊扇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表示,学校给老教授们发八月节的年礼。因为曾教授级别要比姜教授夫妻差一个档次,所以拿到的节礼也有差别。


    曾教授相当愤怒,她不差几盒所谓的高档月饼吃,她不争馒头争口气!要是大家都凭本事吃饭也就算了。养个女儿当作翻身的资本。啧啧,装什么名门之后啊。当年一场腥风血雨,能全须全尾地保住命就不错了。再厚的家底也早光了。


    周小曼就靠着这些事情乐呵着调剂生活。


    她晚上睡得不错,第二天一早六点钟就爬起来给自己化好了妆。艺术体操场馆里灯光强烈,如果不花上舞台妆,到时候灯一打,整个脸都是白花花一片,还怎么表现出情绪跟感染力啊。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阿金真是给小曼金手指了。认真脸,真的。好吧,你们赢了,一点钟之前应该还有一更。然后阿金吃饭睡午觉去了。


    帮我捉虫啊,今天没来得及好好捉虫。


    第47章 妈妈来了


    七点钟的时候,林医生喊她一起去自助餐厅取餐。她吃的依然不多,喝了点儿热牛奶暖胃,又吃了少许水果就是一顿饭。据说有天赋异禀的队员放开了吃也没关系。可惜周小曼不属于这种,她知道自己放开了吃的后果是什么样,直接变成一座肉山。


    薛教练已经提前一步用过了早餐,她脸上显出了憔悴的神色,精神也不太好,正坐在车上在本子上记录什么。


    等到周小曼上车的时候,薛教练咳嗽了两声,才哑着声音跟她做技术辅导:“保持好心态,不用太在意裁判的评分。咱们国内的比赛,或者说国际上的比赛,都存在着一个偏颇的问题。比到同样的水准,可能最后的分数会差个三四分,都是正常的。”


    周小曼有些茫然,但还是点头应下。


    薛教练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集体项目的预赛发生了成绩出来后又改分的事情。虽然占着半个东道主的优势,没有影响到她们省队。可她还是有些疲惫。


    作为运动员出身的教练,她更希望赛场上能纯粹一些,拿比赛情况说事儿。别国内的冠军到了国际赛场上就丢人。有些事情糊弄外行还行,可她们这些自己搞艺术体操的,又不是没长眼睛。


    林医生笑眯眯地安慰周小曼:“别怕,不看僧面看佛面。这还是在咱们的地头上比赛呢,不至于闷亏让你给吃了。”


    周小曼也笑了:“朝中有人好做官?”


    车上人全都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轻松愉悦了不少。


    等到了比赛场地,周小曼还是按照程序开始热身。地毯基本功训练后,圈操和绳操的热身开始,她的身体经过了昨天的休息,呈现出一种蓬勃饱满的状态。


    薛教练有些感慨,现在的周小曼,还没有伤病困扰,身体轻盈灵活,正是出成绩的好时候。


    林医生轻声安慰薛教练:“小曼状况不错。老实说,我觉得她以前主要抓文化课学习也有好处,脑子灵活,沟通起来也容易到位。”


    有些运动员就差一些了,早早放弃了文化课学习,真有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感觉。


    薛教练也笑:“是啊,当运动员不能当一辈子。要出成绩,可也要想想孩子们将来的出路。”


    周小曼原本以为教练跟林医生还会对自己进行战术指导之类的。没想到这二位就站在边上聊天,让她自己练自己的。她摇摇头,又一次熟悉起动作来。


    个人全能决赛,是在预赛的基础上,四个项目总成绩进入前二十六名的队员参加。每个代表队最多只能派两人参加,有效地避免了奖牌被包揽的发生。比起那些难以取舍的强队,周小曼她们队毫无悬念,她就是光杆司令,一人参赛。


    其他队的人在等场的时候,开玩笑跟薛教练打招呼:“哟,你们队今天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一敌百啊。”


    薛教练苦笑:“算了吧,我那边是什么情况,你们又不是不清楚。没办法,真是没办法,人才流失的太严重了。我真是要没米下锅了。”


    对方笑了笑,一脸“你就跟我装吧”。


    薛教练也笑,不置可否。


    个人全能赛今天一个白天比完,上午是圈操和绳操,下午是棒操和球操。能进个人全能决赛的队员,身上多半都背着任务来的,场上的气氛相当紧张。周小曼甚至看到一个瘦条条的女孩在浑身打哆嗦。后来大概是抖得太厉害了,她索性自己抖个不停,跟队友说这样能让身体松开。


    周小曼听了觉得好笑,也跟着抖了几下,觉得效果不错,起码因为紧张而变冷的身体,又热乎了起来。圈操比赛,她排在第七个上场,好在身体还没有冷下来。


    今天的比赛场馆,比起前天冷冷清清的氛围,简直可以用沸反盈天来形容。看台上挤满了观众,不少人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群漂亮的小姑娘。艺术体操队员,放在平常人堆中,都是相貌出众的。何况大家的身材比例都相当不错,相当给脸加分。


    周小曼上场之前,无意间瞥到了观众席上,有人拿着望远镜,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林医生跟薛教练貌似在闲聊,实际上一直注意观察着周小曼的状态。看到她皱眉的这个动作后,林医生忽然严肃起来:“集中注意力,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比赛上。其他的事情,统统跟你无关!”


    薛教练也虎着脸,厉声道:“拿出气势来!你是火,不是柳絮!”


    周小曼被这么一喝一骂,立时精神抖擞起来,上场开始比赛。观众席上的欢呼声没有影响到她对音乐的捕捉,轻微的“叮”一声以后,她开始了地起踹燕转360°。漂亮的动作,霸气的姿态,干脆利落的转体,让她赢得了场边观众的阵阵欢呼。


    在场中起舞的人,却浑然不觉□□短炮一刻不停地“咔擦”,也没有意识到观众席上的尖叫。她沉浸在自己的节拍中,阿提丢三圈,脚转圈,接着反鹿跳结环钻圈……一个个动作都踩着节拍,双腿笔直,支撑腿立踵清晰,柔美与力度,巧妙地融合到了一起。


    等到她这套圈操结束的时候,全场观众起立,为她欢呼呐喊。旁边的裁判也频频点头。媒体采访区的记者们互相开着玩笑,不管最后比赛成绩怎么样,今天的全场最美运动员是出来了。这姑娘确实美得惊心动魄,让人看了挪不开眼。


    周小曼微微喘着气,听到裁判给她打了十五分。这个分数已经相当不错了。作为一名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的新人,她再一次赢得了全场的掌声。


    薛教练给她做赛场小结,开玩笑道:“早上还是少吃了一口火龙果,火的气势差了点儿。其他的,你表现得相当好了。”


    周小曼点点头,去后场准备下一个比赛项目绳操。她微微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脑袋放空了片刻,然后想象自己理想的绳操状态。


    这一次,她的绳操第三个就得出场。临出场前,林医生拍了下她的腿,笑道:“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叫惊人的弹跳力。”


    周小曼笑了,做了个OK的手势,往场上走去。她面上带着笑容,这套绳操表现得情绪是轻快愉悦,她让自己的身体呈现出了舒展的姿态。


    裁判席上,有人正认真盯着周小曼的一举一动。还有位老裁判笑道,以前少年组比赛倒是没见过这孩子。其他人也各自在心底惊讶。艺术体操是一项相当讲究天赋的竞技体育项目。迄今为止,少年时抑郁不得志,等转到成人组才一鸣惊人的状况鲜少发生。


    这项运动,太需要老天爷赏饭吃了。


    “这孩子,身体条件真好。”


    发出感慨的裁判只说了这一句,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赛场上的女孩轻盈而灵活,脸上挂着俏皮活泼的笑。道具绳在她的手上上下翻飞,她的身体灵活地飞转着,简直就跟长了翅膀一样。


    这样出色的身体素质跟技术水准,以前居然没在全国赛上亮过相?真是不可思议。


    这一套绳操下来,周小曼拿到了十五点一三的高分,立时成了全场最大的黑马。所有人都盯着这位生面孔的漂亮女孩看。她有一双能看进人心底的眼睛。


    赛场边上,冯美丽坐在角落的位置上,惴惴不安地问孙喆:“孙记者,我待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小曼?”


    孙喆笑了,安慰道:“你放心,这边距离场上有距离。小曼不会看到你。等到今天下午比赛结束了,我再安排你们见面。”


    冯美丽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松下来。她按照女儿和孙记者的嘱咐,将那份伪造的病历藏在了家里的包中。出院回家后,她也矢口不提离婚的事情,成天挖空心思地弄好吃好喝的,伺候这对父子。


    杀猪匠一开始得意洋洋,跟邻居们吹嘘,这女人就是要打,打服帖了自然就不敢作妖了。不给她厉害瞧瞧,她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后来还是继子留了个心眼,怕这女人心黑手狠,给他们爷儿俩下老鼠药,偷偷观察冯美丽的举动。他好几次看到冯美丽翻看一个旧包,脸上怔怔的。继子这下子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跟老爹说了。然后这两父子将包抢到了手里,看到了那份假病历。


    继子虽然初中也没上,但好歹能认出那个“瘤”字,顿时酒都吓醒了。乖乖,脑袋里头长了东西,这还能好吗?


    冯美丽适时瘫坐在地上,哭着求丈夫不要抛弃她,她一定好好干活,好好伺候他们爷儿俩。


    杀猪匠父子这下子再看冯美丽就跟烫手山芋一样。穷人生不起病,他们没那个命享受她的伺候。


    正哭闹不休的时候,孙喆又挂着相机到城中村拍照搞宣传资料来了。他听到这哭喊打骂声,立刻过去喝止了杀猪匠,冷笑道:“你是人家丈夫,人家有病你不能不管,不然就是遗弃罪,要蹲大牢。”


    杀猪匠醉醺醺的,眼睛一瞪:“这老婆我不要了,我休了她!”


    一团乱哄哄中,杀猪匠趁着酒劲儿,跟冯美丽办了离婚手续。冯美丽拿到那个绿色小本本的时候,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四年前,她第一次拿到这绿色小本本的时候,还以为周文忠会接她们母女进城,不明所以。现在看来,离了婚也好。那就不是个人。


    十四年后,她第二次拿到了绿色的小本本。一个女人离两次婚,足够让她被人嘲笑了。可她不在乎了,她在乎这一切,也没有让她活得像个人一样。


    冯美丽贪婪地看着场上的女儿。其实她的眼睛不算特别好,隔着这样远,根本看不清。但是她知道,那个在场上满场飞的人,是她的女儿,她的小满。


    作者有话要说:呃,饿了,我要去吃午饭,要睡觉觉。


    第48章 欢呼


    周小曼用一个漂亮的转体结束了绳操表演,回到场下休息。这时候,第一项圈操的成绩已经全部出来了,周小曼位列第二名。


    薛教练安慰她:“非常棒了,真的是非常好。但你年纪小,面相嫩,打分的时候,吃亏是正常事。”


    周小曼喘了口粗气,倒是丝毫没有沮丧的情绪。她甚至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正儿八经把艺术体操当成事业在经营,才短短一百天。这样短的时间里,能在一项比赛里拿到全国第二。尽管是国家队的几位绝对主力,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出战的稍低规格的全国赛,依然让她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整个绳操比赛持续的时间不算长,周小曼觉得自己不过是发了一会儿呆,看了几位身材纤细的漂亮姑娘出色的绳操表演,整场比赛就结束了。她还指着那位身着橙色体操服的少女跟薛教练说,这位做的最好,太棒了,她的绳操实在是完美,行云流水,特别顺畅。


    薛教练放下心来。她就怕周小曼对自己的期待太高,最后成绩不如预期,受打击太大。


    绳操的结果也出来了,周小曼位列第三。她最看好的那位圆脸橙衣少女,也不是第一。拿第一的那位运动员的赛场表现,在周小曼看来,可能还不如她自己。基本功不够扎实,做动作的时候,腿都绷不住,弯的,不符合她的美感要求。


    然而她只是运动员,不能对裁判的结果表示异议。


    薛教练跟林医生也都摇摇头,没说话。


    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大家纷纷散开去吃午饭。下午还有棒操和球操比赛,酒店就在场馆附近的省代表队的人泰半回去休息了。离得远一些的,像她们队这样,嫌弃一来一回太耽误时间了,运动员们基本上都在赛场上闲聊打招呼。


    很多人以前一起参加过比赛,对彼此并不陌生。


    周小曼有点儿困了。她现在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基本上每天中午都要眯个半小时。赛场上闹哄哄的,显然不适合休息。


    她正琢磨着要上哪儿打个盹,先前被她赞叹过的那位橙衣少女笑着过来打招呼:“你好,我是江省的孙岩,刚才我看了你的圈操,非常喜欢。”


    周小曼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你好,我是南省的周小曼。我特别喜欢你的绳操,太棒了,简直就是完美。”


    两人笑着说了会儿话,周小曼忍不住要犯困的时候,薛教练打好了饭回来,招呼周小曼过去吃。


    周小曼朝孙岩挥了挥手,笑着朝教练的方向奔去。


    这时观众席上已经空的差不多了。


    冯美丽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里,贪婪地看着女儿。比起前两次以泪洗面的照面,现在的女儿整个人都发着光。她隐隐的,有点儿担心,女儿这么好,要是有她这样拿不出手的妈妈,会不会连累女儿啊。


    孙喆最擅长捕捉人的细微表情,几乎是瞬间,他就明白了冯美丽的担忧。如果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另一个人,就会竭尽所能地希望对方更好。


    摄影师笑了,一面招呼冯美丽跟着他从侧门出去,一面给她做思想工作:“冯大姐,你一定得争取到小曼的监护权。不然以后只要周文忠坚持,那么小曼就不能上场参加比赛。小曼才十四岁,哪里能做自己的主。”


    冯美丽惴惴不安道:“那法院会把小满判给我吗?我这样的情况。姓周的好歹是工程师,捧铁饭碗的。”


    孙喆微微一笑,给她解释:“按照规定,孩子十岁以后可以自己选择跟爸爸还是跟妈妈。小曼现在就想跟着你,她是一天都不想再在那个家里待下去了。”


    冯美丽情绪激动起来:“不能待下去,我们娘儿俩就是要饭都不能再让小满待在那里。那些人,是要生生作践死我的小满。”


    她看到女儿受的那些虐待后,恨不能拿把刀去砍死周文忠。周文忠这个畜生当年跟人勾搭,欺骗她,伤害她;她认了。谁让她眼睛瞎了,看上了这么个披着羊皮的狼。可是小满是他亲闺女啊,他就这么作践小满,不拿小满当个人看!


    他有老婆孩子宝贝,他自己宝贝去,别想再祸害她的小满!


    孙喆安慰道:“所以咱们得想办法,把小曼的监护权给要回来。这样小曼归你管,就不怕有人害她了。”


    冯美丽连连点头,抹了抹眼角,跟着孙喆出去吃午饭。


    周小曼朝侧门的方向看了眼,摇了摇头。肯定是刚才在场上为了绳操能够进入轻快的情绪中,她想到了跟母亲一起生活的画面,结果想过头了。刚才,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妈妈。


    林医生招呼她赶紧吃点儿东西,储存体力,下午的两项比赛没力气可比不起来。


    周小曼笑着应声跑过去。


    赛场边上有个运动员休息室,然而因为设计问题,房间的通风情况很糟糕,味道不好闻。她们把门打开了通风,然后一边吃午饭,薛教练一边给周小曼做上午比赛的小结。整体发挥相当不错,基本上完成了既定计划。下午球操和棒操的时候,注意情绪上的掌握,千万别慌。


    林医生笑了起来:“黑马的好处是,无论怎样,你都受瞩目。动力是你的,压力是那些已经出过成绩的运动员的。”


    周小曼也笑了,把西红柿黄瓜沙拉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林医生喊她喝了杯牛奶,她也喝了下去。大约是牛奶有镇定安神的作用,她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薛教练跟林医生都静声屏气的,悄悄出了休息室,替她在外面看着,防止有人在附近吵闹。


    周小曼睡了二十来分钟,被林医生唤醒了。她不能休息的时间太长,否则下午的比赛反而没精神。教练给她做最后的战术安排,林医生只说了一句:“拿出黑马的气势来。”


    她还懵懵懂懂的呢,就被带去做地毯基本功训练了。


    丁凝以前跟她吐槽过,她难得过年回家一趟,就有亲戚说她是练艺术体操的,让她给大家露一手,来个成套。她当时相当之无语,她们每天□□个小时的训练,起码要花三个小时准备。随便给你露一手?你自个儿倒是露一手给我们看看啊!


    周小曼想到这些,忍不住笑了。她还悄悄问了下林医生集体项目的情况。大概是害怕干扰她比赛,薛教练都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其他人。


    林医生避重就轻道:“过了预赛,进决赛了,别担心。”


    周小曼这才放下心来。要是一日游的话,那些小姑娘肯定要伤心死了。林琳她妈妈还来看现场呢,万一没进决赛,搞不好林琳要哭鼻子的。


    她到时候要怎么哄林琳呢?她也害怕小姑娘掉金豆子啊。


    林医生就是笑,没敢告诉周小曼。现在不是林琳哭鼻子,而是林琳她妈在哭,坚持让林琳退队回家去。她不要女儿当什么全国冠军,她只要女儿全须全尾好好的。才十四岁的小姑娘,一身的伤病,说出去,谁信啊!


    周小曼做完了一个小时的基本功,转去热身。下午的棒操和球操,她原本是最有把握的。就是前天球操失利,让她有点儿心理压力。


    林医生问她现在感觉如何,对比赛有什么看法。


    周小曼想了一会儿才作答,她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可怕,好像她只要把平时训练的状态展示出来就好了。


    林医生笑了:“这就对了。对于比赛而言,将平常训练最好的结果呈现到大家面前,就已经是最棒的状态了。所谓超水平发挥,其实就是你日常训练状态的延伸。记住我的话,心无旁骛,什么都不要看,不要想,专心比赛就好。”


    周小曼点点头,又去聆听教练的指示。


    薛教练没什么话好说,就拍了下她的肩膀,正色道:“拿出气势来,你得证明给你自己看,你没白努力。”


    棒操周小曼排在第五个出场,一切都进行地相当顺利,踹燕转体720°时,全场都跟疯了一样。即使之前有过规定,不让开闪光灯拍照,以免影响了选手的视线,可刹那间,场边还是一片闪光灯。


    薛教练简直要皱眉,她非常害怕因为这些外界因素的干扰,做着高难度动作的周小曼会判断不好空间距离,下落时不稳甚至摔伤了自己。好在周小曼似乎沉浸在了音乐气氛中,每个动作都完成地让人惊艳。最后一个大抛双棒,阿迪丢转体三圈,棒子稳稳当当地回到了她手里。


    全场欢呼起来,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吹口哨,甚至连赛场的广播都不得不提醒观众注意保持安静,以免影响运动员发挥。


    周小曼结束了棒操的比赛,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到后场等待下一轮的球操。她觉得今天发挥的异常顺利,说不定真的能拿到前三名。


    队医帮周小曼做着按摩,防止她后面的比赛会肌肉抽搐。薛教练满意地点头,她今天的棒操可以说是超水平发挥了,她都没有找到需要加强改进的地方。后面还有球操,只要正常节奏来,拿牌肯定跑不了。


    果不其然,这一回,周小曼的棒操最后的结果排到了第二。第一名还是那位绳操第一。


    薛教练皱了皱眉头,有些事情,太明显了就会让人看不下去。


    要是那位孙岩拿第一,她能接受。这是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国内公认艺术体操的第一代当家花旦。即使难度系数上差了小曼一点儿,但完成度跟艺术感染力,都是不容小觑的。她跟小曼谁第一,完全就要看裁判的个人偏好了。


    现在这一位林丹丹,比起孙岩和小曼,就要差一些了。底子没打好,训练方法有问题,基本功训练不到位,所以动作做出来就差了一截子。表面上看一直练习成套,好像熟能生巧。然而基本功不行的话,出来的东西怎么都不是味儿。


    边上其他队的教练笑得玩味,大家都对评分结果保持着沉默态度。这位林丹丹以前是少年组的冠军。谁能说她是个完全的水货。艺术体操的打分,本身就有主观因素在里头。


    周小曼还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就上场比球操了。这一回,她刚登场,场上就是一片欢呼声。整个场馆沸反盈天,观众们激动得简直要把场馆给拆了。


    这份热情,严重地干扰了周小曼的发挥。因为她没有听到音乐响起来。


    第49章 庆功宴


    薛教练和林医生一下子都紧张起来。周小曼预赛时球操失利,已经埋下了一颗□□。虽然后来孩子似乎疏导的不错,看不出来阴霾了。可上场前,林医生问她怎么看球操比赛时,她说的是一定会小心,不要再把球给丢了。


    尽管林医生立刻纠正她,应该想的是,丢了就丢了,再捡回来就好。


    可是前三场的比赛结果基本上板上钉钉,她能进前三。最后一场球操原本又是她最引以为豪的项目,这个时候,周小曼又怎么可能不希望自己做到最好。


    场上的少女有瞬间的茫然,直觉告诉她,现在应该开始正式比赛了。可是她没有听到音乐响,她完全没有听到。所以她僵着身体,保持起势动作,动也不敢动。


    赛场呈现出瞬间的混乱状态,观众尖叫着,而后开始抱怨,搞什么啊,现在还不动。


    周小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沁出了额头。她害怕流汗会影响球在身体上的滚动,但她不敢擦干净汗水,只能继续僵硬在原地。


    赛场的工作人员终于开始重新播放音乐,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周小曼,做出的第一个动作显得有点儿僵硬。


    薛教练和林医生都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里,恨得要死又无能为力。赛场上瞬息万变,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可是这些意外,最终却只能由无辜的运动员去承担。


    好在周小曼只是一开始身体发僵,放不开,随着几个漂亮的跳步之后,她的身体又轻盈了起来。少女的脸上挂着动人的微笑,眉目含情,大抛球,单膝支撑单手扶地后倒接球。场边的鼓掌声始终就没有停下来过,音乐早就被完全盖住,周小曼完全是靠着自己的节拍点判断动作的完成。


    薛教练跟林医生都紧张地站起来看比赛了。最后那个双脚夹球外抛,技巧向后翻无帮助胸倒立,视线外手接球的动作完美地完成后,两人都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


    周小曼前半段成套完成的不够理想也没什么了。这个孩子能在这样的逆境中咬牙扛住,最后还战胜了心理阴影,完美做到了曾经在赛场上失败的动作,已经可以算得上出乎她们意料的,超水平发挥了。


    场上的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大赛方面不得不再度劝告观众安静观赛,才开始下一名队员的比赛。


    周小曼喘着粗气到了场边休息,她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刚才特别害怕手心有汗,接球的时候会打滑。


    队医过来给她做肌肉放松,薛教练跟林医生也充分表达了对她的肯定。非常好,她做到了她最好的状态。大家都对她百分之二百的满意。


    周小曼喝了一口电解质饮料,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恢复正常,开始有兴致观看别人的比赛。


    跟前一轮一样,最后分数出来时,那位林丹丹又压了所有人一头。


    周小曼有点儿疑惑,她怕自己见识少,不明白真正的高手到底是怎样比赛的。但就她了解的知识来看,林丹丹的成套动作可以说是平平无奇,既比不上自己的高难度系数,也比不了孙岩的流畅优美。然而,这个人的成绩却整整压了第二名孙岩三分。


    结果出来后,大家都窃窃私语起来。这个成绩有点儿太说不过去了。第一名比第二名高出了三分,这差距,未免太夸张了点儿。


    周小曼看了薛教练一眼,发现她面色凝重,便识相地没有做声。


    最终个人全能赛结果出来了,周小曼位列第三,拿到了铜牌。她上台领奖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着的状态,完全回不过神来。天啦!她成了全国季军?!她才正儿八经练了一百天的艺术体操啊!她她她,她跟游魂一样上的台。领导给她颁奖的时候,跟她说了什么,她都完全搞不清楚。


    周小曼飘着上台,又飘着下来。作为本省选手,她得到了媒体的一致青睐。无他,这姑娘是所有运动员中最美的,美的惊心动魄,让人看一眼,魂就跟要被吸走一样。


    一下子,她这位季军身边围绕着的媒体反而是最多的。


    孙岩虽然屈居亚军,但她少年成名,是公认的新一代艺术体操领军人物,连亚运会都拿过牌的。专业的体育媒体基本上都忙着采访她,问她比赛感想,对这次金牌拱手相让,有没有什么想法。下半年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国际比赛。


    如此一来,原本应当被众星捧月的冠军林丹丹,意外成了最冷清的人。没有人问她夺冠后的想法,没有人问她关于未来的规划,全都一水儿围着亚军跟季军转悠去了。


    林丹丹面上的舞台妆都遮不住她的不悦了。带她的教练过来安慰她:“没事儿,这艺术体操又不是戏子选美,脸长得好看就行。他们这些人不懂行,光看一张脸。脸能帮她拿到奥运会的入场券还是怎么的。”


    周小曼还不知道,这么会儿的功夫,她又成了别人不满的对象。其实这些人对着她拍个不停,让她觉得相当不舒服。有些记者还不尊重被访者的感受,闪光灯开的,她眼睛都刺的疼。


    薛教练护在她身前,替她回答了一些与专业比赛毫无关系的个人问题。诸如多大了,现在上学跟训练怎么安排之类的。听说她上的是省实验后,还有人笑着问她是不是体育特长生。这回周小曼倒是镇定了下来,笑容甜甜的:“我小学在附小上的,小升初全校第九名。”


    记者们发出了一声低呼,省城的附小是名校,属于在全国都有知名度的那种。小升初能排进学校前十,相当厉害了。于是今天的新闻里,周小曼又成了才色艺三绝的奇女子。


    好不容易等记者们拍足了照片,周小曼开始往场外走时,听到了一声“小满”。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刚才赛场太吵了,耳朵现在出现了幻听,然而等到她凝神看过去,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失声喊道:“妈——”


    冯美丽一开始想的是私底下跟女儿见面。然而孙喆却表示,必须得公开了她们的母女身份,才能更好地帮助她拿到小曼的监护权。如果不是母女情深,一个十几年没见过的生母突然间冒出来,要女儿的监护权;法官也要有自己的考量。


    周小曼飞一般地奔到了冯美丽面前,抱住她就开始大哭:“妈,妈,你总算来看我了。”


    在场的媒体纷纷将镜头对准了这对母女。还有记者采访薛教练:“孩子是不是专注训练,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薛教练面上挂着笑,诉说着小队员们的不易。她心里头却在犯嘀咕,不知道周小曼的这位妈妈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别是好不容易赶走了一匹狼,又来了一只虎啊!


    周小曼死死抱着冯美丽不肯撒手,一个劲儿地向对方确认:“妈,你不走了吧,妈,不走了。”


    冯美丽眼泪簌簌往底下掉,摸着女儿瘦的硌手的脊背,心疼不已:“妈不走,谁也别想把咱们母女分开。”


    因为冯美丽说的是方言,而且声音含混,记者们并没有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有记者过来要求采访,周小曼蛮横地抱着妈妈不撒手:“不行,妈妈是我的,你们别想抢。”


    大家都笑了起来,有人调侃了几句,又拍了几张照片,感慨母女俩真像,便不再坚持了。


    林丹丹转过头翻白眼,真够不要脸的,还拉着老妈出来当道具。这人怎么这样爱出风头啊。


    那头站着的孙岩则是笑着过来和周小曼母女俩打招呼。她当着冯美丽的面夸奖周小曼厉害,太棒了,她看到小曼比赛,整个人的汗毛孔都竖了起来。


    周小曼连忙表示:“你才厉害呢,我看你的比赛时,都傻了。我教练跟我说话,我都反应不过来。”


    边上的记者发出一阵哄笑,要求姐妹花来一张合影。有人大声喊着冠军,三朵金花可是中国艺术体操未来的希望。


    林丹丹脸上堆起了笑容,作为冠军,她站在了中间,亲亲热热揽着另外两个人的肩膀,来了一张合影。她笑眯眯地看着孙岩:“岩姐,我一直特别崇拜你。这次我拿了冠军,真是觉得不好意思。”


    孙岩今年十七岁,个子比周小曼还小一些,加上是娃娃脸。周小曼怎么看她都不觉得她要比林丹丹年纪大。她笑得风轻云淡:“没关系,总要给别人一点机会拿个冠军吧。毕竟少年组的冠军,成年组不认账,也没办法出去比赛。”


    林丹丹面上的笑几乎有点儿挂不住了。她那个少年组的冠军,还是改年龄才参加比赛拿到的。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然而被这样刺着,她膈应的慌,她难受。


    周小曼识相地没有吱声。体育圈的水深,当年奥运会冠军都说国内比赛的水池子脏。她一个初出茅庐两眼一抹黑的新人,还是傻笑沉默比较合适。


    林丹丹嫌弃地白了周小曼一眼,笑得可真够蠢的。她最看不上这样的蠢相。


    记者抓拍镜头,跟同行感慨:“这姑娘真有张被相机眷顾的脸,长得太出挑了。怎么看都让人挪不开眼睛。”


    周小曼总算结束了这别扭的姐妹情深,可以到边上继续趴在妈妈肩膀上撒娇。她就跟只大号无尾熊一般,明明已经跟妈妈差不多高了,还一个劲儿黏着人不撒手。


    这一回,周小曼拿到铜牌,算是超乎领导想象完成了任务。晚上有个小型的庆功宴,就在酒店里面举行,领导点名喊周小曼参加。


    然而当着领导的面,周小曼就脱口而出:“我不要,我要跟我妈待在一起。”


    领导愣了一下,旋即表示欢迎,欢迎功臣妈妈加入庆功行列。


    宴会当晚,周小曼还是一个劲儿黏着冯美丽不撒手,领导跟她谈话时,她也要妈妈陪着。


    年过半百的领导无奈了,他这把年纪,总不好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只能由着这小功臣使性子。后来他想做做思想工作,提升一下庆功宴的格调,就问周小曼是不是想家想妈妈了。


    结果小姑娘特别干脆地来了句:“不想家,我只想跟妈妈在一起。”


    领导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姑娘的话怪怪的。领队助理这两天算是跟这姑娘混熟了,他年纪轻,经常上网,知道周小曼的狗血身世,便凑到领导耳边说了一通。


    周小曼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怀期待地问领导:“我以后能跟妈妈在一起吗?”


    领导表情有些尴尬。这个,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也插手不了人家的家事啊。他只好打着哈哈:“你愿意跟妈妈在一起,自然可以。”


    旋即,领导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头去。


    周小曼有点儿失望,看来她的价值还不足以让队里愿意接下麻烦。


    薛教练没有参加晚上的庆功。明天还有集体项目决赛。那些人有了周小曼的这块铜牌,算是圆满完成了上头的交代,自然不再关心稚嫩的集体项目队员们。然而她不能这样,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位她带领的队员。


    林医生也没去。她要给这五个丫头做好赛前动员工作。林琳的受伤对孩子们打击不小,林琳母亲坚决反对她继续练艺术体操,也给这些孩子造成了心理波动。


    练体操,练体操练出了什么?一身伤病!以后就是国家给安排了工作又怎样,工资还不够看病吃药呢!


    周小曼回房间的时候,就是这种低气压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下面两章是在手机里写的。我还要好好修改一下,应该会九点钟左右发出来。


    话说,我当时是怎样想不开,开始四更的?我要好好自我反省一下。


    第50章 和妈妈在一起


    原本参加完庆功宴以后,周小曼想要和母亲一块儿回母亲暂时安身的小旅馆。然而队伍有队伍规矩。她刚获得了个人全能赛的第三名,就无组织无纪律,开始夜不归宿,外宿。那成什么体统。薛教练还怎么带领团队。


    母女俩在酒店门口依依惜别。最后还是孙喆开口劝慰她俩不用担心,以后多的是机会。冯美丽才恋恋不舍的跟女儿道别了。


    周小曼慢慢走回房间,心中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欢喜的是,母亲终于摆脱了那对凶残的父子,获得了人身自由。忧愁的是,万一周文忠不放她的监护权,要怎么办。


    毕竟母亲已经跟自己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一位将她从小养到大的工程师父亲,一位两岁后就没有管过她的农民母亲。摆出来看,明显是前者有优势。要说她这些年受到了虐待话,父亲从未打过他。


    深受校园暴力困扰的孩子,难道罪过都该由监护人承担?尽管大部分受害人的父母都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然而父母的责任,在这个时候,常常是被忽略的。


    周小曼担心周文忠抓着自己的监护权不放。这个男人能够掌控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他有一种病态的痴狂。需要控制一个人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周霏霏显然不可能被他控制。


    她得想个办法,让这个人无法抓着她的抚养权不放。


    周小曼恍恍惚惚的,没有敲门,就直接用房卡开了房门。


    然后,她就看到这群垂头丧气的小姑娘。


    一时间,她有些忍俊不禁。


    明天是团体赛决赛,估计现在林医生正在跟她们做赛前的心理辅导。


    周小曼轻手蹑脚地合上了房门,悄悄的走到了李医生身边坐下。他看着这些小姑娘如花的面孔,个个都是神情沮丧的模样。见林医生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就笑着开玩笑:“哎,林琳呢?难不成,怕挨训,她就躲到边上去了?”


    这句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凝滞了。


    丁凝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林琳受伤了,后面恢复成什么样子还不好说,她妈不让她练艺术体操了,说不值得。一出院就直接带她回家,连队里都不回。


    周小曼愣住了。她没想到在赛场上受伤这种事会发生在这些姑娘身上,而且情况竟然会这么严重。


    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其实即使不练艺术体操,也避免不了受伤啊。”


    上辈子她倒是早早就放弃了艺术体操,然而一场不算车祸的小事故,她的膝盖就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后来更是连久站都做不到。


    林医生接过周小曼的话茬:“小曼说的没错。干哪行不会受伤呢?医院骨科接待的,也不全是运动员啊。”


    女孩子们没吱声,还是垂着脑袋,看着葳葳蕤蕤的样子。


    林医生叹了口气:“好了。既然你们都不想再练下去了,那就把明天的比赛当成最后的告别演出吧。也让别人看看,你们这么些年,不是瞎胡闹玩儿的。当初把你们选出来是百里挑一,希望你们最后的比赛,对得起,这份百里挑一。”


    少女们面面相觑,沉默着,和林医生告别了。


    周小曼张了张嘴,想要劝说一下她们。怎么突然间,就说到了这份上?练艺术体操,很多人从小就伤病不断,又不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为什么大家的反应会这样大?


    丁凝慢慢的走出了房间。其实她并不愿意放弃艺术体操。她从五岁练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年了。一开始是得意被夸奖条件好。后来上真架势了。每一分苦,每一分泪,每一分欢笑,每一份汗水泪水,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努力下去,因为天道酬勤。然而看到周小曼的时候,他才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大家说,练艺术体操是老天爷赏饭吃。


    尽管她的训练,比周小曼系统的多,还多练了好几年。然而对方的天赋与才能一出来,她站在她的身边,就立刻显出了差距。同样的动作,她练习了好几年都做不出来。周小曼不过是看到录像带上的示范,试探着自己比划了几下,竟然就能够惟妙惟肖的模仿出来。这样的天赋让她怎么说。


    也许在普通人当中,她还是有艺术体操天赋的。可放在职业运动员里面,她这点天赋又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她的努力,真的选对了方向了吗?


    目送少女们离开后,周小曼转头问林医生:“怎么大家都这么蔫蔫的,不是已经进入决赛了吗?林琳受伤,大家都不想。可不至于这样啊。”


    就连她自己,不过系统练习了三个多月,都有脚板底蹭破,差点儿掉了一块肉的经历。林琳的髋骨脱位,应该在大家能够承受的范围里头才对。


    林医生微微笑了,没有做声。她不想告诉周小曼,这些小姑娘是听到她拿到个人全能赛第三名以后,才过来说她们以后不想练艺术体操了。


    这种心思可以说是,一种小姑娘之间的赌气。好啦,反正我不行,那不行就不行吧。她不好戳破少女的这点儿小别扭。也不好再过多的说什么,索性将计就计,让她们背水一战,当成是最后的告别赛好了。


    至于练不练下去,等到有成绩了,自然大家心里就会有别的想头了。


    周小曼还在忧心忡忡,如果整支集体项目队伍就这么都散了的话,那以后该怎么办啊?要是一时意气,后面又懊悔了,再重新捡起来,岂不是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林医生安慰她:“不用担心,大家也就是话头上,说一说而已。要怎么样,得看后面,后面结果出来了,自然又是另外的说法。”


    她跟着这群小姑娘,也有几年了。大家基本上练了小十年的艺术体操,真要她们放弃,首先受不了的,就是她们自己。


    周小曼不好再过多的追问下去,怕干扰了林医生的工作。她躺在床上,思绪又飘到了母亲身上。该怎样让周文忠放弃她的监护权呢?如果这个人不放手,是不是得上法庭打官司变更监护权。要是这样的话,周文忠可能会从哪些方面,来指出母亲所处的弱势地位,向法官证明他才是最合适的监护人呢?


    想着想着,周小曼真的困了,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个人全能赛之后,她还有个人单项比赛。因为预赛的出色发挥,周小曼获得了四个项目的决赛资格。这在所有的个人项目队员里头,也是不多见的。就连她最看好的孙岩,预赛的时候,因为棒操动作失误,也没能进入决赛。


    赛程的第四天,是集体项目的决赛。没有比赛任务的周小曼,因此获得了一天的休息时间。


    薛教练顾不上她,索性让她自己安排时间跟训练。对于冯美丽的到访,薛教练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虽然按照规定,在比赛期间,运动员需要闭关,不应该跟家里人接触太多。


    冯美丽握着女儿的手,怎么看也看不够。她的小满,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还这么光彩照人,这么能干。


    周小曼黏在母亲怀里,体型超标的袋鼠宝宝死活不肯从妈妈身上下来。她太依恋母亲的体温了,上下两辈子,她都没有这样,依偎在别人怀中的经历。她上辈子小时候,特别羡慕周霏霏的待遇。


    现在,她谁也不羡慕了。她有着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冯美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的问她比赛累不累,训练辛苦不辛苦这些问题。


    周小曼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回答,不累不辛苦,在省队觉得很开心。每天都过得充实,很有意义,知道自己一步步的,在做什么。


    孙喆在边上听着两人的对话,阒然无语。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句话,然而她们母女俩,说的是那样的开心。


    这份开心感染了孙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来确保这对母女不再不再分离。


    中午的时候,跟昨天陪着她比赛时一样,薛教练跟林医生都没回来。周小曼带着母亲去自助餐厅用餐,他们的住宿费里包了三餐。


    冯美丽跟在女儿后面,取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她本来挺高兴的,觉得女儿这么瘦,总算是知道要吃多吃点儿东西了。然而落座之后,她才发现,女儿取的这些,都是给她吃的。


    周小曼的餐盘里,只有两只基围虾虾尾,还有三小块西蓝花。她自己倒了白开水,吃菜之前,先用水涮洗一遍,请了油盐,才放进嘴巴里慢慢咀嚼。


    冯美丽再看看自己面前摆着的鸡鸭鱼肉,讪讪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了当年,周文忠指责她的话就。跟一头老母猪一样,一顿饭恨不得干下去三大碗。


    当年的她,满怀委屈,却又没有办法替自己辩解。家中清贫,难得的一点儿荤腥,也是留到周文忠从学校回来给他补身体。饭菜没油水,压根不抵饿。她家里田地两头忙,干的都是成年男人的工分。她不吃多吃一点儿,哪里扛得住?


    这十多年的时间,她和女儿之间,果然是形成了隔阂。小满现在的胃口,大概就跟那个差不多了吧?炒青菜放了油都嫌腻得慌。


    周小曼有些茫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动筷子。她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难道是这些吃的不合母亲的胃口吗?她顿时懊恼不已,自己又自作主张了。她应该让母亲自己来的。


    母女俩都怀揣着心思,惴惴不安,想为对方好,却又害怕自己做错了事。


    孙喆要了碗当地特产鱼汤面,现做好了端上桌。他看着周小曼,直咂嘴,不至于吧,一般的模特,吃的都要比她多。何况一般的模特,哪儿有她的运动量啊。


    周小曼笑了,解释说,平常不至于这样。不过比赛期间嘛,必须得控制好体重,否则一上场,肚子上有赘肉了,这是多一两都能被别人看得清清楚楚。


    冯美丽这才暗地里吁了口气,放下心来。比起拿全国冠军,功成名就什么的,作为一个母亲,她更加希望女儿吃得好,睡得好,过得舒坦。


    下午周小曼也没有去训练。她在母亲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的经过。


    母女俩都避重就轻,只说欢喜的事情。至于自己遭受的那些不幸,则是矢口不提。


    可惜的是她们过往的生活中,欢快的内容太少,苦涩的部分又太多。到了后面,冯美丽说完了女儿两岁前的是怎样的聪明,怎样的乖巧,怎样的懂事;就只剩下周小曼在不断地事无巨细地诉说,她从暑假到现在,经历了哪些事。


    每天训练的那些内容,上课学到的东西,认识了哪些人,又交了哪些朋友。


    冯美丽迟疑了半天,终于犹犹豫豫地问女儿。孙记者跟那天的男孩子是怎么回事?她又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她这辈子吃了这张脸太多的苦头。她不想女儿也被人诟病。


    周小曼笑了,自豪地告诉母亲,自己现在兼职做模特的事情。


    冯美丽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辛不辛苦?有没有危险?以后妈妈打工挣钱养活她们母女。小满练体操就好,上学就可好了,不用这样辛苦。


    孙记者就在不远的地方,摆弄自己手里的相机。他的耳朵尖,即使冯美丽声音已经压得非常低,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关键词汇。


    他笑着插话道:“大姐,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不会欺负小曼的。”


    冯美丽闹了个大红脸。当着本人的面说了人家坏话,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只是这份恩情,她铭记于心,却怎么也不会用女儿去回报。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下一章我不满意,要重写。先更这一章。下一章大概要延后到九点半钟左右才能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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